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岚
(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北京 100089)
晚清时期西方人的汉字教学观①
岳岚
(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北京 100089)
汉字教学;汉字教材;汉语教育史;晚清时期
汉字一直是非汉字圈学生在汉语学习中的一大难题。早在19世纪,来华的西方人即对这一学习难点进行了探讨。本文以西方人编写的汉语汉字教材为依据,进行历史总结,以期对当今的汉字教学提供有益的借鉴。他们把汉字看成正字法的一个部分,关注汉字的认读和书写,注重汉字结构分析和部件学习,在汉字教学和学习上提出了很多行之有效的方法,还编写了很多专用的汉字教材,以应对汉字学习中的不同问题。他们不仅在教学理念上与当今汉字教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且体现了更强的针对性。
汉字作为表意体系的文字,与拼音文字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使得西方人的汉字学习成为一大难题。早在19世纪,处于中西初识阶段的西方人就意识到这一问题,并采取了行之有效的教学策略,大大方便了西方人的汉字学习,他们的问题、经验、方法与当今的对外汉字教学有不少共通之处,对早期西方人汉字教学进行总结,是对外汉语教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对现今的对外汉字教学也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遗憾的是,目前尚未发现对早期西方人汉字教学的专门研究。
西方传统的语言教材,一般包含四大板块的内容,即正字法(orthography)、词源学(et-ymology)、句法(syntax)和韵律(prosody)。从古希腊、古罗马时候起,西方语言教学就从“正字法”开始,专门为学生讲授识字知识。古罗马语言教育家昆提连把“正字法”定义为“关于正确书写的学问”。处于中西初识阶段的西方人,对汉字的陌生是不言而喻的,识字、书写对于他们来说比字母语言更难。他们把汉字看成正字法的重要组成部分,非常关注汉字的认读和书写。晚清时期西方人编写了很多汉语教材,他们一般在教材序言中,介绍关于汉字的历史、构造等知识,以及如何书写汉字、如何查字典等。这一做法,跟西方语言教学的传统密切相关。而在同时期汉字圈的汉语教材中,则没有关于汉字的介绍和书写教学等内容,显示出东西方汉语教材的不同。
汉字难学,无论是当今还是19世纪甚至更早,就有人提出有没有必要学习汉字的疑问,关于这个问题,晚清时期西方人认为汉字学习是非常重要的,并且特别强调从一开始就要学习汉字,不仅要认读而且还要书写。卫三畏(S.Wells William)等西方人认为最好的方法是从部首学习开始,要把部首弄得像其他语言的字母表一样熟悉,要知道部首在汉字书写中的普遍用法、它们在汉字意思上的作用,以及在字典检字中的使用方法。因此,在他们编写的汉语教材中,一般按照笔画的数量列出214个部首,并进行注音和释义。
至于学习汉字的数量,禧在明(Walter Hillier)、狄考文(C.W.Mateer)等认为初学者一般应该掌握1000字左右,他们编写的初级教材的汉字量基本控制在这一范围内。丁韪良(W.A.P.Martin)把常用汉字定为2000个,为此他编写了《认字新法,常字双千》(The Analytical Character,1863;1897)。如果掌握三四千汉字,基本上就可以读各种书籍了。5000汉字对于一般的文学写作而言足够了,如果一个人知道10000个汉字,那就可以获得学士学位了。
他们大多认为初学者应掌握1000左右的汉字,常用汉字则为2000左右,这和李泉教授基于《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06)提出的“将覆盖率达90%和99%的1000个和2400个最常用汉字,分别作为汉语进修生和汉语言专业本科生的汉字‘过关量’”(李泉、阮畅,2012)的主张是相近的,都源于“这两个字量的应用价值和学习价值最高”(李泉、阮畅,2012)。对字量的确定,源于西方人大量的汉语教学实践,虽然统计字量的科学手段不及现在,但体现出了一定的科学性和前瞻性。
就汉字教学的内容而言,晚清时期西方人特别注重汉字部件、汉字结构、汉字书写的教学,同时他们还根据自身的学习弱点,编写了形近字、常用字以及如何查阅字典等教材,进行针对性教学。
在西方语言教学中的正字法的影响下,部首等部件作为汉字的组成部分,被视同拼音文字中的字母,通过部件组合而成的汉字,正如一个个字母组合而成的单词。因此要学习汉字,首先要学习这些部件,部首则是最为重要的汉字部件。虽然在教材中均有214个部首的内容,但是记住这些部首仍然是关键。为了方便学生记忆,卫三畏把214个部首编成歌谣,并带有英汉对照,其中一些句子中,有的字不是部首,加上这些字是为了意思上的完整。歌谣如下:
“鱼跃龙门,鹿游虍穴,舟车所至,鼓龠之音,宝贝玉石,器皿瓦缶,虫殳香艸,豸辵玄麻,匸幺别,氏示非同,须比亅〡,休舛凵冂,四方八角,二片一页,廾手问父,歹鬼崇儿,隹艮高阜,韋布勹亢,獸疋禸地,乙匕取羹,鹵出屮(竖为撇)芽齊,臣持符卩至,风雨至厶邑,日月入西山,竹支攴門戶,矛耒鬥刀斤,衣巾冖斗臼,鼎鬲尸,争气有口舌,债欠朝夕烦,彳夂行之慢,廴癶几又不同,傳曰羽毛齿革,诗言弓矢干戈,弋鸟飞於厂广,采韭彳乎宀亠,丶隶丿须分别,与爿记母①应为“毋”。(忘,五行金木水火土,五色青赤白黑黄,米食豕羊牛犬马,田生豆麦黍禾瓜,十里川二舟撒网,三寸聿一士书文,骨肉皮血耳目无疒,首面彡牙手爪母辛,糸敝女子足小又髟长,爻卜老人鼻高而口大,自辰至酉用力做工夫,行止走立甘心为已事”(Williams,1842:30-31)。
狄考文在其《官话类编》(A Course of Mandarin Lessons,1898)中引用了J.A.Silsby的《部首押韵诗》(Illustrated Radical Rhymes),可以解除学生在学习部首的意思和顺序时的很多辛苦,不仅让学生学起来更轻松,而且记忆更牢固,比单纯记忆的效果要好得多。作者按照笔画的顺序,根据笔画本身或者包含该笔画的汉字,编写了不同形式的歌谣,有的像顺口溜,有的是谜语,有的还是寓言故事,同时将笔画名称或包含该笔画的汉字标出,一目了然。例如:
二画:《谜语》A RIDDLE
Two(7)hats(8)on one man(9)!See,that tramp(10)walking fast,
7二8亠9 人10 儿
Enters(11)slyly at eight(12),ere the limit(13)is passed.
11入12八1 3冂
A covering(14)of ice(15)hides a bench(16)and a box(17),
14冖15冫1 6几17 凵
A sword(18)of great strength(19)is wrapped(20)up in old socks,
18刀19力2 0勹
A spoon(21)in a case(22)in concealed(23)with ten(24)knives;
21匕22匚2 3匸24 十
Divine(25)what this means,and then ask the old wives,——
25卜
Why that seal(26)on the cliff(27),made by some selfish(28)hoax,
26卩27厂2 8厶
Should let a conjunction(29)end up the two strokes.
29又
又如,十四到十五画的部首是:RESULT OF A FIGHT
Fourteen were the noses(209)all even(210)in height,
209鼻210 齊
Fifteen were the teeth(211),which were lost in a fight.
211齒①参见Mateer,C.W.1898A Course of Mandarin Lessons,Based on Idiom[M].revised edition,Shanghai: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p.xxxiii;xxxvi.原文中数字在单词之上,这里为了写作的方便,将数字放在单词后,并用括号括起来。
事实证明,这个《部首押韵诗》非常奏效,很多学生受益于此。为了使学习更加轻松,歌谣的作者又编写了一个新的版本,将部首歌谣压缩至46行,用644个音节代替了以前的933个音节。每一节都从一个有助于记忆的词开始,其辅音给出每组部首中第一个部首的笔画数。
为了让《部首押韵诗》对那些希望记住部首的人有所帮助,可以看到,多数诗行(或行)以一个五画的部首结尾,每一行包含五个部首,除了因为明显的原因,没有发现这是不适当的。(Silsby,1912:11)作者的《部首押韵诗》还配有图画,是一个诗图并茂的杰作。以一到二画的部首为例,改编后的《部首押韵诗》展示如图1。
在当今对外汉语教学中,调查发现,“留学生在书写汉字时,最常见的错误,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汉字部件,一是汉字结构”(张旺熹,1990)。晚清时期西方人在汉字教学中就非常重视汉字部件,特别是汉字部首的学习。他们的这一传统直到今天仍然得到沿用,英国有三大汉学重镇之称的伦敦大学、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在当今的对外汉语教学中,仍然强调学生对部首的熟悉掌握,老师会把汉语字典的部首检索部分作为汉字部首教学的必备内容。19世纪西方人创建的部首歌谣对于部首学习和记忆都起到很好的促进作用,值得借鉴。
19世纪以前,西方学习者就已经采用分析汉字结构的方法来学习汉字了,最为著名的是利玛窦。“利玛窦早年曾在罗马耶稣会学院学习过记忆术,来华后,利玛窦通过研究、分析汉字的独特结构,结合记忆术,逐渐摸索出一套奇特的‘记忆秘宫’体系,用以快速记忆汉字。……后来,利玛窦写了《西国记法》一书,专门向中国人介绍、讲解这种记忆法。在书中,利玛窦举例说明自己如何应用记忆术来记汉字。例如,两个扭打的武士,用来记忆‘武’字;一位来自西部的部落女子,用来记忆‘要’字;收割庄稼的农民,用来记忆‘利’字;怀抱孩子的女仆,用来记忆‘好’字。在利玛窦看来,记忆并非单纯地死记硬背,而应该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将西方记忆法和中国文字特点相结合,这样形成的规则和方法才会有效,记忆效果才能持久”(卞浩宇,2010)。
图1:J.A.silsby的《部首押韵诗》及图画样例
到了19世纪,学习者仍然看重汉字分析法。1838年9月,李太郭(George Tradescent Lay)在《中国丛报》上发表文章,向读者介绍他的汉语学习方法。在《汉语新分析法》(New Analysis of the Chinese Language)一文中,李太郭发现,许多汉字具有相同的组成部分,即所谓的“原词”(primitive)。他认为,通过对“原词”的形态、属性、历史和用法等方面的分析和研究,不仅“能够对原词本义有一个深刻的认识”,还有助于学习者“了解由原词派生出的字词的意义”。随后,李太郭以“某”(mei)字为例详细解释了这种分析法。……在李太郭看来,“原词”这一概念,在分析和学习汉字过程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应当引起学习者的充分重视。李太郭还提醒汉语学习者,“这种分析法要求学习者掌握更多的相关知识”,而且“学习者起初会碰到很多困难”;不过,他却坚信通过这种学习方式,“可以让学习者每天获得新鲜的知识,最重要的是,学习者能够对所学汉字留下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在文章最后,李太郭表示,他的这种汉字分析法有待进一步完善,之所以提前公布出来完全是为了响应崔理时的号召,同时他也希望“汉语学习过程中的每一个困难都能被克服,这样更多地人可以加入到汉语学习队伍中来”(卞浩宇,2010)。李太郭的这种做法是对汉字结构的分析。
19世纪,西方人一般把汉字结构分为部首和字根两部分,部首表示意义,字根则通常指明汉字的读音。卫三畏在他编写的《拾级大成》(Easy Lessons in Chinese,1842)中,介绍了部首的位置和用法。此外,卫三畏和苏谋斯都根据意思对部首进行分类,方便学生的学习。鲍康宁认识到初学者起初要知道在哪个部首下寻找某个特定汉字有很大的困难,不幸的是,一些最常用的汉字是最难找到的。为此,他把最常用的33个部首单独印刷出版,因为这33个部首形成的汉字覆盖了汉字的2/3以上,剩下的188个部首覆盖的汉字不足1/3。另外,他还给出了找寻部首的规则:1.考虑汉字本身是否是部首。2.如果汉字本身不是部首,第一步把汉字分成两部分。3.如果两部分中的一个部分是部首,另一部分不是,很明显,必须在是部首的那个部分下查找。4.汉字的两个部分都是部首,必须使用以下规则:汉字有左右两部分组成的,左边部分为部首;汉字由上下两部分组成时,两部分均可为部首,下面的部分为整个汉字的部首。这些规则能处理汉字中的19/20,当然会有很多例外。
狄考文也强调汉字部首对初学者的重要性,虽然没有不变的规则,但他也给出了查找部首的方法,和上面鲍康宁的方法类似,但更具指导性:先考虑汉字本身是否是一个部首;汉字大部分可以分成两部分,或左右或上下或内外,其中一个可能是部首;如果两个部分都是部首,那么通常在右边的部首是“刀、力、文、斤、殳、彡、欠、戈、斗、邑、间”,此外,左边多为部首;除了通常在上面的“艹、、亠、穴、日、西、雨、爪、父、山、宀”的情况,汉字的下面多为部首;另外内外结构中,外面部分是部首,这一类相对比较少。狄考文通过总结发现,汉字中最重要的部首可能是它占支配地位的部首。一些部首几乎总是支配它们出现的汉字,如,艹、、见、疒。当然这些规则有一些例外,然而它们总像那些普遍的规则那样是正确的。对于没有规则适用的汉字,可以参考难字表,通常本土字典和外国字典中都会给出(Mateer,1898:xxiv-xxvi.笔者译)。
字根,是汉字中部首以外的部分,因为字根给出相当大一部分汉字的语音,这个部分也可以被称为语音或声音部分。它们和部首一起组合形成新的汉字。根据马士曼的《中文之钥》(Clavis Sinica),汉语中字根的数量——也就是除了214个部首之外,可以和部首结合成汉字的字根是3867个,不过这些字根生成汉字的能力并不相同。其中的1689个字根,通过添加部首,可以形成汉语中大约六分之五的汉字,由这些字根组合而成的汉字从3个到74个不等。晚清时期西方人的“字根”观念和如今的“部件”非常相似,他们从自身的汉字学习出发对汉字的结构组成、拆分等的分析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丁韪良的《认字新法,常字双千》对2016个汉字进行分类编排,并进行翻译和部件拆分,目的是帮助初学者记住这些需要知道的汉字。狄考文在其《官话类编短期课程》(A Short Course of Primary Lessons in Mandarin)中前几课,以提供帮助记忆的方式分析汉字,他认为,所有的汉字绝不顺应理性的分析,在很多情况下,学生可以为自己建构一个能作为记忆帮助的分析,分析是以经验为依据的,是想象的,这一事实不会妨碍它对记忆的服务功能。例如,他这样分析汉字:生:是“牛”和“一”合成,意思是一只牛从地上产生。作者还注明,在汉字中“一”经常表示地面的意思。字:“宀”和“子”组合而成——一个孩子在学校里学习。箇或個,看起来像一个水桶下到水井里——能够一次捞上满桶的东西,不管井里有什么。这些字有的拆分不合理据,有的意思牵强附会,还有的纯粹从字形上进行臆想,毫无道理可言。虽然如此,却不妨碍这种分析对记忆汉字的作用。翟理斯也提倡汉字分析,他指出“即使是为了纯粹的商业目的学习读写中文的那些注重实用的学生,也需要遵守这些分析。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记得住一定数量的汉字。不然的话,他会发现这些汉字非常难以捉摸,非常扑朔迷离,给他的学习带来难以逾越的困难”(翟理斯,2011:23)。
到了19世纪后期,随着对汉字认识的加深,对汉字的分析更加追求科学和理性。艾约瑟(Joseph Edkins)的《汉字学习入门》(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the Chinese Charac-ters,1876)除了对部首进行解释外,还对1144个表示汉字语音的符号进行分析说明,比以前的汉字书有更多的汉字分析与解释。作者相信这些解释与分析有助于学生掌握汉字,该书的汉字分析借鉴了包括《书经》《诗经》《尔雅》《说文》《玉篇》《广韵》《洪武正韵》《康熙字典》等15部中国本土语言学著作,使得艾约瑟对汉字的分析更为科学,不同于前人简单的“望形生义”。湛约翰(John Chalmers)就主张从汉字理据入手对汉字进行分析。湛约翰认为,对于大多数汉语学生而言,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十之八九的汉字都是约定俗成的符号,和指称的具体事物没有相似性,也和概念没有自然的联系。学生学习汉字就像数学家或天文学家在开始学习时要掌握他们所在领域的相关符号一样,但是表意符号数量很多,为了解决记忆难题,就需要指出这些符号所代表的意义。他的《300个基本形式下的汉字结构》(Structure of Chinese Characters under 300 Primary Forms,1882)一书,就是为了指明每个汉字所代表的事物的原始意义,并解释它们的常见用法。在书中,作者列出了300个汉字的原始形式,然后按照现代汉字笔画的多少进行排列,依次写出该符号的广东话读音、北京话读音、英文释义,以及该原始符号在汉字组合中的位置及作用。
作者对这些古老的符号进行追根溯源,是因为在他看来,汉字的每个部分都有其作用,如果不能参透各个组成部分所代表的含义,就不能真正对汉字进行分析。汉字分析首要的和最主要的标准就是,汉字的每个部分都有其作用。比如,“日”和“月”都是原始符号,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明”,可是“明”的读音和日、月都无关,日、月这两个组成部分就成为部首。这样由原始符号组合成汉字,并赋予新的语音的字大约有1000个。还有的汉字中,某个组成部分既是声旁又是义旁,还有的复杂汉字中音旁处于从属地位,其意义已经退化。因此作者强调重视语音学和部首的掌握,对于学习汉语十分必要,尽管掌握这些规则不能百分之百推导出汉字的发音。就像英语单词,拼写出来也不是绝对能正确发音一样。(Chalmers,1882:iii-viii,笔者译)
晚清时期,特别是19世纪早期西方人对汉字结构的分析有一定的科学性,但在释义方面更多牵强附会和随意之处,如:解释“要”为“来自西部部落的女子”;“好”为“怀抱孩子的女仆”;“生”为“牛从地上产生”;“字”为“孩子在学校学习”等等。他们也认识到这样的解释缺乏字理根据,有些只是凭借想象,仅仅是为了方便他们记忆汉字。这种方法在实际学习中起到一定的帮助作用,特别是对初学者而言。现在很多留学生也用这种非科学的方法记忆汉字,仍取得了一定的学习效果,但这种方法并不是我们提倡的,长此以往有害于学生对汉语的学习。当然他们对汉字结构的分析在19世纪后期也在逐渐走向科学。如今的汉字教学中,提倡对汉字结构的分析,与晚清时期的汉字结构分析教学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不同之处在于现在的汉字教学大多依据字理进行分析和解释。
汉字部件和结构分析是晚清时期西方人汉字教学中特别关注和提倡的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在现今的对外汉字教学中仍然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也是留学生汉字学习中最容易出现错误的两个方面。可见,西方人早期的汉字教学非常准确地把握住了汉字的特点和西方人习得的重点,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前瞻性。
在西方正字法教学的影响下,同时由于汉字与字母文字之间的巨大差异,使得西方人对汉字书写尤为重视。如前所述,多数汉语教材在序言中,对汉字书写进行讲解,内容主要包括书写工具的介绍、握笔姿势、基本笔画、书写顺序等。关于如何进行书写教学,他们采用了不同的方法。如威妥玛建议学生把《语言自迩集》中的“书写练习”第一部分的内容抄写下来,老师要告诉学生如何书写,同时边说边举笔示范,这时候,学生应该眼耳并用。正确熟练地书写汉字不太容易,马礼逊建议学习汉语的欧洲学生要给予汉字特别的关注,直到不需要使用参考书就能写出汉字的时候,才能认为自己知道了这个字。学生应该每天练习书写几个汉字,并加以仔细分析。卫三畏也认为开始学汉语的时候,主要的劳动是学习怎么写汉字,当知道汉字的形状之后,汉字的意思和读音就更容易记住。卫三畏、狄考文、禧在明等人都建议学生要复写汉字,就像中国小学生那样,把要记住的书作为复写书,把白色的薄纸印在黑色的背景上摹写。也可以使用大尺寸写出的、包含已经认识的汉字的复写本,或者使用一本带复写纸的书进行练习,要在非常清楚合成汉字的方式后,通过观察写字,然后通过记忆写,一直这样努力才能写出比例匀称的汉字。禧在明还强调在复写汉字时,一定按照笔顺写,一条总原则就是:从左边或上边开始写,笔画要从左到右。他详细列出“福”字的笔画顺序,指出如果按照同样的方法写其他的汉字,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正确的。鲍康宁还指出,六种形式的字体,其中的两种是通常要学习书写的,这两种可以粗略地和英语的正楷圆体和草体相对应,尤其是后者,比印刷体更自由,初学者常常因为老师写的和书上印刷的同一个汉字是不同的而感到沮丧,治疗这种沮丧的办法就是学习写字。至于汉字书写采用“哪种方法最好”和“应该花多少时间写字”这类问题,有各种答案,大部分要看学习者自己,没有钦定的方法。答案很大程度上在于他自己的兴趣、能力和以后的工作。一般能把自己的语言文字写得好的人,也最可能把汉字写好,也最可能接近汉语风格;而笔记潦草的人写自己的母语文字也是一样的。
教材中这种总体性的关于汉字书写的讲解和介绍是必不可少的,但具体的指导性不够,外国学生汉字书写中的实际问题不能得到有效解决。这种情况下,波乃耶(J.Dyer Ball)针对外国人如何按照笔顺和规则书写汉字的问题而编写了《如何书写汉字》(How to Write Chi-nese,1888)一书。波乃耶认为初学者需要的不仅是关于如何书写汉字的普遍规则,而且还需要给出他们关于怎么写汉字的具体的、细微的指导。在写汉字方面,中国人认为最重要的是书写整洁并且书写正确。很多外国人也尽力这样做,但结果是写的字既不整洁,也不正确。对于初学者而言,最让他们困惑的是书写每个汉字的顺序到底是什么。因为写汉字不像英语或者其他欧洲语言,都是从一个词语的第一个字母开始写,写完一个之后再接着写下一个,汉语不是字母组合,有很多笔画,并且不少笔画纵横交织,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通过这本书,作者希望学习者了解汉字书写就像其他语言的书写一样,有很多顺序和方法,不过顺序和方法不是随心所欲地,而是人们追求书写便利和书写速度的结果,并且每个规则的形成都有其合理的原因。同时也要记住,写相同的汉字有时有不同的书写方法,正如对于数学计算有普遍规则,不同的个体可以使用不同的方法运用这些规则,并以不同的方式计算出结果一样。不过,在这本书中波乃耶并没有给出更多的书写方法。在书中作者首先介绍了书写汉字的总规则,然后按照笔画数的多少排序,依次列出汉字部首、发音、英语翻译、书写顺序、指导和说明。作者自己都认为这本书充分展示了汉字是怎样由基本部件组合而成的。《如何写部首》(How to Write Radicals,1905)是这本书的简化版,作者省去了最开始的总书写规则等内容,直接进入214部首的展示部分:部首、拼音、英语解释、笔顺。和前者相比减少了指导和解释的那个部分。鲍康宁编写了《笔画入门》(The A.B.C.of Chinese Writ-ing,1913)来展示笔画及汉字的构成,指出帮助写出正确、美观的汉字的要点。他认为每天一个小时或更多时间的书写练习能让任何中等能力的人在几个月内学会一千汉字。剩下的几千汉字的学习可以根据环境和个人所需而定。
现今汉字书写仍然是留学生,特别是非汉字圈的留学生汉字学习的一大难点,但我们在实际教学中,对汉字书写重视不够,教材中汉字书写教学部分多见于笔画和笔顺的简单介绍,缺少西方人的视角以及结合他们自身问题的针对性强的教学内容,这也是我们在编写汉语教材中需要注意的。
西方人在汉字学习中遇到了各种困难,针对这些困难他们进行了有的放矢的教学,有的还编写了相应的汉字教材。比如,形近字的辨析是外国人汉字学习中的难点,为此,翟理斯(Herbert A.Giles)编写了《字学举隅》(Synop-tical Studies in Chinese Character,1874)。作者把形近字按组排列,一般笔画少的在前,笔画多的在后,共有443组形近字。虽然当时已有中国人编写的《分毫字辨》等汉字书,《康熙字典》中也有“辨似”等章节,但不适用于外国人,因为中国人和外国人在汉字学习上存在的问题是不同的,中国人的错误主要限于部首相同语音有少许差异的汉字,并且这些汉字中的大部分是不常用的。而外国学生区分任何形式上相似的汉字都会不知所措,因为语音或部首对相似汉字的语音或意思并没有引导作用。例如,“左”和“右”在中国人的汉字集中就找不到,也就是说,这类字形相似的问题对中国人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然而,外国学生经常被仅仅在形式上有一点儿相似,但语音和声调或许意思上也有某种程度相似的汉字所烦扰,还会被他能说出的有着共同语音或近似语音的整个一类汉字所迷惑,并且在很多情况下部首的意思给不出一丁点儿线索。可以看出,翟理斯对外国人汉字学习方面的困难认识很清楚,《字学举隅》体现出针对性强的特点。
汉字数量繁多,汉字的学习当以常用字为主。在诸多汉语教材中,很多作者根据需求选用了一千到两千不等的常用字。此外,D.Z. Sheffield按照字频编写了《汉字精选表》(Se-lected Lists of Chinese Characters,1903),创意源于中国打字机轮子上的汉字使用安排。该汉字表中共有4662个汉字,其中最常用的726个;常用的,1386个;不太常用的,2550个。另外,打印机轮子上剩余的空间还有162个汉字,是和最常用的汉字重复的,因为大约一半的汉字来源于此,因此这些汉字占据了打印机的中心位置。19/20的汉字会在726个最常用的汉字中找到,几乎所有不在最常用表格中的汉字能在与之相连的1386个常用字表中找到,而其余的2550个汉字,则不会经常使用,不过,当汉语知识增长的时候会经常使用它们。在读写汉字方面,掌握几百个汉字不是难事,这些表格在帮助学生判断汉字的重要性上很有价值,如果正确选择了汉字,学生会意识到拥有了一个很有效的词汇表,有了这个基础,汉字学习就不那么苦了。需要指出的是,最常用、常用和不太常用的分界线只能大致划出,界限不是那么分明。
在汉字学习中,经常遇到不认识的字,那就需要查阅字典,因此检字方法很重要。我们都知道,检字首先要查找部首,然后要知道剩余部分的笔画数。《字部新法》(Explana-tion of the Use of the Sub-radical,1903)的出版发行就是为了帮助学生查阅字典。该书以非常简短的篇幅展示了80个字中的部首、次部(sub-radicals)、余画(the remaining strokes)。每个汉字中,部首以黑体字印刷,次部印刷成中等粗细,余画则印得更细。之后,还设有练习,让读者说出每个汉字中的部首和次部。
另外,为了更好地学习并掌握汉字,美国人富善(Chauncey Goodrich)还在自己学习和积累的基础之上编写了《官话萃珍》(A Charac-ter Study in Mandarin Colloquial,1898;1916)。富善模仿自己老师的做法,在每个汉字下面写出口语句子,给出各种用法和汉字的组合。让学生能够像在英语字典中那样方便地找到词语,它的各种用法和组合也能马上看到。书中的例子完全是口语的,也少量引入了一些常用的高雅风格和古典风格的句子。该书经过修订后二次出版,包括重复的汉字在内,共有4210个汉字。掌握口语意味着至少熟练使用其中的两三千汉字。
相比之下,当今的对外汉字教学比较单一,缺乏针对学习者实际问题编写的专用教材或内容;在教学过程中,对学习者的实际问题了解不够,教学者就容易自说自话,甚至存在完全不重视汉字教学的情况。19世纪西方人在汉字学习过程中的这些困惑,并没有随着时代的变化有太多的改变,仍然可以为现今的汉字教学提供有益的参考。
晚清时期西方人的汉字教学受到西方语言教学正字法传统的影响,同时,他们又借鉴了中国语言学的研究成果,他们结合自身的学习体验,从自身学习中的困难和问题出发,摸索出一套汉字学习与教学的方法。他们的汉字教学基于亲身的学习体验,对问题的认识更为清晰,提出的教学方案细致具体,并且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对当今的对外汉字教学具有借鉴意义。晚清时期西方人的汉字教学是世界汉语教育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对外汉语教学的宝贵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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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sterners’Conception of Chinese Character Teaching in Late Qing Dynasty
Yue L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China)
Chinese character teaching;textbook for character learning;the history of Chinese teaching;Late Qing Dynasty
Chinese character has been a great obstacle to non-character background students in Chinese learning.Such an obstacle has been discussed among the westerners who immigrated to China as early as 19thcentury.The history and experience of the teaching materials compiled by westerners are summed,from which the comptemprory Chinese language teaching can learn a lot.These forerunners considered Chinese characters as one section of orthography,concerning the readability and writing of characters,emphasizing structure analysis and components of Chinese characters.They proposed effectvie approaches to Chinese character teaching and learning.Moreover,specified textboo ks have been compiled to resovle diversified difficulties in Chinese character learning.These textbooks have the same character teaching concept of present day,and are more specific to different problems in character learing.
H109.4
A
1674-8174(2016)04-0061-09
【责任编辑 匡小荣】
2016-03-01
岳岚(1973-),女,河北顺平人,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世界汉语教育史和对外汉语教学。电子邮箱:yuelan@bfsu.edu.cn。
北京外国语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费2015年度资助项目:“晚清时期西方人的汉字教学”(2015ZW061)//The Fundamental Research Fund of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in 2015:“Chinese Character Teach-ing by Westerners in Late Qing Dynasty”(2015ZW061)
①衷心感谢匿名审稿专家提出的宝贵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