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译《狼图腾》仿拟辞格行为研究

2022-12-06 10:48吴晓昱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15期
关键词:葛浩文狼图腾辞格

吴晓昱

(南京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95)

葛浩文作为中国文学外译的成功典范,其翻译策略在学界极具争议。学界大量研究了葛浩文关于莫言系列作品的英译,一般认为其翻译策略从初期的“求同”为主到后期逐渐转向了“存异”为主,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其翻译策略转变的分水岭。然而,冯全功基于莫言小说中意象话语的英译则提出葛译一直以异化为主,只不过后期更加注重传递异质文化[1]。为进一步探讨葛浩文翻译过程中在源语文化和异域文化之间的倾向,笔者探究了2008年发行的《狼图腾》英译本中葛浩文对于仿拟辞格的翻译。

《狼图腾》英译本作为“在美国传播范围最广和接受程度很高的中国现代小说”,属于葛浩文早期译作中除莫言系列作品之外极具代表性的一部译作[2]。小说中大量使用仿拟辞格,有效凸显了作品的文学性。仿拟“是为了实现一定的辞效,适应特定的语境,故意仿效词语、句子或作品的格调,创造偶发性的语言成分或言语作品的一种修辞方式”,仿拟仿古之形,丰今之意,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的丰富内涵和独特魅力,也彰显了作者的文学审美和巧妙构思[3]。

该文基于周领顺的“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梳理葛浩文英译《狼图腾》中仿拟的方法策略,分析译文的求真度、务实度和译者行为的合理度,探究葛浩文早期的翻译行为倾向,进一步思考葛浩文式翻译和文学外译。

1 “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

译者是有意志的人,同时具有语言人和社会人双重身份。译者行为是指“社会视域下译者的语言性翻译行为和社会性非译行为的总和”。在翻译过程中,译者的双重身份面对原文时是此消彼长的,其相应的行为倾向也面临着原文/作者和读者/社会的博弈,即“求真”和“务实”。“求真”是指“译者为实现务实于读者/社会的目标而全部或部分求取原文语言所负载意义真相的行为”;“务实”是指“译者在对原文语言所负载意义全部或部分求真的基础上为满足务实性需要所采取的态度和方法”[4]。

“‘求真’和‘务实’是译者行为连续统上的两个端点,中间存在渐变的状态。译文或‘求真’,或‘务实’,或兼具二者的特征,只是译者行为社会化程度强弱的问题。”说到底,翻译之道“就是在求真与务实间平衡”[5]。为更客观地评价译文质量,葛浩文提出了译者行为度,具体为“求真度”“务实度”和“合理度”。“求真度”面对原文/作者,“务实度”面对读者/社会。“理性的译者处于原文要素和读者要素之间,其理性程度与文本平衡度决定着行为的合理度。”[6]

2 《狼图腾》仿拟辞格译文的译者行为度分析

仿拟实质是“旧瓶装新酒”,贵在推陈出新,由被仿的“本体”和仿效出的“仿体”构成。仿拟可分为两类:一是本体在场存在;一是本体不在场。

2.1 本体在场仿拟辞格的翻译

本体在场仿拟有本体(可以是基础词句)引导,本体与仿体形成直接对比,修辞效果明显且强烈,在《狼图腾》中共有10 处。评价这类译文必须同时考虑本体和仿体的翻译。葛浩文采用了本体仿体皆直译(5 处)、本体仿体皆意译(4 处)两种方法,另整句删减1 处。

尽管各民族所处的社会文化与地理位置不同,“人类在思维、文化、语言等方面多多少少总有一些共通之处”[7],这也是语际翻译可行的主要原因。本体和仿体皆直译在译文中构建了本体在场仿拟,在形式和意义上高度求真,务实原文信息功能,极大程度再现其修辞效果,如:

①士可杀,不可辱。狼可杀可拜,但不可养[8]。

You can kill a warrior;you cannot humiliate him.You can kill a wolf;you cannot raise it[9].

原文“狼可杀可拜,但不可养”是由“士可杀,不可辱”仿拟而来,引自《礼记·儒行》,指有气节的人宁可死也不愿遭受侮辱,其中“士”即“儒家弟子”。本体直译是葛浩文忠实于原文的体现,但“士”译为“warrior”,所指都是“有气节的人”。这一细节的归化处理,规避了目的语读者可能因文化障碍而造成的不可读。此外,仿体较本体多了“可拜”一词,葛浩文进行了减词直译,在译文中实现了后句仿前句之形、丰文本意义的效果。

汉语重意合,英语注形合。为清晰表述原文意义,译者有时必须放弃原文形式,求真于所指意义,务实于原文的信息交际作用,采用意译法,如“……他从此与整个草原狼群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因此结下了不解之仇。”译为“…he would forever be linked to all the wolves on the grassland,their eternal enemy.”

2.2 本体不在场仿拟辞格的翻译

本体不在场仿拟没有本体语句的引导,要求其本体具备较高的社会“知名度”。《狼图腾》中有57 处该类型仿拟,删减17 处,采用直译25 处、意译17 处和省译3 处。

2.2.1 直译法

直译既保持原文内容,又尽量保持原文形式,“在词汇意义的处理上,不采用转义的手法;在语言形式上,允许适当的变化或转换”。直译法较大地在语言形式上“求真”,传递原文的字面意义和所指意义,但难以再现原文的仿拟修辞形式,更无法让读者体会其修辞效果,译文只起信息功能。如:

②“我真没用,胆小如羊。”

“I’m worse than useless,”Chen said with a sigh,deeply ashamed.“Gutless as the sheep.”

汉文化中有成语“胆小如鼠”;而草原文化中常以“羊”指代“胆小者”,此为仿拟之源。葛浩文求真于原文内容,忠实于原文形式,将其直译成了“gutless as the sheep”,保留原文的异质文化,交际信息准确传达,但丧失了原文的修辞形式,原文的修辞美随之消失。笔者认为或可借用目的语惯用语“as timid as rabbit”进行套译,译作“as timid as sheep”更佳。但不可否认,直译确实是仿拟英译的有效措施之一,不是所有汉语本体语句都可以在目的语文化中找到对应习惯语,且不能保证对应习惯语同样适用于新的语境意义。

2.2.2 意译法

“意译是在词汇意义的处理上采用转移的手法,以便较为流畅、地道地再现原文的意义。意译可进一步分为两类:释义法、套译法。”[10]

释义法,即解释法。利用此法,译者对原文进行解释性翻译。释义法放弃了原文的语言形式,在所指意义上高度“求真”,译出原文的“神韵”。这种译法展现了信息阐释功能,但修辞功能与直译一样被损失。释义法较直译法务实度稍高,但求真度稍低。如:姜戎描写小马驹在遭遇雷暴天灾和狼群袭击时用了“呆若木马”一词,明显可以联想到成语“呆若木鸡”,葛浩文直接进行了概括化处理,译为了“paralyzed”,小马驹因恐惧而麻木呆愣的状态生动形象,但无从得知原文戏谑、嘲讽的修辞效果。

“套译法则是借用目的语的习惯语来替换原文的词句。”套译法在语言形式上无要求,旨在原文意义内容上的双语对应,也就是说,其所指意义是高度“求真”的,原文信息功能充分发挥,修辞形式和修辞效果也有很大机会可以再现。分析葛浩文惯用语的2 处套译法译文,笔者发现分别运用了目的语惯用语的完全套译和目的语惯用语的“仿拟化用”两种技巧[11]。如:

③“打狼真是件美差,……一举四得嘛,一举四得啊。”

“Killing wolves is wonderful work...four birds with one stone.Four in one!”

“一举四得”仿拟自成语“一举两得”,与西方世界的习语“kill two birds with one stone”意义对等。仿拟辞格在原文语境中强调打狼这一行为的益处众多,旨在产生诙谐之感、表达赞叹之情。葛浩文采用套译,同时模仿原文“两”改写为“四”的转换模式,仿英语习语之形,译作“four birds with one stone”,仿拟修辞形式高度“求真”;修辞效果高度务实。该译文无论形式上还是意义上都高度“求真”,同时务实度很高,可谓佳译。然而,如例①所提,这种译法往往可遇而不可求。

2.2.3 省译法

汉英互译实质就是两种语言系统间的信息传递。“任何信息系统在进行信息交换时,总不免会受到冗余信息的干扰”,“造成理解困难,降低交际效率”,比如同义、近义词项反复出现[12]。葛浩文在翻译仿拟辞格时,对明显冗余的仿拟进行了省译。省译法使仿拟的信息和修辞效果无法实现,但原文语句意义仍然完整、流畅。

④“我何尝不想放狼归山啊,但现在不能放……”[13]

“Do you think I’ve never thought of setting him free? But not yet…”

“放狼归山”仿汉语成语典故“放虎归山”,典出晋朝司马彪的《零陵先贤传》“若使备讨张鲁,是放虎于山林也”,用来比喻把敌人放回老巢,留下祸根。该仿拟格在原文语境下,其所指即“把小狼放回山林,让它自由”。葛浩文在翻译时,取地道的英语短语将其套译为“setting him free”,将译文靠近读者,不拘泥于原文字面意义,译出了原文深层神韵,但无法传递原文仿拟陌生化的美感体验。

⑤要是小狼再张开血碗大口,龇出四根比眼镜蛇的毒牙更粗更尖的小狼牙,那就太令人胆寒了。

...he was scared witless when the cub exposed the four sharp fangs that were more lethal than those of a cobra.

姜戎在描述小狼的凶相时,用了“血碗大口”,仿拟成语“血盆大口”,二者在意义上相近。这里运用仿拟辞格是为了营造一种诙谐轻松的氛围,也使描述更加准确。但“血碗大口”与接下来“龇出狼牙”的描述有重合意义,略显冗余。葛浩文省译该词,保证了语句结构的简洁、流畅。

施莱尔马赫在1813年指出:“翻译的途径只有两种:一种是尽可能让作者安居不动,而让读者像作者靠拢;另一种是尽可能让读者安居不动,而让作者向读者靠拢。”“文化学派”的旗帜人物韦努蒂(Lawrence Venuti)后来将它们归纳为“异化”和“归化”。它们各涵盖着一些翻译方法,以源语为取向的直译、逐词翻译、直译加补偿性增译,属于异化策略范畴;意译、省译等属于归化策略范畴。据统计《狼图腾》中的66 处仿拟辞格的翻译方法和策略中,删减17 处,异化即直译25 处,归化有释义14 处,套译2处,省译3 处,共19 处。大胆删减是葛浩文翻译的一大特色,是译者服务于读者的一种归化手段。但因其呈现为章节、段落和句的删减,多处于文章结构的调整,不纳入该文分析范围。故,根据翻译方法的特征归属,葛浩文早期翻译《狼图腾》中仿拟辞格时以异化(45%)为主,归化(29%)为辅。

3 结语

《狼图腾》中采用了本体在场的仿拟和本体不在场仿拟两种类型,根据具体文本运用不同翻译方法。首先,本体在场的仿拟,葛浩文采用了皆直译和皆意译两种方法,前者的求真度、务实度优于后者,较好译出了原文的中国味。其次,翻译本体不在场的仿拟,葛浩文分别采用了直译、释义、套译和省译。套译译文效果最佳,尤其仿拟化用技巧;其次直译译文较高求修辞形式外的语言形式之真,保留异质性,务实原文信息功能;再次是释义译文,损失了原文语言形式,务实度较高,修辞效果亦无法再现;省译则是对信息冗余的特殊处理。

此外,笔者发现葛浩文翻译《狼图腾》仿拟时倾向于“异化”和“直译”,这说明,葛浩文翻译在早期就表现出以传播异质文化为主,只是后期异化更加明显,进一步验证了冯全功的观点。此外,归化、异化是一个连续统上的两个端点,中间存在过渡状态,如例①中意象“士”到“warrior”的转换。译者是连续统上的摆渡者,有时偏于“异化”一端,有时偏于“归化”一端,是译者在作者与读者、原文与译文之间的博弈。

文学作品的翻译重在使目的语读者体验其文学性,体验其中异于自己文化的东西,修辞是文学性的重要构成。文学作品中,仿拟的翻译对译者双语的文化修养提出了更高要求,要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最大限度地既保留原文异质性,又尽力再创仿拟联想。葛浩文的翻译方法保证了译文的可读和流畅,部分再现了修辞效果,给文学外译提供有效借鉴,但文学仿拟的翻译仍需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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