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耀东
一
我将一张不大的中国地图平铺在洁白的地板砖上,然后蹲了下来。我要寻找的是甘肃,这是一个地域狭长的省份,她的东南是绵延数百里的陇山山脉,这座山我很熟悉,因为我就生活在这座山的腹地。再将目光移向黄河以西,浩瀚的腾格里沙漠与蜿蜒西去的巴丹吉林沙漠依靠祁连山的雪水灌溉出小块的绿洲。祁连山南麓的雪水流入青海把游牧文明不断拓展,北麓的雪水浇灌着河西走廊上的农耕文化,这座山也就成了两种文明的界山,也成了两个省份的界山。
如果将视线稍稍抬高,俯瞰地图上的甘肃,你会发现她是一个十分特殊的省份。她的北面及东北是蒙古高原,南面是青藏高原,东南是宁夏,西面是新疆。只要有一点历史知识的人都会看出历史上的甘肃,她的地位和作用是不言而喻的。而我恰恰要在明天夜里,乘坐西去的列车途经河西走廊,真正地伸入其中。我知道这条路上曾留下了太多的雪与火,风与霜,刀光与剑影,马鸣与厮杀,也有过驼铃的沧桑,丝绸的柔情,更有那些戍边将士面对秦时明月与汉时雄关发出的感叹,还有那些被贬被流放的达官显贵在这条路上西出阳关时留下的牢骚与怅惘……然而,伸入,又隔着时间和空间开始了慢慢的寻找——寻找什么,我一时说不清楚。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把整整一夜的时间留在了有关河西走廊的书籍里。譬如我在《史记》中寻找,在《汉书》中寻找,在《全唐诗》中寻找,在一本字迹很小但页码很厚的《二十五史》中寻找。每一次,我寻找的字迹却不仅仅指向河西走廊,而是以她为圆心,向方圆二三百里甚至四五百里辐射出去,或者说以一个人,一件事为圆心,这个人,这件事就像河西的一滴水不慎滴在了书页上,悄无声息地向河西的纵深处渗入。
二
这一年的秋天之前,我没有见过沙漠、戈壁、雪山。在我仅有的一点地理知识中,河西地区被定性为沙尘暴的故土。每有风起,必有沙来,天空弥散的是黄色呛人的味儿。今天终于有了一次伸入,才发现她原来也是这样宁静安详,这样风姿绰约。
火车的速度并不怎么快,走上一两个小时,会停下来,加上水,再跑。就像火车没有发明之前跑在这条路上的那些马,累了,是要停下来,喂些草料并饮水的。我在拥挤的火车上寻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我的视线穿过玻璃与灿烂的光线一同落在戈壁、草场、雪山以及那些恬静的村庄之上。这使我无比激动,激动之余,觉得这神秘的走廊当你真正和她有了肌肤之触时,雪山之水原本那般透彻,亘古的戈壁也那般亲和,就连向西的铁轨也那般温暖,石头缝里拼命生长的草和花也微笑着送别每一个从它身边经过的人。
是秋天,是大地上孕育着收获的秋天。原来秋天在人们称作丝绸之路的地域上是这样的生机勃勃,这样的丰富。羌笛何须怨杨柳。杨柳生长在这里从来都不寂寞。透过雪水消融的波光,我看见雪山与草地层次明晰,绿洲与戈壁相互掩映,在相互存在的地域里又不断地变化着,永远不能消停。仿佛它们的生命有太多的活力,不断地释放着来自生命体内的美丽。我在火车的速度里捕捉着每一个从我眼前驰过的事物:挺立的树木,苍老的岩石,绿中泛黄的玉米,孤独盘旋的鹰,缓步前行的骆驼,从我眼里近了又远了的人,他们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而是紧紧地环抱着走廊上的每一寸土地,又以各自的静态与动态诠释着各自的生命。
静止的祁连山,不像奔跑的火车,累了的时候是要停止的。而它千百年来一直就那样停止着,那样一目了然地存在着。千年不化的积雪像棉被一样温暖着它的体肤,缠绵,无私,富有是它在历史的坐标中显得那样不可动摇,不可捉摸……细碎的银子一般流淌的雪水彰显了强大的生命力与繁殖力。历史上生活在它两边的人们为了依附它,曾进行了多少次战争。现在,战争已经远去,但我能从遗留的书籍中读到战争给这里的人们带来的创伤。
失我焉子山,
令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祁连山,
使我六畜不繁息。
这是一支《匈奴歌》,我不清楚这歌中的焉子山在什么地方,但歌中的祁连山就在我的眼前。这是一支匈奴悲歌,从历史的书页里抖落出的寥寥数语,我能依稀地看见战败的匈奴人在失去祁连山时的景致:曾经英雄的男人们喝完了最后一壶酒,骑着瘦弱的马匹,驮着破旧的毡房,赶着稀疏的羊群,领着哭泣的妇女,在没有月光的夜里,在满含悲壮、痛苦、遗憾、惆怅、叹息声中开始了新一轮迁徙。新的家园又在何处?这无疑是两千年前的两个民族在开疆拓土和各自生存中兵戎相残后留下的凄凉。我走进这里的时候,马蹄早已西去,但古歌依然长存。在我的文字里我不愿意描述战争的意义,也不愿意赘述历史上那些东来西去的刀光与剑影。我的心灵是要战栗了,战栗于眼线以内这座郁郁累累的山,山巅是与阳光一样不老的积雪,雪线以下是绿色的草场,再近处是褐色的岩石,这些流动的色彩全都活跃在祁连山晶莹剔透的波光中。我必须承认,它们是祁连山的不二主人,它们自走出母体就根植于此,在它们的生命中,上千年的历史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它们知道祁连山的性情,懂得祁连山的感情,因此就无怨无悔地扎根这里,年复一年地吮吸着祁连山的营养,不断地舒展着自己。
列车似乎来了一个急刹,车体在惯性的作用下有了些许晃动,拥挤的车厢里人们开始有些慌乱。这时候,我却没有一丝紧张。这是车窗外静止的祁连给我的信念。我把刚才落在某个乘客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再一次透过车窗,领略祁连山巅那层皑皑的白雪。
三
看见祁连山的同时,一并走进我眼帘的还有长城。在这里我没有看见她的丰满与圆润,雄浑与伟大,而是像一个被遗弃在荒原上的老妪,衣服褴褛,筋脉裸露。曾见过山海关的长城,山与水之间横亘着的一道长墙让每一个看见的人浮想联翩;也曾登过八达岭长城,站在厚重的城砖之上,手扶城垛,满眼里跳动的是阔大恢宏的色彩;也在冬天的雪地里,一个人独步爬过固原城北的秦长城,寻找过惟余莽莽的意境……那一天我看见河西走廊上的长城令我终生难忘。
大漠孤墙,落日无河;汉唐雄风,荡然无存;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如我之旅,飘然旷野。如此残损,心头似被谁揪了一把。我是要跳下列车去找寻你昔日的辉煌,还是挥挥手,说声再见?
下令修筑长城的人,把自己的家园围起来,梦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日子。胡人于我有何哉!然而,胡人并没有因为一道人为的土墙勒住南下的马蹄,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叩开雄关朱漆的木门,大大方方赶集似的在中原富庶城池里转上一圈,脱下腥味四溢的羊皮,换上柔软的丝绸,皮囊里装满发光的珠宝,顺手牵上一两个细腰的汉家女子驮于马上,然后,仰天长笑,伟大的太阳神啊,中原的繁华与富庶岂能让汉家皇帝独享,我们的大单于刀锋向南一指,长城于我有何哉!
“并吞八荒,囊括宇内。”
这是农耕地域上的文人对帝王奉承的文字。这里我们不能贬低嬴政在横扫六合的过程中所付出的智慧与谋略。但他的想象力还是有限度的,视野和雄心被界定在了这道长墙以内。比起后来的汉武大帝、李唐王朝的疆域,简直是天壤之别的!然而中原农耕土地上的这些不可一世的帝王们的欲望毕竟也是有限的,敢与游牧的蒙古人拥有的版图相比吗?敢与满清人所统治的版图相比吗?显然不可同日而语。习惯了大手笔、大风范的游牧民族,他们心胸草原一样广阔,他们的包容性显然更加宏大。
每一次撕扯与缝合在我看来就是两种文化的传粉与受精,两种文明的杂交与融和。我一直以为这两种文化在中国版图上仿佛一母同生的两个兄弟,为争夺一家之长而进行着“长期不懈的努力”。当兄长纸醉金迷肾虚疲软无能为力来领导一个家庭走向富裕的时候,理应将领导权、决策权让给有活力的弟弟。可惜的是,兄长不仁,兄弟便不义了。于是,大打出手,地点多半会选在长城内外。
在绵延一万里纵深两千年的空间和时间里,关于长城人们留下了多少妙语诗文,又留下了多少观点看法,我不得而知。
在与长城并肩而行的列车上,我只看见从岁月深处迤逦走来的一砖一堞,以及马蹄、烽火、岁月、孤独、艰辛、残损……一些充斥灵魂的词语。
四
武威、张掖、酒泉、敦煌,汉武大帝用刀与剑的力量安放在河西走廊上的城池。为了这几个城池的牢固和稳定,也为了生活在城池周围的子民安居乐业,历代的皇帝费了多少心思,劳了多少神!我能想象出大汉天子打下这些城池时的喜悦与狂放:甘泉宫里华灯高照,鼓乐齐鸣,推杯换盏,醉倒了君臣一片;大风起兮云飞扬,面对汉宫孤月高唱英雄的歌;娉婷宫女,杨柳腰肢,躺在华丽的丝绸里鱼一样地笑;纤纤细手端出的葡萄美酒溅湿了龙袍,醉红了裸乳……多么豪华的一场国宴。然而睿智的汉天子并没有沉迷于音律与酒色当中,高坐明堂的他,大手一挥,十万户中原汉人举家迁往河西。想想:那时的那些中原汉人是何等的惊慌,又是何等的恋家念土。故园东望路漫漫。一场浩浩荡荡的有组织有目的移民就这样开始了。十万户汉人撒在广袤的河西,只是星星点点。于是,我们的皇帝紧接着颁布了第二道法令:戍边将士就地屯垦。那些拿惯了刀枪剑戟的士兵在河西广阔的土地上屯垦放牧,建立家园。始于汉代的屯垦戍边政策一直沿袭至今。你也可以想到那时的河西是多么热闹:土地之辽阔,语言之繁复,习俗之众多,粮棉之丰厚……日暮黄昏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温暖了城堞上鸟的翅膀,温暖了戍边将士怀里盛酒的皮囊。
到处生机勃勃,到处欣欣向荣。
武威——耀武扬威,绝非传说中的凉州。汉以后写《凉州词》的那个人只是没有实现自己的抱负而仰天长叹,将自己的牢骚宣泄于此罢了。这一年的秋天,我经过了王之涣的凉州,王昌龄的凉州,长亭里歌女依然唱不尽的哀哀凉州,戍楼之上谁人吹奏“七里十万家”的凉州……然而,我一直固执的认为我经过的是马踏飞燕的凉州。
张掖——甘州。甘者,甜也。甘肃人有金张掖,银武威之说。河西走廊上的粮仓。我从她的肌肤上走过,白杨肃立,柳丝如涤,满眼里是秋天的丰饶、自然的富庶啊!
酒泉——肃州。一个与骠骑将军霍去病有关的地名。相传霍去病出征匈奴于酒泉一带获胜,汉武帝闻讯,特赐御酒一坛,将军将酒倾于泉中,与众同饮,故取名酒泉。
关于这个传说我是质疑的。依照汉武大帝的性格赐酒肯定不是一坛。将士在前方流血,一坛酒与一个战士的生命孰轻孰重,汉武帝不是不明白。传说总是形而上的。但令我捉摸不透的是霍去病这个听上去怪异的名字,让匈奴人胆寒的名字,他的天敌却暗含在他的名字里。英勇善战的将军不到四十岁便英年早逝,他的墓在距离汉武帝的茂陵不到1000米的地方,我曾在西去茂陵的路上,驻足于将军墓前,阅读他的丰功伟绩,感受他带给河西人民的福祉。
酒泉一个神秘的地方,于古于今。
敦煌——我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但我先于河西知道你。“舜逐三苗于三危”,这恐怕是《山海经》里关于你最早的记载。传说中的500个强盗一夕悟透在此成佛,500尊佛光日夜普度众生;壁画上反弹琵琶的飞天,指尖流淌的音韵是与胡笳交响还是与羌笛重奏;年轻的鸣沙山,不老的月牙泉,有谁能分开你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拥抱……伟大的敦煌啊,海市蜃楼一般神秘莫测!这一次,我不打算造访你,因为,你的厚重会击伤我的眼睛。
有了这些城池与关堞的存在,强大的匈奴被分成了东西两半,汉武帝以后的十多年里,西匈奴继续西迁,越过哈萨克草原,翻过外高加索山脉,进入今天的欧洲;东匈奴跨过长城,东过黄河,融入中原,被汉家皇帝赐予刘姓,在今天中国的刘姓当中有一部分就是匈奴人的后裔。
五
在这里要说说过往的人的足迹。
战神卫青的刀锋尚未到达河西的时候,汉武帝就派遣一个叫张骞的年轻人以大汉使臣的身份出使西域36国中的大月氏。那时候,不可一世的匈奴可汗将大月氏富庶的土地占为己有,将战败被俘的月氏国王杀害后用他的头颅做成了饮酒的器具,多么残忍!为了东西夹击匈奴,张骞带着这样的使命出使西域。从长安出发时的阵势我们是可想而知的。张骞使团的步履刚刚踏上匈奴人的土地,就变成了匈奴人的俘虏。大漠。雪山。草原。没有了四方红墙的阻挡,张骞的视线总穿过远处的白云,望尽雁归路。十三年的俘虏生涯,学胡语,娶胡女,骑胡马,食胡人之所食……最终逃脱胡人的看守,依然以汉使的身份到达了大月氏。那时的月氏女王早已无心恋战匈奴,应该说张骞并没有完成汉武大帝赋予他的使命。但张骞从西域带回了中原汉人对西域风土人情的了解,张骞开辟的丝绸之路让东方和西方人在这条路上留下了贸易与繁荣的烟火。难怪司马迁用了“张骞凿空”这样一个词汇。
自张骞通西域以后,东西商贾络绎不绝于此道。文化使者频频穿梭于此道。
东晋僧人法显由此道入印度求佛学法,在他的《佛国记》中对今天葱岭地区的物产和气候进行了生动逼真的描述。
唐朝初年,著名高僧玄奘自贞观元年至贞观19年,在外游历17年,周游中亚130余国,经南北两道往返,留下巨著《大唐西域记》。
蒙元时期,长春真人丘处机走此路,翻阿尔泰山,跨准噶尔盆地,过乌鲁木齐,淌伊犁河水,到达今天的阿富汗东北。
……
绵延12000多公里的丝绸之路诞生于人们对未知世界的渴望。它是古代人类最重要的经济动脉,从东方的中国长安一直延伸到西方的地中海沿岸,将商品、思想、文化、信仰向世界各地散播。世界上最伟大的文化在此交汇:蒙古、印度、波斯、罗马、希腊、拜占庭、美索不达米亚、埃及……
一条伟大的贸易之路,一条伟大的文化之路,一条伟大的文明之路。世界就是通过这条路认识了中国。公元前四五世纪,古希腊人称中国为“赛里丝国”,即丝国。相传,当年罗马的凯撒大帝穿着丝绸长袍到剧院看戏,全场观众无不啧啧赞美。一时间,丝绸的价格与黄金的价格一般昂贵。在西方人的眼里,遥远的中国就像美丽的丝绸一样:绮丽、富贵、光彩夺目。所以,19世纪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对东西交通古道研究时,首先便用了这个名字:Seidenstrssen,就是“丝绸之路”。
我只是在这条路上走过了短暂的一截,与前人的脚印在这里叠加。他们的名字沿着庄严的铁轨在我的眼前浮现。蒙恬、张骞、卫青、李广、法显、岑参、王昌龄、玄奘、成吉思汗、丘处机、林则徐、左宗棠、谭嗣同、陈潭秋、茅盾以及意大利人马可·波罗、俄国人勃奥鲁切夫、匈牙利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日本人吉川小一郎、瑞典人斯文·赫定……无数人走过这里。商人、僧侣、道士、使臣、探险家、诗人、当然了也有强盗……
六
在大唐如海的诗歌中边塞诗的生命像祁连雪峰一样高耸云端,而边塞诗大多与河西有关,与河西的这几个关隘有关。是阳关、玉门关成就了岑参、高适、王昌龄、王之涣、王维,还是他们用诗歌的语言将河西传播?如果我们将目光投向盛唐时睿智、幽默、豁达、率真、激情的长安,这些名噪一时的诗人们在长安的街头究竟干了些什么?不得功名,在酒肆里听胡音?官场失意,在馆驿里看胡妆?稍有不悦,便牢骚四起。
历史上的大唐辉煌无比,诗歌里的河西凄凉无限啊!
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渭城:秦时的咸阳,汉改名渭城,也就是长安郊区。阳关:玉门关以南,古时南为阳。这两个地方相差万里,在诗人的笔下又靠得如此相近。清晨时的细雨洒落渭城,沾湿了飞扬的尘土。雨后,客舍附近一片柳树,颜色更加葱绿,亲爱的朋友啊,再喝上一杯吧,只要你的脚步迈出了阳关,自然就不会有我王维这样与你一道同饮的朋友了。
用现在的语言来说,这个叫王维的诗人绝对是个煽情高手。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送别相比,王维就内敛温柔了许多。仅仅28个字,便道出了千万离别人的心声。但他老人家并没有用凄凄惨惨的字眼去描述离与别,而每一个字却能安慰友人孤寂的心。难怪他的诗被谱成乐府,成为千古绝唱的《阳关三叠》!
阳关啊,你的名字让多少人传唱,在你的背后又演绎着多少悲凉故事。
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玉门关:也称玉关,河西走廊上的一个关口,唐时为凉州西境,因新疆和田所产美玉经此地而远销内地,故得名玉门关。
我不知道如此清俊雄奇,苍凉悲壮的诗歌在中国古诗中所占的位置,又有哪几篇能与之媲美。黄河如带,绵延在遥远的云端,孤零零的一座城池,荒凉在崇山峻岭之间。羌笛委婉,吹起悲凉的乐曲,倾诉离别时的哀怨,可你是否知道,和煦的春风,从来是吹不到玉门的!是春风吗?显然不是,是帝王,是皇恩。皇恩浩荡。浩荡的皇恩为什么就不体恤他的边民,慰藉为他的江山戍边的战士呢?我们能够想象出李唐皇帝读到这首诗时是怎样的愤懑与不满,戍边将士又是怎样的泪流满面,那些玉门关以西的边民又是怎样的凄楚。
再说王之涣。一首《凉州词》,把他推向边塞诗人的代表,他也许是信手勾出的一幅高远辽阔的戍边图,就把自己定格成了凉州的“代言人”。自他以后,凉州这个名字被简化成了荒凉和苍凉。
七
那一天的早上,阳光灿烂无比;那一天的黄昏,残阳如血。那一天我在奔跑的火车的速度里,将这块狭长的15万平方公里的大走廊清清楚楚地看了一次。那一天,走廊显得奇异的平静,仿佛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接受着走廊的眼睛。
那一天夜里,目送我离开走廊的不再是秦时的明月,汉时的雄关,而是历史与记忆里走来的一股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