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背景汉语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策略研究

2016-04-19 04:59王建勤胡伟杰张葛杨
华文教学与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单字句末声调

王建勤,胡伟杰,张葛杨

(1.3.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北京,100083;2.浙江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与教育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英语背景汉语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策略研究

王建勤1,胡伟杰2,张葛杨3

(1.3.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北京,100083;2.浙江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与教育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语调产出;认知策略;二语习得

本研究通过母语为英语的汉语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的行为实验研究,探讨母语为英语的汉语学习者在不同语境下句末单字调产出的过程和阶段性特征,以及学习者在语调产出的不同阶段采取的认知策略。研究发现,母语为英语的汉语学习者在不同语境下汉语声调产出经历了母语语调迁移、汉语声调调形调节、汉语语调的调阶调节三个阶段;初级水平的汉语学习者声调产出的语调调节策略,其心理语言学基础是“语际识别”(interlingual identification)的相似性;中级水平汉语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基本摆脱了英语语调的影响,按照单字调的本调产出声调。此外,汉语学习者汉语声调的习得过程反映了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的“二次调节策略”。学习者每个阶段的调节策略都受前一阶段言语加工策略的限制,学习者必须不断地克服这些言语加工策略的限制才能在不同语境下正确地产出汉语语调。

1.序言

有研究表明,母语为非声调语言的汉语学习者,其汉语声调产出往往直接套用母语的语调模式。最早关注这一现象的学者是赵元任先生。他发现,“比方外国人学了中国话,他学了‘买’升,‘卖’降,可是他平常习惯了肯定的调是望下,‘这个东西我要买’的‘买’就变成了‘卖’了,同样,问话他要望上升,所以他要说‘这个东西我要买,你卖不卖?’就说的象‘这个东西我要卖,你买不买?’了,这就是因为语调把字调给盖掉了……”。(赵元任,1959:94)这是赵元任先生对母语为非声调语言的汉语学习者用英语语调代替汉语声调产出,或曰,语调迁移现象的描述,目的是为了说明汉语语调和声调的关系,并提出了“代数和”“小波浪跟大波浪”的理论假设。(赵元任,1922;1933)这一理论假设的提出,引起国内语音学界的诸多讨论和争论。(沈炯,1985;胡明扬,1987;吴宗济,1996;曹剑芬,2002)

然而,这些争论主要关注的是汉语语调和声调的关系,而很少有研究进一步探讨赵先生提及的汉语学习者用母语语调代替汉语声调这一跨语言迁移的问题。直到近十几年来,第二语言教学与习得研究领域的学者才开始关注这一问题。桂明超(2000)在英语语调和汉语声调比较的基础上,收集和分析了美国学生汉语语调产出的偏误,以说明英语语调对美国学生汉语声调产出的影响。但这一结论还缺少实验语音学的证据。李晓朋(2012)的研究为英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语调迁移提供了实验语音学的证据。具体表现是,在陈述句和疑问句中,“英语母语者的句子音高走势明显低于汉语母语者”,并“通过抬高句末音节的后半段的音高走势来凸显疑问句语气”。李晓朋的实验结果为英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语调迁移提供了重要的证据。此外,谯蓉(2007)也采用实验语音学方法,通过汉语母语者和母语为日语的汉语学习者在三种语境下(疑问、陈述、单字)汉语单字句语调产出的结果进行了比较和分析。她发现,汉语母语者在产出单字句语调时,疑问语调对声调的影响主要通过整体抬高音阶和增加斜率两种方式对声调进行再调节。但是日本人似乎不会通过整体抬高声调音阶的方式来实现阴平调单音节疑问句,他们在发音的时候,往往通过较大的斜率表现疑问语气。谯荣的研究发现了母语为日语的汉语学习者单字句语调的产出与汉语母语者不同,但并没有说明日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用较大的斜率表现疑问语气是否是受到日语语调的影响所致。最近,林茂灿(2015)对汉语和英语语调声学表现的异同直接进行对比,以此证明汉语学习者语调迁移在边界调上的表现是源于英语语调和重音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面向汉语学习者的语调教学策略。但该研究并没有对英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的声学表现进行描写,因而没有提供英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受到英语语调影响的直接证据。

从上述研究可以看出,虽然这些研究的方法各异,但其研究结论反映了一个共同的假设,即语调迁移是母语为非声调语言的汉语学习者疑问和陈述语气表达“洋腔洋调”的重要原因。问题是,母语为非声调语言的汉语学习者汉语声调和语调的习得是一个动态的过程,那么,语调迁移这一假设是否能够完全解释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的全过程?此外,无论是共时的对比分析还是学习者汉语语调偏误的声学特征分析,大都忽略了支撑汉语学习者语调习得的认知加工过程的分析,因而不能够揭示学习者汉语声调习得的阶段性特征以及在不同阶段采取的认知加工策略。其结论难免会以偏概全。

为此,本研究试图通过行为实验研究,探讨母语为英语的汉语学习者在不同语境下句末单字调的产出过程和阶段性特征,以及学习者在语调产出的不同阶段采取的认知加工策略,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支撑学习者语调产出策略的心理语言学基础,从而为汉语语调教学提供可靠的实验依据。

2.汉语句末单字调的产出实验

为了考察英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英语语调对汉语句末单字调产出的影响,本实验选取三种语调语境(汉语单字调、陈述语调、疑问语调)探讨学习者是如何将母语语调模式迁移到汉语句末单字调产出模式中的。此外,本实验选择初、中级汉语水平的学习者与汉语母语者为被试,通过三者之间句末单字调产出的结果的比较,探索汉语语调习得的过程和阶段性,以及学习者在不同阶段语调产出的认知策略。

2.1 实验方法

2.1.1 实验设计

本实验采用3×3两因素混合实验设计。因素一为汉语单音节词出现的三种语境,为被试内变量,包括三个水平,即汉语单字调,陈述语调和疑问语调;因素二为被试的汉语水平,被试间变量,分为初级汉语学习者、中级汉语学习者和汉语母语者(参照组)三个水平。

因变量为汉语单字调、陈述句和疑问句句末单字调的斜率和起点音高。单字调的斜率以二次方程系数b1值为测量指标。①本实验采用二次函数方程y=b1x2+b2x+c拟合四个声调,y值为归一化后的调值,x值为归一化后的时长,二次项系数b1描述的是声调调形斜率。(朱晓农,2004)

2.1.2 被试

被试包括英语母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20名和汉语母语者10名,前者为北京语言大学的留学生,年龄19-26周岁(男生8人,女生12人),其中初级水平学习者10人,在华学习汉语3-4个月,中级水平学习者10人,在华学习汉语18-20个月;后者为北京语言大学中国大学生,年龄19-21周岁(男生4人,女生6人),普通话水平均为二级甲等以上。

2.1.3 实验材料

实验材料为40个汉语单音节词,选自汉语教材《成功之路》(初级汉语),其中阴平、阳平、上声、去声的单音节词各10个。

(见附录)这些单音节词分别在三种语境中呈现,即单字调、疑问语调和陈述语调。疑问语调通过负载句“这是___?”呈现,陈述语调以负载句“这是___。”呈现。见表1。

表1:句末单音节词出现的语境与呈现方式

2.1.4 实验程序

实验前,要求被试逐一读出实验字表中的汉字,并解释这些汉字的意义,以确定被试已经掌握了这些汉字的正确读音,并理解这些汉字的意义。

为避免语调语境对无语调语境的影响,本实验分为两个阶段,首先进行无语境测试,即要求被试分别产出40个单字调,这些单音节词用E-prime 2.0随机呈现,每个单字调呈现一次。被试的单字调发音通过Praat录音采集。然后,疑问语调和陈述语调的单字调产出要求被试通过负载句自然发音。疑问语调和陈述语调句末单字调各40个,用E-prime 2.0随机呈现,并用Praat录音采集。

此外,通过Praat对被试产出单字调的音高和时长进行归一化。调值采用T值计算法:T=[(lg x-lg b)/(lg a-lg b)]×5;其中,x为测量点频率,a为调域上限的频率,b为调域下限的频率。(石锋,1990)时长采用y=x/m转换法;其中,x为声调的初始时长,m为被试产出的四个声调时长的平均值。(朱晓农,2004)

2.2 实验结果

本研究分别对被试产出的四个声调的调形曲线进行二次方程拟合,并将二次方程系数b1值,即调形的斜率和声调起点音高进行方差分析,以考察被试句末单字调的加工策略。实验结果如下:

图1:三组被试在三种语境下句末单字调阴平的产出

2.2.1 三种语境下句末单字调阴平的产出

阴平调形斜率(b1值)的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语调语境主效应显著(F(2,54)=23.452,p<0.001),语言水平主效应显著(F(2,27)= 11.985,p<0.05),语言水平和语调语境的交互作用显著(F(4,54)=45.468,p<0.05)。这说明,三组被试汉语句末单字调的产出不仅存在语境效应,而且不同汉语水平的被试产出单字调的调形也存在显著差异。

简单效应检验①本实验方差分析的简单效应检验均采用Sidak校正,下文不再赘述。结果表明,初级汉语水平学习者阴平调形的斜率,在三种语境下均具有显著差异(p<0.001,p<0.001,p<0.001)。中级汉语水平学习者阴平调形的斜率,在三种语境下均无显著差异(p>0.05,p>0.05,p>0.05);汉语母语者阴平调形的斜率,在三种语调语境下也均无显著差异(p>0.05,p>0.05,p>0.05)。从图1a可以看出,初级学习者在无语境条件下产出的单字调调形未发生变化,近似汉语的高平调。在疑问语调中,句末单字调的调形是一个升调,而陈述语调句末单字调则是一个降调,即调形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在图1b中,中级学习者在三种语境产出的单字调的调形无显著差异,换句话说,中级学习者句末单字调的产出并没有改变阴平本调的调形。在图1c中,汉语母语者在三种语境下句末单字调的调形未改变,但疑问语调的调阶却明显提高。

此外,起点调值的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语调语境主效应显著(F(2,54)=77.572,p<0.05),语言水平主效应不显著(F(2,27)=33.543,p>0.05),语言水平和语调语境的交互作用显著(F(4,54)=24.978,p<0.05)。简单效应检验表明,初级汉语水平学习者声调产出的起点调值,在三种语境下均具有显著差异(p<0.001,p<0.001,p<0.001);中级学习者均无差异(p>0.05,p>0.05,p>0.05);汉语母语者声调产出的起点调值,在疑问语调语境下分别与无语调和陈述语调语境下具有显著差异(p<0.001,p<0.001),而在无语调和陈述语调语境下没有显著差异(p>0.05)。这一结果说明,初级学习者起点调值的变化与其调形(斜率)的改变相关,而母语者疑问语境与其他两种语境的差异恰好证实了汉语母语者通过提高调阶来表达疑问语气的产出策略。

上述分析表明,初级学习者句末单字调的产出受到其母语语调的影响,但中级学习者却没有受到母语语调的影响。和汉语母语者相比,初级学习者通过改变调形表达陈述和疑问语气,而汉语母语者则通过提高音阶表达疑问语气,但并不改变调形,尽管疑问句单字调末点的斜率有所变化。

图2:三组被试在三种语境下句末单字调阳平的产出

2.2.2 句末单字调阳平的产出

阳平调形斜率的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语调语境主效应不显著(F(2,54)=2.854,p>0.05),语言水平主效应显著(F(2,27)=4.255,p<0.05),语言水平和语调语境的交互作用显著(F(4,54)=3.878,p<0.01)。简单效应检验表明,初级汉语水平学习者阳平调形斜率,在三种语境下均具有显著差异(p<0.001,p<0.01,p<0.001);但中级汉语水平学习者、汉语母语者阳平产出的斜率在三种语境下均无显著差异(p>0.05,p>0.05,p>0.05)。这一结果说明,在三种语境下,初级学习者阳平的产出仍然是通过改变调形的斜率表达疑问和陈述语气,具体表现为,疑问句语调的起点和末点均高于单字调,最明显的是陈述句语调起点音高高于单字调,而末点音高明显低于单字调。见图2a。而中级学习者疑问和陈述句句末阳平产出的斜率与阳平的本调的斜率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中级学习者并没有改变疑问和陈述句句末阳平单字调的调形,这恰恰表明,尽管中级水平学习者没有改变阳平的调型,但却无法有效的区分不同语调,听起来仍然是洋腔洋调。见图2b。

阳平起点调值的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语调语境主效应不显著(F(2,54)=2.417,p>0.05),语言水平主效应显著(F(2,27)=43.936,p<0.01),语言水平和语调语境的交互作用显著(F(4,54)=13.867,p<0.01)。简单效应检验表明,初级汉语水平学习者句末阳平单字调的起点调值,在无语调语境下分别与在疑问语调语境和陈述语调语境下具有显著差异(p<0.001,p<0.001),这种差异与疑问和陈述语调语境下调形的变化有关,即学习者受英语语调的影响,陈述句句末阳平单字调用降调,就需要提高起点的调高。疑问句句末单字调用升调,就得降低起点的调高。(见图2a)而中级汉语水平学习者单字调的起点调值,在三种语境下均无显著差异(p>0.05,p>0.05,p>0.05),说明中级学习者三种语境下单字调没有受到英语语调的影响。但是,汉语母语者在三种语境下阳平单字调的起点调值,均有显著差异(p<0.01;p<0.01;p<0.001)。这一结果和初、中级学习者均不相同,因为母语者阳平产出的起点调值的变化与调形的变化无关,而与调阶的变化相关。

图3:三组被试在三种语境下单字调上声的产出

2.2.3 句末单字调上声的产出

句末上声单字调调形斜率的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语调语境主效应不显著(F(2,54)= 4.800,p>0.05),语言水平主效应不显著(F(2,27)=0.663,p>0.05),语言水平和语调语境的交互作用也不显著(F(4,54)=1.219,p>0.05)。这一结果说明,从调形来看,不管是汉语母语者还是英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在三种语调语境下产出的上声调形的斜率没有显著差别,均为曲折调。

但是,上声单字调起点调值的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语调语境主效应显著(F(2,54)= 23.621,p<0.05),语言水平主效应显著(F(2,27)=11.547,p<0.01),语言水平和语调语境的交互作用显著(F(4,54)=45.236,p<0.01)。进一步简单效应检验显示,初级和中级水平汉语学习者上声产出的起点调值,在三种语境下均无显著差异,临界值均大于0.05。然而,汉语母语者上声的起点调值,在疑问语调下分别与在无语调和陈述语调下具有显著差异(p<0.001,p<0.001),在无语调与陈述语调下没有显著差异(p>0.05)。可见,汉语学习者与汉语母语者句末单字调上声的调值变化是有差别的。也就是说,尽管初级学习者上声起点调值在三种语境中没有变化,但疑问句的拐点和末点调值明显提高,依然可以看到英语语调的影响。(见图3a)而汉语母语者疑问句句末单字调起点调值与无语调和陈述语调的差异,则恰好说明汉语母语者依然是通过提高单字调的调阶表达疑问语气。(见图3c)

2.2.4 句末单字调去声的产出

图4:三种语境下句末单字调去声的产出

句末单字调去声调形斜率的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语调语境主效应不显著(F(2,54)= 5.264,p<0.05),语言水平主效应显著(F(2,27)=14.566,p<0.001),语言水平和语调语境的交互作用显著(F(4,54)=5.008,p<0.05)。进一步简单效应检验表明,初级学习者去声调形的斜率,在三种语境下均具有显著差异(p<0.001,p<0.01,p<0.001);中级学习者和汉语母语者去声调形斜率,在三种语境下均无显著差异(p>0.05)。从这一结果可以看出,三组被试去声的产出策略各有不同,尽管中级学习者和汉语母语者去声单字调的斜率没有显著差异。图4a显示,初级学习者受母语语调影响非常明显,疑问句句末单字调是升调,陈述句句末单字调是降调;在图4b中,中级学习者虽未改变去声的调形,三种语境下都是降调,但语调的调阶变化不明显,听起来好像是一个调。而汉语母语者采取的是整体提高调阶的方式来表达疑问语气。这一点,去声的起点调值的统计分析结果可以互为印证。

起点调值的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语调语境主效应不显著(F(2,54)=5.332,p>0.05),语言水平主效应显著(F(2,27)=88.223,p<0.01),语言水平和语调语境的交互作用显著(F(4,54)=67.867,p<0.01)。简单效应检验结果表明,初级汉语水平学习者去声起点调值在无语调语境下分别与在疑问语调语境和陈述语调语境下具有显著差异(p<0.001,p<0.001),疑问语调语境下和陈述语调语境下没有显著差异(p>0.05);中级汉语水平学习者声调产出的起点调值,在三种语境下均无显著差异(p>0.05,p>0.05,p>0.05);然而,汉语母语者声调产出的起点调值,在疑问语调下分别与在无语调和陈述语调下具有显著差异(p<0.001,p<0.001)。这进一步证实三组被试去声的产出策略完全不同的。

2.3 讨论

上述分析表明,英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习得汉语语调的过程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这一过程是由不同的发展阶段构成的,在不同发展阶段,学习者汉语语调的产出策略也不同。

首先,英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经历了三个不同的发展阶段,即英语语调迁移阶段,汉语声调调型参照阶段和句末单字调调阶调节阶段。在语调迁移阶段,初级汉语水平的学习者句末单字调的产出,无论阴、阳、上、去,都受到英语语调的影响,即学习者通过改变单字调的调形来表达疑问和陈述语气。虽然疑问和陈述句句末上声的调形变化并不明显,但与汉语母语者相比,学习者不是整体提高上声的调阶而是改变拐点后的调高来表达疑问语气。也就是说,初级学习者在疑问语境下上声的产出依然受到英语语调的影响,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已。

其次,英语语调迁移的假设并不能解释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的全过程。虽然我们的研究也证实了语调迁移的假设,即赵元任先生所说的用英语语调代替汉语声调的现象。但是,我们的研究发现,语调迁移主要发生在初级阶段。在中级阶段,即汉语声调调型参照阶段,汉语学习者语调的产出基本上摆脱了英语语调的影响。声学分析表明,无论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句末单字调,中级汉语学习者都是按照阴、阳、上、去四声本调的调型发音。显然,中级汉语学习者与初级汉语学习者语调的产出策略是不同的,是语调迁移假设无法解释的。但这个阶段的问题是,中级汉语学习者虽然声调的调型发得很准,但是却不能有效地利用汉语的语调区分疑问和陈述语气,听起来依然是洋腔洋调。

第三,虽然本研究没有选择高水平汉语学习者作为被试,但是,我们假定高水平学习者汉语语调的产出近似于汉语母语者,那么,在第三个阶段,即“调阶调节”阶段,高水平汉语学习者就会像汉语母语者一样采取调阶调节的认知策略,即通过提高或降低句末单字调的调阶来表达疑问和陈述语气。具体而言,“疑问边界调相对于声调的音阶高,陈述边界调相对于声调的音阶低。”(林茂灿,2015)本研究所说的疑问和陈述句句末单字调,就是所谓边界调。边界调,按照赵元任先生的说法,包含两个东西,即“小波浪跟大波浪”,“大波浪”,即疑问和陈述边界调将“小波浪”的调阶分别提高或降低来表达疑问和陈述语气,但“小波浪”的调型并不改变。然而,初级汉语学习者将汉语疑问和陈述边界调变成了一个东西,直接用英语的语调代替汉语的语调。这是母语为非声调语言的汉语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的主要症结所在。

3.结论

通过上述分析和讨论,本研究的基本结论是:

1)英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汉语语调的习得是一个动态过程,这一过程表现为三个不同的发展阶段,即语调迁移阶段、声调调型参照阶段和语调调阶调节阶段。如果局限于共时和静态的研究,其结论难免以偏概全。本研究的结果表明,语调迁移假设不能解释学习者语调习得的全过程。

2)学习者汉语语调习得经历的三个阶段,揭示了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的三个认知策略,即“语调调节”“声调调节”和“调阶调节”。所谓“语调调节”,是指学习者在初级阶段以英语语调为参照调节汉语句末单字调的产出,策略是改变单字调的调形;“声调调节”是中级阶段的汉语学习者根据汉语声调本调调节语调的产出,语调产出策略是调型参照;“调阶调节”是汉语母语者通过调节汉语句末单字调调阶的高低产出语调的策略。汉语学习者若掌握正确的汉语语调,必须通过调节调阶的高低来表达疑问和陈述语气。

3)母语为非声调语言的汉语学习者语调迁移现象在初级阶段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这种语调迁移现象是建立在“语际识别”(interlin-gual identification)的基础之上的。因为英语的语调和汉语的声调有一个共同特点,即都是音高的变化。不同是语调是句子层面的音高变化,而声调是音节层面的音高变化。这种不同语言、不同层面音高变化的相似性为语调调节策略提供了语际识别和迁移的心理语言学基础。

4)学习者汉语语调产出策略受“言语加工策略”(constraints of the speech processing strategy)的制约,即汉语语调的“二次调节”策略。(Meisel,Clahsen&Pienemann,1981)英语语调迁移主要表现在初级阶段,随着学习者汉语水平的提高,语调调节的策略不再适用,中级阶段采取声调调节策略的前提是必须摆脱前一阶段加工策略,即语调调节策略的限制和制约,即“一次调节”。同样,高级阶段汉语学习者的语调产出策略,即调阶调节策略的实施,前提是摆脱中级阶段声调调节策略的制约,进行“二次调节”,学习者才能最终掌握汉语语调产出的规律。

4.教学建议

目前汉语教学界的语调教学主要是通过两种语言的对比,如汉语和英语语调的对比,汉语母语者与汉语学习者汉语边界调声学特征的对比,提出针对母语为非声调语言汉语学习者的语调教学策略。本文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基于本研究对汉语学习者汉语语调习得过程的分析和考察,提出以下补充建议:

母语为非声调语言的汉语学习者的语调教学,应重视语调教学的阶段性,即针对不同汉语水平的学习者,在不同的教学阶段采取不同的教学策略。具体而言,语调教学要根据学习者在不同阶段采取的语调产出策略进行“逆向教学”。以初级阶段的语调教学为例,针对初级学习者的英语语调调节策略,语调教学则应该首先回到音节层面,加强单音节的声调调型的教学,增强学习者汉语声调的调型意识,使学习者认识到汉语声调和英语语调的差别和不同,摆脱英语语调的影响。中级阶段的汉语语调教学,应针对学习者受限于声调调型产出策略,采取声调和语调“对举训练”的教学方法,即采取林茂灿先生的建议,通过汉语单字调”诗、时、始、事”与汉语疑问语调单字句“诗?时?始?事?”进行对比练习。(林茂灿,2015:43)使学习者认识到汉语疑问与陈述语调是通过整体提高语调调阶的方式来实现的,即调阶的提高和下降,而不是改变表疑问和陈述语气的单字调的调形来实现的。

此外,虽然有研究表明,汉语表疑问语气和陈述语气的边界调不仅有调阶的变化,而且斜率也有变化。但是,针对汉语学习者的语调训练不应过于强调边界调斜率的变化,而要强调调阶高低的变化,避免学习者由于英语语调的影响,将汉语声调调形变化和调阶变化混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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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English Native Speakers'Productive Strategies of Mandarin Chinese Intonation

Wang Jianqin1,Hu Weijie2,Zhang Geyang3
(1.3.Center for Studies of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Beijing 100083,China;2.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Culture and Education,Jinhua,Zhejiang 321004,China)

intonation production of Mandarin Chinese;cognitive strategy;L2 acquisition

The study is based on the experiment of the L2 learners'oral production of the monosyllables of Mandarin Chinese in the different contexts of sentences(i.e.no context,the context of interrogative sentences and the context of declarative sen-tences).The aim of the study is to explore the English native speakers'productive process and features of the monosyllables at the end of the sentences and their cognitive strategies.It is found that the English native speakers,as L2 learners of Manda-rin Chinese,went through three stages when they were acquiring Mandarin Chinese intonations,i.e.,the English intonation transfer(the modification of Mandarin pitch contours),keeping the original tones without changing the pitch contours and the pitch level raising.The beginners of Mandarin Chinese modified the pitch contours in terms of English intonations.The reason they adopted the strategy is that they believed that there were some similarities between the Mandarin tones and English into-nations.The intermediate level learners had already got rid of the influence of English intonations on the production of Manda-rin tones,but they produced the monosyllables at the end of sentences in terms of their original tones.At the stage three the L2 learners should adopt the same modification strategy as Chinese native speakers do,that is to say,raising the pitch levels of monosyllables at the end of sentences without changing the pitch contours.In conclusion,the L2 learners'production of monosyllables at the end of sentences is inevitably constrained by the processing strategy in the previous stage at the each phase.Therefore,they must continuously overcome the constraints of the language processing strategies.Only in this way can they produce the Mandarin monosyllables positioned at the end of sentences correctly in different contexts.

H195.3

A

1674-8174(2016)04-0015-09

附录:

实验材料

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包车花书灯瓜山汤心窗茶床鞋牙钱墙人油门球笔酒米水雪海脑火网手路面六树药蛋菜信画票

【责任编辑 王功平】

2016-10-17

王建勤(1955-),男,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研究。电子邮箱:13901139374@139.com。胡伟杰(1977-),男,浙江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与教育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研究。电子邮箱:hu200804@139.com。张葛杨(1987-)男,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研究人员,硕士;研究方向为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电子邮箱:zachary519@163.com。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学科年度发展报告(14JJD740007)//Major Project of Key Research Institute of Humanities&Social Science of Ministry of Education:Annual Report of the Discipline Development on Teaching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14JJD740007);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汉语二语口语能力习得与高效率教学模式研究(12AZD113)//Key Project of the National Social Science Fund:Research on L2 Learners'Oral Proficiency and Effective Teaching Model(12AZD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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