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吴辛夷
(1.杨百翰大学东亚语言学系,犹他州,84604,美国;2.杨百翰大学中文领航中心,犹他州,84604,美国)
汉语二语学习者口语产出的流利度研究
刘瑜1,吴辛夷2
(1.杨百翰大学东亚语言学系,犹他州,84604,美国;2.杨百翰大学中文领航中心,犹他州,84604,美国)
感知流利度;话语流利度;汉语作为第二语言;口语
本研究以学习者和母语者口语样本为基础,通过母语者听话人对该样本的感知判断,以及对发音人样本时间性语音指标的测量及分析,讨论中高级水平汉语二语学习者口语中的感知流利度和话语流利度。研究发现,学习者口语的感知流利度和话语流利度测量存在密切的关系,母语者听话人对学习者口语流利度的感知能够通过对话语流利度的测量而进行预测。母语者对流利度的感知判断是在速度、语流长度、无声停顿、有声停顿、修正/重复等方面的综合因素基础上建立的,但他们对二语学习者语速的感知最为敏感、稳定而且具有一致性,在众多时间性语音特征中,语速指标能够最准确地预测感知流利度,而流利度的感知判断可能受到口音的影响。
复杂度、准确度和流利度(CAF,com-plexity,accuracy,fluency)被认为是评价二语学习者口语能力的三个重要维度(Skehan,1998;Housen et al.,2012)。De Bot(1992)观察发现,第二语言与母语在口语方面的一个明显不同就是二语者说话比母语者慢,而且有更多的停顿①De Bot(1992)总结第二语言与母语的口语有所不同的三大表现是:(1)二语者说话比母语者慢,而且有更多的停顿;(2)二语者几乎无法完整习得目标语言的全部知识;(3)二语者的第一语言常常以迁移或语码转换等方式影响第二语言的口语输出。。Derwing et al.(2004)通过实证研究发现,不管二语学习者语言能力高低,流利度和口音是最容易被母语者感知到的学习者口语能力最突出的两个特征。在语言测试方面,Brown et al.(2005)研究表明,流利度、词汇量水平、发音准确度、语法准确度和复杂度是判断学习者口语水平的重要指标。而在Jin&Mak(2012)所总结的测量汉语口语水平的7大区别特征(distinguishing features)中,流利度方面的两大指标:语速和停顿长度是其中两个重要特征。不难看出,过往的研究都十分重视流利度在感知和评价二语学习者口语水平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除此以外,流利度也被看作是区分口语和书面语的一个重要特征(Moreno&Pineda,2006)。与书面语不同,自然口语(spontane-ous speech)的句子片段之间会出现停顿(pause)、插入语(filler)、修正(repair)、重复(repetition)等,并存在句子较短现象,这些与流利度相关的表现特征都是二语口语研究中较为特殊且与书面语有所区别的方面。而准确度、复杂度则是口语、书面语中都具有的普遍性特征。因此,在对汉语二语口语的教学、测试和习得等方面进行研究时,有必要对流利度这一重要维度进行深入考察。
在过去的研究中,有不少关于流利度定义的讨论。Fillmore(1979)较早以综合能力的角度对流利度进行定义,他从四个方面描述流利度:1)用最少的停顿;2)用紧凑的句子,无“嗯、呃”等插入语;3)在不同社会语境下得体地表达;4)以幽默、使用比喻等方式有创造性地表达。该定义不仅提出停顿、插入语等重要的流利度特征,还涵盖了语言的得体性和多样性,实际上把流利度看作是一种语言能力。
其后Lennon(1990)明确表示对流利度理解应体现在广义和狭义两个方面。广义上的流利度是指整体的口语能力,表示一个人有很好的语言运用能力。就如评价一个人能说“流利的外语”,这里的“流利”是一种广义层面的理解。而狭义上的流利度表示口语能力的其中一个方面,与准确度、多样性、得体性等有所区分,具体包括语速、停顿、插入语等语音特征。Crystal&Varley(1993:189)描绘狭义的流利度,认为这一术语意味着“口语表达的轻松和快速,是一段具有较少停顿的连续语流(continuous flow)”。一个人在说话时,会出现语法不准确、词汇单一但很流利的情况,这里的“流利”则是一种狭义层面的理解。Lennon的定义奠定了其后有关流利度研究的基础,其后绝大部分二语流利度的研究是从狭义的视角考察二语学习者的流利度表现。
Segalowitz(2010:52)再进一步对狭义的流利度进行细分,从三个角度考察流利度,分别是感知流利度(perceived fluency)、话语流利度(utterance fluency)和认知流利度(cogni-tive fluency)。
感知流利度的关注点是听话人对对方话语的印象。研究者指出,流利度实际上是听话人的一种印象,是对语言行为的交际性接受度(Sajavaara,1987),是听话人的主观性判断(Luoma,2004:88)。Lennon(1990)曾提过,流利度体现出说话人通过完整的语言成果来吸引听话人注意的能力,是听话人对说话人的语言策划和语言输出的印象。
话语流利度的关注点是语流本身的特征及其输出过程。对话语流利度的测量,实际上是对语流时间性语音特征(temporal acoustic mea-sures)的计算。Tavakoli&Skehan(2005)根据这些语音特征,把话语流利度细分为速度流利度(speed fluency)、停顿流利度(break-down fluency)和修正流利度(repair fluency)三个方面。Kormos(2006:163)总结出流利度相关研究中所使用过的10个时间性语音特征(见表1)。其中重音频率(NSW,number of stressed words)和重音频率比(RST,ratio of stressed words/total words)只在个别研究中使用过,其余8个指标都被普遍使用。
表1:测量话语流利度的时间性语音特征(Kormos,2006:163)
通过对时间性语音特征的测量,研究者不仅发现某些测量指标如语速、无声停顿频率和无声停顿长度会随着学习者语言水平的提高而发展(Iwashita et al.,2008);而且对时间性语音特征的客观测量与听话人的主观感知判断存在相关关系,语速、发音时间比、平均语流长度等测量指标都与感知流利度评分有较强的相关关系(Cucchiarini et al.,2000)。大部分研究发现,测量流利度最佳的指标是语速(音节数/总说话时间)、平均语流长度(0.25秒以上停顿之间音节数平均值),其次是发音时间比(发音时间/总说话时间),即速度流利度是测量流利度的最佳指标。流利度较低的学习者通常在语块(speech clusters)中间停顿,而流利度较高的学习者会在语法意义单位(grammatical junc-tures)之间停顿(Kormos,2006:163-164)。
认知流利度的关注点是说话人说话时内在的语言策划(planning)、生成(articulating)和监控(monitoring)过程,认知流利度的高低体现在词汇处理的速度、词汇处理的稳定性和对语法结构关注的灵活性三个方面。Rehbein(1987)指出,流利的话语是语言策划与语言输出几乎同时进行的表现,Schmidt(1992)有类似的理解,认为流利的话语是自动的、不必非常在意或努力就能达到的程序性技能的表现,即流利度是一种语言计划和生成自动化的程度。Dörnyei&Kormos(1998)研究发现,从二语学习者的认知方面看,语言知识不足、语言处理时间压力、对自身语言输出效果感知不足、对交际对方表达的理解有限等因素导致了二语学习者口语输出中的不流利现象。
汉语二语流利度方面的研究成果并不多,陈默(2012)对汉语二语学习者话语流利度进行了深入考察,该研究以中级水平学习者、高级水平学习者和母语者共48人口语录音作为样本,对其语速、平均语流长度、无声停顿频率和时长、有声停顿频率和时长、重复频率和修正频率共八项时间性语音指标进行测量,发现1)高级水平学习者流利度难以达到母语者的水平;2)水平高的学习者并非在所有指标上都优胜于水平低的学习者。该研究的后一发现说明了并非所有流利度的时间性语音指标都与语言水平有关,有的可能是由个体说话习惯而决定。另外,一些研究也发现以下的因素会对二语学习者的流利度表现有所影响:焦虑度(张莉,2005)、性别(陈默,2012)和语言使用投入时间(Du,2013)。
流利度是对外汉语口语教学的重要方面,也是口语测试中一个重要的考核或测量项目,了解汉语母语者对学习者口语流利度的感知判断、找出测量话语流利度的关键指标、探索学习者口语流利度深层的认知机制,都对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研究、习得研究、测试研究,以及口语自动化测试的开发等都有重要影响。因而在现有的研究成果基础上,对汉语二语流利度作深入的分析和探讨是十分必要的。
本研究聚焦于对汉语二语学习者口语产出的感知流利度(主观判断)和话语流利度(客观测量)进行考察分析,探讨汉语二语流利度的感知模式和口语测试中流利度的指标。具体来说,本研究的研究问题如下:
(1)汉语母语者对汉语学习者流利度的感知有何特点?母语者在评判二语流利度时,对哪一个特征/指标最为关注?
(2)如何测量汉语学习者的话语流利度?哪些时间性语音指标是口语测试中最能反映汉语二语流利度的关键指标?
3.1 研究方法
3.1.1 口语样本
本研究的口语样本是来自于6位中高级汉语水平学习者和3位母语者完成同一口语任务的录音片段。学习者是美国杨百翰大学三年级中文课同一个班的学生,他们的母语均为英语,学习中文的时间为两年以上,在过去的一个学期和完成口语任务的学期内,他们上同样的中文课。3位汉语母语者分别来自于中国北方、南方和台湾地区,是杨百翰大学的本科生。9位录音人年龄在19至22岁之间(M= 20.5;SD=1.05),男女比例为2∶1。学习者被要求以作业的形式完成交际性独白(communi-cative monologue)的口语任务,任务内容包含对事实陈述和比较分析两种交际功能(见附录)。他们在语音实验室使用Audacity软件完成录音,汉语母语者在同样的环境中完成该任务,在录音前有5分钟左右的时间准备。在对流利度考察时,我们截取每一样本中约2分钟的片段作为考察样本,这些片段都能包含具有完整而连贯意义的段落。所有的录音由一位中国学生转写和标注。
3.1.2 感知流利度问卷
60位母语者听话人通过完成感知流利度问卷对口语样本的流利度进行评分。这些听话人是杨百翰大学的本科生和研究生,来自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年龄在18至40岁之间(M= 25.5;SD=5.29),男女比例为7∶18,均在成年后到美国,母语为普通话。他们没有经过任何的语言学训练。母语者听话人被要求按照其直觉对所听到的口语样本的流利度、正确性和口音进行评分,回答问卷,他们在评分时并不知道说话人的身份和情况。因此他们并不是以语言测试员的身份评价学习者语言能力的高低,而是以普通听话人的直观感受评判说话人的语言表现。通过引入有关正确性的问题,听话人能够下意识地把流利度与正确性区分开来,这样我们能更好地了解他们对流利度定义的看法。
同时,为了更好地了解母语者听话人感知二语学习者口语流利度时会否偏重于关注其三大特征中的某一方面(速度、停顿、修正),而对流利度有不同的理解,我们对母语者进行随机分组,考察不同组别的听话人对同一口语样本的感知判断是否具有差异性。我们采取Bosker et al.(2012)的分组方法,把听话人分为4组,每一组在判断时分别关注流利度的不同特征:第一组以对流利度的整体印象进行判断;第二组被提示关注口语样本中的停顿情况,在此基础上对流利度做出判断;第三组被提示关注修正/重述情况,在此基础上对流利度做出判断;第四组被提示关注语速,在此基础上对流利度做出判断。不同组别的听话人在完成问卷时,都会回答三个有关流利度的问题,第一个问题为:“你认为他/她说得流利吗?”选项从0“非常不流利”到5“非常流利”以六度量表形式出现。第二个问题是“如果你认为他/她说得不流利,是什么因素让你有这样的想法?”听话人以多选的方式指出不流利表现有哪些。第三个问题是“请在影响说话不流利的因素里面,选出两个你认为最重要的因素。”听话人选择两个最突出的不流利度表现。
3.1.3 话语流利度的测量
在Kormos(2006:163)所总结的10个时间性语音指标(见上文)基础上,我们选择其中8个最常用的时间性指标对话语流利度进行测量,分别是语速(SR)、发音速度(AR)、发音时间比(PTR)、平均语流长度(MLR)、无声停顿频率(NSP)、无声停顿平均长度(MLP)、有声停顿频率(NFP)以及非流利频率(ND)。另外两个与重音有关的指标之所以不被采用,是因为重音现象并非汉语的突出特征,再者,汉语的词汇重音并无清晰界定,因此该指标不纳入考虑范围。
3.2 结果
3.2.1 感知流利度——母语者听话人的主观判断
对感知流利度的考察主要通过母语者听话人所完成的感知流利度问卷进行。从选择频次方面看,无论是基于个别样本还是所有学习者的样本,听话人都认为导致学习者话语不流利最主要的两个因素是语速和无声停顿(见表2)。
表2:导致学习者话语不流利的最主要的因素
同时,我们针对可能导致话语不流利的因素进行回归分析,即建立流利度(因变量)与可能相关因素(自变量)的多元线性回归模型。基于最小二乘法,我们给出每个因素的回归系数。某因素的回归系数的绝对值越大表示该因素对流利度评分的影响越大,回归系数为零意味着该因素没有影响。与此同时,我们针对每个因素的回归系数进行假设检验并给出相应的p值。对于每个因素,原假设H0为该因素的回归系数是0。若p值<0.05,则推翻原假设,得出该因素有显著影响的结论,反之,则该因素没有影响。此外,我们通过残差分析验证了模型的可靠性和有效性。通过回归模型分析发现,听话人所选择的导致个别样本话语不流利的因素中,无声停顿的长度、语速、有声停顿的频率、语码转换的频率、不完整句子的频率、修正/重复的频率都与流利度评分有关,其中无声停顿的长度和语速对评分的影响最为显著(p值几乎为零),由此可以得出母语者听话人并不单纯基于某一个因素而判断话语的流利度,而是对各因素进行综合考量。另外,语速与无声停顿长度的相关系数最大(0.49),其相关关系强度大于语速与其他因素例如有声停顿的频率(0.28)、修正/重复的频率(0.29)的关系强度,意味着语速和无声停顿长度二者相关性最强(见表3),这说明了母语者听话人在关注无声停顿的长度和语速时,会认为语速慢的话语无声停顿时间也较长,二者共同导致话语不流利。这一结论体现了Lennon(1990)的观点,即语速的差异是一种停顿现象差异(包括停顿位置、长度和频率)的反映。有声停顿的频率对流利度评分在统计学意义上不存在影响(p=0.16>0.05)。
表3:不流利因素之间的相关关系
为了了解听话人对流利度的认识是否会偏向于某一方面(语速、停顿、修正),我们对听话人进行分组,有意识控制他们的关注点,以考察他们的主观判断会否因为关注点改变而变化。前文已提过,我们把母语者听话人分为四组,每一组在判断时分别关注流利度的不同特征,在此基础上对流利度做出判断:第一组母语者根据对流利度的整体印象进行判断;第二组关注停顿现象(包括无声停顿和有声停顿),第三组关注修正/重述现象,第四组关注语速现象。统计分析发现,母语者尽管被提示关注流利度的不同方面,但4组听话人感知流利度的评分一致,无较大差异,说明他们在对二语学习者口语流利度进行评判时并不会只侧重于语速、停顿或修正某一方面,而是不同方面因素的综合作用决定他们对流利度的判断,这一发现与荷兰语二语流利度研究的结论相同(Bosker et al.,2012)。
值得注意的是,母语者听话人因受到实验设计中对关注点控制的干扰,在选择导致个别样本话语不流利的因素时存在一定的组别差异,但对于语速,4组听话人的意见却非常统一(见表4):他们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语速过慢是说话人不流利的主要原因,语速过慢在4组中均为不流利因素选项中选择人数最多的一项(31%,31%,31%和37%)。
3.2.2 话语流利度——发音人口语样本时间性语音指标的客观测量
对话语流利度的考察主要通过对发音人口语样本时间性语音指标的测量,不同口语样本时间性语音指标上呈现不同的特点,体现出不同说话人不同的说话习惯和思维习惯,有的说话人语速较快,但无声停顿较多、有声停顿也多;有的语速较慢、无声停顿也不多,但无声停顿的时间较长,见表5。
3.2.2.1 话语流利度与感知流利度的关系
在说话人说话习惯和思维习惯呈现多样化的基础上,母语者听话人是如何评判这些口语样本的流利度、并产生相对一致性的判断,听话人对二语学习者流利度的主观判断与话语流利度的客观测量二者间有何关系,这些都是本研究所关注的问题。
表4:母语者听话人基于不同关注点分组的感知流利度评分差异
表5:不同口语样本话语流利度测量结果的比较
我们把听话人感知流利度的主观判断和发音人话语流利度的客观测量结果相对照,发现感知流利度与话语流利度的测量关系密切。其中感知流利度评分与语速(r= 0.927**,p=0)、平均语流长度(r=0.884**,p=0.002)以及无声停顿平均长度(r=-0.809**,p=0.008)存在显著相关。有声停顿频率(r=-0.112,p=0.774)和非流利停顿频率(r=-0.158,p=0.684)与感知流利度无相关关系,说明母语者对流利度的感知判断并不受说话人的有声停顿,也即不表义的插入语,如“嗯、呃、那个、然后”等影响,他们认为这反映了说话人正在思考,而非不流利的表现;母语者听话人的判断也不受说话人非流利表现如重述句子、修正读音或词语等的影响,他们认为这是说话人的口误(slip of tongue),而非不流利的表现。
前文提到,母语者听话人从个体样本和整体样本出发都主观认为无声停顿和语速对感知流利度评分影响最大;另外,分组后受到关注点干扰的听话人在选择导致个别样本话语不流利的因素时存在组别差异,但对于语速的意见却非常统一;再加上感知流利度评分与话语流利度测量结果中的语速最为相关,三组数据都共同支持语速与流利度密切相关的结论。也就是说,不管是对某一个体样本单独的判断还是对多个样本的整体判断,不管母语者听话人的关注点有何改变,对学习者口语语速的测量能够最精确且稳定地反映听话人对二语学习者整体流利度的感知判断,可认为语速是判断汉语二语流利度的关键指标。这一结论在其他基于印欧语言的流利度研究中也能找到证据(Lennon,1990;Riggenbach,1991;Towell et al.,1996),对流利度的感知是一种跨语言的认知能力。但这并不意味着语速是判断汉语二语流利度的唯一指标,更不能理解为二语学习者只要提高语速就能提高其口语流利度。研究者早就指出,对流利度的感知是一种极为主观的判断(James,1983:114),听话人在感知二语学习者的流利度时,往往会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有的甚至不属于流利度范畴内,例如学习者的口音(Derwing et al.,2004;Ros-siter,2009),下文详谈。因而我们所提出的语速是判断汉语二语流利度的关键指标,实际上是有一定的语境,即听话人在倾听二语学习者的话语时,会从语速、语流长度、无声停顿、有声停顿(插入语)、修正、重复等方面综合评价学习者的流利度,但听话人对学习者的语速最为敏感,学习者的语速对母语者判断其口语是否流利有较大的影响。
3.2.2.2 流利度与口音的关系
在观察样本时,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一位学习者发音人(学习者1)在话语流利度方面有着很好的表现,与母语者发音人的表现并无太大的差异(见表6)。他的语速(255.71个音节/分钟)甚至高于母语者的平均语速(245.89个音节/分钟),而在他的话语中,不存在有声停顿或修正、重述的表现。虽然他的感知流利度评分(4.53分)在学习者样本中是最高的,但却低于所有的母语者样本(4.88分、4.83分、4.98分)。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学习者的无声停顿频率(102.7次/分钟)远高于母语者(均值为26.37次/分钟)。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学习者有较明显的外国口音,学习者1的发音得分低于母语者,并且二者在统计学上存在显著差异(p=0)。
表6:学习者发音人1话语流利度测量与母语者发音人的对比
为了验证第二个可能的原因,我们尝试在母语者发音人样本中找出发音对流利度感知判断影响的类似证据。三位母语者发音人的流利度表现十分接近,在话语流利度测量中,尤其是平均语流长度和无声停顿平均长度方面,母语者之间不存在在统计学意义上的差异(p= 0.368,p=0.218),但母语者3在感知流利度评分中得分最高。母语者3的普通话非常标准,而其余两位母语者则带有较明显的南方口音,母语者3发音的得分显著高于其余两位母语者(p=0.001)。在母语者发音人的样本中,我们同样找到发音影响流利度感知的证据。通过学习者1和母语者样本的比较发现,母语者在评判二语学习者的流利度时,会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发音是其中一个可能的因素。在目前,关于流利度与口音的关系的讨论中仍存在一定的争议,Derwing et al.(2004)和Rossiter(2009)的研究都发现听话人对流利度的印象可能会受口音影响,但Pinget et al.(2014)的发现却认为口音与流利度相关性不强。本研究的发现支持前一派意见,认为母语者在感知流利度时会受到发音正确度的干扰。这让我们回到最初所讨论的流利度的定义,因为流利度的感知判断可能受到发音正确性(口音)的影响,由此可见母语者发音人对流利度的理解更像是与其他维度(正确性、复杂性)界限模糊的广义流利度。
3.2.2.3 非流利话语的表现
非流利度话语主要表现在停顿和修正两个主要方面。其中停顿包括两类,一类是无声停顿,另一类是有声停顿。在学生样本的语流中,有时候停顿体现出说话人对内容的思考,如:
(1)我觉得,(停顿),虽然我不会在公寓里花太多时间。
(2)附近也有,嗯,火车站还有公车站。
有的体现出说话人寻找合适的词汇进行表达,这样的表现在母语者发音人样本中极少出现。如:
(3)早上差不多八点、九点的时候,交通会很,(停顿),挤。
(4)我真的觉得空调不太,呃,必要。
有的则是由于说话人语言能力不足,表达时对所用的词汇或语法不够自信,而在不应停顿的地方停顿,这是母语者和学习者之间口语表达差异的显著表现,在母语者发音人的样本中没有出现。
(5)我公寓的附近也有一些壁(停顿)球球场。
在修正方面,包括重复、重述和改正错误三类。在学生样本的语流中,重复较多体现为词汇的重复,有的体现出说话人对内容的思考,如:
(6)我,(停顿),我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有的体现出说话人正在寻找后面紧接着需要表达的合适的词汇,如:
(7)现在是秋天,天气不太,不太热。
重述指的是放弃未完成的句子,重新把句子再说一遍。通常是说话人改变想法,想要句子的内容,重新以另一个句子表达。如:
(8)我很,我还是很喜欢。
而改正错误,包括改正读音、改正用词或语法结构的错误,这样的表现在母语者发音人样本中没有出现。如:
(9)它比我之前的公寓(寓,错读为第二声),公寓贵。
(10)我住在杨百翰大学南部,南边。
还有的改正只是一种口误的表现,与说话人的语言能力无关,如:
(11)现在我觉得因为加州,不,犹他州不太热。
高级水平的学习者能够较熟练地运用关联词和句子的层次等语言表达手段连贯地进行成段表达,例如:
(12)除了地点以外我还会考虑租金跟公寓的设备,我的生活费跟租金都是我自己付的,所以如果我看到一套比较贵的公寓我可能不会想住在那里,我会问附近的人他们对这套公寓的印象是什么,而且他们有什么建议。
然而非流利的表达常常容易破坏句子的连贯性和逻辑性,影响听话人对句子的意义的理解,例如在例(13)句中,说话人本来想通过“虽然……还……”的句型表达公寓条件对自己的重要性,但说话人在说到“还”的时候想到了新的表达方式,因而中断表达,重述句子,插入“如果在公寓里面的话”强调当自己身处公寓里时,公寓条件对自己尤为重要,却因此使句子“虽然……”的后半部分必要的关联词“但、还”缺失,因而破坏了句子意义的连贯性:
(13)我觉得虽然我不,不会在公寓里花太多时间,我还(停顿)如果(停顿)在公寓里面的话,我,我要那个公寓不错。
尽管现有的研究能够精确地测量话语流利度的时间性语音特征(如Derwing et al.,2004;Freed,1995;Freed et al.,2004;Iwashi-ta et al.,2001;Kormos&Dénes,2004;Meh-nert,1998;O’Brien et al.,2007;Ortega,1999;Riggenbach,1991;Segalowitz&Freed,2004等),但正如James(1983:114)所指出,听话人对说话人流利度的认知是一种对语言行为的主观反应,流利度不单纯只是语速、停顿等因素而已。对二语流利度的考察有必要兼顾客观测量和主观感知两个方面。二语学习者的口语产出与母语者之间存在“流利度差”(Sega-lowitz,2010:2),这种流利度差既体现于话语本身的客观特征上,也受到听话人的主观感知判断的影响。本研究通过分析60位母语者听话人所完成的感知流利度问卷,并把听话人分为4个组别控制其对流利度三大特征(速度、停顿和修正)的关注点,了解听话人对汉语二语学习者口语流利度的感知情况,同时对口语样本的8大时间性语音指标进行测量来考察不同说话人的话语流利度特征的异同,了解流利度主观判断与客观测量之间的关系。
研究结果显示,感知流利度和话语流利度测量存在密切的关系,母语者听话人对学习者口语流利度的感知能够通过对发音人的话语流利度的测量而进行预测。母语者听话人对流利度的感知判断是在速度、语流长度、无声停顿、有声停顿、修正/重复等方面的综合因素基础上建立的,而并不是基于单一因素。但听话人对二语学习者的语速的感知最为敏感、稳定而且具有一致性,在众多时间性语音特征中,语速指标能够最准确地预测感知流利度。
Lehtonen et al.(1977)指出,流利度除了涉及语言学的特征以外,还与心理学、社会语言学等密切相关。本研究也发现,流利度的感知判断不仅与时间性语音特征有关,还可能受到口音的影响,但由于口语样本数量有限,这一结论还需作进一步考察验证。Munro&Der-wing(2001)的研究发现听话人对二语学习者口语流利度的感知判断与说话人的口音或可理解度存在非线性关系,当语速不太快也不太慢时,听话人对说话人的口音有最大的接受度,达到最佳的理解度。可见,二语学习者口语的感知流利度与他们的口音之间存在较为复杂的关系,有待更为深入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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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ploring Speaking Fluency in the Speech of L2 Chinese Learners
Liu Yu1,Wu Xinyi2
(1.Department of Asian and Near Eastern Languages,Brigham Young University,Utah 84604,U.S.A 2.Chinese Flagship Center,Brigham Young University,Utah 84604,U.S.A)
perceived fluency;utterance fluency;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speaking fluency
This study explores the perceived fluency and utterance fluency of L2 Chinese learners’speech.It investigates Chinese native speakers’perception and temporal acoustic measures of Chinese L2 learners’and Chinese native speakers’speaking samples,and analyzes the fluency performance in these samples.It is found that the perceived fluency and utterance fluency are closely related that the perception of fluency can be predicted by measuring utterance fluency.Out of eight tempo-ral variables regarding utterance fluency,the perception of the fluency gap between native speakers and L2 learners is most easily seen in speech rate.Though raters made judgments based on different factors,speech rate is judged most consistently among raters.The accuracy of accentedness might affect native speakers’perception of fluency.
H195.3
A
1674-8174(2016)04-0032-10
附录:学习者所完成的交际性独白口语任务
【责任编辑 刘文辉】
2016-10-18
刘瑜,女,美国杨百翰大学东亚语言学系助理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对外汉语教学、二语习得、语言测试。电子邮箱:rachelyuliu@byu.edu。吴辛夷,女,美国杨百翰大学中文领航中心客座助理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教育政策、对外汉语教学。电子邮箱:xinyi_wu@byu.edu。
“请用5~10分钟左右的时间回答下面的问题:请你介绍一下你现在住的地方。你喜欢你住的地方吗?为什么?你在选择住的地方时,什么条件对你来说很重要,什么不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