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班级由三十三位孩子构成,这些来自山川湖海的儿童,跟随父母迁徙至此。在城市急剧扩张的版图中,有无数张这样的面孔:他们在青年的时候背井离乡,在如火如荼的城市建设中支付了整个青春,人到中年的时候积蓄起财富,可以在城市里获得生活的席位。他们担负起为人父母的责任,希望孩子不再重复自己的命运,带着对“更好的教育”的向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渴望进入这所依托名校而建的学堂。
放弃小学阶段前三年和学校产生的勾连,相当于删除在从前的学习生活中所附带的人际交往和生活轨迹,这是一件需要勇气去决断的事。新的背面是陌生,陌生会提高人际交往的成本,更高的成本往往伴随更高的诉求。仔细翻阅交上来的素质发展报告书,浏览孩子们在抵达这间教室前的速写,阅读着那些不曾谋面的同行所写下的鼓励的话语,勾勒出一个个名字后面模糊的人物形象,心里莫名的柔软。一次转学的很寻常,两次三次闪转腾挪的也不是个例,这背后是一个个奔波的家庭,他们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生活产生过深刻的信任。每个孩子带着自己的年轮,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
在第一次数学作业后,我的心情如平缓的水流忽然遇上断崖,飞流直下三千尺。能够正确使用直尺的不满一只手,收不齐的也一直是几个定额。各有各的随心所欲。没有良好的自律,谈其他无异于空中楼阁。一开始也是一个一个盯,盯到感觉自己是孩子们的贴身保镖。我也试图争取家长的力量,趁放学的时间,提取几个特征相同的孩子的家长,找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围在一起,颇有点秘密交易的架势。我开出要求:回去的作业要保证完成啊,做完了检查一下吧。他们劳碌了一整天,这会儿也是靠意志力在撑着。有心直口快的人说:“老师啊,这个四年级题目我也不会做啊。”是啊,他们本身也没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自然也很难高效地参与到孩子的成长接力中。我的教学同样的低效,被拖拉的学习习惯绊在路上,几乎原地踏步。不能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作业中,思来想去决定出大招。
我设计了一张积分表,准备了一沓小奖状,打印了一堆免做券。把我关注的几个项目进行量化,基本每8个人一组,选出4个得力干将,负责公平公正公开的记录组内孩子的作业以及常规表现。周五结算,前20名有奖状,作为精神嘉奖。同时每天作业最迅速又认真的两个组,不管内容对错,每个组员一律获得作业免做券,凭此券可以免掉当天的某一部分题目,这算物质嘉奖。这样淡化一点竞争意识,强化一点合作意识。一直不守规矩的孩子,也会迫于组内提前完成任务的孩子期待着的目光,而不得不规规矩矩做完作业再出去玩。发放免做券的场合一定是正式的,加一点仪式感隆重感,必须要“浮夸”地鼓掌。做得好的孩子享受着因为自己遵守规矩而获得回报的良好感觉。没有获得奖励的孩子也会渐渐明白,遵守规则才能用最少的时间成本获得最好的收益。
作业情况是有好转的,起码书面整洁干净了,每一根线条、每一个数字的正确位置都找到了。最重要的是,收齐了,孩子们已经踩上相同的鼓点。外部的奖励也并非长久之计,教育应当激发孩子学习内在的动力,因为孩子对世界还有太多的未知,探索未知是一种近乎天然的本能。
南中國的秋天已经初露端倪,校园里仍旧一片浓绿,那些层次分明的绿会让人忽视季节的转换。移栽过来的桂花树已经扎根,开出了金黄的细蕊,鼻子里钻进一丝香,嗅之不尽,一波一波的,都是秋天。浓绿和金黄共同织出一个锦句,而形态各异的儿童也终将能够和谐的共鸣。
(范丽伟,苏州大学实验学校,21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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