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世说新语·容止》中人物品藻的审美内涵

2021-09-13 02:31高瑜
美与时代·下 2021年8期
关键词:审美意识

高瑜

摘要:人物品藻是一種独有的文化现象,是清议发展的产物。容止作为品藻的一个维度,不仅体现着一个人的德行修养,还间接影响着士人对政治的参与,甚至在人际交往方面亦发挥着独特的作用。容止在品藻活动中呈现的形美与神美特征,是生命个体自然美与精神美的融合,是对士人内外兼修的潜在要求,是魏晋文人的自我审美意识觉醒,开辟了独有的魏晋美学。

关键词:容止;人物品藻;形与神;审美意识

在《世说新语》中刘义庆专设“容止”,通过39则小故事记述了魏晋士人对于当时文士们的仪容、举止评价,由此可窥见魏晋时期文人的审美标准,利于我们更好地把握人物品藻中容止的意义所在。

一、“容止”在品藻活动中的表现和作用

范子烨曾指出:“人物品藻是从形骨到神明的一种审美批评和道德判断。”人物品藻是一种独有的文化现象,是清议发展的产物。其本质是以知识分子为主体展开的一种讨论,最初主要用于“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具有巨大的舆论力量,小则影响个人大则影响朝局。因此,党锢之祸的冲击下清议之风被扼杀,但这种品评的文化现象依然存在。魏晋时期政治动乱,大批文士避祸、归隐,转而关注自身,自我意识逐渐觉醒,容止作为外在美开始受到关注。在清谈、玄学的影响下,大批文士开始崇尚老庄,越名教而任自然,文人的内在品格愈加趋向于洒脱,容止便成为了这一时期人物品藻的内容之一。

《礼记·冠义》记载:“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由此可见,容仪之礼是儒家教导君子中的一环,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教养、风度。从官职的特殊性而言,古代朝廷掌宗庙礼仪之类的官,作为礼的传承者,亦格外重视“容止”。《汉书·儒林传》提到:“太常择民年十八以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容止》篇22祖约评论卫永:“此人有旄仗下形。”认为他的“容止”适合执掌仪仗,能体现皇权的威严。外交活动中统治者也格外重视容仪,《容止》篇曾记载:曹操因容貌而愧见使者,让崔季代替,自己则随侍左右。

《容止》篇刘论桓温时说:“鬓如反猬皮,眉如紫石棱,自是孙仲谋、司马宣王一流人。”从面相推断说桓温表里不一、包藏祸心。故而刘心存戒心,在政治集团中也与桓温对立。在永和元年,征西将军庾翼去世,何充推举桓温出任荆州刺史之事上,刘便显示出敏锐的政治感向司马昱进言,认为桓温不适合。反观庾亮,陶侃本认为苏峻之乱罪在庾氏兄弟,即使诛杀也不足以谢罪,然而却在看到庾亮的“风姿神貌”后,愿意给其机会,更在一番谈论之后,愈加欣赏庾亮。可见容貌在政治与人际交往中亦起着重要作用,能获得他人认可,形成同一政治集团,甚至于避祸。在“容止”的这种潜在作用下,品藻活动对容止愈加重视,魏晋士人的审美意识也逐渐建立起来,体现了魏晋士人对于生命之美的追求。

二、“容止”在品藻中的审美趋向

如果说形美是生命自然美的凸显,而神美则内含着魏晋士人对于精神美、人格美的要求,即李泽厚先生所说的“不是一般的、世俗的、表面的、外在的,而是必须能表达出某种内在的本质的特殊的超脱的风貌姿容”。形是一种可见的东西,从外貌来看,《容止》篇中共有14次从总体上品评人物容貌的美好,其中7次直接提到“美姿仪”“有美容”“有美形”等类似的字眼,可见魏晋士人对于美的崇尚。《容止》篇记载:“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这样的故事不免让人发笑。但《容止》篇还用白玉柄的廛尾来形容王衍的手白,用“面如凝脂”来赞美杜乂,可知魏晋士人偏爱肤白之美。从身形上来说,《容止》篇中提到“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庾子嵩长不满七尺,腰带十围,颓然自放”。魏晋时期一尺约为24.12厘米,经过换算只有嵇康身高超过180厘米,而刘伶仅有145厘米。品评中对于刘伶和庾子嵩的赞赏先抑后扬,着重于赞美二人的潇洒风神,而嵇康却是以形论形。由此推断,嵇康的身高更符合魏晋士人的审美倾向。但却不一定是刚健美,时人评价王恭“濯濯如春月柳”,其“柳”必定袅娜,纤弱。再如卫阶《晋书》本传中亦称其“多病体羸”,故而魏晋之美应偏于柔美。

魏晋士人崇尚美好的“容止”,形只是人们对于本体的欣赏,而那种内在气质、神韵才是魏晋士人追求容止之美的最高境界。我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蒋济亦强调观目知人,认为由“目”可以窥察人的精神世界。《容止》篇中裴楷品评王戎“眼烂烂如岩下电”。以闪电比拟,凸显了王戎眼睛的明亮有神。而裴楷病中,晋惠帝遣王衍探望,王衍亦评论裴楷:“双眸闪闪若岩下电,精神挺动,体中故小恶。”通过裴楷有神的双眼判断裴楷的精神状态。支道林是东晋的佛教高僧,王患病,命门人不许通报,然支道林去了,门人却不敢不启。刘孝标注《语林》提到支道林相貌丑陋,以此暗指门人失态是因为支道林相貌不佳。但笔者认为门人之所以禀报,并不是被相貌吓到,正常情况下遇到长相不佳又不知身份的人,必定不会多加理睬,因此支道林的身上必定有他人所不及的风采。在《容止》篇37中,“谢公云:‘见林公双眼,黯黯明黑。”赞美了支道林黑亮、清澈的眼眸。是以,笔者认为门人是被支道林的精神气质所震撼。

《礼记·玉藻》说:“珮玉有衡牙,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於玉比德焉。”因此,魏晋士人常用玉石来品评君子。《容止》中潘岳与夏侯湛并称为“连璧”、裴楷为“玉人”、琅琊王氏众人为“琳琅珠玉”等。以“玉”品评他人,体现的是君子之风的精神与品格。此外,人物品藻中还常以“仙人”“神君”品评他人,杜乂被称为“神仙中人”,称谢尚弹琴时宛如天际的“真人”,更赞叹王“此不复似世中人!”这样的品藻之语,超越了对常人的品评,有一种超脱之感。符合魏晋后期盛行的玄学思想,是老庄之学的体现,亦符合当时士人政治避祸的心理。这种人格体现,是对生命精神之美的追求。

三、“容止”对于品藻活动审美趋向的影响

“随着门阀观念在社会中发展与流行,容仪、风姿、气度、谈吐等成为文人名士的一个重要外在标榜。”随着清谈与品藻在政治中发挥的作用,“容止”这一维度也越来越受到重视,体现自然美与精神美共同形成了魏晋士人的理想人格。

魏晋时期动荡不安,政治黑暗,大量文人受到迫害,因此文人远离政治,开始回归自我,注重自我的生命体验。这个时候自然万物都进入他们的眼中,都成为他们的审美对象,他们开始回归自然去欣赏自然之美。而生命的伤逝之感,也使得他们转而关注人的自身,想要活出自我,珍惜青春。容貌作为美的皮囊,也开始受到人们的重视,晋人爱美也成为风气。品藻活动中对于美貌、身形的品评、欣赏,是人们对于生命本体的自然美的欣赏,是一种原始美的体现。它直面自身的形体,挣脱了传统的道德礼法限制,是自我意识的觉醒。品评中对于那些外貌怪异、丑陋的人也并未予以贬低,反而还夸赞他们独特的风神、气质,认为他们内在有更大的底蕴,体现了精神美的审美趋向。这样鲜明的美丑观念使得人们对于自我的美的认知更清晰,甚至于通过品藻形成了对于文人士子“容止”的统一审美标准。而另一方面,品藻并未以外在的形美而取代内在的神美,反而更注重人物的精神世界。这是对之前审美观的一种开拓,它使人们关注到丑陋外表下的内在人格。这种对内在精神气质的重视,与魏晋品藻传统中重德行重才学的原则是一脉相承的。

综上所述,通過对“容止”的品藻,魏晋士人形成了“形神合一”的审美趋向。这种对人本身的审美可逐渐延展到自然万物、日常生活当中,使魏晋士人的主体意识越来越强,开辟出属于魏晋的独特美学。而这种“形神合一”的审美观对于人们理想人格的构建依然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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