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宏宇
(曲阜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曲阜 273199)
汉语中存在构式“该X 的X”,如“所以,该鼓励的鼓励,该奖励的奖励,该晋级的晋级。”学界对构式“该X 的X”进行了相关研究,李芳杰[1](1997)从句法、语义和语用上研究了 “该V1 的V1,该V2 的V2”和与此结构相关的变式“该V 的不V,不该V的V”;马淑香[2](2017)提到“该A 的A,该B 的B”已成为一种独立的句法结构;廖艺[3](2017)则句法、语义、语用功能、构式变化等多角度对“该X 的X”进行了详细的分析。
与“该”相关的构式有许多,其中与“该X 的X”最为相似的是构式“该X 就X”,如“治理污染和生产一样,也要实行责任制,该奖就奖,该罚就罚,不能犹豫。”余俊宏(2014)和禹平、袁耀辉(2017)都对构式中的常项和变项进行了阐释,对能进入该构式的变项进行了分类,从而概括出其构式义。在构式语义上,余俊宏还总结了“该”框结构的增值方式和增值机制。
目前,学界分别对构式“该X 的X”和构式“该X就X”做了较为详尽的描述,但还没有对这两个构式的对比研究。表面上看,二者的不同之处似乎仅仅体现在不同的常项“的”和“就”上。Bolinger[4](1968)曾做出以下结论:“句法形式的不同总是意味着意义的不同。”此结论Langacker[5](1985)也曾提出过,这也是Goldberg[6](2007)所说的“语法形式无同义原则”。因此,“该X 的X”与“该X 就X”之间的异同应当受到关注。
该文拟从构式语法视角,通过对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CCL)语料的统计与分析,对构式“该X的X”与构式“该X 就X”进行对比研究,具体的研究问题如下。
(1)构式“该X 的X”与构式“该X 就X”在形式特征、构式义和语用功能方面表现出哪些异同?
(2)构式“该X 的X”与构式“该X 就X”的认知机制分别是怎样的?
2.1.1 常项“该”和“的”
吕叔湘[7]所编的《现代汉语八百词》将“该”作为助动词,表示“理应如此、应该”的含义;《现代汉语词典(第6 版)》[8]对“该”有四种解释,在构式“该X 的X”中,“该”为助动词(a.应该;b.表示根据情理或经验推测应当如此)修饰变项“X”。
常项“的”在构式“该X 的X”中是一个结构助词,《现代汉语八百词》指出,各种词语与“的”构成的“的”字短语可替代名词。也就是说,助词“的”将“该X”这一短语名词化了,使得“的”字短语与后面的“X”形成了一个主谓结构(廖艺,2017)。在语义结构上,“该X 的”和“X”之间可以是施动关系,也可以是受动关系(李芳杰,1997)。
2.1.2 变项“X”
我们在CCL 语料库中随机选取构式 “该X 的X” 的语料240 条,去掉重复和不符合要求的语料(如:该行的行长等),最终得到语料共计177 条,构式“该X 的X”共210 处,能够进入该构式的语法单位包括动词、形容词、名词、述宾短语、主谓短语、偏正短语、联合短语和连动短语。统计数据如表1所示。
由表1可以看出:进入“该X 的X”的语法单位中,动词最多,共计156 处,占比74.29%,是进入“该X 的X”最典型的语法单位;述宾短语(共计25 处,占比11.90%)次之,是进入“该X 的X”的语法单位中的典型成员。
表1 进入“该X 的X”格式中的语法单位分布
2.2.1 常项“该”和“就”
如2.1.1 所述,常项“该”表示理应如此或应该。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的解释,“就”为副词,表示在某种情况下自然怎么样;余俊宏[9](2014)明确表示在句法上“该A 则A”和“该B 则B”都属于紧缩复句,由此我们认为构式“该X 就X”在句法结构上属于紧缩复句。
2.2.2 变项“X”
我们在CCL 语料库中随机选取构式 “该X 就X”的语料240 条,去掉重复语料,最终得到语料共计192 条,构式“该X 就X”共162 处,能够进入该构式的语法单位包括动词、形容词、名词、代词、述宾短语、偏正短语、述补短语、的字短语、兼语短语和连动短语。统计数据如表2所示。
由表2可以看出:进入“该X 就X”的语法单位中,动词最多,共计65 处,占比40.12%,是进入“该X 就X”最典型的语法单位;其次为述宾短语(共计33 处,占比20.37%)和偏正短语(共计30 处,占比18.52%)它们是进入“该X 就X”的典型语法单位。
表2 进入“该X 就X”格式中的语法单位分布
“该X 的X”和“该X 就X”都包括常项“该”和前后两个变项“X”;能够进入这两个构式的语法单位都有动词、形容词、名词、述宾短语、偏正短语和连动短语,且动词都是能够进入构式的最典型语法单位。
但是,二者的形式特征也表现出了许多差异:一是,常项“的”和“就”的不同导致了“该X 的X”与“该X 就X”结构上的差异,前者是主谓结构,而后者为紧缩复句;二是,这两个构式中的变项“X”在分布上也存在差异:偏正短语是能够进入“该X 就X”的典型成员,却是进入“该X 的X”的边缘成员。
廖艺(2017)将构式“该X 的X”的语用功能总结为认知推理、焦点凸显和预设,而其篇章功能则包括语篇衔接、增强语势和对比强调。我们认为,“该X的X” 还具有主观评价的功能。禹平、袁耀辉[10](2017)将“该X 就X”的语用功能总结为主观评价、凸显焦点、增强语气和语篇衔接。“该X 就X”也具有认知推理、预设和篇章功能中的增强语势和对比强调功能。
我们认为“该X 的X”与“该X 就X”具有相同的认知推理和篇章功能,但是二者的主观评价功能、预设功能和焦点凸显功能存在差异。
“该X 的X”与“该X 就X”的主观评价功能能够表达赞许和责备,但是“该X 的X”可以通过前后X 语义相反来表达强烈的责备义。
例1:希望你做事有点条理,不要该慢的急躁,该急切的又拖延。(CCL)
例1 中“慢”与“急躁”“急切”与“拖延”表达的是相反的语义,做事有条理的表现应该是“该慢的慢,该急切的急切”,显然说话人认为受话人的行为与此截然相反,因此说话人通过前后X 语义相反来表达其强烈的不满。
我们认为,“该X 就X”则不能通过前后语义相反来表达强烈的责备义。
例2:希望你做事有点条理,不要该慢就急躁,该急切就拖延。(自拟)
将例1 中的“该X 的X”替换为“该X 就X”得到的例2,我们认为是不能被接受的,这是由“该X就X”整体的语义特点决定的,其构式义“如果理应X,那么自然就X”不允许前后语义相反的“X”进入该构式,也就是说“如果理应慢,那么自然就急躁;如果理应急切,那么自然就拖延”这样的语义是不成立的。
预设包括语义预设和语用预设,我们认为“该X的X”与“该X 就X”的不同主要体现在语用预设上。“该X 的X”中的“该X 的”在构式中具有预设功能,因为“该X 的X”本身是一个主谓结构,“该X 的”做主语,“X”为谓语,“该X 的”与语用预设中语句切分的主位一致,在句中不属于句重音或逻辑重音的成分,且位置上不处于句尾,因此廖艺(2017)认为“该X 的”在构式中是语用预设的部分。
例3:如果发现有贪污、受贿等腐败行为或其他违法犯罪行为,该罢免的罢免,该撤职的撤职,该追究刑事责任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CCL)
例3 中,“该罢免的”“该撤职的”“该追究刑事责任的”在构式中做主语,相当于语句切分中的主位,具有语用预设的功能。
我们认为“该X 就X”构式内部不存在具有语用预设功能的成分,因为“该X 就X”的结构为紧缩复句,在句中只能是述位,与语用预设中语句切分的主位不同。
例4:刘茂柏严肃地说:“只要符合规定,支农周转金该发放就发放,不符合规定的,送座金山也不行。”(CCL)
例4 中“该发放就发放”在句子中是述位,“该发放就发放”描述的是“支农周转金”,而“支农周转金”本身并不在构式“该发放就发放”内部,因此构式内部没有具有语用预设的成分。
“该X 的X”与“该X 就X”都具有凸显焦点的语用功能,二者都能够凸显构式中的变项X(廖艺,2017;禹平、袁耀辉,2017)。但我们认为,二者凸显的焦点存在差异:“该X 的X”凸显的是变项X 所描述的性质或状态,而“该X 就X”凸显的是变项X 所描述的动作或过程。
例5:今年对各种税收优惠政策进行一次全面清理,该执行的执行,该停止的停止,该纠正的纠正。(CCL)
例5 的整体语义是要对“各种税收优惠政策”进行全面清理,这些“优惠政策”中只有具备了“该执行”“该停止”或“该纠正”的性质特点,才能够采取“执行”“停止”或“纠正”的举措,因此这里凸显的是构式内部主语“该执行的”“该停止的”和“该纠正的”所具有的“该执行”“该停止”“该纠正”的性质。
例6:治理污染和生产一样,也要实行责任制,该奖就奖,该罚就罚,不能犹豫。(CCL)
例6 描述的是对治理污染的要求,如果污染治理得好,应该得到奖励,就采取奖励的措施,如果污染治理得不好,应该受到惩罚,就采取惩罚的措施,因此这里凸显的是“奖”和“罚”这两个举措。
顺序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和总体扫描(summary scanning)是两种不同的认知处理方式,顺序扫描中一系列状态的表征方式呈顺次转换,其本质上是非累加性的,而总体扫描中各成分状态以累加性方式激活,由此一个复杂结构的各个侧面呈共存同现状态(Langacker,1987)。该文讨论的“该X 的X”和“该X 就X”构式在心里扫描上的差别在于,前者属于总体扫描,构式描述的场景是静态的,不随时间的展开而变化;后者属于顺序扫描,构式描述的场景是随着时间的展开而发生变化的。
例7:他不是那种喜欢对部下指手划脚的人,该放权的放权,一级抓一级。(CCL)
例8:有人就违反制度,私自外出,或不按时回来。阎银玲对此毫不客气,该批评就批评,该罚款就罚款。她说,严是爱,宠是害,对年轻人严格要求点儿,不是坏事……(CCL)
例7 使用的是“该X 的X”构式,观察者的角度是总体扫描,主语“该放权的”(指该放权的事)和谓语放权是同时进入读者的观察视角的,即观察者对“该X 的”和“X”两个概念成分的处理同步进行。例8 使用的是“该X 就X”构式,其中“该X”是条件,“就X”是结果,二者存在明显的先后关系,因此构式描述的场景随时间发生变化,观察者的视角是顺序扫描,例8 表达的是违反制度的人首先要满足“该批评”的条件,才能给以“批评”的处理结果,同样首先满足“该罚款”的条件,才能给以“罚款”的处理结果,也就是说观察者先处理“该批评”和“该罚款”,后处理“批评”和“罚款”,也就是说观察者需要以序列方式处理“该X”和“就X”两个概念成分。
该文通过对比构式“该X 的X”与“该X 就X”发现:在形式特征上,“该X 的X” 是主谓结构,而“该X 就X”是紧缩复句,偏正短语是能够进入“该X就X”的典型成员之一,却是进入“该X 的X”的边缘成员;在语用功能方面,“该X 的X”可以通过前后X语义相反来表达强烈的责备义,且构式内部存在语用预设,“该X 就X” 不具备这两个功能,“该X 的X”凸显的是变项X 所描述的性质或状态,而“该X就X”凸显的是变项X 所描述的动作或过程;在心里扫描的方式上,“该X 的X”属于总体扫描,而“该X 就X”属于顺序扫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