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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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醒世姻缘传》对儒家师德理想的阐发
李建霞
《醒世姻缘传》一书塑造了一批生动的塾师形象,西周生对这一群体持两种态度,不论褒扬还是嘲讽,均因为他意识到了封建社会末期师德沦丧的现实,企图祭出儒家师德理想的旗帜挽救当时的师风。他认为教师应该以身作则;热爱教育事业、诲人不倦。他阐发的师德理想对我们今天的师风师德建设仍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醒世姻缘传 儒家 师德理想
《醒世姻缘传》是明末清初西周生所著的长篇世情小说,全书涉及社会各阶层人物几百人,且多能描写生动传神。徐志摩高度评价此书刻画人物的功力:“他把中下社会的各色人等的骨髓都挑了出来供我们鉴赏。”[1]书中塑造了一批塾师形象,塾师作为当时社会的边缘性人物,在明末至清中期的小说中屡有涉及,但像《醒世姻缘传》这样浓墨重彩地塑造塾师群像的作品非常稀少。作者对书中的塾师群体采取旗帜鲜明的两种态度,不论正面褒扬还是反面嘲讽,都是为了借人物阐发儒家的师德理想。本文试具体分析之。
中国教育史上,儒学教育大家对教师应在道德与具体行为上为学生树立榜样多有论述。孔子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2]“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2]孟子提出“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3]西汉后期儒学代表人物杨雄提出“师者,人之模范也”,[4]优秀的教师不光要砥砺自己的学问,个人道德、人格上的修为对学生的成长影响更为深远。
作品第35回,作者从正面阐发了这一师德理想:“却说往日与人做先生的人,……也还不止于学问上可以为师,最要有德、有行、有气节、有人品,成一个模范,叫那学生们取法看样。”[5](本文中作品原文均引自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醒世姻缘传》,后文只注明回数。)
本回中作者浓墨重彩塑造了一位“无行生”、“劣秀才”汪为露,汪为露谐音“枉为儒”,不论行为还是道德都是那“往日与人做先生的人”的反面,是师德败坏的典型。他的几亩坟地与刘乡宦的地相邻,他将树都种在地边上,还贪心不足,一步步侵吞刘乡宦的土地。他把邻居侯小槐家的一堵界墙侵为已有,反咬侯小槐侵占他的地基。县令明断,让他退回邻居的界墙,拆去自己的屋子。汪为露拒不执行,甚至在侯小槐被其气病不省人事时,“汪为露揉了头,脱了光脊梁,躺在侯小槐门前的臭泥沟内,浑身上下,头发胡须,眼耳鼻舌,都是粪泥染透,口里辱骂那侯小槐”。(第35回)
汪为露不光贪得无厌,利欲熏心,为人无赖且人品低下,“谁知他还有一件的隐恶:每到了定更以后,悄悄地走到那住邻街屋的小姓人家,听人家梆声”。(第35回)对丑的暴露与惩罚其实就是对美的显扬。西周生用因果报应的俗套模式对“无行生”汪为露进行了鞭挞。后来其生了不可为外人道的恶疾而死,未及入殓,霹雳将其尸首震得“烂泥一样”。其娇妻在其出殡的坟地上直接嫁给了侯小槐。
教师“其身不正”,欲求学生“身正”、“心正”是不可能实现的,学生内心也不会真正尊敬这样的老师。师德败坏的汪为露教出的学生如何呢?侵占侯小槐界墙事件中,生徒以“公愤”的名义陪同汪为露去告刁状,败诉后与恶师一起凌辱侯小槐。汪为露出殡之日,学生的表现像一场闹剧,宗昭痛哭,历数先生如何将其逼上绝路;狄希陈则是“思妓哭亡师”。“众人也不管什么先生灵前,拍手大笑,说完走散”。(第41回)
孔子提出,教师应“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欲教好学生,必先个人努力学习,积累知识,对学生要孜孜不倦施以教导,才能使教学目的较好地达成。对教育的热爱是教师搞好教学工作的原动力。
《醒世姻缘传》中,作者重笔塑造了一位与恶师汪为露相对比的“德行之师”程乐宇,字英才,“乐宇”谐音“乐育”,取“乐育英才”之意。程乐宇从正面阐发了这一师德理想。因程乐宇从未放弃科举考试,故苦读不辍,可谓“学而不厌”,学问尽可以教导学生。顽劣学生狄希陈跟从汪为露读书五年,圣人之书一字不识,只记得一句“天上明星滴溜溜转”的顺口溜。转师程乐宇之后,顽钝如常,“把着口教,他眼又不看着字,两只手在袖子里不知舞旋的是什么,教了一二十遍,如教木头的一般”。(第33回)上一句教了百把遍才掌握,但教了下一句句又把前一句忘光了。这样的朽木在程乐宇的孜孜不倦的教导下,不光认识了好多《四书》上面的字,还会对简单的对联,会写八股文与拜帖之类的应用文。
西周生高度赞扬了南方塾师诲人不倦的教学态度,南方先生“真真实实的背书,真真看了字教你背,还要连三连五的带号,背了还要看着你当面默写;写字真真看你一笔一画,不许你潦草,写得不好的,逐个与你改正,写一个就要认一个”。(第35回)讲书务求用生动通俗的语言讲透,讲完书要大家各抒己见去讨论。作者认为南方进学的士子多得先生勤勉之力,不像北方士子多靠天资与运气。
明清时期塾师普遍待遇低下,生活贫寒,但靠了运气,恶师汪为露却以教学起家,遂“师怠于财成”,“起先讲书的时节,也还自己关了门,读那讲章;看课的时节,也还胡批乱抹,写那不相干的批语”。后来“连那关门读讲章的功夫都挪了去求田问舍,成半月不读那讲章;连那胡批乱抹也就捉笔如椽;成一两会的学课尘封在那案上,不与学生发落”。(第35回)学生狄希陈在他的葬礼上说:“汪先生五年不曾叫我背一句书,认一个字,打我一板,神仙一般散诞!”(第41回)
师德沦丧如汪为露者,当时并非个别。当时的塾师“侥幸进了个学,自己书旨也还不明,句读也还不辨,住起几间书房,贴出一个开学的招子,就要教道学生”。”自己又照管不来,大学生背小学生的书,张学生把李学生的字……看了一本讲章……把那讲章上的说话读一遍与他们听,不管人省得不省得,这便叫是讲过书了!有那做文章的,也并不晓得先与他讲讲这个题目……只晓得丢个题目与你,凭他乱话……驴唇对不着马嘴的批两个字在上面”!(第26回)这样的塾师对教育学生不惟谈不上热爱,基本的教学任务都是敷衍塞责。
孔子之徒子贡评价孔子作为教师,“仁且智”,认为这是孔子成为圣人的原因。“仁”是儒家学说的核心,“仁者爱人”亦是儒家师德观的必然要求。作为教师,必须发自内心地热爱自己的学生,与学生建立和谐的师生关系才能搞好教学。
作者塑造了一个正面塾师陈六吉,“与那生徒相与,就如父子一般”,其妻“待那徒弟就如自家儿子也没有这般疼爱”。(第92回)与之相反,恶师汪为露完全不顾及学生死活,为一己私利,无耻地从经济上压榨学生。不要说拖欠他的束修,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年下五大节的节礼本该视学生家境贫富,能送则送,不可强要,但汪为露强制学生必须送,少他一分,“赶到你门上足足也骂十顿”。(第35回)有的学生家长嫌他荒废了学生的学业,另投他师,他不光要打学生,还要打学生新投的先生。因狄希陈另投程乐宇为师,他带着自己的儿子和两个光棍将程乐宇打得鼻青脸肿。
他的一众生徒中以宗昭最有德行,是其生徒中的佼佼者,却被汪为露视为摇钱树逼上绝路。宗昭中举,布政司送了八十两银子,他强行拿走了四十两充作谢礼,使中举后急需用钱的宗昭焦急无奈。宗昭上京会试需要路费,提学道下令新进举人每人可以说一个寄学的秀才,可得一百多两银子为谢。汪为露以宗昭的名义招揽了一个,赚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但宗昭自己也定了一个,把谢礼已经用去了很多。宗昭哀求汪为露让出名额,但汪全不体谅学生,甚至恶语相向,威胁学生,宗父只得将家中几亩水田典出加上借的高利贷才凑够儿子会试之资。
汪为露还假借宗昭名义,写伪书,刻假章,插手词讼,不负责任地败坏学生的名誉,府县均把其视为极没行止之人。宗昭无奈远走河南投奔座师,后中了进士依旧为恶师所累,“一个小小的行人,与了个‘不谨’闲住”。(第35回)宗昭活在恶师的阴影之中,前途尽丧。
西周生所处的时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已经萌芽,城市商品经济走向繁荣,商品化的大潮影响到了社会各行各业,逐利、追求现世的享受成为一种社会风气。作者描写的明水镇就是时代的缩影,明成化之前,明水镇风俗醇厚,“明水村的居民,淳庞质朴,赤心不漓,闷闷淳淳”,“竟自成了个极乐的世界”。(第24回)但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在时代的大潮中被破坏殆尽,“真诚日渐沦于伪,忠厚时侵变作偷”,“那还似旧日的半分明水”!(第26回)作者署名西周生,可见其对秩序井然的西周社会的向往,面对如今的浇薄世风,他伤感于儒学的衰落,并渴望儒学能重整目下的社会。
塾师作为儒家文化最重要、最基层的传播者,对社会成员的文化、人格、道德起着重要的重塑作用。作者非常重视塾师对青少年的影响,“这正是做酒的一般:好酒酵方才做得出好酒来;那样酸臭的酒酵做出来的酒自然也是酸臭的”。(第23回)作者痛感在浇薄世风中塾师一心逐利,师德尽丧的现实,“如今做先生的不过是为‘学钱糊口’”,“不止一个先生为然,个个先生大约如此”。(第35回) 对于当时社会师德沦丧的原因作者并没有清醒的认识,但他意识到了这种现实,并企图祭出儒家师德理想的旗帜挽救现实。作者所处的时代已是无法挽救,但作者所阐发的师德理想对我们今天的师风师德建设仍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1]徐志摩.醒世姻缘传序[A].杜云.明清小说序跋选[C].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9:252~~265.
[2]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2:39~133.
[3]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3:308~309.
[4]杨雄.法言·学行[A].罗国杰.中国传统道德·规范卷[C].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5:432~434.
[5]西周生.醒世姻缘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65~478.
(作者单位:中原工学院信息商务学院)
李建霞(1980-),女,河南新乡人,硕士,中原工学院信息商务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