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书讯
对日本哲学与中国儒学交融的新探究
——《日本重要哲学家著作编译和研究》评介
申圣超
(四川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成都 610217)
2015年底,在人文社科出版领域享有盛名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史少博教授、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学术院土田健次郎教授及其博士许家晟的《日本重要哲学家著作编译和研究》,这无疑为日本哲学研究者献上了一部重要著作。该书共分16章,26万字,是作者国家社科基金“日本重要哲学家著作编译和研究”(12BZX033)的研究成果。
史少博教授于2010年11月到2011年11月在日本早稻田大学做访问学者,其国外导师为著名的儒学研究者土田健次郎教授。史教授近年来关注日本哲学,曾于2012年在黑龙江出版社出版了《土田健次郎对儒家思想的研究与传播》。通过《土田健次郎对儒家思想的研究与传播》一书,我们可以较全面地了解土田健次郎教授的儒学思想和中国儒学在日本的研究和传播情况。而《日本重要哲学家著作编译和研究》一书则在此基础上,对日本重要哲学家的著作进行了编译和系统研究。通过本书,我们更加深入地了解到日本本土文化如何在与儒家思想的对决中融合而形成了当今的日本文化,可以说后者是对前者的进一步发挥。
本书主要向读者呈现了以下几方面的内容:
第一,概述了日本哲学和重要哲学家。
首先,阐释了日本哲学尤其江户时期儒学的历史分期。可以看出,日本哲学的发展受中国儒学的影响极大。其次,介绍了日本重要哲学家。再次,阐述了儒家思想在日本的传播和研究情况。并指出,日本本土化的儒家思想,一则表现为与武士道精神培育紧密结合,强调对领主、天皇的顺从与忠诚;二则渗透到日本传统的神道教中,形成从小家上升到国家,强调对长者、天皇的孝顺与忠诚。最后,指出日本推崇儒学思想的各派别之间的互动、辩论,以及与排斥儒学思想的日本精神学派之间的对决,形成了包括宗教、哲学、政治、经济、文学、语言、艺术等在内的多元文化体系。同时在此过程中形成了中国儒学在日本的特殊形式,并沉淀于日本文化中,直至今天,依然对日本文化有重要影响。
第二,编译和研究了日本著名哲学家本居宣长、浅见絅斋和伊藤仁斎的重要著作。
其一,本居宣长通过探求“古道”、推崇“道”、提倡日本精神对儒家思想进行否定。本居宣长通过日本的古文辞学,根据日本的古典著作阐述“古道”,认为儒家思想和佛教对日本“古道”的真意进行了歪曲和遮蔽,力图对儒家思想和佛教进行摈弃;否定儒学思想,推崇“神”,试图割裂儒学与日本神道的联系;主张通过古神话、古传说了解日本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探求日本精神的文化的本质和源泉。他推崇的日本至上优位论和日本精神,被后来日本的军国主义者所利用,成为军国主义向外扩张的理论来源。其二,日本重要哲学家山崎暗斋的弟子浅见絅斋将儒家思想与日本神道相结合。他认为不可以异族为己子,犹子之不可以变父,弟之不可以易兄,否则就会产生许多弊端。他的某些观点虽然偏颇,但从其著作所引用的大量中国历史事例来看,浅见絅斋一丝不苟、博览群书,不愧为日本江户时代著名的儒学家和哲学家。其三,作为古义学派的创始人,伊藤仁斎认为宋儒违背孔孟本意,于是直接摒弃朱子学,主张恢复儒家经典的古义。他注重周易义理,对卜筮持否定态度,虽然有些偏颇,但其被认为是日本古学易学的肇始,在日本易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同时,对江户时期伊藤仁斋儒学派和山崎暗斋儒学派进行了比较。两学派都通过研究朱子学,进一步了解中国儒学体系,在此过程中逐渐地使儒学日本化;同时重视人伦道德。但二者的研究方法和研究内容不同。在研究方法上,前者突出注释方法,通过研究古义,多注释孔孟原典;后者则强调比附研究方法。在研究内容上,前者发现朱子学的缺点,为了辨别正误,继而寻求儒学正宗,批判抛弃朱子学,树立起“复古”的旗子,专注于孔孟原典。后者则以朱子学为基础,将朱子学与日本神道结合起来进行研究而形成垂加神道。其学说对德川时代后来的神道思想产生了巨大影响,垂加神道成为护卫皇室的宗旨,山崎暗斋关于忠君报国的说教以及他夸称日本天皇是“万世一系”的宣传等,到德川幕府末期成为尊皇运动的思想渊源之一,在日本明治维新后又为军国主义者所利用。山崎暗斋学派和伊藤仁斋学派研究的内容虽然都不脱离中国的儒学,但其研究角度和侧重点不同,因此研究内容也就不同。
第三,编译和研究了江户时期松村九山的《管仲孟子论》和日尾瑜德光的《管仲非仁者辨》。
松村九山的《管仲孟子论》驳斥近世陋学对管仲、孟子的非议,其论数千言,辨析其精。其内容主要分两部分,其一为“管子论”,其二为“孟子论”。在“管子论”中主要论述了管仲“非不忠不义也”;“仁斋失之鑿,皆非知管仲者也”;“太宰子已好管仲过實,牛尾子反是”。在“孟子论”中主要论述了“娇枉者过直,太宰子之论”;驳斥太宰子(太宰春台)的“孟子牵强持论、为齐王言好货好色”之论。与一般所认为的“管子之为仁,至孔子论而论定矣”不同,日尾瑜德光的《管仲非仁者辨》不否认管仲之功绩,认为“辅翼桓公,尊周攘夷。其功元不可没”,但是其“才优于德”,且不能功过相偿。他对管仲所作所为是仁非仁的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提出“误以为孔子许管仲以仁”“谓孔子许管仲以仁,则非盲则聋”“余以为非仁者,持论固然”等观点。告诫人们:功是功,过是过,不能以功代替过,从而避免“不问心术之邪正,直以功为仁”的错误思想,其思想与日本江户时期哲学家认为管仲为大仁大义之派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四,论述了日本的集团主义。
集团主义被认为是日本的一贯特色。在日本社会,压抑了个人的自我主张,以追求集团中巧妙的协调。集团主义的性质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例如江户时代前后的集团主义性质明显不同,因为在江户时代构筑集团主义思想的大多是儒者,因此江户时代以后的集团主义必定受到中国儒学的影响,当然其中也会保留日本集团主义思想中固有的东西,如做了有损集团利益的事往往以自杀谢罪,所以日本集团主义思想中的羞耻感比儒学中的羞耻感更加强烈。
第五,阐释了江户时期的朱子学。
一般的日本思想史认为朱子学传入日本始于江户时代。实际上,在江户时代前,朱子学就已传入,只不过江户时代前后接受朱子学的范围不同。在江户时代前,以经书注释及宇宙构造论等为主;而进入江户时代以后,为使儒学独立于处于繁盛状态的佛教,试图在强调三纲五常的同时确立起新的修养论。如此一来,朱子学的具体实践成为问题。与此同时,反朱子学一方产生了重视修养论和实践论的风潮。在这种情况下,朱子学的理解实践与朱子学批判成平行发展之样态。然而,反朱子学者对朱子学之问题意识、用语及范畴等种类思想表现之利用,导致朱子学的问题意识与思想表现手段被一般化。朱子学对江户时代的贡献在于,在朱子学本身的流布之上,各种新的问题意识及思想表现手段,皆源自于朱子学这一关键。历来认为,朱子学阻滞近代化之思想,但其对近代化做出的贡献却不容忽视。其贡献就在于,在朱子学思想本身的贡献之外,日本人因朱子学的存在,被要求对抽象问题进行思考训练,在各种思想相对化后进行选择与调整训练这一现状上,朱子学起到了重要作用。
第六,论述了江户时期的历史意识和社会意识。
首先,江户时期的历史意识。其一,“资治通鉴纲目的影响”。幕府发行母体是林家儒者们完成的《本朝通鉴》,以《资治通鉴纲目》为意识,同时也参照了《资治通鉴》为范式;对此水户的《大日本史》不仅采用了记传体,而且以编年体的《资治通鉴纲目》为范式;新井百石的《读史余论》根据《资治通鉴纲目》讲义的轶事写作完成,等等。而反对朱子学的学者荻生徂徕的《学问遵守历史规则》(答问书)卷上,虽然对《资治通鉴纲目》进行了严厉批判,但依然对《资治通鉴纲目》有强烈的意识。由此可见,不论肯定还是否定,《资治通鉴纲目》都对江户时代历史观的构筑具有重大影响。其二,王朝交替的问题。在天皇的血统中:“是否是长子”、“先帝的意向如何”、“是否具有德”这三种神器是否具备,通过这三种神器属要素的组合而进行正统的判定。其三,皇统论。日本的“皇统论”一旦确立,通常只是一个王朝,即使不断地提出“道”,但也突出其连续性的一面。皇统的连续性,不仅强调“当然”,而且也强调国学。其四,“势”。在江户儒者中,即使在不肯定“势”的场合,也有作为通常状态接受的倾向。对于江户时代的儒者而言,认为现实不是十全十美的,在暂且不论理想圣人设定的不同立场、也不考虑过去、现在未来之说的基础上,更重要的考虑的是让个人过的更加充实。其五,现实的连续。江户时代提出的“道”与“天”,赋予了对现实的追认或者赋予现实意义的机能。其思想即使对现实状况不能完全认识,但也可以说加速了对当然的个人时间的倾斜。个人的时间充足,以现在归属的组织框架为中心,对于主君和组织通过牺牲自己而确认自己;对于现状通过抑制自己而领悟自己者居多。对于后者,在日常生活中完结个人的历史,在历史的某个阶段,不仅决定自己生存的意义,而且让自己的生存在现实中作为自己的生存完结。
其次,江户时期的社会意识。其一,日本的家。在日本,作为家族的特色,家职观念屡次增强。日本的家庭虽然以血缘为支柱,但同时也寻求其家庭担当的一定的社会性的任务。其二,全体的志向。在日本,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家是分工性存在,而社会全体则包括了家庭的统一体,社会不仅是均质家的排列,而且也是担负着各种各样职责的有机统一体。在中国社会,家像无限的细胞一样排列的社会,而与其相对的日本社会,则具有在全体中赋予其家的意义的一面,因此,便出现了全体的志向。其三,分工主义。从江户时代初期开始,职分论就占据了一定的位置。如伊藤仁斋说:“早起夜睡,冬穿裘夏穿葛。君像君、臣像臣、父像父、子像子、夫像夫、妇像妇。士农工商,安于自己的职业,言语忠信,行为笃诚,这就是至理。”即使藤仁斋的批判者荻生徂徕也极力主张分工是必要的,他说:“原来的孔子之道,就是让天下安泰之道。天下安泰的话,一个人干不成的事,凝聚人们的力量就会干成。这就像只有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才会获得一年的收获;只有具备土、光、小刀、锯这些工具,才能完成大的工程。 只有使病人冷暖相宜、补充营养、正常排泄,才能治好病人的病。”荻生徂徕在《答问书》的开头也引用了《诗经》中的“乐只君子,民之父母”的诗句。其诗句阐述了笼络各种各样的人民就像父母综合具有各种各样性格的家人一样,能透视出家庭分担社会分工职责的思考。吉川神道也有职分论。中江藤树孝的思想浓缩了忠的思想,其与吉川神道的论点比较,都叙述了对整体的志向这一点是共通点。吉川惟足推定:世界整体就像一个家族,其中各尽自己的职责这一点具有类似的形式。职分论不限于儒者专著,铃木正三等佛者及庶民用教训书中也广泛地展开了,这反映了江户时代身份制度的浓厚色彩。如保坂智民指出,自上而下人人平等没有区别。其四,日本的公与私。向外扩大在日本是“公”的观念,既阐释各个家族的意义及祖先祭祀的重要性,又容易向上一级的集团献身推移。其五,忠孝一致论。在日本,忠孝是并列的,或者有“忠”优先的倾向。在综合家族制度中,要求对国民全体的国父长天皇忠诚,于是,东洋普遍存在的忠孝美德,在日本因为有天皇的存在就成了通过忠孝一致论实现。
第七,论述了土田健次郎有关儒学与儒教的问题。
土田健次郎教授首先从“天”的概念和“死”的问题及祭祀为切入点来分析儒学是否是宗教;其次,通过与陈来教授关于“儒家· 儒学· 儒教”之辩,再次重申儒学是否宗教问题;最后,探讨了日本儒学是否儒教问题。
第八,关注了具有“人生命为首要原则”的“人本”思想的代表——广濑弘忠的“灾害预知和灾害警报”。
灾害预警能极大地减轻社会财产的损失,甚至能挽救数万人的生命,因此灾害预知和灾害预警是至关重要的。在现代日本,对于台风、暴雨、洪水、火山、地震等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先进的预警系统,以及较为完善的防灾救灾体制,并且在不断深化和完善。例如地震前已经成功警报,而且还在不断完善,这一切都与日本有关的理论家及其各方面的努力分不开。广濑弘忠教授的“灾害预知和灾害警报”,首先对“灾害”进行界定及科学预知,指出偶尔的预警误报并没有引起混乱,并且强调了早期预警的重要性。这对我国的灾害预警意识和防灾救灾机制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
《日本重要哲学家著作编译和研究》一书使我们了解了日本重要哲学家的思想和中国儒学在日本的研究和传播情况。该书直接面对日本哲学原典,不依傍权威或他人观点来支撑其内在判断,力图展示日本哲学的固有脉络,将其本来面目呈现给读者。全书内容丰富、结构合理、视角独特,无疑为一部日本哲学领域学习借鉴的优秀著作。
2017-09-07
申圣超( 1984—) ,女,河北邯郸人,四川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四川大学中国史科研流动站博士后、贵阳孔学堂入驻博士后。
(责任编辑:方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