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评”一致性何以可能：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及其应用

邵朝友 韩文杰

一、促进“教—学—评”一致性对课堂教学的挑战

“教—学—评”一致性是课程的基本性格之一，较早可追溯至课程经典理论泰勒原理，它要求课程教学从确定教育目标开始，接着选择教学经验、组织教学经验，最后评价学生学习所得。[1]在泰勒原理中，目标是课程起点，也是课程终点，它们是教学、学习、评价的依据与指向。[2]在目标的统领下，“教—学—评”一致性包含了三方面的含义。[3]（1）“学—教”一致性，即学生所学内容与教师所教内容一致，学生的学习策略与教师的指导策略一致，学生对学习内容的理解、应用与教师预设的目标一致。（2）“教—评”一致性，即教师在讲解教学目标时要展示评价的要求，教师在设计教学内容时要注意把评价内容考虑进来，教师在教学过程中要持续获取关于目标达成的信息而做出自己的教学决策。（3）“评—学”一致性，即所有形成性评价和终结性测验与学生所学的内容都是一致的，所获得的学情都应参照预设目标进行分析、做出判断、形成反馈，以促进学生更好地开展后续学习。从这三个方面的一致性可以看出，教学、学习、评价是三位一体的关系，评价与教学、学习紧密地交缠在一起，它们之间相互制约，相互影响。[4]

“教—学—评”一致性需要教师围绕目标整体地考虑教学、学习、评价三者之间的关系，但从实际情况看，教师关于评价这部分的问题较为突出，主要表现在这几个方面。一是缺乏评价意识，没有具体的评价设计，无法及时获悉目标达成情况。二是把评价定位于终结性性质，没有认识到评价的形成性性质，不能主动获得学生的学习信息，进而导致不能及时调整教学，学生的学习得不到有效指导。三是一些教师注意到评价与目标的一致性，但他们所关注的评价主要为表现性评价、纸笔测试等评价方法，缺少与教学紧密关联的评价技术。四是只认识到教学、学习、评价的差异，没有认识到在课堂上它们往往胶合在一起，甚至刻意将三者割裂开来。实际上，有时一个教学活动就是一个评价活动，从学习角度看也是一个学习活动，它们之间的界线并非那么泾渭分明，而是可能呈现出重叠甚至重合的样貌。

促进教学、学习、评价的一致性是课堂教学的内在诉求，但这种应然诉求遭到课堂现实的挑战。上述课堂中存在的问题与困境，亟须我们找到适宜行动来改善课堂的“教—学—评”一致性问题。在这方面，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或许能提供一种可行的参考。

二、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及其对“教—学—评”一致性的意义

2008 年，为整合评价、教学和学习，姬莉（P.Keeley）提出了75 项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Formative Assessment Classroom Techniques）[5]，认为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是教师用来促进学生思考、发现学生想法，以及利用学生学习进度的信息来改进教学的技巧。如分钟作文（Minute Paper）、最难理解点（Muddiest Point）、一句话总结（One-sentence Summary）、卡片分类（Card Sorts），以及下文镶嵌于学习环（Learning Cycle）的各种技术等，这些技术不仅灵活有趣，而且对信息的收集与分析也快速简便，能够更快地发现学生学习上存在的问题，更及时地为教师的教学决策和学生的学习决策提供支持。[6]

在目标的引导下，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使得教学、学习与评价无缝连接，从而更有可能深层次地实现“教—学—评”一致性。以“一句话总结”为例，它让学生针对一个给定的主题回答：谁何时、何地、如何、因何、对何人做了何事？然后将答案合成一个内容丰富、符合语法的概括性长句。由此可见，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具有一个突出特征——简洁灵活，能“见缝插针”地融入课堂。这种特征使得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有别于传统的评价形式和表现性评价/档案袋评价等评价方法，能更灵活地嵌入课堂教学。

在应用时机上，一般来说，用于课堂开始阶段的评价技术可用来识别前概念、推理的思路和学习困难，而用于课堂中间或结束阶段的评价技术则可为学生的学习提供直接指导和反馈。如“同意圈（Agreement Circles）”[5]技术，可用于学生习得概念阶段的学习，其基本操作如下。学生站成一圈听教师读报某一主题的观点，尔后思考5~10 秒。持同意观点的学生走进圈内，持不同意观点的学生站在圈上。持两种观点的学生进行匹配分组，在小组内讨论并捍卫自己的想法。讨论之后，学生有机会重新选位置，持同意观点的人站在圈内，持不同意观点的人站在圈上。数轮之后，学生对于某一观点的掌握愈发清晰。而根据学生所在圆圈的位置，教师可以直观快速地获知学生的学习情况。当教师巡视和倾听学生讨论时，也会获得有关学生的想法，这些信息可用来设计后续学习活动或者回顾与目标概念相关的已有经验。在这一技术运用中，评价活动和教学活动融为一体，而有些评价技术则是紧随教学活动之后的，或者说评价与教学相对分离。如“分钟作文”主要应用于课堂活动将要结束时，教师留出1~3分钟的课堂时间，让学生回答“本堂课你学到的最重要的知识点是什么”“还有哪些重要问题尚未解决”，并要求学生把答案写在索引卡或半张纸上。为回答这两个问题，学生需要评价所学内容和自己学习情况，进而引发后续学习，教师则需要以此为依据安排或调整下一步教学计划。

上述提及的教学片段主要内含于一节课，其实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不仅可以灵活随机地嵌入课堂，对于需要更长时间的教学程序，它同样可以很好地融入其中。以建构主义教学模式“学习环”[5]为例，它一共包含六个阶段，即参与和准备阶段、引出先备知识阶段、探索和发现阶段、概念与技能发展阶段、概念与技能迁移阶段，以及自我评估和反思阶段，每一阶段都有与之相匹配的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如图1 所示，在引出先备知识阶段，我们可用采用“弗雷尔模型（Frayer Model）”[5]技术来引出学生对于科学概念和术语的先备知识，评价学生对先备知识的掌握程度。具体运作时，教师可先让学生思考一个概念，并给他们一定时间完成事先准备的图表。然后要求学生提供操作性定义和特征，列举相关概念的背景知识或经验的适当例子与不适当例子，阐明有关概念的想法，并与同学交流、讨论他们对概念的理解。教师在这个过程中收集有关学生学习的信息，了解学生对于概念的掌握程度，以此设计下一步教学计划，同时将信息反馈给学生，让学生有机会反思自己的学习。

图1 从“学习环”到弗雷尔模型及其作用

通过这些技术，教师让学生思考和学习，收集他们掌握学习目标的信息并进行数据分析，从而对教学活动进行快速调整。或在学生提出疑问或表现出困惑时放慢节奏，复习先前学习的内容，纠正错误概念，提高教师教学的有效性。这些技术也为学生提供反馈，让他们真正参与学习，比较自己和他人想法，明确自己学习的不足，进而反思并改进学习。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的应用就是教学的展开、学习的展开，也是评价的展开，它天然地含有教学、学习、评价的因子，有时我们甚至很难区分教学、学习、评价，它们自然地合一，形成“教—学—评”相互融合的有机整体，它的应用过程就是形成“教—学—评”一致性的过程。

三、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的实施策略

在实际课堂教学中，为更好地实现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的功能，本研究提出如下实施策略。

1.选择适当的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

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具有情境专属性，并不是所有的技术都适用于任何情况，不加选择地盲目运用，不但无法起到促进学习的作用，反而浪费宝贵的课堂时间。要选择合适的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考虑。

一是教学目标。选择一项与教学目标契合的技术，可以帮助教师激起学生的兴趣，促进学生在课堂上进行讨论与交流，监控学生的有意义学习，并根据学生的学习情况改进教师的教学。在进行选择之前，教师需要明确以下问题。（1）这个教学目标与哪些方面有关？（2）为达到目标应选取哪些教学内容、采取何种表达方式？（3）我对教学内容或技能的理解程度如何？（4）我期望学生对所教内容理解到什么程度或水平？（5）与所教内容相关的常见想法和误解有哪些？（6）哪些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能为我的教学提供更好的信息？（7）这项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怎样指导我的教学、促进学生的学习？（8）如果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应用范围较广，可在其中嵌入什么样的教学方法更为合适？

二是使用时机。不同的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各有其易用性、时间需求、认知需求等，它们适用于不同的课堂环节和时间段，因此需要教师依据实际课堂进度和需要进行选择，如详细考虑该评价技术运用在课堂教学活动的哪个时间段？是否需要小组讨论？处于哪一教学阶段？等等。以“学习环”的教学特征为例，表1 主要基于“学习环”的各个实施阶段特征，提供了可能选择的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

表1 与“学习环”各阶段相匹配的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

三是学生背景。在班级中，每个学生都具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先前经验、学习态度、学习风格、思维习惯等，在同一班级中运用同一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对于每个学生的意义也会不同。因此，选择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还需要考虑学生的多样性，可考虑如下要点。（1）在选择之前，要注意学生的文化和社会背景及不同环境为其带来的背景知识和经验，并建立课堂规范，促使学生尊重彼此的想法。（2）如果学生对公开分享自己的想法感到不适，则可选择以匿名形式开展的技术。（3）让所有学生都参与使用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不要只给活跃的学生回答问题的机会。（4）不对学生表现进行打分，而是连续运用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提高学生的信心，激发进一步的思考和讨论。（5）营造一种鼓励规范论证的课堂氛围，让学生舒适地辩论和捍卫自己的想法，并倾听他人的观点，承认和评价不同的解释。（6）选择能让不同类型的学生互动的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而不是固化学生的组合。

2.计划与实施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

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可以用于课堂师生互动的任何时候。但课堂情境千变万化，考虑到不确定因素，教师有必要提前制定实施计划。（1）首先自己尝试运用一些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看看它们在所选择的教学环境中是否有效。（2）向学生介绍并解释为什么使用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当他们体会到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对其学习的帮助后，会付出更大的热情参与其中。（3）如果是第一次使用某个技术，考虑是否需要先教会学生如何使用。（4）根据学生的需求，适当修改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5）运用多种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因为多次重复使用同一技术，学生容易产生厌倦情绪，技术也会失效。（6）注意不要在学生对一个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做出反应后，过早地暗示或引导他们做出回答，也不要忽略学生的错误回答，学生的思考和困惑会帮助他们进步。（7）鼓励学生充分展现自己的想法，并提供足够的时间让学生阐述自己的理由或证据。（8）询问学生对于应用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的建议。

技术的使用切勿一味贪多，一学期重点使用几项技术，坚持全面仔细地开展工作，要比采用多项技术结果弄得焦头烂额、灰心丧气，效果会更理想，更让人满意。[7]在初次或运用不熟悉的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时，教师需要循序渐进地使用这些技术，思考它们的使用效果，尤其要思考以下几个方面。（1）学生都参与进来了吗？（2）获得的信息对改进教学有帮助吗？（3）是否不使用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也会获得同样的信息？（4）这项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能给教学和学习带来哪些帮助？（5）它是否让我在教学和学习方面做了一些不同的事情，或者有不同的想法？此外，考察使用效果时还有一个实用的方法，就是建立一个独立的文件夹或者活页夹，记录使用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的相关信息，这也是教师最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有利于日后借鉴和调整相关技术。

3.合理运用信息开展学习反馈与教学改进

收集信息是运用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的重要方面，这是教师与学生做出决策的证据所在，而对于信息的分析处理和反馈则更为关键，它是从证据到行动的过程。在这一行动中教师需要注意以下几点。（1）在评价后尽量及时进行分析与反馈，留出足够的时间与学生讨论反馈结果。（2）选择一种分析形式，分析学生的反应与不同回答所占的比重。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分析所有的回答，可与全班同学一起检查和分享代表性的回答，或者快速浏览学生的回答。如运用“最难理解点”这一技术时，可以浏览学生最难回答之处并统计频次。针对更复杂的回答，教师可把学生的回答分为几个水平，直接算出每个水平所占比例，还可以进一步分析高水平和低水平的回答，从而找到支持下一步教学的深层次证据。（3）向学生展示分析后的反馈数据，让他们参与课堂数据的检查，提出改进教学的建议。教师可以先花几分钟的时间思考一下，针对学生回答的内容，我打算告诉他们一些什么？如何以及何时告诉他们？例如，可以直截了当地对全班说：“40%同学认为X 是最难理解的知识点，60%同学认为Y 和Z 是最难理解的知识点，接下来让我们回顾一下这三个知识点。”（4）让学生知道教师如何利用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中的数据来改进教学，并为他们提供更好的学习机会。（5）关注真实的数据，不要粉饰结果，要做好消极反馈的准备，考虑需要采取什么行动来改善教学和学习，并付诸行动。

4.充分保障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的应用条件

细心充分的准备是成功运用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的保障，特别是当教师初次使用某项技术时，更应充分准备、考虑周全。

首先，要准备好评价技术所需的材料。这可能是一些较为简单的物品，如表格、卡片等，也可能是课前经过思考和调整的知识产物，如设计好的问题、背景知识问卷、空白提纲等。但是有些技术的使用需要更为复杂的材料，如“概念漫画（Concept Cartoons）”这一技术，需要符合主题的已出版漫画，但由于教学内容广泛，与之符合的漫画极少，这就需要教师亲自或组织学生创作漫画。如果某项技术需要借助于调查探究活动的话，教师则需根据活动内容准备更具针对性的材料。

其次，要准备好充足的时间和空间。技术的开展进程和数据的收集分析所花费的时间各异，有的技术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完成，如“分钟作文”只需1~3 分钟即可，而有的技术如“同意圈”，涉及师生、生生之间的多次互动，需要投入相当多的时间。如果教师对时间的把控能力不足，极有可能超出预设时间。因此，在技术使用过程中，需在预设时间的基础上多预留一些时间，让技术完整地运用，以便收集到全面信息。同时，“同意圈”对空间的要求也比较高，它需要学生围成一个大圈，如果学生人数较多，则需要宽阔的场地，而需要小组合作的技术则要合理安排教室中的桌椅，给学生营造一个舒适的讨论环境。

四、走向以学习者为中心的课堂

实现“教—学—评”一致性是提高课堂质量的一大关键，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对于促进“教—学—评”一致性具有重大价值。伴随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的实施，一种新型的课堂可能得以形成。在这样的课堂，除了评价方法，教师通过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的运用了解学生需要改进的地方，为学生提供机会修正他们的错误观念和思维方式，并监督学生的进步，从而连接教学和学习。在这样的课堂，教师研究学生最近发展区，据此确定学习目标，设计整体性的“教—学—评”活动。教师与学生进行频繁互动，倾听和鼓励学生的想法，不断思考如何帮助和支持学生从最初想法达到预期目标。教师不再只是知识或内容的提供者，而是运用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简便快速地了解并满足学生需求的学习促进者。在这样的课堂，学生在学习新知识之前，通过各种渠道对所学内容有基本的了解。在学习新知识过程中，学生通过形成性评价得到关于自己学习情况的反馈，也逐渐意识到学习必须由自己完成，需要对自己的学习承担起更大的责任。

由此看来，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不仅有助于实现“教—学—评”一致性，而且有助于实现以学习者为中心的课堂。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形成性评价课堂技术亟待广大学者做更深入具体的研究，以便在我国课堂上发挥它的应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