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对“游侠”的记叙属于追忆。这一群体在汉代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都是敏感话题,①而在司马迁那里他碰到了熟悉的麻烦——早期“游侠”们既没有很可靠的故事,也没有足够多的文献来证实,只有几个意义不大可供猜测的姓名。同往常一样,在基本的事实莫衷一是时,②司马迁的处理手法便往往显得高妙,他决定对“起源”或者“发展”之类敏感的问题避而不谈,只是在陈述着其鲜明的个人倾向:
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阸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史记·游侠列传》
作为历史学家,对一股至少威胁了社会稳定的势力进行公开赞扬实属罕见。其实在司马迁不断发表的议论里我们不难发现,他对于儒家所倡导的“求仁得仁”,“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人”一类观念深表怀疑,他质疑为什么一样的仁义,伯夷叔齐可以扬名,而遵循了这一信条的普通人依然默默无闻。司马迁是一个有高度存在感的人,至少在写书之日起,司马迁便体现出他作为一个著者的不同——他要留下本著作在死后扬名。③这样的价值观在今天的作家中也不多见,这让我们很容易回想起他在《伯夷叔齐列传》里的质问:
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趣舍有时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理解了他对于世俗“名”的强烈渴望,就很容易理解他对游侠所抱有的态度,在司马迁看来,只要一个人拥有足够的“名”,完全可以改变世俗的道德评论,而游侠无疑具有这种猎取名声的条件。所谓“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史记·游侠列传》)”司马迁的书写原则是向世俗标准挑战,④这同班固笔下的斧钺冰霜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班固同被他贬低的前辈一样,也试图对“游侠”这一群体作出自己的追忆,动手撰写了《游侠传》。在两种不同的书写体系下,相同之处就显得弥足珍贵——两位评判各异的法官给出了一致的意见。《汉书》和《史记》中的两种《游侠传》,班固的版本剔除了司马迁不平而鸣的议论,换上了一副严苛的道德判断,对于朱家、剧孟、郭解这三位游侠的描述则完全抄录自司马迁。在双方共有的“此乃向者朱家之羞也”这一句子之前,价值判断层面完全是在各说各话,使我们深感兴趣的倒不是司马迁近乎恶作剧一样兴味盎然的描写,班固严如斧钺的贬斥,而是他们对于“游侠”这一社会群体的出现,在历史事实层面,取得了难得一致的认识。
古布衣之侠,靡得闻而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
——《史记·游侠列传》
繇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借王公之势,竟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
——《汉书·游侠传》
撇开这样一种游侠群体是否为“贤”的问题不谈,在起源问题上,司马迁承认应该有比四公子更早的“布衣之侠”,只是现在“靡得闻而已”,而班固直接将游侠的起源追溯于四大公子。不管他们二人对时间先后有怎样的判断,我们都可以获知,至少战国四公子可以作为那时游侠的代表。
成为游侠的首要条件是有钱,即或“富”或“贵”。班固的说法是“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宾客以千数。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在他的潜意识里,豪强与游侠都是中央政权潜在的威胁,二者都有能力招纳亡命,养客效力,有鉴于此,钱穆在其《释侠》一文中对游侠做了如下考辨:
侠乃养私剑者,而以私剑见养者非侠。……至于任侠之所养,在当时则均目为客,或称宾客,门客,食客。而客之中有刺客。而盛养此辈门客食客刺客者则侠也。(北京,2009,三联书店,《中国思想史论丛(二)》,页131)
由是可知“游侠”是养“侠”之人,自己本身有没有“侠”的技艺——诸如武功无关紧要,关键在于他能为“侠”提供各式条件,以达到“游于度外”而不用太顾忌礼法的目的。“豪富”是助长游侠风气的关键,大量士阶层的下移使谋生变得困难,依靠知识才学能换得“豪富”的诱惑使这一阶层分外活跃。⑤养士结客固然是战国一代之风,以四公子,燕太子丹为代表的“卿相之侠”在隐隐然间重构了社会的另一种秩序——以个人或群体对“仁义”的理解形成一种习惯法,并按照习惯法的准则行事,这样的习惯法在社会上大为流行,使得国家意志的道德和法律往往形同具文,失去效力。⑥
大集在“游侠”门下“客”的前身都是游士集团,我们可以轻易找出这种“士”依靠个人就可改变国家命运的例子:
苏秦之舍人乃辞去。张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今君已用,请归报。”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史记·张仪列传》
鲁仲连适游赵,会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秦将闻之,为却军五十里。适会魏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军,秦军遂引而去。
——《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滕文公下》
在上述史料中,张仪和苏秦的默契竟使得天下相安无事,列国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鲁仲连的一番话更是能令秦军“却军五十里”,孟子也在连连感慨公孙衍、张仪二人“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熄”。且不论这种情况的真实与否,普通游士的能量之大的确达到了需要“宠之以恩信”以招徕的地步。在四公子时期,通过个人改变天下时势的努力很大一部分已经从游士转向了游侠,由个人行动转化为集体行为,而只遵循集体内部信条,依据个人对秩序理解行事的人,就变成了侠。养这种“侠”的人,并能“游”于法网度外的,就是游侠。
在汉代的社会构成里,历经战后的升降,一般的“游侠”和割据地方的“豪强”在社会地位上很难划分,毕竟“豪强”们也可以招徕宾客,藏匿亡命,很难从外表上分辨出谁是豪强,谁是游侠。司马迁不屑于对横行天下的“豪强”们立传,反而对当时政府嫌忌的游侠勒碑刻铭,在《游侠列传》中他提出了分别这两种人的主张:
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捍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淩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在司马迁看来,游侠与豪强最大的区别是能否克行仁义,凭一己之力维护自上古以来民间的习惯法则,即使“捍当世之文罔”也在所不辞。一般的豪强“侵淩孤弱,恣欲自快”,这种行为是“游侠耻之”的,一般的民众很容易把这两种人混为一谈,司马迁“悲世俗不察其意”,立志要为游侠正名。在司马迁的那个年代,已经追忆不到“古布衣之侠”,⑦他只好把自己见到的有点“豪强之侠”味道的游侠写出来,并正式的予以区别,聊备一格。
朱家,剧孟,郭解,在司马迁详细描写的这三人中,其事实都是或听说或见过的。仔细对比他们的记叙,我们可以排比出一些相似的东西:
(朱家)……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家无馀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既阴脱季布将军之阸,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也。
及剧孟死,家无馀十金之财。
及徙豪富茂陵也,解家贫,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
这三个人都以“游侠”闻,而几乎个个家贫,极端的到了“家无余十金之财”的地步,这表明随时代变化之地位升降,在战国四公子以“豪富”为噱头招徕侠客的时代一去不返,在汉初新朝甫立的形势下,很少有人再有财力招徕门客,有意思的是班固所提到的“代相陈豨,吴濞淮南”一类,司马迁笔下就懒得招呼。新一代“游侠”们崛起已经靠的不单单是财力,而是克行仁义所获得的称誉,即是所谓“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只有这样才能使得“少年闻之,愈益慕(郭)解之行。”朱家解脱季布后“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也”,这种态度让我们想起另一个人:
(鲁仲连)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在朱家的身上,我们能看到战国末时侠客的回响,对于游侠精神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内在的继承,这种继承使得后代对他们的书写都一模一样。
司马迁的追忆系统里,既有战国游侠的古典回响,也有近世汉家新游侠按照旧时乡约克行仁义的举动。他们迄今为止的共同点都是为政府所嫌忌,在战国时君王还需要“卿相之侠”开府理政,尽管如此孟尝君、魏信陵君依然有被去职甚至丧身的危险。⑧游侠从来都是风险度极高的事业。在朱家、剧孟、郭解三人中,都或多或少的卷入了当时政治,朱家的豁免有赖于藏匿季布的成功;而剧孟则是在七国之乱时至少保持了中立,使得周亚夫“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云”,作为回馈汉庭也闭眼睁眼,听之任之;郭解的运气最糟,在当时影响也最大,以其为冤的人必定不在少数,至少“吏奏其无罪”,司马迁没有在结尾为他们击鼓喊冤,但一句“吁戏,惜哉!”或多或少表明出了自己的态度。
班固的叙述从来和司马迁抵牾,他们二人鲜能在一个问题的评判上保持一致。班固根本不认为四公子之流的“卿相之侠”是“贤者”,而是:
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⑨
认为四豪是六国之罪人。而对司马迁表达“惜哉”之情的郭解,班固更是不留情面予以的痛斥:“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如果班固的目的仅仅是单纯的维系大一统权威,为政府打造新的价值辩护,不能容忍民间有“杀生之权”,以自成一体,那么还犹有足谅者。在班固版的《游侠传》中甫一开头,他的确表明了这种倾向,《汉书》与《史记》最大的不同在于价值判断,司马迁是一个能把自己感动哭的说书人,而班固是一个叙事技巧高妙的道德史家,擅长化道德判断于无痕的叙事技巧当中。
班固的版本除却朱家、剧孟、郭解这三人外,新增有萭章、楼护、陈遵、原涉四人,这四人的身份都是官员,而司马迁笔下的三位全是布衣。读这四个人的传记,除原涉“性略似郭解”外,我们很难看出来其余诸人“游”于何处,“侠”为何事,甚至这些人既非带剑者,也非养剑者,很难和传统的游侠印象挂钩。同对司马迁的处理办法一样,通过比排,我们仍然可以找出这四个人的相同之处:
(萭)章在城西柳市,号曰“城西萭子夏”……侍中诸侯贵人争欲揖章,莫与京兆尹言者。章逡循甚惧。其后京兆不复从也……与中书令石显相善,亦得显权力,门车常接毂。
(楼)护尽入其(指王氏)门,咸得其驩心。结士大夫,无所不倾,其交长者,尤见亲而敬,众以是服……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 ……母死,送葬者致车二三千两,闾里歌之曰:“五侯治丧楼君卿。”
(陈遵)居长安中,列侯近臣贵戚皆贵重之。牧守当之官,及郡国豪桀至京师者,莫不相因到遵门。
(原涉)繇是显名京师。礼毕,扶风谒请为议曹,衣冠慕之辐輳。
这四人都是当时名声很大,声名显赫之辈,不少人还被传唱成了歌谣,“城西萭子夏”、 “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一类,在当时可谓妇孺皆知其名。在班固的意识里,身为一个普通官员能名动公卿,声震闾里也是十分危险的,这些人的俗名之大,能轻易使送葬者达到“二三千辆”至“三五千辆”不等,号称是“五侯治丧”。就算平日家居也是“衣冠慕之辐輳”, 萭章在身为京兆尹手下时,“侍中诸侯贵人争欲揖章,莫与京兆尹言者”,而陈遵的面子更大,“牧守当之官,及郡国豪桀至京师者,莫不相因到遵门。”这样的人使班固感到恐惧,关于阴谋和颠覆的怀疑随之而起,他觉得有必要将这些人和郭解之流相提并论,以提醒后来人的防范意识,过去的游侠多多少少“以武犯禁”,而“文”化的新“游侠”却可以不知不觉的“窃国者侯”。
在两汉承平既久,儒术大兴的背景下,普通官员甚至个人都拥有名动公卿的能力,这样能力的获得源于诸人对于其人品,学识,乃至精神风骨的认可。司马迁的《游侠列传》是在恪守上古乡约时的习惯法,以内部信条为原则行自己认可的“仁义”之事,而罔顾政府的法律,他们代表了一种对相较于汉代“过去”传统的执念和追忆。而在《汉书·游侠传》里,这样一种对过去乡约的执念已经多少淡薄了,新一代的游侠们有的是遵循已经被教化的礼仪,我们可以看到,诸位公卿如此折节这些“游侠”,原因无一是他们的地位尊或贵,而是:
(萭)章叹曰:“吾以布衣见哀于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财物,此为石氏之祸,萭氏反当以为福邪!”诸公以是服而称之。
(楼护)为人短小精辩,论议常依名节,听之者皆竦。……初,护有故人吕公,无子,归护。护身与吕公、妻与妪同食。及护家居,妻子颇厌吕公。护闻之,流涕责其妻子曰:“吕公以故旧穷老讬身于我,义所当奉。”遂养吕公终身。
——《汉书·游侠传》
这样的气节风骨著称于时,在西汉中后期的故事里,我们往往能看见东汉的影子,西汉元成时期是东汉风化大行的前奏。王商候于闾巷见楼护的例子,让我们想起时人号为“登龙门”的李膺:
荀爽尝就谒膺,因为其御,既还,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其见慕如此。
——《后汉书·党锢传》
至于东汉的与葬送行,动辄达到人识与不识车数千辆的规模,更是为识者稔知,兹举郭泰的例子:
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
——《后汉书·郭泰传》
这与楼护所享受的“送葬者致车二三千两”的待遇极其相似,而陈遵的所作所为已非常类似于一位东汉名士,史言其:
遵独极舆马衣服之好,门外车骑交错。又日出醉归,曹事数废。……大司徒马宫大儒优士,又重遵,谓西曹:“此人大度士,奈何以小文责之?”
遵耆酒,每大饮,宾客满堂,辄关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
初,遵为河南太守,而弟级为荆州牧,当之官,俱过长安富人故淮阳王外家左氏饮食作乐。后司直陈崇闻之,劾奏……遵既免,归长安,宾客愈盛,饮食自若。
上述描写出现在《后汉书》的任何一卷都不会让人惊奇,而在班固笔下就有必要冠以“游侠”的名号,用来联系早期的郭解等人物,以达到影射的目的,提醒后来者注意。这样的人在班固看来既不遵礼法,又狂悖至极。在四个其所谓的“游侠”当中,前两位萭章、楼护多少还有遵循道德的成分,只是其表现出的操守备受人仰慕,出现了“道统”高于“政统”的危险。而陈遵身上看不出一点“君子之风”,其放荡的行为使得王莽“奇其才”,反而接近于东汉末名动京师,屡征不就的名士。至于结客报仇,被班固急急忙忙写下“状大类郭解”,接近原始“游侠”的原涉,他的举动也不是孤例:
刘玄字圣公,光武族兄也,弟为人所杀,圣公结客欲报之。
吕母怨宰,密聚客,规以报仇。……少年壮其意,又素受恩,皆许诺。其中勇士自号猛虎,遂相聚得数十百人,因与吕母入海中,招合亡命,觽至数千。
——《后汉书·刘玄刘盆子传》
原涉是汉哀帝时生人,其一生纵贯汉末及更始时期,《刘玄刘盆子传》中所叙时事大约与之同时,从上引史料可以看出与其说结客报仇是原涉的私念,不如说已经慢慢变成民间的风尚。到了东汉,私仇相报更是屡见不鲜。
游侠的概念在乡约中从未消亡,文帝时“解父以任侠,孝文时诛死。”景帝时“使使尽诛此属”和成帝“河平中,王尊为京兆尹,捕击豪侠,杀章及箭张回、酒市赵君都、贾子光,皆长安名豪,报仇怨养刺客者也。”等等,最多只是摧毁了身为组织形式的“游侠”,到了《后汉书》中,“任侠”,“豪侠”,“结客”,“少慕任侠之行”等等的名号史不绝书,游侠慢慢的从养侠之人变为自身带剑之侠。班固对于游侠的描述在一开始令我们困惑,比如萭章,没有什么罪过就被杀掉了,楼护如果在《后汉书》中一定是一个循循君子。但随之就可以发现,只要隐隐然成为对抗政府势力的另一极(萭章、楼护的声名都很显赫),不论其个人品德如何,班固就会一律斥之为游侠,并把他们和汉初乃至战国时游侠的影响力相提并论,以证明这帮人可能造成“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的观点。
《汉书·游侠传》其实是一个鲜明的信号,班固已经意识到其中的危险——国家的威望在士人的压力下不断降低。《游侠传》是班固摈斥的对象,却也映射出大一统格局下的精神侧影。《史记》里的《游侠列传》都是布衣,是一种对上古乡约的追忆,多少保有质朴之气,是一种继往;而班固传记里被记录的全是士人,他们用所作所为延续着乡约在大一统王朝下的辗转相承,成为东汉士风的先声,这已然开来。
①《汉书·游侠传》:“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后,天子切齿,卫霍改节。”魏其、武安、淮南皆事连谋反,至于“卫霍改节”,汉书本传言其“青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
②例《史记·老子列传》:“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或曰儋即老子也,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隐君子也。”司马迁又在《仲尼弟子列传》列举了很长一串姓名,承认“钧之未睹其厥容貌,疑者阙焉。”
③《史记·太史公自序》:“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后也圣人君子。”《报任安书》:“仆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
④《史记·太史公自序》:“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⑤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7-16.
⑥例《刺客列传》中所叙诸事,又例《魏公子列传》:“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窃晋鄙兵符与公子。”
⑦《史记·游侠列传》:“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
⑧详《孟尝君列传》《魏公子列传》。
⑨司马迁的评价恰恰与班固相反,《史记·游侠列传》:“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