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储洋,徐婷
(江苏大学,江苏镇江 212013)
儿化词是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一个重要特点,一个不可或缺的成分,“学习汉语不能不学儿化”[1]。对外汉语教材是学生学习和使用汉语的主要依据和载体。然而,笔者在翻阅各大教材时发现,对外汉语教材在收录儿化词方面存在不少问题。究其原因,是儿化词的作用较为复杂,且儿化的标准也各不相同。
黄伯荣、廖旭东主编的《现代汉语》中将“儿化”定义为“一个音节中,韵母带上卷舌色彩的一种特殊音变现象”,并且指出“这个‘儿’字不是一个独立的音节,也不是音素,而只是一个表示卷舌动作的符号”[2]。现今通行的其他版本的《现代汉语》对“儿化”的定义与之大同小异。
吕叔湘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将“儿化”描述为:“(‘儿’字)加在名词性成分或其他成分后面,构成名词。读时与前面合成一个音节,叫作‘儿化’,书面上有时不写出来。”[3]
总而言之,儿化是一种语流音变现象,有口语和书面两种表达形式,且这两种形式并不一定一致。
赵元任在《汉语口语语法》中提出:“儿化最主要的作用是作名词标记。”[4]黄廖本《现代汉语》中提出,儿化“跟词汇、语法和修辞都有密切的关系”。根据众多学者的研究,笔者整理出以下5 点儿化的主要作用:(1)区别词语的理性意义;(2)区别词性;(3)表示“小”“少”“轻微”等特殊含义;(4)表示“喜爱”“亲昵”等感情色彩;(5)营造轻松的语境氛围。
由儿化的作用可见其不是一种单纯的语音现象,而是标准普通话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1947年,黎锦熙在他为《国语辞典》所做的《序》中,最早谈到儿化的吸收标准,“复合词前后音节的孰轻孰重,熟应‘儿化’,使与活语言相符合”,“凡属活语言,均仪口语标注”[5]。黎锦熙先生以“活语言”和“口语”为标准,首次为儿化的选用提出了一个基本的、符合语言规范的科学原则。
但是,“活语言”随着时间不断变化,“口语”涉及个人习惯、地域文化等许多不确定的、复杂的因素。因此,这个标准仍然难以用来判定哪些词应当儿化。1956年,周祖谟在《普通话的正音问题》中明确提出,“每个儿化词最好只有一个读音,除了必须儿化以外其它一律不儿化”。同时,周先生也指出了“必须儿化”的四类词:(1)表示“小”的意思;(2)区别不同的意义;(3)有“儿”无“儿”词类不同;(4)表示特殊意义。这四类标准对后世的儿化规范理论影响巨大。
后来,1979年版《现代汉语词典》按照“书面上有时儿化有时不儿化,口语必须儿化”“书面上一般不儿化,口语一般儿化”和“方言儿化词”的标准对儿化词进行了整理、分类。孙修章对其中的儿化词进行了进一步的梳理和分析,并据此于1992年提出了“必读儿化词”概念,制定了必读儿化词表[6]。此后,儿化词便按照一定标准分为必读儿化词和可读儿化词。
可读儿化词是指这个词儿化与否都不影响语义的表达。必读儿化词“必须是书面和口语都儿化的词”,其标准主要有两点:一是该词儿化与否在理性意义上有着根本区别;二是该词没有非儿化形式存在,即这个词的非儿化形式不单用。
陈重瑜在《华语(普通话、国语)与北京话》中提出“儿化本身有萎缩趋势”,“在实际的使用上,儿化韵尾在北京话和普通话里都日趋减少了”[7]。王洪君提出:“汉语方言显示,由语流音变产生的各类儿化韵一旦形成之后,必然会在本音系统的影响下,缓慢地加以调整归并,由繁趋简,韵类系统逐渐简化,儿化韵的数目逐步减少,最后走向衰亡。”[8]王嘉理也认为:“各地儿化韵都是在本音系统以及基本音节结构的制约下演变的。演变的方式和速度虽有不同,但共同的趋向则无一不是朝着韵类减少、音系简化,最后与本音同模的方向发展的。”[9]
但也有学者持相反观点。孙德金先生经过社会实地调查,得出的结论:“总的趋势似乎不是进一步合并,相反,倒是比较明显地可以看出,随着年龄而减少,某些原来合并在一起的儿化韵越来越多地分开了。”[10]李延瑞先生也认为:“普通话里儿化词的数量会有所增加,并将突破普通话只吸收具有辨义作用、表现某些色彩作用的儿化词的局限。”[11]
笔者根据日常的调查,以及大量的相关资料,认为前者的观点更符合“儿化”现象的现实状态以及发展趋势,即儿化韵的数量在逐步减少,韵类并归简化。这一规律也符合劲松在《社会语言学研究》[12]中通过对不同历史时期的著作和文献进行统计总结出的“儿化”现象的发展规律。
虽然许多学者都持“儿化未来的发展趋势是减少甚至是消亡”的观点,但目前,以及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儿化都因其“区别词义、区分词性和表示情感色彩”的作用,作为标准普通话中一个必不可少的成分而存在。汉语学习者如果想掌握正确、标准的普通话,达到使用汉语进行交际的目的,就不得不学习儿化。因此,儿化词在对外汉语教学中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是,儿化词本身就与地方特色、个人习惯等不确定因素密切相关,并无规律可循,具有极大的复杂性。虽然我国政府制定的《现代汉语常用词表 (草案)》《普通话水平测试实施纲要》等官方文件中规范了儿化用法,并且收录了必读儿化词,但其中必读儿化词的范围及数量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来说,还是过于庞大。吕必松说:“语言教学的目的是培养学生运用所学语言进行交际的能力。”刘珣在《对外汉语教育学引论》中明确指出对外汉语教学的特点是“以培养汉语交际能力为目标”“以基础阶段为重点”。[13]可见,对外汉语教学的目标为培养汉语学习者使用汉语进行交际的能力。从此目标出发,对外汉语教学中决不能忽视儿化教学,但也无须过多教学儿化词。教师只需让学生知道汉语中存在儿化的现象,让学生会发儿化音、能听懂儿化词,掌握符合前文所提到的标准必读儿化词即可。
对外汉语教材是教师讲授汉语、学生学习和使用汉语重要的参考对象之一,因此教材对儿化词的收录会对学生学习和使用儿化词产生重要的影响。因而必须规范教材对儿化词的收录。
陈章太曾明确指出:“(儿化等)除了有明显的区别意义的应掌握外,一般不应作为标准去要求。”[14]胡裕树也曾提出“那些没有区别意义作用的(儿化),或者本来就两可的,一般应作为北方话的方言土语来看待”[15]。
笔者赞同上述学者的观点,并且认为对外汉语教材中收录儿化词的范围应当进一步缩小,按照更加规范的标准,只收录具有区别理性意义作用的儿化词或者没有非儿化形式的必读儿化词。
《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中讲述了儿化词的多种使用情况,如“书面上有时儿化有时不儿化,口语里必须儿化”“书面上一般不儿化,但口语里一般儿化”[16]等。这些在书面使用中可以儿化也可以不儿化的词,同时具有儿化与非儿化两种形式;且儿化与否不对语义的表达造成影响,因而可以认定其不具备区别理性词义的作用。因此,对外汉语教材在收录这些词时,应当做不儿化处理。
2005年,徐越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儿化问题》中明确指出当时对外汉语教材中儿化词的收录存在“不同编写者之间的认知差异、南北方之间的地域差异、同一本教材前后使用上的差异等”,处于一种混乱状态,即存在以下3 个主要问题:(1)收录标准较为随意,各教材之间不统一;(2)南北方教材儿化词收录差异较大;(3)同一套教材中儿化的使用前后不一致。
然而,笔者翻阅近年出版的几套权威性较强、使用范围较广的对外汉语教材,如《汉语教程》《成功之路》《基础汉语40 课》等书,发现十多年过去了,徐先生当初提出的问题并未得到很好的改善。这几套教材在儿化词的收录方面,依旧存在上述3 个问题。
而且,基于对外汉语教学的交际目的以及前文提到普通话中儿化的萎缩趋势,目前教材中还存在儿化词的收录数量偏多且存在一定数量的非必读儿化词的问题。
该文选取一套影响力较大的对外汉语教材,穷尽式搜索其中的儿化词,对比《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找出其中在书面上可儿化与可不儿化的词;并利用现代汉语语料库,分析数据后找出其中儿化形式在书面上使用频率较低的词;剔除以上的词,最后得到该套教材中收录的符合标准的常用必读儿化词。
因为教材、《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语料库这三者皆是以书面形式呈现,所以该文只针对儿化词的书面形式进行研究,不涉及口语及其他层面的儿化词教学。
经过比对,该文最终选取杨寄洲主编的对外汉语教材《汉语教程(第3 版)》[17]的第一、二册,作为个案研究对象。《汉语教程(第3 版)》于2016年由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修订出版,主要适用于汉语初级阶段的教学,具有较强的权威性,为广大师生所接受,影响力较大,使用范围广。但由于其为北方地区的学者所编写、出版,呈现地道的普通话的同时,受到北方地区语言习惯的影响,收录了大量儿化词。较之南方地区出版的教材《基础汉语40 课》,《汉语教程》中收录的儿化词数量明显偏多。
除了权威的《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该文还选取了CCL 语料库作为数据研究来源。CCL 语料库由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开发,其现代汉语语料库收录语料数量庞大,紧随时代变化,具有很强的参考性[18]。
笔者搜索、整理了《汉语教程(第3 版)》前两册(共4 本)中的所有儿化词。经过统计,《汉语教程》前两册中共收录不同儿化词30 个,使用儿化词74 次。笔者比对了《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找出其中被权威词典承认的必读儿化词。然后笔者利用CCL 语料库,同时搜寻了使用教材中的儿化词的语料以及使用该词的非儿化形式的语料,计算出在相同的词义和使用条件下,该词的儿化形式的使用比例。儿化形式的使用比例高的,则可判定为常用儿化词。其整理比对和计算结果整理见表1。
根据表1中的数据,可以清晰地看出,《汉语教程(第3 版)》前两册(4 本)收录了数量较多的儿化词,而其中绝大部分是非必读儿化词,且大部分儿化词的使用比例较低,甚至有许多词的使用比例不足1.00%,如“小说儿”“土豆儿”“偷偷儿”等。
表1 《汉语教程》中儿化词的使用比例
《汉语教程》作为面向初级水平的汉语学习者的主要教材,其收录的儿化词数量明显偏多,更重要的是,其中有大量不常用的非必读儿化词[19]。而《汉语教程》的一、二册作为针对初级阶段学生的对外汉语教材,儿化词的数量较多,无疑增加了学生的学习难度。此外,由于南方地区较少使用儿化词,其对学生使用汉语开展交际发挥的作用也较为有限[20]。
根据笔者的研究,对外汉语教材中儿化词的收录主要存在以下3 个问题。
(1)儿化词收录过多,其中存在大量非必读儿化词或使用频率极低的儿化词。
(2)同一套教材中,同一词汇的儿化用法前后不一致,存在有时儿化有时不儿化的现象。
(3)儿化词的选用随意性较大,各教材之间不一致,尤其南北差异更加明显。
针对以上问题,笔者提出以下编写建议。
其一,儿化词的收录应有严谨的标准和依据,应当依据《现代汉语词典》等官方权威资料,以及实际的使用频率,而非编者的个人习惯。收录有严格的标准和依据,则如“小说儿”等使用频率极低的非必读儿化词就不会出现在《汉语教程》中。这样可以大大减少教材中的儿化词数量,在保证学生的交际能力的前提下减轻学生的学习负担。而且,必读儿化词必须儿化,只收录必读儿化词,可以有效避免同一词汇有时儿化有时不儿化的前后不一致现象[21]。
其二,在书写上,笔者建议参考《现代汉语词典》,儿化词中的“儿”使用小一号的字体,用以区分儿化形式和“儿”作为一个语素的两种情况,避免学生混淆。
其三,在编排上,初期阶段只收录儿化形式或有区别意义的高频必读儿化词,如“哪儿”“这儿”等。目标是让学生知道、了解汉语中存在“儿化”现象,并能会发、听懂儿化音。中期阶段可以利用对比、课文语境等手段,让学生了解儿化的作用[22]。提高学生学习儿化的兴趣的同时,让学生能在正确的语境下使用儿化词,避免滥用。面对高级水平的学生时,可进一步扩大收录范围,适量收录一些使用频率较高的非必读儿化词作为额外补充,让学生熟悉地道的汉语,进一步增加对儿化词的了解,为其使用汉语进行交流扫除障碍。
其四,建议官方尽快制定对外汉语必学儿化词表,作为教材儿化词收录以及HSK 考试的权威标准,从根本上解决教材选用儿化词时随意性较大/各教材不统一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