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颜色字之间的关联性看汉字的起源
——以《说文解字》和《说文解字注》为依据

2022-11-01 06:08杜环环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25期
关键词:说文解字部首汉字

杜环环

(1.汉阳大学,韩国首尔 100744;2.塔里木大学,新疆阿拉尔 843300)

1 《说文解字》的历史研究脉络

自考古发现可知,人类社会有数万年之久,而人类社会成为有文字的时代距今不过数千年,文字没有出现之前人类社会相继经历了有声音而无语言时代和有语言而无文字时代,文字是人类社会发展历程中一个重大发明[1]。汉字是世界上使用时间最长的文字之一,其本身所具有的形神意富含文化深意,是上千年中华文化的载体,作为一种文化的“活化石”,对它进行深入研究,有助于窥探中华文化多方面内容。汉字不仅是记录语言的符号系统,是社会交往的工具,是窥视文化的窗口,更是传承文化的使者,研究汉字的字形字义及内在联系,对于了解中国传统文化、传承中国传统文化具有深远意义。

《说文解字》是东汉时期的许慎所著,作于汉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到安帝建光元年(公元121年)才告完成,历时21年时间,是汉民族历史上第一部分析字形、解释字义、辨识声读的字典[2]。清代学者王鸣盛在《说文解字正义序》中说:“《说文》为天下第一种书。读遍天下书,不读《说文》,犹不读也。但能通《说文》,余书皆未读,不可谓非通儒也。”[3]或许有些夸大其词之嫌,但是也从另一个层面可以看到其在汉字研究中之地位。许慎在《说文解字》中独创了用540 个部首、用形之标准来解析10 516 个字。(另有《说文解字叙》中说法:《说文解字》正篆9 353字,重文1 163 字,说解总字数为133 441 字[4];据清朝胡秉虔统计,当今通行的大徐本,正文有9 431字,重文1 279 字,说解122 699 字;根据《说文解字·后叙》,《说文》全书收正篆9 353 字,重文1 163字[5]。但现在所见到的陈昌治据孙星衍本改刻的大徐本,实有正篆9 421 字[6]。据中华字库数据统计,不同版本《说文解字》均含字头11 108 个)。最大限度地保存了东汉前汉字的形、音、义等材料,而且搜集了东汉时期能够见到的篆文、古文、籀文、或体、俗体、奇字、今文等,基本上保存了东汉以前的可见字体。所以该文选取《说文解字》为语料库对红颜色字进行分析和研究。

许慎的《说文解字》在整个汉字学史上基本上全面系统地整理了当时的文字,并对文字的统一和规范产生了深远影响,但是成书千余年后传抄刊刻过程中难免出现错误,加之《说文解字》本身简古精炼而奥义深远,要读懂它必须有人专门进行研究解读才可[7]。因此,历代研究《说文解字》的著述比较丰富:清朝末年丁福保编写《说文解字诂林》 收录200 余种;清朝莫友芝编写《唐写本说文解字木部笺异》收录木部字中一半,188 字;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收录8 555 字,对研究《说文解字》非常重要,而且该书博采众家之长,兼具体例与字形、文献与释义,考订音读,尤以音声求义而见长,他非常注重对《说文解字》字体形音义统一关系的阐述,而且他以清初学者已有之古韵学研究成果为其理论与方法基础,将因声求义贯穿于对《说文解字》的研究全过程,其成就被评价为“训诂声音明而小学明,小学明而经学明。盖千七百年来无此作矣”[8]。因此,该文选取《说文解字注》作为红颜色字研究的另一语料库。

颜色字是指表示颜色意义的字,《说文解字》一书中收录近百个[9]。对于9 353 个字的收录总量来说,占比相当可观。其中《说文解字》“糸”部共收录248个“糸”部字,其中表示颜色的字有33 个,含有红颜色意的字有15 个,有2 个比较模糊的红颜色意的字。丹部首的红颜色字有2 个,赤部首的红颜色字有8 个,而《说文解字》上赤部首的字共有12 个。糸部首的红颜色字有17 个。《说文解字注》共收录251 个糸部字。其中表示颜色的字有33 个,含有红颜色意的字有17 个。其他部首等同。这样,总共在近百个颜色字中,有25 个比较明确的红颜色字,所以文章选取红颜色字作为其代表。

2 有关“颜色词红”为主题的研究述评

我们以“颜色词红”为主题(此处颜色词等同于颜色字,因为古语中表示颜色的单个字,它的含义区别于现代汉语中的字,更多是呈现词的含义,所以比较检索后,决定采用颜色词作为关键词之一进行检索),在知网上得到232 篇文献,经过梳理分析发现,相关研究主题主要有4 类。第一,中外红颜词的差异研究。如中日红颜色词的差异化研究(宋远航,2021;何萍,2019;王胜波,2017)、中英红颜词的差异化研究(朱笑菲;陈建平,2014)、中韩红颜色词的隐喻意义对比研究(刘馨,2020)、中俄红颜色词的含义对比研究(韩靓,2017)、中蒙红颜色词文化内涵比较研究(乌仁其木格,2016;宾巴苏仁,2015)等,这些研究主要从语言文字学角度分析不同语言对同一红颜色词的差异化理解。第二,从红颜色词的字形字义来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如对红颜色词文化内涵的研究(潘峰、李锂,2009;黄燕燕,2008)、从红颜词字形结构中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宁皖平,2010)等,这些文章主要从红颜词的字形构造和字词的内涵来窥探中国文化。第三,以文学作品为依托来研究红颜色词的文化深意。如以《红楼梦》为语料库的分析研究(张丽梅、王峰,2011;杨柳川,2014)、以《金瓶梅词话》为语料库的研究(唐甜甜、曹炜,2014;维克多,2018)等,这些研究选取单个语料库,除从字形和字义上对红颜色词进行分析,同时置身所选语料库,对红颜色词的情景化运用进行了比较详细的研究。第四,从中西方文化对比的角度来谈红颜词的文化意义及翻译问题。如红颜词的中西文化内涵及其翻译策略(张俊星、罗亦君,2010)、红颜色词在中西文学中的内涵研究(尹朝,2010;杨华,2010)、英汉红颜色词的隐喻对比研究(陈婷婷,2010;张利景,2008)等,这些论文多从认知角度对比分析红颜色词在中西方文化或者语言中的语义扩展和一词多义现象,并从词汇、语法等多角度进行了跨文化视角的分析。

现有研究,对红颜色词或红颜色字的概念研究、现代汉语中颜色词运用的研究,尤其是红颜色词在字形字义及演变过程中所呈现出的文化内涵的挖掘都是比较充分和深入的。同时,在中西方语言文化对比研究中,对中英文的语言认知、语法结构、隐喻义、翻译等的研究也比较广泛,以往研究中还有学者对汉字与中国少数民族语言中红颜词的字形字义与文化内涵进行了一定对比研究。总体上,以《说文解字》和《说文解字注》为语料库进行的研究,绝大多数都是以某个部首偏旁为例进行分析解读的,主要是以“糸”字旁的颜色字或红颜色词为主,对语义、对字形构造研究还是比较完备的,同时由字形字义引申出来的红颜色意向相关的研究也比较广泛,比如对汉族服饰中红颜色运用的研究,对建筑中、绘画中红颜色运用的研究,对红色颜料的研究,对红颜色词起源的因由或者说是红色意向的研究等,都还是比较齐备深入的,但是从红颜色词之间的关联性上进行研究分析的,还比较少,尤其是对红颜色代表性字词在历史演变中出现的顺序和使用频度、怎样体现其文化深意及变化之动因,从而来回溯汉字之起源及演变带给我们的文化意志。

该文选取东汉许慎《说文解字》 和清朝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代表性红颜色词“赤部、朱、丹部、糸部”红颜色字为例,对红颜色词进行分析和解读,并在前人基础上对代表字之间的关联性进行重点研究和探讨。

3 红颜色字之间的关联性特征

3.1 红颜色字占据颜色连续统的跨度大且具有概括性

通过对《说文解字》和《说文解字注》中红颜色字的梳理,我们可以知道,“糸”部首的红颜色字有17个,丹部首的红颜色字有2 个,赤部首的红颜色字有8 个,共计27 个,此为第一大类以红色为中心的颜色字汇总,既涵盖了表示自然颜色的字,如赤、朱、丹等,同时也涵盖了由织物染色后而衍生出来的颜色字,如絑、纁、絀、绛等。第二大类就是与赤义类颜色字相关或者由其衍生出来表示某一事物或者状态的字,共有35 个(表示动物的字:鳄暇骤梓骡翰(斡)翰翡蝎缚;表示植物的字:杜棠樱菲墓横茜株肆;表示矿物的字:丹腰瑕(暇)满锡铜球;表示天候的字:霞虹暘阳;表示某种状态及其他:蹲赧瘕毯)[10]。

首先,我们必须先了解一下,颜色起源之五行正色说,也就是五行正色之来源,《说文解字》:“青,东方色也。木生火,从生、丹。丹青之信,言(象)[必]然。凡青之属皆从青。”因为青代表东方色,同时也为木色,木能生火,而火色则为丹色,又以丹代指火,也是一种红颜色。桂馥《说文解字义证》引杨慎说:“木色青,故青者,东方也;木生火,其色赤,故赤者,南方也;火生土,其色黄,故黄者,中央也;土生金,其色白,故白者,西方也;金生水,其色黑,故黑者,北方也。此红行之正色也。”从此处可见,表达红颜色的字,其实比较早期是赤字,而赤字的含义也是南方之色,代表火之色,代表太阳之色,是指物色。“赤”部首的字,基本上含有红色含义的,都引用赤加注其他东西来指代红颜色的物或者红色的某种现象。丹,本身就被注解为赤石,是红颜色的砂,也被称为朱砂。由此可见,丹、火之色都被解释为赤色,说明赤要早于丹和朱。朱,本义是赤心木,松柏属,本为木名,后引申假借为纯赤之字。在糸部字中,字絑是其本字也。说明:赤字要比朱字更早些,因为朱的本义也是用赤字进行注解的。

通过这几个代表性红颜色字的分析,我们大体上可以看到,颜色作为人类对自然界光的一种感知[11],是很难用精准的语言进行描述的,而人眼能够感知并区分出来的颜色较之自然界所呈现出来的颜色又是有限的[12],人眼感知的颜色和语言所描述的颜色之间也会有差距。人类有限的语言和无限宽的颜色之间更是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所以能够使用有限的语言把某一类颜色表达描述出来,非常不容易,而汉字红颜色字使用比较少的词汇量把红颜色从浅到深,从暗到亮,或使用互为注解的方法,或使用加注其他物象的方法,都尽可能地把带有红色意向的物或者状态给描述出来,尤可见古人之智慧,由此更可体现出其概括性的特征。

3.2 红颜色字之间的划分具有模糊性

从前述对不同颜色字的注解中可见,无论是赤部首中,对于火的观感还是对于太阳的观感,暂不说不同人看到的客观事物所呈现的形状有所不同,对颜色的感知也会有差异,就算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段看到的火或者太阳或者其他原本呈现红色的事物时候,可能也会有很大的差别,比如,清早的太阳和中午的太阳颜色就不一定一致,晴天的太阳和阴天的太阳也会有不同,这时候所体现的红颜色究竟是什么程度,我们未必可知。同样的,燃烧木材和野草的火呈现出来的颜色可能也会有不同,所以,针对事物的自然色本身就具有模糊性。另外,比如丝织物在染色过程中所呈现出来的颜色,事实上,也很难精准地描述出来究竟是什么程度的红颜色,比如绀和繰这两个字注解的颜色含义:绀是指“帛,深青扬赤色”;繰是指“帛如绀色”。一个指深青色发着红光的丝织品;一个是像绀的丝织品,但又不是绀。其实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了解,究竟这两种红颜色的色差差别有多大,这也足以说明红颜色字之间的色彩划分其实模糊性很大。

3.3 红颜色字在使用频率上具有时代差异性

有学者指出,汉字学历史上有据可查可考的主要颜色字使用情况有这样大致的呈现:殷商时代,幽、白、赤、黄、青;周秦时代,玄、黑、白、赤、黄、青、绿、紫、红;汉晋南北朝,黑、白、赤、黄、青、绿、紫、红、灰;唐宋及近代,黑、白、红、黄、青、绿、蓝、紫、灰、褐;现代,黑、白、红、绿、蓝、灰、褐(棕)、橙[13]。陈建初在《试论汉语颜色词(赤义词)的同源分化》一文中指出,在古汉语使用过程中,表红色的颜色字主要以“赤”“朱”“红”为代表,而在上古汉语红颜色字的使用中。“红”字本身不具代表性,因为它原指粉红色,在“尚赤”的时代被视为非正色,而且颜色字使用上“红”不见于甲、金文,先秦文献中也很少使用。下面是3 个词在先秦一些文献中的使用情况,见图1。

图1 赤、朱、红3 个词在先秦一些文献中的使用情况

从对以往学者的研究梳理和对红颜色字的使用频度上进行分析可知,“赤”和“朱”两个颜色字是上古时期红颜色的代表字,在上述9 本文献中,使用频率基本相近。“赤”虽然比之“朱”还稍弱一些,但它在传统的“五色”说中是红颜色的代表字,而且在12表自然色的字中,有7 个是以“赤”为部首的。另外,从汉字的起源与自然物的关系角度来分析,说古人是由所崇拜的火、太阳等而创造出一个表示其颜色的“赤”字,在认知上是有可信度的。因此,我们可以相信“赤”在古汉语中作为表红色的颜色字是相当古老与典型的。而“朱”字作为一个颜色词,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的说法是由表示某种树木的树心自然颜色演化形成的,它进红颜色范畴之后,很快取得了表示红色的基本颜色字的地位,在使用频率上甚至还略高于“赤”。但是,据文献的注解,二者表示的红颜色是有色差的,但在文字的使用上,又会出现混而不分甚至互相注解的情况,如《广雅·释器》:“朱,赤也。”《孟子·尽心下》:“恶紫,恐其乱朱也。”注:“朱,赤也。”《山海经·大荒西经》:“有树赤皮,支干青叶,名曰朱木。”《后汉书·光武纪》注:“赤草,朱草也。”《白虎通·封禅》:“朱草者,赤草也,可以染绛,别尊卑也。” 由此可知,同样是红颜色字,即便是在上古时代,其使用的频度也是有差异的,说明文字在使用过程中是会被打上时代的烙印的。

4 结语

纵观人类历史,古代的先进地区,曾经形成过多种古代文字,比如埃及的象形文字、两河流域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腓尼基人的字母文字、中国的甲骨文等,而且多数是象形文字。但是,经过历史变迁,流传到今天并被比较完整保留下来的只有汉字。而且从已经留存下来的象形文字中,没有比汉字更能够具体、全面地表现语言的了。汉字比较鲜明的特点是,它是用一个字来记述一个词语,而且单个字中形、音、义兼具,所以,该文在选择颜色字还是颜色词时候,选用了颜色字的用法,尽管使用者不太多,但是它更能体现汉字本身所具有的词的意思。在梳理和分析红颜色类的字的音、形、义上,我们可以看到,古人在创造文字之初,是遵循了一定的规律的,不是无迹可寻、无法可用的胡乱状态,这种规律性可以概括为3 点。

4.1 文字的产生和选择以语言的本性为基础

我们知道,语言本身并不仅是一连串的读音,因为只有读音难以表达其概念乃至含义,音只是概念或者某个含义的媒介,媒介的不同排列组合后,再规定下来其规律性的表达,加上文字所赋予之外形,才能真正把内容给固定下来,并使之概念化、内涵化,后续再进一步界定外延的边界。因此,即便是表音文字,如果没有一连串被确定清楚且达成共识的字母来相对稳定地表示出视觉意义上的内容的话,词语的机能就很难展示出来。而汉字因所独具的音、形、义可以说是条件最完备地彰显文化性质的文字了。因为,古人在创造汉字之初,先是用一个形来表示一个义,再给这个形一个注音,在后续的不停发展演变中,把音和形不断地扩展并规定下来,在排列组合中去延展其含义,就形成了今天上万的汉字。

4.2 文字的产生和选择遵循适应性原则

从前面我们分析红颜色字在不同时代的注解和使用频率上,我们其实已经得出:文字的使用尤其是代差异性,这种时代差异性其实是对当时社会的一种真实且实时的反馈。比如,崇尚“赤”的时代里,明显红颜色的代表字“赤”在多种文献中的使用频率就比较高,在等级森严的阶级社会里,当颜色成为指代某阶级的一种标志性存在,对代表高阶级颜色的字的推崇度和喜爱度可能就会比较高,在日常生活中的引申和使用范围也会相对比较广,比如红色的喜庆之义,会在日常生活中的服饰、建筑、绘画中体现出来。同样,如果对某种颜色所指代的象征义有不好的或者等级低的,或者卑贱的等负面意思的话,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及引申可能就会相对比较少。无论是秦朝的“书同文”还是新中国成立后以国家之力将繁体字改为简体汉字使用,这些个体呈现或者国家层面的选择偏好都体现文字在日常使用中的适应性原则。

4.3 文字的产生和选择依托强烈的文化意志

尽管汉字在造字之初有很多是基于象形而创造出来的,但是它又不单单是象形,它并不像单纯的绘画一样,照其原样把某种事物或者状态给展现出来,而是实现了从声音到语言,再到文字的升华的过程。比如,红颜色中的“赤”这个字,现在可查到的最早的赤字的样子,是土上面一堆火,或者是一个大,一个火所组成,或者是一个土、两个火所组成,单纯指代火的话,我们其实可以直观感受到的除了颜色,更重要的是温度,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古人发现并开始使用火的最初目的极难让人想到是基于发现一种颜色的考量,只不过在使用过程中,发现了身体的感觉温暖外,还可以有视觉的感知,这种感知进一步引申到带给人类温暖的太阳的颜色,甚至太阳升起的东方的颜色,都成了“赤”的指代意向,这种单个字的含义引申,其实可以推测出来更多是一种文化意志,尤其到中国古代丝织业发展并发达起来之后,仅仅一个“糸”字旁字能够造出来那么多,其实也体现了文字本身的创造和选择,绝不只是传达,更是升华,这点在汉字的假借、谐音、祈福、避讳等使用中更能体现出其文化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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