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转换与结构多元:聚焦仪式过程中的帮助者

2022-03-12 14:07马培红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角色转换

马培红

摘 要: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通过对非洲恩丹布伊瑟玛仪式和双胞胎仪式的充分分析,提出仪式过程理论,深化了对仪式阈限阶段的研究,但对仪式过程中帮助仪式主体通过仪式的帮助者少有论述。仪式中的帮助者与日常生活分离,按照仪式角色行事,构成了关于帮助者的分类分层的结构体系。与日常生活中的社会结构不同的是,帮助者角色使该结构体系呈现强结构、弱结构、无结构的不同状态。从帮助者角度重新审视仪式过程,进而理解帮助者是如何推动仪式主体通过仪式以及帮助者的角色转换和结构变化,是对仪式过程理论的深入探讨和有益补充。

关键词:仪式过程;帮助者;角色转换;结构变化

中图分类号:C9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 - 621X(2022)02 - 0125 - 08

仪式是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民俗学等学科一直讨论的重要话题。具体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作为动物进化发展的一部分;具有正式性质和可定义关系的结构;作为意义的象征系统;作为执行动作或过程;作为经验”[1]几个部分。其中,“作为执行动作或过程”的仪式研究可以追溯到马塞尔·莫斯和亨利·休伯特(Marcel Mauss,Henri Hubert,1899)对献祭仪式的进入、牺牲以及退出[2]的阶段分析,随后阿诺尔德·范热内普(Arnold Van Gennep,1909)进一步将仪式过程归纳为“分离——边缘——聚合”[3]或称“阈限前——阈限——阈限后”三阶段,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1969)在此基础上对阈限阶段进行深化并提出交融或公共域(communitas)[4]与反结构(anti - structure),成为仪式过程研究中不可忽视的经典内容。对此,不少学者进行了相关探讨,其成果一方面聚焦交融、阈限等观点的理论深化(杨成胜、李思明,2009;韦冬妮,2010;宋靖野,2016)、案例分析(Jonathan A. Draper,2000;唐仲山,2008)和意义阐释(埃蒙德·利奇,1976),另一方面则从理论解释力(王建民,2007)着手,对仪式过程中的身份转换(黄娟,2008)、地位逆转(李旭东、丹珍央金,2017)、结构变化(吴乔,2012;周灵颖、林继富,2020)等进行批判性讨论。上述学者对仪式过程理论的分析,从不同方面推动了特纳仪式理论的深化,意义重大。

仪式中涉及的人是多样的,具有不同的身份和角色,大体可以分为仪式主体和帮助者,仪式主体需要在帮助者的帮助下才能完成仪式。虽然特纳在《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5]一书着重对非洲恩丹布的伊瑟玛仪式和双胞胎仪式中的仪式主体与帮助者进行了详细描述,但在理论知识生产过程中将重点放在了仪式主体的角色与结构上,對于仪式主体与帮助者关系的论述较为单薄,对帮助者的角色、功能、结构尚未进行深入讨论。

帮助者——仪式活动的组织者、仪式程序的设计者、仪式内容的建构者,虽不是仪式主角,不是民众关注的焦点,但通过帮助者可以看到仪式主体与帮助者之间的角色关系和知识生产的过程,能够体现仪式的组织架构和成员地位。其角色分配既是本地人对仪式的地方性理解,也是仪式主体对未来关系网络的安排,包括姻亲关系(吉国秀,2005)、邻里关系(李汝宾,2015)和朋友关系。与日常生活角色不同的是,仪式中帮助者角色是个性而又超越个体的(彭兆荣,2007),不同的角色在仪式中呈现结构性变化,建构了带有浓厚地方意味的仪式知识体系。在笔者看来,帮助者不应只是被当作道具或被隐身,他们作为仪式过程的重要推动者,理应给予充分关注。本文以河南省C村婚礼为例,通过细致的田野调查和深入分析,探讨帮助者是如何在与仪式主体的互动中帮助仪式主体通过阈限阶段的,进而理解帮助者的角色转换与结构变化,以期对仪式过程理论进行有益补充。1

一、由“熟”到“生”:婚礼中的帮助者角色

什么是帮助者?在历史文献中,帮助者一词最早出现在清代,词义和现代相通。帮助者是一种统称,在不同地方会有不同的称呼,如“张罗”[6]“民俗服务角色”2“帮劳”[7]“会社执事”[8]或具体角色“喜娘”[9]等。这些词极具地方性,有的侧重于统筹安排,有的主要提供劳动力,既不能代表仪式过程中的全部帮助者,亦不能清晰地展现推动仪式进程中帮助者的特点。目前笔者尚未找到合适概念能够有效涵盖这一人群,故本文仍然使用帮助者一词,并将推动仪式进程的人统称为帮助者。帮助者之于婚礼是必要且必需的,婚礼的完成是仪式主体与帮助者共同参与的结果。笔者调研的河南省C村背靠大山,是一个处于大山脚下的村庄。日常生活之外的生命危机仪式是该村非常重要的活动,特别是婚礼,结婚证只是法律意义的认可,而真正要得到村民的认可就必须举办婚礼。根据笔者对C村婚礼中新娘出嫁整个过程的多次考察,婚礼大致内容包括新娘家的婚礼、新郎家的结婚仪式两个阶段。帮助者贯穿婚礼全过程,主要有以下五类群体。

一是基于血缘关系的亲属群体。这类帮助者主要以父系亲属为主,多是父辈的兄弟姐妹,其中部分亲属在婚礼中承担了娘家人的角色。这种角色在父辈兄弟家的婚礼中流转,体现了血缘亲属的亲密关系和相互义务。正如拉德克利夫 - 布朗所说,“一套亲属和婚姻制度,可以视作是一种使得人们能够在有秩序的社会生活中共同生活和彼此合作的安排”[10]。新娘的父母根据不与新郎新娘属相相克的原则安排其兄弟姐妹作为新娘娘家人参与送亲环节,数量多少视亲属人数而定,一般是双数。

二是基于地缘关系的邻里乡亲群体。该群体主要是以主家(新娘家)为核心形成的。邻里乡亲在空间上相邻,“每个行为人群体倾向于通过不懈的养护工作,在生活中维持一个特殊的实用关系网”[11],而婚礼正是养护的手段,主家通过婚礼展示和维系了与邻里乡亲群体的关系。这种关系不像“礼物之灵”一样一定会在以后相关的仪式中获得同等回报,是不带有绝对义务性或强制约束力的。这类帮助者人数较多,在婚礼中会形成以“执事单”1为依据的帮助者分工架构,主要承担招待宾客的相关事项。执事单上一般会写着如后内容。总管:XXX2;礼桌:XXX,XXX;仓库:XXX,XXX;做饭:XXX,XXX,XXX,XXX,XXX,XXX;端条盘:XXX,XXX,XXX,XXX,XXX;拾馍:XXX,XXX,XXX,XXX;洗碗:XXX,XXX,XXX;杂工:XXX,XXX。其中,总管一般是由主家根据某人的声望、婚礼的统筹能力、个人信任等因素与本人协商确定的。总管作为主要的服务角色,懂得一整套繁杂的婚礼程序,能够统筹婚礼活动,具体负责安排婚礼的具体步骤,时刻和主家保持联系,商定婚礼具体细节如款待宾客细节(铺排菜品与菜量)、仪式流程管控等。其他帮助者则是由主家与总管参照邻里的个人能力或与主家关系共同商定,同时要征求帮助者自身意见,在婚礼前一天以书面形式用红纸张贴在主家某面显眼的墙上,以供邻里乡亲确定自己的角色。

三是基于社会关系的宾客群体。主家的社会关系包括亲缘关系、地缘关系和业缘关系等,这些关系是在社会交往实践中形成的,建构了主家的社会关系网络。这类群体人数众多,具体涵盖主家的亲属、朋友、距离较远的邻里等。有的家族较为庞大,举办婚礼时宾客众多,可达300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于同一天聚集在主家,与主家寒暄,上礼吃饭,与其他宾客展开人际交往,做公开的婚礼的见证者。与其他类型的帮助者不同,这部分宾客是作为客人出现的,他们不需要服务他人,只需要身体在场,旁观婚礼即可。

四是基于情谊的伴娘群体。这类帮助者主要是新娘以亲密关系为依据选定的伴娘群体。伴娘一般是新娘最好的未婚女性朋友,她们不受地理位置的限制,可能来自国内或国外,因新娘结婚而聚在一起,随时伴在新娘左右,还要随着新娘去新郎家,以完成整个婚礼仪式。伴娘礼服是新娘提供或者伴娘自带,人数不定,但一般是偶数。

五是基于经济关系的婚庆团队。经济化、全球化催生了以经济关系为基础的专业婚庆团队,这类群体主要包括化妆团队、摄影团队以及婚礼布置与主持团队。一般情况下是由当地婚庆公司提供一条龙服务,负责与新郎新娘沟通婚礼仪式相关流程、新郎新娘仪式上的注意事项、婚礼场地的布置、与宾客互动、活跃现场氛围等。婚庆团队以其专业性和便利性已经基本取代了传统的司仪角色,再加上婚姻团队固定的组织架构与服务外包性质,故婚庆团队将不作为本文重点讨论的内容。

帮助者作为地方礼俗的实践者,是仪式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群体。一般来说,帮助者包括親属、邻里乡亲、宾客、朋友、婚庆团队,为婚礼提供所需要的一切帮助。帮助者所能够担任的角色和他们与仪式主体的血缘、地缘等关系密切,是主家对未来关系网络的形塑。当然,帮助者群体是有边界的,不是谁都可以参与到婚礼中的,也就划定了“局内人”与“局外人”的界限。多年前C村婚礼帮助者只有熟人,现在C村婚礼中的帮助者可以分为熟人与生人。熟人是基于亲疏关系而形成的血缘、亲缘、地缘甚至业缘的社会关系,生人则是基于经济关系而参与仪式进程的群体如婚庆团队。他们带着对地方性知识的理解形成了一个角色清晰、分工明确的帮助者组织,组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以仪式主体为核心的由“熟”到“生”的帮助者的“差序格局”。

二、角色转换:帮助者对婚礼的推动

在婚礼中,帮助者暂时脱离了日常生活的角色,承担着婚礼程序所需要的合乎地方规范的角色,构筑了一个包括举办地点、仪式主体、帮助者、仪式物品等的非日常空间——仪式空间。在这个非日常空间里,帮助者以特定的角色与相关人员密切互动以帮助仪式主体通过仪式。在这里笔者主要以C村嫁女的视角来描述婚礼一天中帮助者如何推动仪式主体通过阈限阶段。

(一)新娘家的婚礼

新娘家的婚礼从早上四点左右就已经拉开序幕。按照传统的做法,新娘的亲属需要来家里包饺子,有擀面皮的、饺子下锅的,一时间忙碌起来。饺子一般是猪肉大葱或者韭菜鸡蛋馅料的,早早地前来帮忙的人都要将其作为早饭吃一碗。然后邻里帮助者会按照执事单的安排开始生大火、烧水、准备食材,制作宾客的早饭。新娘一般六点要开始化妆,这时司仪团队会有专门的人负责化妆,另外还会有摄影摄像师前来拍照、录视频,准备后期制作。新娘妆需要两个小时左右,随后换上婚纱,在房间里等待。在这段时间,亲戚会不定时的前来祝福,如“新婚快乐”“早生贵子”等。新娘房间里面会有非常多的象征性物品,如红色娃娃、红枣、桂圆、花馍等,红枣寓意早生贵子,红色象征吉祥、喜庆。“人是悬挂在他们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12],人们通过物品、话语等建构在婚礼中的文化意义以形成对婚礼的理解,进而在情感上传达着对婚礼的祝福。

早上八点半左右,负责礼桌的帮助者就需要在主家的门口撑起桌子,摆上空白礼单和回赠礼品(一小兜由花生、糖组成的小礼包,前期由邻里分装完成),随后宾客陆续赶来上礼,礼桌帮助者需要将宾客名字与钱数写在礼单上,一般宾客20 - 200元不等,近亲宾客200 - 1000元不等,同时还要回赠小礼包。总管负责统揽大局,当宾客有一定的数量时,总管就负责招呼宾客开始准备入座吃饭,每桌一般六人,打杂的人负责擦桌子分筷子,拾馍的人负责上馒头,端条盘的人负责上菜,一般情况下,宾客早饭是冷热搭配,十三个菜左右,这是婚礼之前新娘父母与总管或近亲商议的菜单。菜品、调料等由帮助者提前购买,购买的量则由主家与总管根据宾客大致人数核算确定。由于场地限制,一般“做桌”会分为一轮二轮三轮,一次六到八桌,重复进行,直到所有宾客全部吃过饭。在此期间,邻里群体要一直负责招待宾客吃喝,间或与宾客闲聊互动。

(二)新郎接新娘环节

宾客吃完饭之后开始进行接新娘环节。一般十点左右(视新郎家距离而定,新郎家距离远的话九点半就到)开始进行。这个环节主要是新娘的亲密朋友或伴娘和亲属群体与新郎的互动。当新郎带人到达时,首先要经历挡门环节,这部分主要是由新娘亲密朋友和亲属群体负责出问题,比如:作一首带有新娘名字的藏头诗、唱一首新娘喜欢的歌等,主要是通过“为难”新郎来让今后生活幸福。随后还有传统的找鞋子环节,绿色婚鞋主要由新娘的亲密朋友或伴娘负责藏在新娘房间让新郎寻找,只有新郎找到鞋子并为新娘穿上才可以接走新娘;在此过程中,司仪要把握挡门和找鞋子时间的长短,以免误吉时。新娘离开娘家的时候,新娘父母要安排事先挑选的双数亲属作为新娘的娘家人跟随前来迎亲的队伍去新郎家,同时负责新娘嫁妆的搬运,主要有脸盆、镜子、箱子、被子、家用电器等,娘家人数根据新娘家亲属情况决定,大概10人。待新娘走后,邻里群体在总管的带领下招待宾客吃中午饭,流程与早饭一样,就是菜色比早上更加丰富。到此,新娘在空间上跨越界限离开了娘家。

(三)新郎家的婚礼

结婚仪式主要在新郎家举行,有时候会在酒店举行。这部分主要由熟悉本地文化的婚庆团队负责。婚礼流程(提前与新郎新娘协商确定)由司仪主持,主要有介绍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由伴娘负责)、喝交杯酒(由伴娘负责)、介绍新郎亲属、扔手捧花等环节。其中,介绍新郎亲属环节主要是介绍新郎父母和亲属,这时候新娘要改口喊“爸”“妈”,然后新郎父母给“改口费”(或称红包),还要改口喊新郎的叔伯等,这种改口意味着新娘得到婆家的正式认可,从此进入新郎家开始全新生活。整个过程大约半小时,婚礼团队通过营造浪漫的婚礼现场、本地化的婚礼流程将新娘编制进新郎家的亲属关系中,帮助新郎新娘确立了公开的婚姻关系以便得到亲朋好友的认可。

(四)婚礼结束环节

婚礼仪式结束并不意味着活动结束,这时宾客还需要吃午饭,内容大致与早饭环节相同,特殊的是新郎家要隆重招待新娘的娘家人。娘家人在新郎家自成一个特殊群体,处于单独的空间,与普通宾客截然分开。在吃饭时,娘家人自成一桌或两桌,婆家人要给娘家人每人红包,同时新娘要按长幼顺序为新郎介绍娘家人,新郎要改口随新娘的称谓,这种改口没有改口费,部分村民认为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情况。新郎家要派出能说会道的“陪客”来招呼吃饭。酒足饭饱,护送娘家人回家,整个仪式过程结束。

由上述内容可以看出,亲属、宾客、邻里、密友和婚庆团队所构成的五种类型的帮助者在婚礼中各司其职、分工明确,为仪式主体通过仪式作出了努力,呈现了很多仪式过程中的细节。事实上,婚礼作为一种高度重复性的实践,“所有的社会都会将其仪式化,并且用适宜的关注将其打上公众性的标志,以此来对眼下居住在社区之内的成员强调个人或群体的重要意义”[5]170。这种重复性、公开性仪式将帮助者的角色和职责公开化,强化了帮助者对角色的认知。进一步来说,不管是谁家的婚礼,可能具体参与者会发生变化,但存在于固定化和模式化框架中的角色,是不容易发生变化的,体现了地方传统的延续。因此,在生命礼仪中,帮助者通过“体化实践”形成默会知识,无须多言就知道角色转换之后的角色内容,而我们所看到的仪式中帮助者的互动配合就是帮助者角色安排与心理默会的结果。在仪式情境下,帮助者通过公开参与获得了角色位置,通过身体在场付出了时间成本、情感成本等,通过角色互动强化了幫助者对自身角色的理解和对地方知识的认同,从而在心理上、行为上推动仪式主体通过阈限阶段。

三、结构多元:帮助者角色转换中的结构变化

当我们将帮助者纳入仪式过程的时候,对其结构的解读就变得多样了。在特纳看来,阈限阶段是反结构的,所表现出的“是一个没有组织结构,或仅有基本组织结构”[5]96的社会。帮助者与仪式主体共同构成了“阈限人(laminar)”,在仪式过程中“处于结构与结构的过渡阶段”,只不过分离阶段和聚合阶段的结构是一样的,前后并没有发生结构性变化,只是为适应仪式而进行了角色的结构性调整。在婚礼过程中,帮助者根据仪式需要成为与日常生活所不同的角色,这些角色处于前述的五类帮助者的结构体系中,呈现强结构、弱结构、无结构三种结构关系。

(一)强结构

仪式期间,原有的社会结构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消失,甚至通过角色转换将原有的社会结构强化。娘家人是新娘结婚时特有的角色,从父系亲属到新娘的娘家人,意味着新娘角色的转变,而这种转变是通过强化娘家人角色体现出来的。虽然婚礼中的帮助者在历史变迁中从熟人走向生熟交织,但是娘家人在婚礼中的地位依然无法撼动,并且是最重要的。娘家人是父系亲属,新娘与父系亲属的血缘关系存在于日常生活,但是“当一个人必须改变或消除他深深扎根其中的纽带时,亲属关系的仪式就会发生”[13]304。婚礼中新娘要离开原有的家庭环境而从夫居,就需要相应的亲属角色为其送行。婚礼上的娘家人不等于新娘的父系亲属,“女方亲戚(娘家人)有时候太多了,不能都去啊……只能选出一部分属相不犯冲的去了,那你犯冲就是不吉利,关系再好也不能去啊”,当然,“和主家关系不好一般也去不了”。1因此,能够进入到核心娘家人行列的都是主家在一定规则基础上的自主选择。挑选出来的娘家人可以跟随新娘去到新郎家婚礼中,但是没有被挑选的娘家人则没有进入到新郎家婚礼的资格。虽然都属于娘家人,但区别显而易见。

部分父系亲属作为娘家人与其他亲属分离开,并通过前往新郎家的具体行为使得亲属关系进一步加强,勾画了一种更为亲密的亲属关系。特别是娘家人跟随新娘到新郎家,在新郎家的婚礼中娘家人和婆家人的身份和地位是不对等的,娘家人具有“较高仪式地位,而不是基于较高的财富或社会地位的较高社会地位”[13]281。有学者认为,这种与婆家不对等的优势地位是对娘家人失去女儿的心理补偿,也被认为是一种为新娘撑腰的表现。总之,从父系亲属关系中,挑选合适的亲属并赋予娘家人的身份参与到送亲环节,不管是对主家还是对仪式主体而言都是亲属关系的强化。

(二)弱结构

在中国语境下,现代仪式不可能打破原有的亲属称谓和亲属关系而进入到特纳所言的无区别的“交融状态”,在婚礼中,原有的社会结构与婚礼中帮助者的结构交织在一起的现象依然存在,并没有完全消失,呈现一种弱结构状态。在由“熟”到“生”的帮助者中,基于婚礼需要的劳动分工所形成的帮助角色与关系居于重要地位,并在邻里乡亲群体中表现得较为突出。原来在日常生活中是邻里乡亲关系的人,在他们进入到婚礼场所的时候,就已经自觉的以婚礼所需要的角色发挥作用,原有的社会角色弱化。婚礼中的执事单是邻里帮助者角色转换的直观体现。在新的角色安排中,总管处于邻里帮助者体系的核心位置,是整个仪式过程的统领者,“由于这一个人或一群人根据或借助‘传统价值’、宗教体系或法律专政制度等所赋予的特殊权利和权力从事主持活动,他(们)也就自然成为那一个仪式的中心和核心,构成了那一个时间和空间的‘当权者’和‘执事’”[14],拥有较大权力,负责安排帮助者的相关事务以及处理突发状况。其他的角色处于总管的管理之中,如礼桌负责填写礼单,如A某礼金1 000元,要记录下来;仓库负责婚礼所有用品的保管,婚礼上所有的用品都要入库,出库要经过仓库管理者的同意,避免物品丢失;端条盘主要是负责为宾客上菜;杂工主要是烧火打杂的;拾馍就是为宾客送馍。这个结构体系相对固定,不会随着帮助者的变化而发生结构性变化。这种与日常结构不同的结构并不是一种完全倒置的结构,平时地位高的人可能就是烧火的,平时地位低但有统筹婚礼能力的人可能就是总管,因此,这是主家根据角色需要和自己的社会关系所搭建的结构框架。

婚礼中原有的社会结构依然在仪式中体现,并在明确的称呼上体现出来。例如帮助者要相互交流,仍然是叫对方日常生活中的称呼,“那肯定平时叫啥还叫啥,不然你要叫啥”,1也就是说虽然帮助者处于新的结构体系担任新的角色,但仍然要叫对方日常生活中的称呼,这个称呼就包含了双方的邻里关系的结构特点,这也就是日常角色在仪式中的体现。同样的,宾客在婚礼中虽是客人角色,但因为宾客成分是多元的,异质性明显,日常生活角色仍然部分的在人际交往中显现出来。更进一步来说,婚礼过程中邻里帮助者与宾客的角色与日常角色并存,并没有完全按照仪式角色进行。这种状况下形成的弱结构对于帮助者而言是自然而然的,是一种无意识的弱结构,彼此默会,具有强大的心理认同作用。

(三)无结构

社会是一个相互依赖的有机整体,在一定的时空内,彼此联系密切,社会结构清晰明显。而无结构是相对且短暂的,个体之间没有很强的依附关系,具有较高的同质性,只是为了共同的目的集聚在一起,曲终人散。婚礼中的无结构在朋友关系群体中,也就是伴娘群体中表现较为明显。为了能够顺利完成婚礼,新娘挑选自己的亲密好友作为伴娘,帮忙做一些琐事,并随时陪伴,展现良好友谊关系。这种关系没有先后、亲疏的区别,也没有相互之间的领导关系。对于伴娘而言就是为了新娘需要而组成的临时的、见证新娘幸福的亲友团,是没有任何结构可言的。这时候的伴娘脱离了原本的社会结构或者说原本社会结构不起任何作用,在婚礼中只需要承担伴娘的工作就行,伴娘之间没有统属关系,与新娘之间也没有统属关系,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的社会关系保持着相对稳定的结构模式,都以相对固定的身份存在,形成了一个完整且有序的社会结构体系。在不同于日常生活及社会关系的仪式状态,帮助者被置于不同的位置,承担不同的角色。当我们聚焦到婚礼帮助者的结构中,会发现帮助者从原有的结构中脱离,转而进入到婚礼的强结构、弱结构、无结构的状态,婚礼结束后重新回归到原有结构中会加强社会关系。需要注意的是,婚礼中原有的日常结构并未暂时消失,只是日常结构的某些社会关系被强调而另外一些社会关系则被忽视,表现出了强弱显隐的变化。

四、结语

仪式过程中的帮助者与仪式主体是共生关系,相互依存。帮助者在帮助仪式主体通过仪式过程的同时也在进行地方知识生产,建构彼此需要、彼此理解的地方性知识体系和彼此一致的价值观念,强化对地方文化的认同。随着社会发展,婚礼中帮助者的“熟——生”比例不断变化,基于熟人的帮助者的比例在减少,未来可能有新的角色出现,以经济为中心提供服务的人群在增加。其中,邻里帮助者群体正逐渐被具有经济交易色彩的专业性的酒店业务或农村新兴的流水席业务所取代。但是不管怎样变化,仪式主体与帮助者的关系,以及帮助者的结构与功能是不会发生变化的。

仪式过程中的反结构反的是日常社会结构,至于要反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反结构,其实特纳并没有进一步的区分。因此,仅将反结构理解为结构倒置[15]和不完全倒置[16]是不全面的。从帮助者视角来看待整个仪式过程,就会发现仪式过程中各类人群结构的多样性,如强结构、弱结构、无结构等,这也恰恰说明了反结构的局限性。

参考文献:

[1]  Richard Schechner.The future of ritual:Writings on Culture and Performance[M]. Taylor & Francis e - Library, 2004:228.

[2]  马塞尔·莫斯,昂利·于贝尔.巫术的一般理论:献祭的性质与功能[M].杨渝东,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87 - 204.

[3]  阿诺尔德·范热内普.过渡礼仪[M].张举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4]  王建民.维克多·特纳与象征符号和仪式过程研究——写在《象征之林》中文版出版之际[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會科学版),2007(2):7.

[5]  维克多·特纳.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M].黄剑波,柳博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6]  吉国秀.婚姻仪礼变迁与社会网络重建——以辽宁省东部山区清原镇为个案[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74.

[7]  李汝宾.丧葬仪式、信仰与村落关系构建[J].民俗研究,2015(3):129.

[8]  陈泳超.民间传说演变的动力学机制——以洪洞县“接姑姑迎娘娘”文化圈内传说为中心[J].文史哲,2010(2):65.

[9]  陈祖英.福州喜娘:传统婚礼的独特传承人[J].地域文化研究,2019(4):137.

[10]阎云翔.礼物的流动——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M].李放春,刘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111.

[11]皮埃尔·布迪厄.实践感[M].蒋梓骅,译.上海:译林出版社,2003:265.

[12]克里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M].纳日碧力戈,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5.

[13]Emily Martin Ahern.“Affines and the Rituals of Kinship”[M]//Martin, Emily; Wolf, Arthur P. Religion and Ritual in Chinese Society.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4.

[14]彭兆荣.人类学仪式的理论与实践[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91.

[15]吴乔.社会结构与过渡仪式——以花腰傣社会及其“月亮姑娘”仪式为例对特纳理论的检验[J].民族研究,2012(6):47.

[16]周灵颖,林继富.祭祀仪式“反结构”的“不完整倒置性”——基于上果村壮族“祭太阳”仪式的讨论[J].民俗研究,2020(3):118.

[责任编辑:刘兴禄]

猜你喜欢
角色转换
国内针对农民群体角色转换的认同研究综述
以学生为中心高职高专大学英语教学模式的探索
校企合作协同育人在大学生就业工作中的作用研究
小学德育新课程教师的角色解读
初中历史课堂教学初探
新课程背景下小学数学教师的角色转变
初中班主任如何实现学科教师与教学管理者的角色转换
从校门迈进职门的角色转换过程研究
浅谈信息技术教学中学生创新思维的培养
教学设计重发展,教学活动求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