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佩宣,王建勤
自我语言调控对二语学习者口语流利度发展的影响
付佩宣1,王建勤2
(1.暨南大学华文学院/暨南大学华文教育研究院,广东,广州510610;2.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北京100083)
口语流利度;自我语言调控;社会文化理论
二语学习者在进行口头交际时,常会使用重复、替换等方法来帮助表达。以往的研究通常将这些行为视为学习者的自我修补或交际策略,认为其作用在于使交际顺利进行;同时,也认为它们是学习者表达不流利的表现。而在输出理论的创始人Swain看来,学习者的这些行为属于自我语言调控,是提高流利度的必要手段。为验证自我语言调控在学习者口语流利度发展中的作用,采用实验研究的方法,考察了不同水平汉语学习者的自我语言调控行为与其口语流利度发展的关系,并结合学习者的口语语料进行了分析。结果表明:学习者的自我语言调控在其口语流利度各方面的发展过程中发挥着不同的作用。
语言传递信息和交流情感的功能多数情况下要依靠口头表达实现,口语流利度的获得对于二语学习者来说极为重要。然而在我们的教学中,口语流利度的教学效果并不理想。有的学习者经过长期学习,口语产出依然不流利,也有的学习者在课堂环境中的或者经过训练的单向产出很流利,而在真实社会环境中的口头交际却困难重重。
关于流利度的讨论从上世纪后期就开始了,经过前人的研究我们在流利度的评价指标方面基本取得了共识,但是对于其内在发展过程和机制还缺少系统的解释。在这个问题上,以Swain为主的一批学者借鉴社会文化理论的观点进行的应用研究给了我们很大启发。Swain是输出理论的创始人,她通过对加拿大沉浸式法语教学项目的研究发现,参加项目的法语学习者听、读测验成绩和母语者差不多,而说和写的能力却与母语者相差很远。项目的理论基础输入假设对此难以解释。由此Swain提出输出假设,认为仅有语言输入对语言习得是不够的,语言的输出对习得也有积极意义(Swain,1985:235-253)。她还详细阐述了输出在二语习得中的注意/触发(noticing/trigger)、假设验证(hypothesis testing)和元语言反思(meta-linguistic reflective)功能(Swain,1995:125-144)。在Swain的理论中,“输出”的含义由名词转变成动词,更侧重于表达行为和过程。输出理论与之前的互动理论共同构成了二语习得的互动研究视角,属于二语习得领域的习得过程研究,是解释外部环境作用的重要理论。
进入90年代后,Swain并没有停下这个方向的脚步,进一步探讨输出促进习得的内部心理机制,并尝试运用社会文化理论中的互动、调控等观点和研究方法。社会文化理论是Vygotsky在文化历史心理学(cultural historical psychology)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套关于儿童认知发展的理论,该理论认为人类在使用高级文化心理工具的过程中,逐步发展了认知,高级文化心理工具是调节人类自身心理机能和外部社会的中介(Vygotsky,1978:55-57)。语言是一种重要的文化心理工具,学习者除了在使用语言的过程中内化其表述的内容(Lantolf,2000)之外,还通过使用语言帮助思考,进而重新建构知识结构 (Wells,1999:51-61)。
受到以上观点的影响,Swain在对于输出促进二语习得发生的机制的思考中,提出语言调控(Languaging)的概念。语言调控是指使用语言来调节思维,从而达到完成复杂任务、解决复杂问题的目的(Swain,2006,2011;Swain&Lapkin,2009)。她指出,输出的作用实际上在于学习者对于语言的使用。在她的带领下,研究者们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Yuko Watanabe,2007; Ibtissem Knouzi,Swain&Lapkin, 2010; Masako Ishikawa, 2013; Azizullah Mirzaeia&Zohreh R.Eslami,2015)。这些研究从不同角度证明了各类语言调控在语言习得过程中的作用。但是,很多研究考察语言调控行为的整体数量与习得关系;研究方法也主要是微观分析和会话分析的质性方法。本研究继续沿着这个思路,采用定量分析与语料分析相结合的方法,尝试验证自我语言调控在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学习者的口语表达流利度发展中的作用。
2.1 研究问题
在语言调控概念提出之前,学界对于学习者产出中的重复、替换等行为主要有这样几个研究角度:早期的会话研究将其归结为学习者的自我修补;心理语言学研究认为这是学习者的自我监控;教学和测试领域则将这些行为视为学习者的交际策略,是表达不流利的标志。而Swain所指的语言调控是通过语言表达意义、构建知识和经验的过程。首先,如果学习者的此类行为不需要努力,可以轻而易举地产出,那么这种行为就不是调控(Swain,2011),学习者是在努力调节产出的过程中达到发展认知的目的的;其次,语言调控的根本作用不是为了交际,而是提高认知水平,体现在二语学习方面就是提高二语水平,尽管学习者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最后,语言调控并不是学习者自我监控的结果,而是二语习得过程中的必经阶段。
本研究将语言调控理论应用于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学习者的口语流利度的研究,通过实验和量化分析考察不同类型的语言调控手段究竟对提高哪个维度的流利度指标有显著作用。具体的研究问题是:1)考察学习者的语言调控行为的类型和数量对于其流利度获得的影响,发现对于提高学习者的口语流利度的各个维度最有效的语言调控行为;2)考察对于不同水平的学习者的口语流利度的各个维度有显著作用的语言调控行为。
2.2 研究方法
为了考察自我语言调控与口语流利度发展的关系,我们采用多元线性回归的分析方法。回归分析是根据样本数据建立模型,推断两种或两种以上变量间相互依赖的函数关系的一种统计方法。我们的研究关注各种自我调控手段对流利度各个维度发展的影响,属于多个自变量的设计。而研究过程中收集到的学习者被试产出的自我语言调控手段较多,而且记录其变化的变量是离散型变量,因此适宜采用回归分析方法。
Swain在研究二语学习者学习语态的过程时总结了重述(paraphrasing)、整合(integration)、详述(elaboration)、假设建构(hypothesis formation)、自评(self-assessment)和重读(rereading)几种类型的调控。Swain在文中提到,这是二语习得领域新的研究问题,上述调控类型仅仅针对这一项研究。也就是说,这个方向的研究刚刚起步,调控类型框架尚未建立。我们为了使研究更为深入细化,也为了标注的统一和准确,将上述类型具体为重复、重组、替换、添加、确认和求助6种调控手段并作为自变量。其中,重复和重组属于重述;替换和添加属于整合;确认属于假设建构;求助是我们的语料中单独出现的调控类型。各自变量的操作性定义为:
自变量一:重复,学习者重复对方或自己产出中的部分或者整个句子;
自变量二:重组,学习者重新组织产出中的词汇短语,调整句子的内部结构;
自变量三:替换,学习者用别的词汇或者短语替换之前产出中的词汇或短语;
自变量四:添加,学习者在原有表达中增加新的部分;
自变量五:确认,学习者向对方确认自己的表达或理解是否正确;
自变量六:求助,学习者直接或间接请求母语者的帮助。
表1中列出了说明每个自变量操作性定义的例句。
表1:自变量操作性定义示例
本研究的因变量口语流利度是指广义的流利度,包含了复杂度和准确度。广义流利度评估中的语速、平均语流长、发音时间比、平均T单位长度、正确句子比例等指标使用较多(Lennon,1990;Skehan,2009;Ellis,2009)。我们的研究对这几项指标都进行了计算,最后被选取为因变量的要符合两个条件:一是不同水平组学习者的表现差异显著,即选取的指标可以反映学习者的语言水平;二是各个处理组间差异不显著,即各组被试在实验前具有同质性。另外,为了体现真实交际中的流利度,我们将以往研究中体现复杂性的平均T单位(terminable unit)替换为平均话轮长度。
由于我们关心的是学习者口语产出流利度的发展,因此因变量计算的是各个指标的首次和末次的差值,即:1)时间指标:语速(流利性)前后测差值;2)内容指标:平均话轮长度(复杂性)前后测差值;3)表达指标:无错C单位(community unit)比例(准确性)前后测差值。
2.3 被试
母语者被试6人(女),均为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博士和硕士研究生,至少有1年以上对外汉语教学经验。学习者被试30人,其中初级15人(男8人,女7人),高级15人(男5人,女10人)。学习者被试是来自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学院和速成学院的初级和高级班留学生,在中国学习汉语的时间初级被试少于6个月,高级被试在两年以上。所有被试年龄在19到30岁之间。
2.4 研究任务
本研究要求被试完成包括前测和后测在内的共7次任务。任务内容是:根据图片提供的话题,学习者被试与母语者被试合作完成自由交谈的任务。第一次任务作为前测,最后一次任务作为后测。为了避免测试效应,我们不将这样的区分告知被试。由学习者被试挑选图片,已经挑选过的之后不再使用。
提供给母语者被试的指导语是:请你根据图片内容,尽量以真实自然的状态与学习者被试进行交谈。提供给学习者被试的指导语是:这里有一些图片,请选一幅你感兴趣的,然后和你的中国朋友聊一聊图片的内容,并说一说关于这个话题你有什么看法。
2.5 材料和设备
研究需要的材料和设备有图片和录音笔。我们为本研究准备了7组图片。每组图片都是根据一个话题绘制的一个小故事,每次由学习者被试选择一组作为提供谈话话题的材料。
2.6 研究步骤
1)前测
每位被试与一位母语者合作,根据图片提供的话题,完成自由交谈任务,时间30分钟,将交谈过程录音。
2)自由交谈
每位学习者被试在四周的时间内和母语者被试见5次面,每次见面时间为30分钟。在30分钟的时间内,母语者和学习者图片提供的话题自由交谈。谈话真实自然地进行,母语者被试不实施任何有意识的教学行为,将交谈过程录音。
3)后测
每位被试与一位母语者合作,根据图片提供的话题,完成自由交谈任务,时间30分钟,交谈过程录音。
4)数据统计分析
从每个录音文件中随机选取5分钟音频文件转写成文本材料,标注并计算材料中各类语言调控行为出现的次数,计算学习者的各项口语流利度指标。分别将各类语言调控行为出现的次数作为自变量,每项口语流利度指标的后测和前测的差值作为因变量,进行回归分析。
我们使用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的进入法(enter),将所有6种自我语言调控行为的次数作为输入变量建立回归方程以检验所有自变量即自我语言调控手段对口语表达流利度变化的解释力。
3.1 初级学习者的数据分析结果
表2:初级水平学习者各语言调控行为数量描述性统计
以重复、重组、替换、添加、确认和求助的次数作为自变量,语速变化为因变量建立的回归方程是显著的,F(6,8)=20.827,P < 0.01,R2=0.94,也就是说所有自变量能够解释因变量中94%的变异。其中,重组(β=1.088,t(8)=7.225,P < 0.01) 和替换 (β=1.352,t(8)=7.626,P < 0.01)两个变量是显著的解释变量。
从平均话轮长度变化来看,回归分析的结果也是显著的,F(6,8)=7.933,P < 0.01,R2=0.856。说明我们建立的回归方程能够解释因变量中85.6%的变异。其中添加(β=0.973,t(8)=3.164,P<0.01)是对话轮长度变化解释显著的变量。
以正确C单位比例变化为因变量的回归分析的结果同样显著,(F=15.980,P<0.01,R2=0.923)能够解释因变量中92.3%的变异。具体来说,重组 (β=0.58,t(8)=3.406,P <0.01) 和替换 (β=0.989,t(8)=4.932,P <0.01)两个变量是显著的解释变量。
3.2 高级学习者的数据分析结果
表3:高级水平学习者各语言调控行为数量描述性统计
以重复、重组、替换、添加、确认和求助的次数作为自变量,语速变化为因变量建立的回归方程是显著的,F(6,8)=4.12,P < 0.01,R2=0.756,即所有自变量能够解释因变量中75.6%的变异。重复 (β=1.067,t(8)=2.692,P< 0.01) 和重组 (β=0.828,t(8)=2.459,P<0.01)两个变量是显著的解释变量。
平均话轮长度变化的回归分析结果也是显著的,F(6,8)=5.246,P < 0.01,R2=0.797。结果说明我们建立的回归方程能够解释因变量中79.7%的变异。其中添加 (β=0.965,t(8)=3.00,P<0.01)是对话轮长度变化解释显著的变量。
从正确C单位比例变化来看,建立的回归模型也是显著的 (F=5.677,P<0.01,R2=0.81),能够解释因变量中81%的变异。重组(β=0.904,t(8)=3.043,P<0.01)是显著的解释变量。
根据数据分析结果,我们可以发现各种语言调控手段对不同水平学习者的口语流利度的不同维度发挥的作用不同,如图1和图2所示。
图1:初级学习者语言调控行为对流利度各维度的影响
图2:高级学习者语言调控行为对流利度各维度的影响
总得来说,我们在研究中发现了二语学习者的语言调控对于其口语流利度发展的积极作用。这与之前的相关研究结果(Swain&Lapkin,1998,2002;Tocalli-Beller&Swain,2005,2007)是一致的。按照社会文化理论的观点,重复、重组、添加、替换都是学习者对使用第二语言工具的练习。对于不同水平的学习者来说,不同的练习方法对于提高二语口语流利度的作用不同。
4.1 研究结果讨论
4.1.1 关于重组发挥作用的讨论
在语料中体现这个过程的例子有学习者自发的调控,比如“因为送吃的东西没有什么那个印象的给我,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①加着重号的部分是重复的部分,斜体部分是能够体现这种重复的特点的部分。;也有在与他人的互动中的调控,比如:
(S代表学习者,T代表母语者)
其实,内乡县衙大堂上还挂着一副对联:“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建议当代官员们多念叨几遍这副对联,多照照镜子。没有民,哪有官,你给谁当官?官待民要不“欺”不“负”,要爱要畏,否则,为官者羞见内乡县衙的对联!
S:玩儿,玩儿他的,跟他的手机
T:玩儿手机
S:玩儿,玩儿手机,玩儿他的手机
在之后的任务中再次产出“玩儿手机”时,这名学习者的表述“很多人玩儿手机这是,这个问题是多,很多国的问题”语速和正确性都提高了。
从回归分析结果中我们可以看到,重组这种自我语言调控手段对于提高不同水平学习者的语速、产出正确性都有重要贡献。重组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学习者通过口语产出整合已有的语言知识,可以是将小单位组合成大单位,也可以是调整语序。经过调整的语言单位内化,形成固定的存储模块存储在大脑中以提高产出速度。
4.1.2 关于添加发挥作用的讨论
增加产出单位的长度是添加这种语言调控手段比较直观的功能,而且无论是对于初级学习者还是高级学习者同样有效。使用这种调控手段较多的学习者产出的话轮长度在后测时明显提高。学习者通过添加的调控手段,在之后的任务中虽然产出正确性变化不显著,但是已经能够顺利产出较长的带有类似结构的话轮。比如实验过程中一名初级被试有这样的带有介词结构的产出“听音乐,用手机听音乐。这样,旅行的好的,对,对你的旅行有好处”。到了后测时,该被试已经可以产出这样的句子“也可以当……,你可以做生意跟中国人。”
替换是学习者在他人调控的帮助下,或者自主意识到了某部分语言形式使用不正确,然后进行自我调整的行为。有时在使用替换之后,学习者还会向母语者确认调整结果是否正确,通过反馈调节内部知识系统,增加产出的准确性。经过这个过程后正确的语言形式再次产出时,处理速度也会加快。比如下面的语料:
我也想,我也觉得……
他,老师说我,告诉我的和我的同学们什么意思。
啊,对,我现在非常担心,非常小心,对。
在我们的研究中,替换对于初级学习者口语流利度的提高是有显著影响的。而对于高级学习者的影响不明显。这说明随着语言水平的提高,能够帮助学习者提高流利度的手段也发生了变化。
4.1.4 关于重复发挥作用的讨论
重复的使用较为复杂,从语料中我们发现重复在互动交际中起码有3种作用:
1)为产出加工争取时间
这类重复行为的特点是,重复之后产出的部分往往是不正确或者不完整的,有时还会出现一些个体话语。比如语料中有这样的例子:
(我的年纪很年轻)所以我没有,我、我,我没有对我面试时候问题的…
在沙特的时候,的时候,嗯,的时候,外国人不,不必须…
那个时候很小,很小,我,嗯,怎么说呢,记忆?回忆?
2)在大脑中寻找匹配项
这类重复是学习者为了将外部知识在自己的知识系统中寻找到匹配项而进行的一种自我调控方式。具体表现为,学习者在听到母语者的话之后,用疑问语调重复全部或者一部分,有的学习者在母语者说话结束之后不会马上做出反应,而是会出现沉默现象,然后再重复母语者的部分或整个句子,最终自己能够正确理解。比如:
(S代表学习者,T代表母语者;Gap代表话轮间停顿)
1 T:回日本方便吗?
2 Gap
3 S:回日本方便?
4 T:知道什么意思吗?
5 S:Convenient啊方便,回日本是方便的。
6 T:你喜不喜欢玩儿(手机)游戏?
7 S:喜不喜欢,玩,我?啊,我喜欢
3)作为元认知手段的重复
这是一种重复母语者或者自己产出的一部分的语言的调控手段,这种自我调控同时也是一种元认知方法,表现在有意识地多次重复某个词语或者部分结构,重复部分之后没有与之相连的其他语言成分产出,这种语言调控手段的目的不是交际,而是记忆。比如:
1 T:为什么去家乐福呀?那么远
2 S:家乐福有点儿便宜
3 T:哦,家乐福便宜一点儿
4 T:家乐福便宜一点儿,便宜一点儿,便宜一点儿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第1)种重复是为了使交际顺利进行,可以视为会话修补中的交际策略。这种策略的使用更常见于高级水平的学习者,重复的部分有效地填充了语流空白,这样就会提高语速。而对于初级学习者来说,重复的使用更多的是第2)种和第3)种。从分析结果来看,这种调控手段对于初级学习者口语流利度的提高作用并不显著。
在Vygotsky的阐述中,人类通过使用工具与外部环境发生作用。语言作为发展人类认知的重要工具,同样对语言学习这项认知任务发挥了重要作用,人类是在使用语言中学会语言的,二语习得同样如此。学习者习得目标语的过程是一种心理机能发展的过程,离不开语言这种心理工具的使用,学习者是在使用目标语的过程中掌握目标语的。语言调控行为实际上是学习者努力探索、尝试、练习目标语工具,最后达到掌握这个工具的手段。对于不同水平的学习者来说,有效的调控手段存在差异;对于相同水平的学习者来说,更善于使用语言调控的往往对于目的语的掌握更好。
4.2 研究结果的应用
4.2.1 在语言测试领域的应用
以往对于流利度的评价大体集中在时间、内容、语言和表达四个方面的指标上,有关流利度发展的指标很难体现在测试中。学习者使用语言工具进行调控的能力和倾向是不同的,同一水平的学习者中使用语言调控较多的口语流利度提高较快。如果我们不深入分析这些指标背后代表的学习者所处的调控发展阶段和语言学习倾向和潜力的话,仅仅依靠横向的静态数据为评价学习者的口语水平发展提供的信息是有限的。虽然已有研究将动态评估(dynamic assessment)引入测试领域,但是目前的语言测试对于语言能力的评价标准基本都是静态的,并未考虑语言调控的使用能力。比如以下两段口语语料:
C-1
然后我们再去到这个公共汽车站,我们看来没有,我丢了我的这个金耳,金耳环。然后我的父母问我,你的耳环在哪儿,我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的耳环是在我的父母。其实是这样,那天我回家的时候,我的父母去他们家里,他们有一个邻居,不认识的,就是俄罗斯的男生,然后他的这样大概他说,啊那边有一个金的耳环可能是你的,在家里外面。当时,我妈妈看,突然她很快知道是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孩,很觉得是耳环我们的,因为在附近,现在这个耳环在家里我不穿,所以我穿了它们差不多十年的时间。
C-4
但是我学习汉语韩国补习班,补习班,我在补习班学习汉语1个月,我的韩国大学的时候,我大学的时候,我的图书馆,看的地方,看书的地方很多,在韩国也学习图书馆。但是,我们学习在房间。但是宿舍里没有洗手间,里,里的房间没有,房间的里面没有。现在在中国很好,嗯生活很好。但是我常常没钱,免费,说免费可以吗?我的妈妈送,送给我钱银行卡,一次每每月,每个月一次,所以我取钱,可以取钱。我,我要买东西,我要,我要辅导给钱,付钱,辅导老师。
同样是90秒的片段,学习者C-1的表达错误共有11处(加着重号部分),C-4的表达错误9次(加着重号部分)。但是,C-1的语言化调控行为只有1处(斜体部分),C-4的语言调控行为有10处(斜体部分)。如果作为测试评价材料的话,一般来说这两位学习者会被评定为同一等级,甚至C-1比C-4的评分要高,因为C-1的重复、替换等较少,语速也较快。但是,我们追踪了两位学习者后续的语言发展表现,发现使用语言化手段多的学习者的流利度发展要快。所以,学习者的自我调控数量反映出的语言工具运用能力倾向的区别在现有的语言测试体系中是体现不出来的,而且对于学习者发展的评估有可能是错误的。因此,评估语法和语义知识时,要使用多种多样的测试,准确的产出并不意味着理解。(Swain,2009)同时,对语言调控的认识对增加测试的预测效度、发现被试最近发展区给出诊断性建议都有很大意义。
4.2.2 在教学领域的应用
在口语教学课堂上,大部分情况下学生是自发使用这些自我调控手段的,他们本身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语言习得的方法和必经途径。教师对于这些行为的反应不一,有的教师会因为缺乏耐心打断学生的调控,或者在不恰当的时机为学生提供他人调控的帮助。甚至有些以高效率为目标的语言项目,是这样培训新教师的:当一个学习者不能顺利回答教师的问题时,教师要马上问另一个学习者。当得到正确答案时,再请第一个学习者重复答案。从我们的研究结果来看,这样的做法只是让学生被动地使用了重复手段,可能对提高流利度的某个维度有帮助,但是口语水平的全面提高还与其他各类调控行为密切相关。为了节约课堂练习时间而牺牲学习者的调控行为,这是一种欲速而不达的做法。社会文化理论认为语言习得的根本方法就是在不断的努力调整中使用语言,通过各种调整手段完善内部语言知识结构,更新系统,最终达到完成流利度的获得。因此我们对口语教学实践给出几点建议:
1)教师在教学行为上要鼓励学生使用语言调控手段
当学生表达出现困难,产出中出现语言化现象时,教师要意识到这是学习者在进行自我调控,要给学生充足的时间完成这种行为。当学生没有语言调控行为时,也可以提示学生,比如可以问学生“这个词和这个词可以换一换吗?”“这个句子是不是少了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也可以用追问信息的办法迫使学习者增加表达的信息量,刺激其语言控的使用。
2)通过练习培养学生语言调控行为意识
课后练习是巩固教学的重要环节,而目前的课后练习缺乏激发学习者自我调控的内容。自我调控是一个把知识转变成技能的过程,一些倾向于知识存储的练习无法是学习者使用目的语进行调控。以我们经常使用的“挖空法”为例,教师将课文的一些关键词语或者语法点挖去,然后让学生根据剩下的内容回忆然后产出。这样做可以达到记忆语言知识的目的,但是无法调动学习者语言调控行为的使用,对于技能的转换意义不大。而一些要求学习者不断调整其产出的练习,比如游戏类的和真实情景的会话练习达到的效果可能更好。
3)针对学生需求细化课型
目前我们的二语教学大都按技能分为综合、听力、阅读等课型,也有按照领域分为商务、旅游等课程。但是从我们的研究结果来看,不同水平的学习者的自我语言调控能力是不同的,对其口语流利度不同维度的影响也是不同的。这就要求我们明确学习者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对于目的语习得的要求是什么,从而为不同的学习目标制定细化方案。当然这也要依靠今后更为全面深入的实证研究作为依据。
作为思维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语言面貌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心理认知状况。对于二语习得来说,口语流利度的提高也是认知发展的体现。在这个过程中,学习者的语言调控行为起到了两方面的作用:一方面,学习者通过语言调控调整语言产出的内容和结构,让自己的表达更清楚明白,使交际能够顺利进行下去;另一方面,语言调控实际上是学习者发展认知的一种外在表现,通过调控,学习者完成内在知识的重构和技能掌握的自动化,从而最终实现流利度的获得。通过研究第二语言学习者的口语流利度的发展,我们发现,尤其对于语言水平还未达到相当高的水平的学习者来说,语言调控第二个方面的功能更为常见和重要。
在以往关于流利度的大多数研究当中,由于学习者的重复和重构等行为会降低其语速,造成不自然停顿等现象,因此都被视为修补,通常是影响流利度的。然而用发展的眼光来看,语言调控行为是学习者进行自我调控的必要手段,是口语流利度提高必不可少的工具。这也正是社会文化理论中关于语言工具论述的核心。也就是说,从横向的语言表现的方面来看,这些行为的确会导致传统流利度指标(比如语速、正确率等)的降低;但是从语言作为学习语言的工具方面来分析,这样的行为对于学习者长期流利度的获得是有益的。所以我们不能对学习者学习过程中的各种语言调控行为持否定态度,而是应该对语言调控行为有更为全面的认识并将其应用于教学和判断学生的习得认知倾向和所处自我调控阶段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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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苏 政】
Teaching Chinese as an International Language出版
中国国际地位及影响力近年迅速提升,全球汉语学习热也顺势加温。国际著名学术出版机构剑桥大学出版社深切关注汉语全球化的趋势,于2017年9月出版了南洋理工大学国立教育学院吴英成教授的英文新著Teaching Chinese as an International Language(《国际汉语教学》)。该书阐述了汉语国际传播的历程,阐明为何汉语最有潜力成为继英语之后的第二个全球语言,同时以新加坡汉语政策与规划背后的硬道理为案例,针对英语为主导语学习者的需求,探讨了国际汉语教学的挑战与机遇。
(本 刊)
The Effect of Languaging on Second Language Learners'Oral Fluency Development
Fu Peixuan1,Wang Jianqin2
(1.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Overseas Chinese Education Research Institute,Jinan University,Guangdong,Guangzhou 510610,China;2.Center for Studies of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Beijing 100083,China)
spoken fluency; languaging; social-cultural theory
During the process of spoken communication with active speakers,second language learners often use some methods like repetition,substitution to help them to express themselves.The former researches usually consider these behaviors as learners’communicative strategies,aiming to make the communication smoothly.And these behaviors are regarded as indications to show that the learners’oral expression is not fluent enough.However,in the social-culture theory,these behaviors are seen as self-regulation called by Swain languaging which can improve the learners’oral fluency eventually.This research adopts experimental method and regression analysis to investigate the effect of second language learners’self-regulation on their spoken fluent.The results show that different styles of self-regulation play different roles in different aspects of oral production.
H193.2
A
1674-8174(2017)03-0011-09
2016-11-23
付佩宣(1982-),女,河北廊坊人,暨南大学华文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语言测试和二语习得。电子邮箱:fupeixuan@163.com。王建勤(1955-),男,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研究。电子邮箱:13901139374@139.com。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学科年度发展报告(14JJD740007)//Major Project of Key Research Institute of Humanities&Social Science of Ministry of Education: Annual Report of the Discipline Development on Teaching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14JJD740007);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汉语二语口语能力习得与高效率教学模式研究(12AZD113)//Key Project of the National Social Science Fund:Research on L2 Learners’Oral Proficiency and Effective Teaching Model(12AZD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