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都”语义指向的滑动性及歧义消除

王倩南

(亳州学院，安徽 亳州 236800)

在吕叔湘先生编著的《现代汉语八百词》中，“都”作为副词有三个义项：(1)表总括；(2)表甚至；(3)表已经。据此我们将“都”的身份界定为范围副词、语气副词及时间副词。“都”作为副词的核心意义是表总括，表甚至和已经是“都”的派生意义。从语义指向来看，表甚至意义的“都”既可前指也可后指；表已经意义的“都”大都后指。而学者们在论及“都”语义指向歧义时，大多关注“都”语义指向具有歧义这样一个语言事实，很少关注如何消除“都”在语义指向中的歧义问题。因此，本文在考察“都”语义指向歧义问题的基础上探讨其歧义的消除。

一、“都”的语义指向

副词“都”主要的语法功能是作状语，一般修饰、限制谓语成分，其语义指向十分复杂。

(一)范围副词“都”的语义指向

作为表总括的范围副词“都”，表示在一定范围内全部具有某种行为或属性。从语义指向来看，“都”作状语时，其语义指向基本前指，但一定条件下也可以后指，即“都”可以指向“都”前的主语或指向“都”后的宾语。

1.范围副词“都”语义指向的方向

(1)“都”前指时，指向对象可以是代词、名词、名词性词语等。如：

例1 这本笔记他们都看过了。(本文所有语义指向对象用下划线标示)

例2小麦、高粱和红薯都喜获丰收。

例3里里外外都翻了新。

一般而言，“都”作为范围副词时,其前指情况是一种常态。“都”总括的对象在汉语习惯中多置于“都”前，以此来引起听话者的注意，同时这也符合中文的表达习惯。

(2)“都”后指时，指向对象可以是名词、“的”字短语、疑问代词、人称代词。如：

例4 都看见谁了？

例5 都什么样的牛给宰了？

例6 他都借的文学名著。

例7 她没吃别的，都吃饼干。

例8 他都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

例9 他都结交些老实真诚的人。

例10 哥哥都认识他们。

从上述例句中可以看出，“都”语义后指的情况在口语中使用较多，如例4、例5，且例6～8也都带有明显的口语色彩。例8中宾语一般有定语修饰，充当定语的大多是带有消极负面色彩的贬义词，以表达说话者的不满情绪。而例9中的定语“老实真诚”是有着积极正面色彩的褒义词，所以例9在日常表达中是不成立的。例10则是口语对话中的答句，其人称代词是确定的，所指代的对象一定在上文中出现过，在这里起复指作用。综上可知，“都”语义后指的情况往往发生在口语环境或条件下。

2.范围副词“都”语义指向的对象

(1)指向对象的材料。范围副词“都”所指向的对象可以是名词或名词性词语，可以是动词或动词性词语，可以是形容词性短语、数量词、代词、介词短语、“的”字短语，也可以是零形式或小句。例如：

例11 你都说些没用的话。(指向名词)

例12 其犯罪情节之恶劣、涉案金额之巨大，都是触目惊心的。(指向形容词性短语)

例13 她没吃别的，都吃的饼干。(指向“的”字短语)

例14 但在很多父母看来，这样做却是理所当然的：“都是为了孩子好！”(指向零形式在前文中隐含的一系列事件即“……是为了孩子好……是为了孩子好……是为了孩子好”)

例15我用什么笔写字，选择什么纸画画，都是我个人的自由。(指向“都”前的小句)

(2)指向对象的语义特征。范围副词“都”所指向的对象具有点数意义，即要表示整体意义或周遍意义、多数意义。“都”语义指向的对象所表示的意义往往是大于一的，这里的大于一不仅仅体现在指向对象在内容上大于一，更体现在句法结构上大于一。并且要注意两点：

第一，如果不能表示多数意义或由几部分组成的整体意义的词语不能成为“都”的语义指向对象。例如：

例16这两本书都是他的。

例17 他都画些乱七八糟的画。

例18这些想法都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例19干不干都由你。

例20那件事的前因后果他都知道。

例16中“都”的指向对象不止一个；例17中“乱七八糟的画”指的是一类画，而不是一张画；例18中“都”指向的对象是量词或不定量词与抽象、集合名词组成的数量名结构。例19中“都”指向的是一种并列短语，是结构上的大于一。例20中“都”指向的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组成一个完整的事件，“都”指向一个整体，而这个整体是这个对象的若干部分组成。

第二，具有遍历意义的词语或短语可以成为“都”的语义指向对象。例如：

例21人人都想过吃山珍海味。

例22任何补偿都不能弥补他身心的创伤。

例23什么都不能让人放心。

例21中“都”所指向对象是由量词重叠来表示遍历意义。例22中“都”指向对象具有遍历意义。例23中表任指的疑问代词给出了一个虚拟的范围，而“都”对这个事物所涉及对象进行总括，无一例外。而在“都”语义后指的对象是疑问代词时(这种情况多发生在口语中)，这时的疑问代词表示疑问或虚指，不表示任指。如：都把谁请来了？

3.范围副词“都”所指向的句法成分

(1)指向主语，例如：

例24所有的人都敬佩她无私的情操。

例25 在早晨，人们刚刚起来，神清气爽，说话做事都很起劲。

例26 都哪些人迟到了？

例24中的“所有的人”是一个集合概念，表示一个整体，即在这个范围中的人都敬佩她。例25中“说话做事”是谓词性主语，并且是一个并列结构，从结构上来讲是大于一的，这句话拆开看就是“说话很起劲，做事也很起劲”。例26是“都”语义后指的例子，前面也提到过，这里的疑问代词“哪些人”表示疑问、虚指。

(2)指向宾语，例如：

例27 他都找我们谈过了。

例28 她都看些稀奇古怪的书。

例29 都把它们扔了吧！

“我们”“它们”都表集合概念；“稀奇古怪的书”也并不是一本书而是指一类书。

(3)指向状语，“都”指向的状语往往是句首状语及其相关成分。例如：

例30 关于这几个问题，我都向领导汇报了。

例31从上海到北京他都很开心。

(二)语气副词“都”的语义指向

语气副词“都”意思是“甚至”，对它所指向的对象起强调作用。

1.语气副词“都”的语义指向方向

(1)“都”前指时，对指向对象起强调作用，以此引起听话者的注意。例如：

例32饭都不做了。

例33脚都扭到了。

例34 树一棵都没栽

(2)“都”后指时，指向动词短语中的单个动词，为了强调这些动词，采用让动词重复出现的方法。例如：

例35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例36 我提都不愿提一下。

例37 翻都没翻一下。

2.语气副词“都”语义指向的对象

作为语气副词“都”,其语义指向的成分包括名词、数量短语、谓语动词等。例如：

例38钱都花光了。(指向名词，表强调)

例39 花一株都没栽。(指向数量短语)

例40 脚肿都没肿。(指向动词)

3.语气副词“都”所指向的句法成分

(1)指向主语，例如：

例41觉都不睡了。

例42腿都摔断了。

例43人都瘦没了。

(2)指向谓语成分中主谓短语的主语，即“小主语”，例如：

例44 桃树一棵都没种。

例45 小王慌得气都喘不过来。

例46 他一杯水都喝不完。

(3)指向谓语动词，例如：

例47 他提都没提。

例48 我看都不看他一下。

(三)时间副词“都”的语义指向

1.时间副词“都”的语义指向方向

时间副词“都”的意思是“已经”， 表示一种时间概念，而且是过去的事件，往往出现在“已经”后，其语义指向都是后指。例如：

例49 都半夜了，还不休息。

例50 飞机都飞走了，再赶也没用了。(“都”轻读)

例51 你都大老板了，怎么还这么抠门。

例52 都大姑娘了，还这么爱撒娇。

2.时间副词“都”的语义指向对象

(1)指向名词，例如：

例53 都八点了，还不吃早饭吗？

例54 他都大人了，会自己做好的。

例55 都晴天了，还待在屋里面干嘛？

(2)指向动词或动词短语，指向成分在“都”之后，例如：

例56 做都做了，再后悔也没用。

例57 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都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悔改。

类似例57的句子中往往带有“还”字，表示一种不满情绪。

3.时间副词“都”所指向的句法成分

(1)指向谓语，例如：

例58 火车都开走了，再去也没用了。(“都”轻读)

例59 你都结婚了，还是别去了。

例60 他们都走了，你怎么才来？

(2)指向谓语中的状语，例如：

例61 都十八岁了，怎么还不懂事？

例62 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封建。

例63 都三更半夜了，还吵架。

综上分析可知，由于语义不同，副词“都”在句子中有不同的语义指向。范围副词“都”语义指向一般向前，一定条件时向后；语气副词“都”指向有时向前，有时向后；时间副词“都”指向均向后。也就是说“都”的语义指向因语义不同而不同，即使是语义一定的情况，其语义指向也会有前指或后指的不同，我们把副词“都”语义指向的这种多向现象称为“滑动性”，即“都”的语义指向是可以前后滑动的，并且可以在各种义项间滑动。

二、“都”语义指向所引发的歧义问题

由于副词“都”语义指向的“滑动性”，且有前指和后指的流动性，以及语义指向对象的复杂性，当多种成分在同一个结构中共现时，就会引发歧义。这种歧义现象有以下两种情况：

(一)范围副词“都”的指向歧义

1.前指时的歧义

例64 这几本书他们都读过。

例65 这些地方我们都去过。

例64中，“都”可指向“这几本书”也可指向“他们”。例65中，“都”可指向“这些地方”也可指向“我们”。这里，由于“都”语义指向的不同而产生歧义，这也是“都”语义指向“滑动性”的一种表现。

2.前指与后指时的歧义

例66 他们都去过北京、上海。

例67 我们都画过这些画。

例68 他们都看见了谁？

例66中，“都”既可以前指“他们”，也可以后指“北京、上海”；例67中，“都”既可前指“我们”，也可后指“这些画”；例68中，“都”既可前指“他们”，也可后指“谁”。

(二)义项多元引发的歧义

根据“都”表总括、表甚至、表已经三个义项，将“都”用作总括副词、语气副词、时间副词。在一个单句中由于“都”义项的多元化，往往会引发句子歧义，产生多种理解。

例69 飞机都起飞了。

例70 鸡都不吃了。

例69中，当“都”是表总括的范围副词时，“都”指向飞机，此时飞机不是单数概念，而是所有飞机。——飞机都飞走了，所以我们没走成。当“都”是表“已经”的时间副词时，“都”指向“起飞”。——飞机都飞走了，你再赶也没用了。例70中，当“都”是表总括的范围副词时，“都”指向动作施事“鸡”，这里的鸡不是单数概念，而是集合概念，此时的意思是指鸡都不吃食了。当“都”是表强调的语气副词时，“都”指向动作受事“鸡”，此时的意思是人们不吃鸡了。例70虽然指向对象表面上都是“鸡”，但一个是施事，一个是受事，而且此时“都”的语义是不同的，所以这也是“都”语义指向歧义的一个表现。这种歧义现象在具体的预警中通过话语双方的对话或者重音提示才能明确。下文中将进行比较详细的论述。

三、“都”语义指向歧义的消除因素

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因为语义指向造成的歧义而影响到话语交际双方的沟通与交流。所以为了使交际更加顺畅，需要采取一些手段来消除“都”在语义指向上的歧义。

(一)“都”语义指向歧义消除的语音因素

在言语交际中，可以通过语音重读或轻读来明确“都”的义项，从而消除指向歧义。这种语音重读或轻读的对象有两种情况：

1.“都”重读与否

“都”在音读上的轻重变化会关系到“都”所在句子意义的变化及“都”语义指向的变化。

例71 汤都凉了。

例72 菜都不热了。

例71中，“都”重读时意思是“汤全部都凉了”，语义指向“汤”；“都”轻读时意思是“汤已经凉了”，此时“都”不再表示总括而是时间副词，“都”的语义指向并不是指向句中成分，而是句外隐含成分，即“汤都凉了，更别说茶了”。例72中，“都”重读时表示“菜全不热了”，这时“菜”是一个整体，符合“都”语义指向对象的特征；“都”轻读时表示“菜已经不热了”，此时“都”指向句外隐含成分。

2.对比重音

对比重音也会影响“都”的语义指向，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都”语义指向前指、所标举总括的对象不止一个时。此时，看“都”可能指向的几个对象之间对比重音所落在的那个对象，那就是“都”语义所指向的对象。例如：

例73 这些事他们都知道。

例74 他们这些事都知道。

例73中，一般来说，“都”指向与“都”距离稍近的对象是“他们”，但如果对比重音落在“这些事”上，则“都”优先指向“这些事”。例74中，“都”一般指向紧邻它的“这些事”，但如果对比重音落在“他们”上，那么“都”优先指向“他们”。

(二)“都”语义指向歧义消除的句式因素

句式变换同样是消除“都”语义指向歧义的一个因素，句式变换会导致“都”语义指向的转移或消失。在不能使用语音手段来消除歧义时，使用句式变换同样可以使“都”语义指向明确，从而消除歧义。例如：

例75 这些书他们都读过。

例75中，“都”可以指向“这些书”，也可以指向“他们”。通过句式变换，省略某些成分或对其进行移位，使“都”语义指向明确，就可以消除掉这种歧义。如例75可变为：

A.他们都读过这些书的。(根据“前指优先原则”，即在一些“都”前后都有所指时，优先指向前面成分)

B.这些书都读过。(将非指向对象“他们”省略)

例76 广东、上海我们都去过。

例76中“都”可以指向“广东、上海”，也可以指向“我们”。可作出以下变换：

A.我们都去过广东、上海。

B.广东、上海都去过。(将非指向对象“我们”省略)

(三)“都”语义指向消除的语境因素

语境即语言环境，包括社会环境、自然环境、交际场合及交际双方的相关因素。不同语境对交际类型和方式有不同规定，因此，语境对言语交际中话语的组合、语体色彩或风格有很大的影响。由于“都”义项的不同导致同一句子中“都”语义指向发生滑动而产生的歧义，需要借助具体的语境因素来分化、消除。例如：

例77 笔都忘带了

例77中，由于“都”义项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理解，如果通过具体语境使得“都”义项确定(即通过补全具体语境，使得“都”在某一种语境中义项唯一、明确)或者是明确话语双方的语义焦点，就可以达到消除歧义的目的。

我们假设例77这个句子发生的共同语境是：大家要参加考试。而具体的语境是：

A.——(你记性怎么这么差)笔都忘带了。

这里“都”是语气副词，表强调，语义指向“笔”。

B.——笔都忘带了(更别说橡皮了)。

这里“都”语义指向“笔”，且是语气副词，表示强调，含有一种让步语气。

C.——笔(我们)都忘带了(所以没能写成)。

这里“都”是范围副词，表总括，语义指向省略的成分“我们”。

例78 那些饼干他们都吃了。

这个句子具体意思，取决于具体的语境。

A.——那些饼干有没有人不吃？

——那些饼干他们都吃了(即没有人不吃)。

在这个语境中“都”表总括，指向“他们”。

B.——那些饼干有没有剩下的？

——(他们很饿)那些饼干他们都吃了(一点儿也没剩)。

这个语境中“都”表总括，指向“那些饼干”。

“都”在单句中由于语义指向的滑动性而产生的歧义，可以利用语境因素消解，但在具体语境中往往是语音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使“都”的语义指向趋于明确，从而消除歧义。

四、结语

上文主要探讨了副词“都”的语义指向的“滑动性”及其引发的歧义，讨论了消除“都”语义指向歧义的一些因素，相信对这些问题的探讨会给相关研究带来一定启发。而对消除语义指向歧义方法的考察，有助于我们在表达中有效运用相关手段来减少歧义发生的频率。同时，在书面表达中，也提醒我们对语境的描述要更加充分，以避免歧义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