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增尼玛
(西北民族大学藏语言文化学院 甘肃兰州 730030)
传统修辞学将“比喻”归纳为一种语言现象,是一种用于修辞话语的修辞现象。一般来讲,比喻的定义是:“比喻,又叫‘譬喻’,俗称‘打比方’,就是在心里联想的基础上,抓住并利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不同事物之间的相似点,用其中一个事物来展现、阐释、描绘相关事物,交相辉映,混为一谈,合二为一。”[1]随着修辞学研究的深入,以及多学科的视野下,比喻不仅仅是一种修辞现象,它更重要的是一种人类的认知现象,尤其是西方认知理论和隐喻理论等新兴学科的介入,比喻的定义从狭义的修辞现象扩展至广义的认知现象,“从根本上讲,隐喻是一种认知现象。隐喻性思维是人类认识事物、建立概念系统的一条必由之路。”[2]由此可见,比喻的性质是,“它是人类将其某一种领域的经验用来说明或理解另一类领域的经验的一种认知活动。”[3]
在藏族传统修辞理论《诗镜》里,对比喻的定义和特征等修辞现象做了比较详细的阐释。藏文《诗镜》原文里,比喻是属于三十五种意义修辞格①中的
①才旦夏茸著,贺文宣翻译的《藏族诗学概论》里指出,意义修饰法的种类划分共有35类,即是:1.直叙自性修饰法2.比喻修饰法3.形象修饰法4.点睛修饰法5.反复修饰法6.否定修饰法7.叙因修饰法8.翻案修饰法9.存在修饰法10暗示修饰法11.夸饰修饰法12.浪漫修饰法13.因由修饰法14.隐微修饰法15.片面修饰法16.依次修饰法17.喜悦修饰法18.表情修饰法19.威武修饰法20.托辞修饰法21.良缘修饰法22.恢宏修饰法23.矫饰修饰法24.双关修饰法25.特写修饰法26.类聚修饰法27.矛盾修饰法28.非宜赞扬修饰法29.隐赞修饰法30.树标修饰法31.并具修饰法32.互换修饰法33.祈愿修饰法34.混合修饰法35.已意修饰法。第二格修饰法,它是藏族历代经典文学作品中相当重要的一种修辞手法。
但截至目前,藏学界对藏文传统修辞学尤其是比喻修辞格等专题研究方面关注不够,相关研究较少,已有研究成果,其实还停留在材料收集和译介阶段,研究处于薄弱环节。本文欲从认知语言学理论角度,对藏族传统比喻修辞格的认知性进行探析,力图构建藏族传统修辞学的研究范式。
近年来,为了突破传统修辞学的固定理论框架,努力构建全新的修辞学研究范式,国内外很多学者潜心研究,结合中西方的前沿理论,尝试性地提出了诸多新的方法论,其中认知性辞格的理论范式,在修辞学和认知理论之间搭建了对话空间,形成了修辞学研究领域里操作性比较强的方法论。其中,复旦大学刘大为教授的《比喻、近喻与自喻—辞格的认知性研究》①该书引入了当代认知科学的理念和研究成果,对传统修辞学中与认知相关的辞格进行了重新审视。作者认为不可能特征是从语言性质过渡到深层认知心理的关键概念,为此该书引入了认知心理研究中原发过程和模式识别的理论,进一步从相似关系、接近关系、自变关系和无认识的介体几个因素出发,论证了不可能特征的形成。,是一部学术性很强的修辞学理论著作。他的著作中,主要提出了两个方法论,一是义素分析法;二是解释性的原则。②刘大为《比喻、近喻与自喻——辞格的认知性研究》中认为:解释性的原则,是通过对认知原发过程的分析,提出了原发过程当中人之变化的有介体和无介体两种方式以及有介体方式中的相似、接近关系,无介体方式中的自变关系,从而把认知性辞格归纳为三个:比喻、近喻和自喻。其中,本文运用的义素分析法,通过以改造的语义分析法,建立了必有特征、可能特征、不可能特征三个概念③刘大为《比喻、近喻与自喻——辞格的认知性研究》中认为(1)必有特征,是属于某个类别的对象必须具有的特征,当这一类别或类别中的对象被词语指称时,它就是词语的区别性语义特征或内涵特征,也即必有特征。任何词语的词义都是一个必有特征的集合;(2)可能特征,是属于某个类别的对象可能具有的特征,当这一对象被词语指称时,它就是能与该词发生组合关系的语义特征,即这一词组的外延特征或可能特征;(3)不可能特征,是属于某个类别的对象不可能具有的特征,当这一类别被词语指称时,它就是不能与该词发生组合关系的语义特征。,并对这三种特征的相互关系和语义特征的存在方式进行了深入分析。同时,从义素分析法的角度构建了“接纳不可能特征的五组方式”,分别是:(一)有介/无介的接纳方式;(二)有距/无距的接纳方式;(三)隐含/显现的接纳方式;(四)正向/负向的接纳方式;(五)性质/程度上不可能特征的接纳。这些接纳不可能特征的五组方式,不仅从全新的视角审视传统修辞学,而且实际研究中提供了操作性很强的方法论,把传统修辞学推向更深更广的学术领域,显示出修辞学研究领域的学术张力。刘大为认为:“认知性辞格语言上的基本形态,就是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接纳了一个不可能特征。”[4]
认知性辞格的定义方面,他认为:“我们注意到有一些辞格④文章所述的“一些辞格”,指的是比喻(包括明喻、暗喻、借喻等)、比拟、借代、移就、拈连、夸张六种,再加上象征、通感所涉及的语言现象。的使用不仅引起了语言意义的变化,更重要的是这些语义的变化改变了我们对事物的认知关系,它们的修辞价值正是在这些认知关系改变的基础上形成。”[5]所以把这些现象非正式地称作认知性的辞格。
认知性辞格产生的原因方面,他认为:“把以上一些辞格归为认知性辞格,原因是他们的经验都来自认知关系的改变,这一认识的重要性在于为我们提供了解释性的因素。”[6]
本文主要运用义素分析法所构建的“接纳不可能特征的五组方式”方法论,并结合藏文比喻修辞格的自身规律,尝试性地分析研究,以期最为清晰地勾勒出藏文传统比喻修辞格的结构,并探析它们的认知性特点。
众所周知,《诗镜》是古代印度梵语文学鼎盛末期的文学理论大作,作者署名为檀丁。“到了13世纪后期,由于八思巴的大力支持,1277年,雄顿·多吉坚赞把《诗镜》全部译为藏文。其后,一些学者开始讲授《诗镜》,还有很多学者纷纷书写对原文加以注释。”[7]从此,《诗镜》在藏区广泛传播,与藏族文化相融合,形成了藏族唯一一部比较系统的文学理论著作,亦是比较全面的藏族传统修辞学论著。《诗镜》内容共分为三部分,即诗的形体、诗的修饰和克服诗病。其中篇幅最大的是讲述诗的修饰。在诗的修饰里,共有35个修辞格,比喻修辞格是其中之一,占很大篇幅,共有32种比喻修辞格变体。
比喻,在藏文文论中称“dpe rkyan”,但是由于不同文化语境下意义生成方式的差异,不能完全等同于现代意义上的“比喻”概念。藏文传统比喻的定义,在《诗镜》原文里:“领会某事物的特征,如何状似另一事物,那就是所说的比喻,现述其繁缛内容。”[8]对其定义的注释,在《康珠·丹增曲吉尼玛修辞学》文论里认为:“描写的对象,或者本体与喻体之间,通过使用喻词来强调两者间的相似关系;或者省略喻词,仅从意义上能间接领会相似关系,此称为比喻。……其辞格共分为32种类别,在此详解。”[9]一般来讲,人类在语言表达过程中,句子中生成比喻修辞格,并非本体和喻体的简单组合,而是牵涉到比较复杂的一系列思维过程,“他需要从过去的知识积淀中,寻找与所要表达的意思相近的形象,并进行符号化。在这一认知过程中,不只是作者的原意被深化,信息量增加,而且为听者理解认知提供了新的知识参照。”[10]因此,“隐喻绝不是打扮事实的、怪异的‘装饰’。它是一种体验事实的方式,它是一种思考和生活的方式,是对于真理的一种想象性的体现。”[11]实际上,从藏族传统修辞理论中的32种比喻修辞格的分类规律上,亦能体现出人类最基本的认知性和逻辑性特征。
比喻修辞格归纳为认知性的辞格,原因是它们的形成和产生,以及经验基础都来自于认知关系的改变。譬如:藏文比喻修辞格里的“chuos dpe”(同状喻)和“dngos dpe”(同物喻)两种修辞格,前者出现喻词,后者省略喻词。由于本体和喻体的指称不同,以及喻词是否在场等不同结构,语义就发生了变化,逐而认知关系也发生了变化。
藏文比喻修辞格,可分为32种变体。这些变体,看似数量较多而无规律可循。经分析,它们之间不仅存在内在的规则性和系统性,而且具有认知性关系。在此,结合刘大为先生所提出的“不可能特征的接纳方式”,对比喻修辞格类型进行结构描写(见表1)。
《诗镜》原文里所讲的比喻修辞格的32种变体之间的语言结构和认知关系不同,所呈现出来的描写方式也不同,为了更清晰地找出这些修辞格的规律,以及为了易于发现本体接受喻体的不可能特征的方式,笔者详细描写了每个比喻修辞格的公式,以供参考。
一般来讲,判断认知性辞格的依据是,“有没有接纳一个不可能的特征是我们判断认知性辞格的唯一依据。”[12]本体①刘大为著作中认为:本体是接受不可能特征的主体,而本体对不可能特征的寻求往往要借助于一个中介对象,这就是介体。通常所说的喻体也是一种介体,表现本体的词语分别是本体词、介体词。我们使用A、B,Wa、Wb分别表示本体、介体、本体词、介体词。是接受不可能特征的主体,介体是实现不可能特征的中介,当本体词在句子生成过程中,接受了一个不可能的特征,也就发生了修辞格的认知关系。不可能特征的接受,是“逻辑性认知控制着我们的时候,这些变化虽然真实,却因为与固有的概念知识不相符而被压抑下去。只要逻辑性认识的控制稍微减弱一些,原发过程的真实体验就会浮现出来,让我们看到A不应该有的特征,用语言表现出来就是A接受了一个不可能特征。”[13]当然,比喻源于认知关系的改变,是本体接受介体的不可能特征的过程,但这以生成过程并非任意的,虽然Wa(本体)和Wb(介体)是两种不同的事物,但Wb必须能够映射Wa的某些关键特征,成为Wa的一种变形的存在,比喻关系才能成立。
在《诗镜》原文中所提出的32种比喻变体,通过公式描写结构,能清晰地显示出本体在接纳介体的不可能特征中的丰富多样形式,且本体、喻体与介体的语言结构较复杂,从而导致认知关系的变化亦不易把握。但是比喻作为一种思维模式,“它表现为比喻的思维过程在使用上多次重复的共性呈现和这种共性在人们认识实践过程中向认识深层的
定格。在这种意义上说,比喻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思维过程,而是一种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不仅体现了一个民族的思维习惯,而且在所有民族中具有共性。”[14]既然比喻作为一种思维习惯,它在语境生成过程中,有意无意地受到所处环境、文化、语言的影响,体现出它自身的个性和共性,也就是说比喻的生成受某种规律的制约,这恰好是我们去发现比喻生成规则的切入点。
表1藏文32种比喻辞格
在此,笔者运用刘大为所提出的“接纳不可能特征的五组方式”,对藏文比喻修辞格的32种变体的认知特征进行分析,具体如下:
“介”指的是介体,对接纳方式我们首先关心的问题是,不可能特征如何能加到某个词语上去?从词义联系上分析,其方式有两种途径:第一是不可能特征通过一个介体才能间接地加到本体上;第二是不可能特征无须介体就能直接加到本体上,这就是接纳不可能特征的无介体方式,简称为无介方式。这种结构具体化的描写为:“Wa+Wb+Tb”。[15]
通过此方式,首先能把比喻和其他辞格如夸张和通感区别开来。直观来说,由于介体的在场或不在场,辞格的性质就会发生变化。某种意义来讲,有介体标记的句子,可以确定为比喻,相反,在句子中介体隐含或者不在场,说明这句子属于夸张或者通感手法。譬如,《诗镜》原文里,“美女你的手心,像莲花一样鲜红”[16]的句子中,本体词“手心”接受了不可能特征“鲜红”,而语句中的标记“像”以及“莲花”的出现,指明“微红”原先是“莲花”的可能特征。这就是有介的接纳方式。根据其方式,藏文比喻修辞格的基本结构可以描写成这样一个公式:Wa+Wb+Wc≈Tb+(其他成分)
在句子中,并非任何词语都能成为“介体词”,要成为介体词,最主要是依据事物之间的“相似关系”。《诗镜》原文里:“美女你的手心,像莲花一样鲜红。”的句子里,本体“美女的手心”相似于介体“莲花”,介体的可能特征“鲜红”允许加给“美女的手心”。《诗镜》原文里:“你脸一样的莲花,莲花般的你的脸。”[17]的句子里,因为本体“脸”与介体“莲花”的相似性,把“莲花”隐含的无数个“可能特征”加在了“脸”的特征上。藏文比喻修辞格的32种变体,共同的特征就是所有辞格都具备本体和介体之间的“相似关系”。在“相似关系”的前提下,句子中生成了接受不可能特征的认知修辞关系,亦就形成了认知性比喻修辞格。因此,“我们概念系统中的结构隐喻也能归纳相似性。因而,‘思想就是食物’的隐喻建立了‘思想’与‘食物’之间的相似性,两者都可以被消化、吸收、重温、给你提供养分,而脱离了隐喻这些相似性就不存在。”[18]由此可见,“相似关系”是比喻修辞格研究中非常重要的概念,甚至涉及到人的认知思维方面,“‘相似即统一’的原则据认为是原发过程中最有代表性的认识原则,它深刻地控制着我们意识的深层,影响着我们对事物的认识,在原始思维中,可以说整个意识活动都是按‘相似即同一’的原则运作。”[19]同时,其原则亦涉及到人类的宗教文化方面,“偶像崇拜就是最典型的‘相似即统一’,哪怕是一段木头,一块石头,只要被加工得与神灵或英雄的形象相似,他们就成了必须顶礼膜拜、不可亵渎的神灵或英雄。”[20]所以,随着研究的深入,有介/无介的接纳方式,不仅是语义变化的修辞现象,亦是人类思维活动的认知现象。
“距”指的是语义距离。表现不可能特征的词语如果能直接加到本体词上而没有任何句法上的阻隔,语义距离为零。基本公式为:Wa+[(Wb)(Wc)(Wd)]+Ta[21]从中发现,本体词与表现不可能特征的词语之间有Wb(介体词)、Wc(表相似或同关系的词语“像”“似的”等)、Wd(表示不确定性的词语“好像”“似乎”“仿佛”等)的插入,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加大了。这是有距的接纳方式。如果三种距离成分都不选,语义距离就是零了,这就是不可能特征的无距接纳方式。
在研究过程中,通过有距/无距的接纳方式,亦可以确定修辞格的归属。譬如,在《诗镜》原文里:“似莲梗般的细腰女,长着莲花似的脸庞,好似蜜蜂采集花蜜,我边吸吮来边玩赏。”[22]这段句子是藏文比喻修辞格中的“语义次第喻”的语例。其句子中,本体词“细腰女”与“脸庞”等本体与表现不可能特征的词语之间介体词“莲梗”“莲花”“蜜蜂”等词语的插入,他们之间产生了距离。这样一个有距的接纳方式,目的无非是将不可能特征“蜜蜂采集花蜜”强加到“细腰女”“脸庞”上,但是介体词“莲梗”“莲花”,以及“般”“好似”等介体词的插入,他们之间的语义关系比较疏远,感觉本体词对不可能特征的接纳不明确,但已经生成了比喻修辞格。
有距/无距的接纳方式,主要以距离作为一个中心,就会有程度的高低。譬如,《诗镜》原文里:“你的脸庞似莲花,一双眼睛似青莲。”[23]这段句子是藏文比喻修辞格“同物喻”的语例,其语例中,本体“脸庞”“眼睛”与隐含的不可能特征之间,由于“似”的喻词的存在而距离就大一些,此本体与介体之间关系属于“相似关系”。另外,《诗镜》原文里:“这是脸庞不是莲花,这不是蜜蜂是双眼。”[24]这段句子是藏文比喻修辞格“本体喻”的语例。其语例中,本体“脸庞”“双眼”与不可能特征之间,由于“是”的喻词出现而距离就近一点。此本体与介体之间关系属于“等同关系”,修辞格意义来说,“等同关系”的句子归属于“暗喻”。
相反,无距的接纳方式,譬如,《诗镜》原文里:“遭中午太阳暴晒之苦,大象纷纷跨进了池中,他们大概是想要摧毁,偏向太阳一方的莲丛”[25]这段句子是运用藏文修辞格“夸张手法”的语例。其中,“遭中午太阳暴晒之苦”和“摧毁”是“大象”的不可能特征,它们能直接加到“大象”上,在辞格结构方面,其句子里只有本体而没有介体,不可能特征对本体词的语义距离为零,所以其句子是夸张手法。因此,“可见所有的明喻、暗喻和比拟、移就、夸张、通感,以及我们讨论的所有的认知性辞格实质上都是一样的Wa+Ta,差别只是有没有距离。”[26]
不可能特征如果是隐含的,语言上就必然会有一定的语言标记暗示它的存在。当介体词未出现时,介体特征就能依靠它的语义指向暗示一个介体的存在,这就是比拟、移就中的情况;反过来当介体特征未出现时,介体词也能通过促使理解者的思索而暗示一个介体特征的存在,这就是明喻、暗喻中的情况。接纳不可能特征的公式是:“Wa+Wb+{Tb}”[27]
在上述32种藏文比喻修辞格变体中的“同物喻”,属于典型的隐含/显现的接纳方式的范畴。譬如,《诗镜》原文中:“你脸一样的莲花,莲花般的你的脸。”[28]这段句子是藏文比喻修辞格“互相喻”的语例,其语例中,没有明确地说本体词接受怎样的不可能特征,但读者凭借接受的经验,以及喻词“一样”“般”的引导,可努力去寻找介体特征。同样,《诗镜》原文中:“不管有长处或短处,都要说你脸如明月。”[29]这段句子是藏文比喻修辞格“欲言喻”的语例,其修辞格的结构为:{Ta}≈Wa+Wb+表态词语。其句子中的介体词的不可能特征表达得比较隐含,所以本体词接纳介体的不可能特征的隐含方式时,更多地要依赖理解者的经验和直觉,通常具有不确定的特点。
如果把本体词接纳不可能特征也即接纳介体词的可能特征的方向确定为正方向,介体词接纳不可能特征也即接纳本体词的可能特征的方向就成了负方向。以上三个接纳方式所讨论的语例均属于正方向接纳不可能特征,在此重点讨论负方向的接纳方式。负方向接纳的发生实际上要经过三个过程:第一,语义替换的过程;第二,负向接纳的过程;第三,隐含的正向接纳过程。“负向接纳比较复杂,如果用公式表示:可写作:Wb+Ta{Wa+Tb}(Wb→Wa)”[30]
按其思路和方式,分析藏文比喻修辞格,发现有一些修辞格亦属于负向的接纳方式范畴。譬如:《诗镜》原文中:“犹如白光使太阳(光辉灿烂),太阳使白昼(充满光辉),白昼又使晴空(光辉灿烂),降服了敌人使你获得了荣光。”[31]这段句子是藏文比喻修辞格“连珠喻”的语例,属于典型的负向接纳方式,公式为:Wa»Wb»Wa»Wb…。读者在接受过程中,阅读第一行的感觉首先是相似,即“白光”和“太阳”特征上相似,然而实际阅读接受过程中,“太阳”取代了“白光”,亦是语义替换的过程;阅读第二行时,“太阳”和“白昼”在某些特征上相似,然而实际感受中,“白昼”取代了“太阳”,是负向接纳的过程;阅读最后第三行时,“白光”“太阳”所具备的特点都集中在“白昼”介体词上,其他介体词从话语中慢慢消失,“白昼”变成了所有特征的集合体。但作为认知性辞格,句子中介体词的这些特征,最终目标依然回到本体“你获得了荣光”上,亦是隐含的正向接纳过程。
在藏文比喻修辞格中,属于典型的负向的接纳方式的有两种比喻,即“连珠喻”“同一喻”,结构公式分别为:Wa»Wb»Wa»Wb…,Wa+Wb+Wc≈ Ta+(Wa+Wb)
一般来讲,我们对比喻与其他辞格的区分,主要依据上述四种方式。性质/程度上不可能特征的接纳,主要探讨的是夸张和通感的差异,对比喻修辞格牵涉的内容不多,在此略谈。但从中可见修辞学不仅是语言学的范畴,更重要的是牵涉到思维、认知等诸多学科领域,它作为抽象的心理活动,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因此,我们研究修辞学,尤其是深入研究比喻修辞格时,应该越过学科界限,吸收逻辑学、认知心理学,语言学等学科的研究成果,才能拓展学术空间,展示学术张力。
上述“接纳不可能特征的五组方式”,是对现有认知性辞格的众多分类进行判断描写的手段。五组不可能特征的接纳方式的功能是:
“有了有介与无介,Ta就因为结构中有没有出现Wb而分化为Tb和Ta、Ta,明喻、暗喻、比拟、借喻与夸张、通感在结构上被区分为两类。
在前一类别中,因为有了有距与无距,比拟、借喻与明喻、暗喻在结构上的差异也被清楚地显示出来。而有了隐含和显现,我们又能进一步在明喻、暗喻中通过介体特征有没有出现对它们的结构进行更细致的刻画;有了正向和负向,我们又能对借喻与比拟以至其他辞格在结构上的根本区别刻画出来。
在后一类别中,如果有了性质上和程度上不可能特征的区分,夸张和通感的差异也得到了形式上的刻画。”[32]
总之,“接纳不可能特征的五组方式”对藏文比喻修辞格的32种变体的性质和特征的探析,起到了方法论意义上的启发作用,并比较清晰地勾勒了比喻修辞格的每个不同变体的结构,且为这些修辞格描写结构公式提供了理论依据,对于将比喻修辞格的本体研究扩展至认知关系研究的层面,具有很强的创新性和启发性,同时其方式显示出巨大的学术空间和研究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