刘烜 王强
摘要:《红楼梦》第三回拉开了整部小说的序幕,内容非常重要。通过林黛玉的视角,较为全景地呈现了贾府的典型环境,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也逐一登场亮相。在《红楼梦》的诸多译本中,杨宪益夫妇和霍克斯的英译本认可度较高,但关于两译本的争论也从未停息。该文从语篇结构、文化负载词、修辞手法等3个方面入手,对《红楼梦》第三回杨宪益夫妇和霍克斯的译本进行对比,结果表明,两个译本都充分考虑到原文和译文两种语言体系的差异,并尽可能再现了原作语篇交际价值和整体的艺术效果,堪称翻译中的“上乘之作”。但由于译者所遵循的翻译原则不同以及文化背景的差异,两部译作在词汇、句式和语篇层面,也都流露出原作之外的痕迹。
关键词:《红楼梦》;英译;杨宪益;霍克斯; 翻译策略;风格
中图分类号:H315.9;I207.4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3)03(c)-0016-04
Comparative Appreciation of the Two English Versions of the Third Chapter of Hongloumeng
Abstract: The third episode of Hongloumeng opens the prelude to the entire novel, and its content is very important. From Lin Daiyu's perspective, the typical environment of Jia Fu is presented in a more panoramic manner, with the main characters in the story appearing one by one. Among the many versions of Hongloumeng, the English versions of Yang Hsien-yi and Hawkes are highly recognized, but the debate over the two versions has never ceased. This article compares the translations of the third chapter of Hongloumeng by Yang Hsien-yi, his wife, and Hawkes from three aspects: textual structure, culture-loaded words, and rhetorical devices. The results show that both versions fully take into account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wo language systems of the original and the target text, and do their best to reproduce the communicative value and overall artistic effect of the original text, making them "excellent works" in translation. However, due to the different translation principles followed by translators and the differences in cultural backgrounds, the two versions also reveal traces beyond the original text at the lexical, syntactic, and textual levels.
Key words: Hongloumeng; Translation; Yang Hsien-yi; Hawkes; Translation strategies; Style
《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文化的百科全书,一直以来都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关注,已经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向世界各国展示着中国古典文化。其中,杨宪益夫妇和霍克斯的英译本(以下分别简称“杨译”和“霍译”)认可度较高,但关于两译本的争论也从未停息。杨宪益夫妇认为“翻译作品可以多一点异国情调,因为翻译毕竟是翻译”,因此,他们重视保留原作在目标读者眼中的异国情调。而霍克斯则坚持“一切皆译,哪怕是双关语”,试图让“译文读者尽可能感受到和原文读者所感受到的一样效果” [1]。本文从语篇结构、文化负载词、修辞等方面出发,对两个译本第三回进行对比分析,探讨译者所采取的不同翻译策略及其效果。
1 语篇结构
汉语和英语分属不同语系。汉英两种语言在语篇结构方面存在著显著的差异。汉语语篇重“意合”,段落发展呈螺旋状,以旁敲侧击或比较迂回的方式切入,再缩小范围逐步引出主题。而英语语篇重“形合”,段落发展呈直线型,以主题句统领全文,论证句环环相扣支撑主题。针对这一差异性,译者往往采用照应、替代、省略、连接等作为语篇衔接策略。统计发现,杨译中连词的使用频率略高于霍译,而霍译本中的介词短语使用频率则高于杨译本[2]。这说明两译本都通过增加衔接词的使用率,来提高英文译本的形合度,区别在于杨译更多借助连词,而霍译则倾向于使用介词(见表1)。
如表1所示,例1中,汉语在表达并列、递进的复合句中,并没有使用连词,这符合汉语的语篇衔接习惯。而杨译和霍译分别添加连词“or”和介词“apart from”,清晰地体现原文中的并列和递进关系,提高译本的语法明确度。例2中,汉语常使用“虽然、但是”等表示转折。杨译更加贴近原文,选择连词“though”进行对应。而霍译使用介词“despite”。在原作没有明确衔接指示词的情况下,两个译本的处理方式都是可以接受的,体现了译者不同的翻译风格。
2 文化负载词
文化负载词是特定民族在漫长历史中累积起来的、区别于其他民族的标志性事物的词、词组和习语[4]。《红楼梦》第三回涉及诸多场景和人物描写,富涵丰富的文化负载词,对于这些信息的翻译策略,直接影响目的语读者的阅读兴趣。下文将两译本对人名、方位词及服饰的翻译进行对比赏析。
2.1 人名翻译
翻译人名常见方法有音译、意译、音译加注等。其中音译法简单省力,标准统一,深受译者青睐。但在《红楼梦》这一鸿篇巨制中,小说人物多达400余人,很多还包含着隐语、双观等辞格,富含深厚的社会文化信息,体现了原著作者的良苦用心,对此,译者不可不察。第三回中,杨译主要采用了威氏拼音法译人名。例如贾政(Chia Cheng)、宝玉(Pao-yu)、黛玉(Tai-yu)等。这种做法虽然合乎常规,但可能出现两个问题。一是音译无法体现出部分人名中所蕴含的深意,二是威氏拼写法沿用的是英语的拼写规律,虽然容易被目标语读者接受,但由于英发音与拼写之间并无规律可循,就可能出现一种拼法多种读法的现象,给读者带来困扰。而霍译版《红楼梦》中的人名翻译用音译与意译相结合的策略,且在音译时采用的标准是汉语拼音方案。对于作品中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物,霍克斯大多采用音译法,如:贾政(Jia Zheng)、宝玉(Bao-yu)、黛玉(Dai-yu)等。而对于一些有特殊意义的人名,霍克斯则采用了意译法,如通过琥珀(Amber)、珍珠(Pearl),彰显其主人尊贵的身份。透过袭人(Aroma),体现其主人高雅的情趣。这种音译与意译相结合的翻译策略,不仅传递了原著中深厚的文化信息,还增添了作品的艺术性,具有一定的新意。
在“贾母”的翻译上,杨译则略胜一筹。首先,Lady Dowager与汉语中“老祖宗”的尊称相对应,能够反映出贾母尊贵的家族地位。其次,杨译根据不同的场景,对“贾母”这一称谓进行了调整。如在初入贾府的黛玉的心中,“贾母”被译为“Grandmother”。在王熙凤的口中,“老祖宗”被称为“Old Ancestress”。杨译通过对贾母称呼的不同翻译,使这一人物形象更加立体饱满,也突出了中国文化里“祖宗”受尊敬、有权威的至高地位。
老祖宗调侃王熙凤时这样说道:“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管叫他‘凤辣子就是了。”[5]这句话中王熙凤被形容为“泼皮破落户”,霍克斯将其译为“a holy terror”,比杨译中的“terror”意义更加准确。因为前者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10版)》中的释义为“naughty or cheeky child/formidable or dominating person”,且在口语中作戏谑、开玩笑之用。而“terror”却包含令人讨厌、害怕等意。再看对“南省”的翻译。南省本来是对江南省的略称,但因南京(江宁府)在清代历为江南省、江苏省治所,所以人们常用其指代南京。因此“Nanking”就比“in the south”的意义准确了。本句中对凤姐有两个称谓。“辣”在汉语中本身就有泼辣、狠毒、热情等含义。但英文中的pepper却不含此义,所以本文很难将这种联想在译文中展示出来。不过相比之下,杨译“Hot Pepper”,通过 Hot所具有的intens、fiery、passionate等义,传递出了类似原作的信息。最后的“凤辣子”,霍克斯与杨氏分别采用了直译与意译的方法。前者试图与上文形成统一,也是秉承了他一贯的命名方式。而后者则再次对“辣子”蕴含意义做出解释,读来也很押韵。
2.2 方位词翻译
汉语方位词的语义极其丰富,东、南、西、北这几个词除了可以表示方位,还预示着新生、兴旺,或死亡、衰落等[6]。《红楼梦》第三回中就有这样的描写:“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锻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料定这是贾政之位。” 这里清晰地传递出“东”“西”两个方位词有“尊”“卑”之分。但在英国人眼中,东风凛冽,西风送暖,所以他们多喜西厌东[7]。如何翻译,才能让目标语读者意识到并理解这种差异性呢?以下句为例:
例3:“……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子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进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
这段话中出现了两个方位词。第一处的“面西”说明椅子放置在房屋的東面,这恰好就是后文中黛玉所坐的椅子。霍译本“There was a row of four big chairs against the east wall...She deemed it more to sit on one of the chairs against the wall below.”虽然符合原作的逻辑,但却没有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中以“东、南为尊”的理念。在杨译中,前半部分未被译出,略有缺憾。但是明确指出黛玉坐在one of the chairs on the east side,特别强调了“east”这一方位。目标语读者在反复接触到这些信息后,也会逐渐地意识到“东”这一方位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特殊意义,译本在文化传播方面就发挥了更为积极的作用。
2.3 服饰词翻译
中国传统文化将服饰视作个人政治和社会地位的象征。《红楼梦》中有关服饰的描写多达上百处。上至主子、小姐,下至仆人、丫头,其着装或浓妆华服,或清丽淡雅,样式众多,花样繁杂,令人眼花缭乱。特别是在第三回王熙凤首次登场时,就带给读者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原文中写道:“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褙袄,外罩五彩缂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从这里提到的饰品不难看出中国古代女性对头发的珍爱程度。如“髻”这样一个极具民族特色的词汇,杨译本中用“tiara”进行对应,明显不能等值。相比之下,霍译本中的“chignon”一词则更为贴切。对于“螭”和“璎珞”的翻译,杨译本和霍译本均选择了意译的方法。再来看“双衡比目玫瑰佩”的翻译。霍克斯的译本中未能准确定位这一配饰,而杨译“double red jade pendants ”四词却把“双衡比目”“玫瑰”“佩”这件令母语读者都感到模糊的美妙玩意儿较为清晰地展现出来。对于“撒花洋绉裙”的翻译,霍译与杨译都只是采用“动词+with flower”的结构,似乎忽略了“撒”字在此所要展示的气势。或许也可以改译为 “...with scattered flowers”或“...with flowers spreading over...”。
对宝玉出场的描写如下:“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絮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碟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对“嵌宝絮金冠”这一意象,霍译与杨译的理解基本相似。但其后紧跟的“二龙抢珠金抹额”是怎样的饰物呢?据《续汉书·舆服志》记载,胡广曰:“北方寒冷,以貂皮暖额,附施于冠,因遂变成首饰,此即抹额之滥觞。”由此可知,抹额源于昭君套,且已发展为完全用于装饰的物品。霍克斯选用的“headband”一词,未能准确指代出这一贵族饰物。相比之下,杨译的“chaplet”则较为准确,因为根据字典示义,至少它们有着类似的用途[8]。但就其镶金嵌银、珠光宝气的美感而言,此译法还是略显不足。
3 修辞翻译
《红楼梦》第三回中描写宝玉,除了上文提到的外貌描写,还通过《西江月》二词,进一步揭示宝玉叛逆的思想和个性。这两首词翻译的难点在于,首先,原文中有的句子是七言,有的是六言,且从头到尾押的一律是响亮的“ang”韵,因此读来音乐感很强。杨译和霍译都尽量保留了原作的语言特点,霍译两行一押韵,每行基本为10个音节,读起来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杨译本采用了抑扬格调,每行11个音节,全文押一个韵。除此之外,还在一、二行以及三、四行分别押了头韵“a”和“to”,读来朗朗上口,颇有气势。其次,原作完全是抑褒于贬。看似用“草莾”“愚顽”“偏僻”“乖张”“无能”“不肖”等词贬低宝玉,实则是运用反语的修辞手法,将宝玉塑造成一个封建叛逆者,讽刺封建统治者眼中的“无能”和“不肖”[9]。但在翻译中,如何能让英文读者也能感受到作者如此的用心呢?杨译本在用词上极为考究,用“His heart is lawless..., Too stubborn..., He's deaf to...”等表达,在一定程度上褪去了官宦人家花花公子的形象。
再看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首先是在众人眼中,她“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此句的焦点集中在对“自然风流态度”的理解之上。有学者指出,体虚多病,举止娇柔,故曰自然;弱不禁风,惹人怜爱,故曰风流,似乎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从这个角度分析,杨氏的译文则较为贴切。而且用“in spite of”的结构,将读者的注意力转移到后半部分的“自然风流”之上,恰如其分地展现了黛玉的病态美。接着是在宝玉眼中,“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10]。读来便知,林黛玉的这种稀世之美在曹雪芹笔下被写活了。他用了大量的模糊语,如“罥烟眉”“ 含情目”“两靥之愁”“ 娇喘微微”“姣花照水”“弱柳扶风”,并且在这些词语前面加了“似”“非”“如”等比喻的修辞手法。霍克斯将“似蹙非蹙”“似喜非喜”翻译为“at first seemed to frown, yet were not frowning”, “at first seemed to smile, yet were not merry”,不仅保留了原文的结构,还十分传神地描绘出那种由远及近、由乍看到细品的过程。
4 结语
本文从语篇结构、文化负载词、修辞等三个方面,将《红楼梦》第三回杨宪益夫妇和霍克斯的译本进行了对比。结果表明,两个译本都充分考虑到原文和译文两种语言体系的差异,并尽可能再现了原作语篇交际价值和整体的艺术效果,堪稱翻译中的“上乘之作”。但由于译者所遵循的翻译原则不同以及文化背景的差异,两部译作在词汇、句式和语篇层面,也都流露出原作之外的痕迹。这说明在翻译过程中,译者的母语文化优势也会无意识地发挥出来,形成自己特定的翻译风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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