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宇
(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四川绵阳 621010)
作者简介:凤宇(1995—),男,辽宁沈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方言学、少数民族文字学。
东北方言主观评价性构式“X 了X 了的”表示说话的一方对其他人的行为、动作等进行主观的判断后所给出的评价。这种构式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暂时还没发现,但是在东北方言中是大量存在的。王光全(1991)认为“X 了X 了的”构式是一种动词的贬义描摹体,这种描摹体有严格统一的类意义即语法意义,可以看成是东北方言动词的一个范畴[1]。笔者认为这类范畴不能仅仅理解为一种简单的贬义临摹体,从构式的角度来看,这类语法形式是一种典型的构式。
“X 了X 了的”构式由三部分构成:变项X 和常项了的。整个构式是“X 了”重复后加“的”,我们尤其要关注的其中一点就是构式中仅有的变项“X”的选择及其特点,即哪些词能够进入构式之中,也就是进入到该位置的词的语义特征。
要研究能够进入到该构式的词的特点及语义特征与整个构式的构式义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从“X 了X 了的”构式的构式义来看,“X 了X 了的”是一个具有高度主观性并具有负向评价的构式。能够进入“X了X 了的”构式中X 词性一般为动词性或形容词性的,也有的两种词性兼有。只有单音节语素才能进入到此构式之中。语义上表现出个体对人或事物的行为动作等所做出的个人主观评价,表示此时个人的心理活动或感觉。具有极强的个人主观性色彩。有以下词可进入该构式:
“骚了骚了的、拽了拽了的、钳了钳了的、瘸了瘸了的、拐了拐了的、翻了翻了的、晃了晃了的、穿了穿了的、扇了扇了的、嘚了嘚了的、唔了唔了的”等。
以上几种词无论是形容词、动词还是拟声词,其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描述性,从上述例子中我们可以进一步明确东北方言“X 了X 了的”构式义为评价主体对客体的主观评价性描述。上述的动词,例如:“他走路穿了穿了的,太难看了。”是指一个人走路的时候脚后跟快速抬起来。
例:
(1)你一天别老唔了唔了的。
(2)你走路老穿了穿了的啥呀?
(3)他跑起来拐了拐了的。
(4)那个人说话的时候眼皮老翻了翻了的。
(5)她一天总骚了骚了的,不要脸。
例(1)中的“唔”是东北方言中表示人说话状态的拟声词。例(2)(3)(4)中的“穿”“拐”“ 翻”都是表示人动作状态的的动词。这些表示人说话状态和行为状态的动词属于状态动词的下位小类,具有状态词的特性。状态词在“拟声词—形容词—动词”这一连串词类中更靠近形容词一端,在量上具有一定的游离性,受形容词的影响而兼具了形容词的一些共性,也能受高量级程度副词“老、总”修饰, 与非定量形容一样,具有量级特征。刁晏斌曾指出“不少动、形兼类词最能体现性状义”,在东北方言中具有“状态”特征的词是普遍存在的,在实际的语用过程中,整个构式的意义与能进入到构式的“X”的语素义有着密切的联系,东北方言有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兼类词普遍存在于各种词性当中。兼类词是词的兼类现象,某个词经常具备两类或几类词的主要语法功能。即在甲场合(位次)里有甲类词的功能,在乙场合里有乙类词的功能,不是说在同一场合(位次)里有甲乙两类词的功能。兼类词一定要读音相同,词义有联系,而所以那些失去了联系或者意义无关的词不是兼类词。进入到该构式的词或语素均具有形容词的特点。
综合以上可看出,表各种状态的词也具有[+性状]、[+评价]、[+主观]的语义特征,因此能进入“X”中,这类状态词在音节结构上多为单音节,词语感情色彩则褒义、贬义、中性义的词都能进入“X”中。但是在实际的交流中无论是褒义还是中性的词语,只要进入到构式“X 了X 了的”中后,整个构式就表现出贬义的意味。例如:(1)中你一天别老唔了唔了的,意思就是希望说话者说话更为清晰一些。(2)你走路老穿了穿了的啥呀?就是说话者不希望看到脚后跟先抬起来的情况,表现出对该行为动作的不喜欢或者说厌恶,侧面体现出深层的[+贬义]的语义特征。
根据以上的例子,我们可总结出能够进入“X 了X 了的”构式中的“X”在词项类型上多数为表示性状的形容词,少数为表动作行为状态的兼类词;在语义特征上,具备[+主观]、[+性状]、[+评价]等基本语义特征,当“X”进入到构式之中后,无论该词是中性还是褒义、贬义,整个构式的构式义在口语表达中均为[+贬义]。
构式压制:“压制”(coercion) 现象是源于计算语言学的一个术语,泛指语言形式和所表达的语义功能之间的一种不匹配现象,有的学者也将其称为“糅合”。压制就是为了使词项与构式相配合构成新的构式义,将原有的与构式不匹配的部分删去,增加与构式义相一致且匹配的意义的一种“修补机制”[2]。当某个词语被用于某个构式中,两者的语义或用法发生冲突时,处于上位的构式会迫使进入到该构式的词发生改变,使词项的语义和用法与该构式保持一致。
例如:他走路总穿了穿了的。
“穿”在“X 了X 了的”构式的压制下,其动作义受到了抑制,呈现出一种经常性习惯性的动作状态,状态义通过“X 了X 了的”构式得到了凸显。
例句中的“穿”原为及物动词,例如“穿鞋”,不具有动作状态义。进入“X 了X 了的”后,因为语义和用法上的不兼容,“穿”受到了构式的压制,产生了新义,义为“穿鞋的走路时后脚跟先抬起来的动作行为状态”。及物动词在构式的压制下呈现出较强的行为状态义,具有经常性习惯性的意味。
当说话者选取该构式用于评价的时候,构式会自动排斥进入到该构式的词的其他词义或词性,只保留一种描述性的词义,也就是说当词进入到“X 了X 了的”这个构式中,与整个构式表现出的行为状态义不匹配,那么处于弱势的词项就会被迫改变自身的词法类别,增加新的语义特征。原本不具有述谓性和状态性的“穿”“翻”“唔”等词,进入到“X 了X 了的”构式中就具有了以上两种特性。以上原本就属于形容词的“骚、拽、钳、瘸”等词的语法特征来看,“X 了X 了的”构式功能相当于一个含义复杂丰富的状态形容词:不论内部结构,都要带词尾“的”。“X 了X 了的”构式突出客体的动作行为特征,强调了动作行为状态性和非事件性。
自然语言中的断言,常常是说话人对事件中的人物带有一定的认识、态度乃至评价。这个断言有时是积极的、肯定的,可称之为正向评价;有时则是消极的、否定性的,可称之为负向评价。“X 了X 了的”表示说话者对前者动作行为的负向评价。那么该构式的构式义是如何产生的?接下来将对该构式的构式义的形成及负向评价的理据进行讨论。
“X 了X 了的”的评价义源于描写句式。“X 了X了的”表示主观评价的语义是由描写句,也就是形容词性谓语句中分析出来的。与“X 了X 了的”构式最基本的句式是单形谓语句(主+形)。形容词性词语充当谓语的句子叫形容词性谓语句,主要用来描写人的性质、特征等。该构式承载了其他部分所要传递的信息。对于交流中的信息人脑不能及时的给予反映,不能从句子构成的构成成分和内部关系等简单推断出来,需要人脑对已知信息进行二次处理[3]。这样就不符合交流交际中的“经济原则”,说话者所要表达的意思在理解上就出现了偏差,这就需要人们在长时间的交流当中需要一个表达相应意义的固定句式,使之成为一个固定的表达主观评价的标记性构式,这类固定句式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人们在长时间的生产生活中选择并逐渐沉淀保存下来的。
一种构式在形成后必定会有相应的构式义产生,从认知语言学角度看,其构式义是在隐喻认知推动下获得的。隐喻不仅是语言现象,更是一种思维方式。隐喻作为人的一种思维方式,是通过人类的认知和推理将一个概念域投射到另一个概念域的结果。在“X了X 了的”构式中,该构式的主观评价性就是就是认知投射的结果。程度域处于更抽象、模糊的概念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