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风词话》词学创作论中“词境”的个性因素探析

2021-07-09 16:27杨慎卢诗婷
文学教育 2021年3期
关键词:灵感

杨慎 卢诗婷

内容摘要: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以其极具个性色彩的方式对“词境”进行了相应的阐发,其内含的类似坐忘、顿悟等多种因素引来众多评论家的析议,而这其中又以“灵感说”的解读较为普遍。本文深入分析况氏“词境”的内涵,试从词学创作论的角度对其个性因素进行探讨。

关键词:《蕙风词话》 词境 词学创作 灵感

况周颐《蕙风词话》谈及词学创作的问题时,涉及到了创作构思、思维与心理历程、创作方法、技巧与境界追求等诸多方面的内容,其中关于“词境”一语的阐发,尤显其个性特点:

人静帘垂。灯昏香直。窗外芙蓉残叶飒飒作秋声,与砌虫相和答。据梧暝坐,湛怀息机。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斯时若有无端哀怨枨触于万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境象全失,唯有小窗虚幌、笔床砚匣,一一在吾目前。此词境也。三十年前,或月一至焉。今不可复得矣。

此一语出,在常州词派代表人物周济阐明词“非寄托不入”和“专寄托不出”而有“寄托说”之后,再次将人们的视线从以批评为中心的读词、评词,聚焦到以创作为中心的作词、作者身上来,这一影响在传统词作的创作论中,生发出不可磨灭的一道“景深”。当前学者多喜从“灵感说”对此进行分析、解读,而这种略带神秘色彩的解说,在笔者看来是不能充分阐明其中蕴涵的。试观“述所历词境”词条末尾所表达之意,所谓“三十年前”应当是况氏22岁之前,而今已是“不可复得”之怅惘。况周颐一生以词为己业,尚且未有年纪渐长之困而作词之际灵感不复再现之理,即以其“月一至焉”的生发频率而言,也恐与我们当前已认知的灵感应有的产生机制不相符矣。故而本文试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浅析、解读。

一.“词境”的形成

检阅《蕙风词话》中“词境”一词,有“无词境即无词心”、“词境以深静为至”、“花间词全在神穆,词境之最高者也”等多个词条,笔者认为在多个词条中能在概念上比较明晰地定义“词境”一词的,即有“述所历词境”一条。

我们注意到,况氏“词境”形成所需的先决条件,便是“静”。首先是外界环境所带有的无人干扰之静,“人静帘垂,灯昏香直”,说明此际已无人到访,四周悄静无声,故而燃香垂帘,而风不可至矣。此时窗外落叶有声,与虫鸣和答所搭构的自然之音,则是进一步表明外在客观环境所达到的静谧程度的最有力证明。其次为主观上的沉寂之静。“据梧暝坐,湛怀息机,”即通过自身无限贴近自然的暝坐,来达到逐渐排除内心杂乱的情感思绪这一目的,由此在主观上要求自我达到“静”而“空”的境地,此时的“静”,则是要求“无我”。外界环境尚能容易达成,内心的境地则不易得。“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在摒弃了已有的主观情感、思绪,努力刨除一切既有的认知和见解后,最终来到“万缘俱寂”的境地,此时主观意识中万物之间早已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关联,作者得以重新审视整个世界,而没有以往既存视角的羁绊之苦。没有了时间的观念、也没有了空间的界限意识,所以“无端哀怨”与“枨触”瞬间掩卷而来,措不及防,正中直击词人最深层次的内灵,形成所谓“万不得已”的强烈触动。但若凝神视察,试图铭记于心,则一切镜像瞬间全失,词人又再次回归到现实这一充满规则、关联的客观环境之中,此前所感皆成泡影,无迹可寻。

二.“词境”的特性

综上所述,笔者总结《蕙风词话》所谓“词境”之后,大致有以下几个认识:

1.“词境”以极富文学意味的形式描述对现实自然和认知世界的超脱。

《蕙风词话》中提出的“词境”,其本身就充滿着耐人寻味的文学意味。首先,它十分切合“文学追求人的可能性”这一显著特点。但如果非要从概念上来说明况周颐所谓的“词境”究竟是什么,无疑需要人们做到可以多次复现这种情景才能准确地下定结论。但时至今日,研究《蕙风词话》的时有所出,但又有几人可以明确提出自己复现过类似的“词境”?这种类似参禅顿悟般的“词境”对后世探究者而言,更多的是意味着一种可能性的存在罢了。其次,它符合文学所具有的超越性特点。文学的超越性主要体现在对自然外界的主观认知和整体把握上,在认知外界的过程中着重强调表达自身的所感所受,并将个体的主观印象不自觉的移植到自然外界的属性中,完成对现实世界的赋值与精神改造。文学的超越性还表现为对现实社会中既有规则与关系的摆脱。细观况氏所论“词境”,无论是“人静帘垂,灯昏香直……据梧暝坐,湛怀息机”塑造出来的与现实世界物我两忘的境地,或是“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那内观天地,精神上天人合一的状态,还是在把握外在世界时将其人格化的一系列行为,都显示出其与文学之超越性的高度契合。

2.“词境”是词人重新审视自我定位,突破个体局限的一种积极性的暗示。

在《蕙风词话》的“词境”之中,我们能够感受到的是这样一种情形:当其抛弃已有的观感意绪之后,最终到达了一种“万缘俱寂”的境界,这时候寻常的感官、既有的意识都失去了它们原有的作用,但精神世界中却仿佛能“看”到更多——当此之时,“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作者甚至有一种心地皎洁如月之境,这是一种可由内而外洞察秋毫的异乎寻常的体验。但这种感受能力却难以从具体的现实中追寻求导,以致作者发出“不知斯世何世也”的感叹与惋惜。这种超乎现实的体验于创作者本身而言意味着什么?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们很难一时之间做出一个完整的解答,相对于词人而言,其中较为清晰、深刻的影响之一应该是赋予词人挣脱已有的现实格局,获得能够重新审视、定位本体自我和客体存在的机会。身处“词境”之中的遗世之感观,欲即转离的深刻印象,不仅契合“得鱼忘筌,得意而忘言”的诗文境界,也向词人暗示着个体局限之外所存在的那个清明世界。可想而知,这必然留给词人无尽的遐想空间,促使其追寻文学中所存在的更高的可能性。

三.“词境”的无目的性与“灵感说”的矛盾

刘勰在《文心雕龙》一文中谈到了“虚静”一词,其意指创作时文思神远难追之苦,若要思理畅通,神与物游,于构思想象上俯拾即得,必使“关键”、“枢机”条顺无碍方可,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意欲融汇思绪,凝练文思,较好的方式便是从个体的生理和心理上进行有意识的梳理收拾,使得内心达到无垢而不滞,使之能贯通、能包容蕴涵。这是传统文论中较早说明在创作的心理过程中应“虚静”的理论著述。但若就此以论“词境”,将《蕙风词话》“湛怀息机”比拟为创作心理准备的“虚静”阶段,初看似有所得,实则不然。

首先,目的性的有无,是鉴定“词境”本质的一大重要属性。《蕙风词话》中“述所历词境”之语,从整体上看,描述的是一次带有一定偶发性的心理历程,至于这个心理历程其最初目的究竟为何,在此却无半点交代之言。如前文所述,“每一念起,輒设理想排遣之”,形如心斋、坐忘般摒弃一切既有的情绪和意识的行径,是无目的性的,这显然与创作灵感降临前,作者搜肠刮肚的踊跃之态绝无相像可言。其次,对结果的感受与阐发,是定义“词境”内涵的重要参考之一。当前学者多将“词境”与灵感二者相联系起来,这便是注意到了其持续时间之短暂这一“缺陷”,“即而察之,一切境象全失”与灵感的稍纵即逝何其相似。然细味“词境”所带来的结果,即《蕙风词话》中作者所谓“万不得已”的强烈感触,是由没有特指内容的“无端哀怨”所感发而来的,是其重新审视精神世界后汹涌而来的认知体验,更是夹杂着个体本能的哀感体验。而灵感所获致的信息,则是与作者创作主题时相关的思路、字句,或是意象等具体内容,最终一同融入到作品当中。与灵感的尚可捕捉不同的是:一旦当事者意欲凝神静气观察、把握“词境”时——当既有的精神意识想要重新主导一切时,“词境”便顷刻消失不在,“一切镜像全失”。

综上所述,可知《蕙风词话》“词境”显然与灵感无所涉及,词人之所以摒弃物我一切意识,是因为其所要追求的对现实世界既有印象的重构,是脱胎换骨般的精神体验。而当下多有学者仍将“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与灵感来临时茅塞顿开的似是而非相杂糅一通,不断从心理学、创作理论等几个角度上强行进行阐释说明,并有意识的选择性忽略了“不知斯世何世也”那缺失了时空、个体定位的无意志状态,这与意识主导下捕捉文思并组织成章何其相悖。

四.结语

“此词境也。三十年前,或月一至焉。今不可复得矣”这种罕至的特性,充分说明了这种精神境界极具个性化的特点,况周颐在对“词境”的追忆中似乎也暗示了一个悲哀的事实——即词人在个体词学成长的过程当中,于精神境界的追求上不可避免地渐趋于一定的固化状态,欲要奋力跳出既有的条条框框,打破已有的成见去重新审视这个世界,这种忘我之境的机会愈发难以再现。文学追求的超越性,抑或是文学与人的无限可能性,更多的只能是残留在记忆之中。

参考文献

[1](清)况周颐.蕙风词话[M].江苏广陵书社,2018年8月.

[2]程亚林.“哀感本体论”词学——况周颐“词境词心”说别解[J].人文论丛,1999年.

[3]吴维中.评况周颐的词境——词心说[J].兰州大学学报,1994年4期.

基金:2019年度广西高校中青年教师基础能力提升项目“《蕙风词话》词学创作论的应用实践研究”,项目编号:2019KY1138.

(作者单位:南宁师范大学师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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