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慧理
从《黄雀记》“失魂”的寓意看苏童的人文关怀
吴慧理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苏童在他的新作《黄雀记》中,以“香椿树街”为依托,以祖父为代表,描写了多个“失魂”事件。“失魂”失去的是人物主体自然天性中美好的东西,而对于时代而言,人的“失魂”也折射出整个时代的信仰丢失状态。苏童以其所擅长的隐喻手法,诗意地描绘了时代变革中人的信仰缺失和人性异化,给予了他作为作家对于时代和社会强烈的使命感和人文关怀。
《黄雀记》;“失魂”;信仰缺失;苏童;人文关怀
这部小说以祖父的“失魂”为开端,以几个少年的情感纠葛为主线,以前后十余年的时间跨度描写了“香椿树街”上众多人物的“失魂”,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如祖父、仙女、保润、柳生、郑老板的“失魂”各有其个性化的原因,却也揭示了转型期的社会乱象以及国民精神紊乱的整体特征。“失魂”象征着人们面对促狭的生活所显露的惶惑不安以及在生活逼仄下以“失魂”的方式逃离现实的窘迫。
在小说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祖父的丢魂。祖父祖上的汉奸和军阀身份,使祖父的上半生被迫背着汉奸后代的骂名在屈辱中度过,在漫长的被批被整的岁月中祖父采取了对现实顺从的态度,并养成了一种善良而又懦弱的性格来在人生长河中做顺水推舟的旅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当人们在新的市场经济形势下争先恐后地想要成为“先富起来的人”时,已习惯于隐忍和在忏悔中活着的祖父,似乎勇往直前地向“钱”看并不是他的特长,摆在祖父面前的只有时代的疏离和面对新事物的惶惑。儿子、儿媳的不孝,家庭的不睦,对死后将会被如何对待的不安,最终击溃了这个老人并使之以“失魂”的方式获得了自我解脱,以对这个世界彻底不介入的方式把自己抛入到一个独我的境界,糊里糊涂,对外界保持麻木状态,也便不再会被外界刺伤。祖父的“失魂”自有一种苦涩与无奈,正如苏童自己说过的那样,“生命与灵魂不一定相互依偎,有时候是一场漫长的分离。”[1]祖父的“失魂”,失去的是做人的尊严,是一个老者对信仰缺失时代的哀哀低语,历经人世沧桑之后的善良的弱者的悲凉。
苏童笔下的“香椿树街”人们的“失魂”还意味着信仰缺失与对如何存在处于一种迷茫状态。对于仙女而言,淳朴木讷的老花匠夫妇无法满足处于青春期的孙女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以及由年龄差距所产生的代沟同样让仙女的精神世界常常处于一种贫瘠焦灼的状态,这种由内而外的全面匮乏让美丽高傲的少女不得不以时时没来由的愤怒来抵御由体认外界所带来的羞耻感,而这种自傲与自卑的强烈反差所导致的内心失衡和不健康心理,使少女导向了一种错误价值观的形成,并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最终造成了少女人格上的残缺,无可奈何地被抛入到社会的边缘地带。自小生活在井亭医院里只能跟病人或者兔子玩耍的仙女,特殊的成长环境,孤独的童年,使她对谁都骄横无礼而又总是怒气冲冲,苏童在文本中表达了混乱、逼仄的时代生活给人造成的信仰缺失。在文本中,仙女便以“失魂”的方式走入信仰缺失的困境而永远无法把握自身命运。当保润凝视着仙女的脸质问地说:“绑是绑的错,强奸是强奸的罪,谁绑你谁强奸你,这么简单的事,你分不清?”[2]仙女只能以一个孩童般耍无赖的方式嗫嚅道:“不怪我,我那会儿丢了魂。”[3]而此刻,所有的愤怒和耀武扬威都化作了一股飘渺的青烟在空中盘旋,露出自身真正的虚弱和无助的处境。所以在面对苍老而残疾的基督教信徒庞太太时,看着她那明亮而亲善的眼睛,相比之下拥有着曼妙身材和姣好容貌的仙女竟“忽然胆怯了,”[4]信仰的力量让庞太太变得和蔼可亲,而信仰的丢失却让仙女深感自己的猥琐。
在这个氤氲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的关于三个少年的故事中,保润并不英俊的长相换来的是仙女的蔑视,而这严重刺伤了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自尊心,并最终以捆绑的方式酿成了一场大祸。柳生强奸了仙女,却嫁祸给了捆人的保润,这背后是权力这把隐形的手在操控一切。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柳生家用“新鲜的猪肉与热气腾腾的猪下水衍生了权力”[5],由权力随之而来的是对人格尊严和司法公正的无情践踏,保润替柳生坐了十年的牢。鲁迅先生说过:“希望是什么?是娼妓,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待你失却了最宝贵的东西——青春,她就将你抛弃。”[6]保润十年青春与大好光阴的失却,也让保润失去了青年人本应具有的对未来的希望,最终在柳生的婚礼上失了魂,也失了手,捅了柳生三刀选择了与其同归于尽,做出了他对冷酷世界的呐喊,对人间真情的呼唤。“悲剧是什么?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撕毁给人看。”[7]保润的命运是悲剧的。保润本性善良,对祖父也很孝顺,然而在人心浮躁的社会转型期的逼仄现实中,却一步步被逼入生活的绝境,保润出狱后的回家,所体会到的也只有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香椿树街对他的回归并没什么热情。保润回家了,保润是回家了,但这消息就像雨天屋檐上的一滴水,仅仅是滴答一声,落下来之后便什么也听不见了。”[8]苏童对“保润”这一人物形象寄予厚望,为其灌注了更多的同情与怜悯,也是这部长篇最打动人心的所在。他对现实世界的这种极端报复,正体现了对自我设定的理想世界的强烈渴望,这种内心与外界失衡所带来的强烈的情感冲击,也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向上的力量,所表达出的愤怒,正如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的一颗小石子所掀起的涟漪,惟有搅动才能使这一潭死水复活,惟有对这个世界的反抗才能使混沌的世界有所进步,信仰的种子也正在对现实的反抗中孕育而生,因此保润的这种决绝的行动在读者阅读的精神旅程中才更加具有震撼力度,更加让读者所怜悯,所动容。
当柳生在井亭医院再次遇到了十年前的仙女时,对仙女的愧疚和犯罪的青春记忆让他再次失了魂,他对仙女说:“你回来了,我的魂便又丢了。”[9]由于他不合理的欲望对仙女造成的伤害,又由于他的不能敢于承担而使保润被冤入狱,这使他在面对他们两时有一种因为内疚而产生的罪恶感和恐惧感,然而柳生却并没有选择正视自己的灵魂,而是自私地认为可以利用金钱和其他的东西来弥补。在水塔对仙女施暴后用金钱收买仙女一家,把罪恶转嫁给了保润;又因此而觉得愧对保润而去照顾祖父,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一切都过去,文中多次提到,他暗示保润,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不管是对仙女,还是对保润,他的承担都是从个人生存角度加以考量的,谈不上包含自我反思的维度。这种内心罪恶感的无法洗刷以及虚伪的忏悔,使他在面对仙女和保润时,无论如何都会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恐慌感,失魂便也在所难免。失魂是对自我灵魂的恐惧,对没有真正忏悔过的自我的否定。
郑老板以经营澡堂起家,后逐渐把企业扩张,成为无可争议的城南首富。可就在其公司即将上市之时,他却不失时机地发了疯,失了魂,住进了精神病院,这听起来不免有些讽刺,然而更具讽刺意味的是,郑老板只有在美色的配合下才能愉快地接受治疗。郑老板的“失魂”,失去的是对他人的信任。在新的市场经济形势下,人们所信奉与追捧的是金钱至上的生存法则,与之相随的则是逐渐膨胀的物质欲望,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仁义礼智信等传统美德早已被抛弃,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对性和金钱的欲望,而人的精神世界则处于极度空虚的荒芜状态,这种信仰的缺失致使人在面对外在强烈的物质刺激时难以找到内心平衡,最终以“失魂”的方式从现实存在中逃逸出去,而郑老板只有在美色配合下才能接受治疗,更是一种推卸掉现实世界中所有的责任、道义以尽情沉醉在欲望河流中的淋漓尽致的表现。这是郑老板的悲剧,也是整个混乱、逼仄的时代生活的缩影。
苏童把其新作《黄雀记》的故事背景锁定在八十年代中后期至世纪之交十余年间的一个普通的南方小镇——香椿树街上,在新的市场经济形势下,骤然膨胀的物欲撕裂了人的精神内核,浮躁与焦虑趁虚而入,而呈现出失魂落魄的状态,小说中个人的“失魂”背后所暗示的是整个时代的失魂和信仰缺失。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阶段,一方面改革开放使中国的经济取得了飞速的发展;另一方面也裹挟着特殊时期的社会乱象、国民精神紊乱的时代创伤。
作为旁观了整个过渡时期的历史变迁的祖父而言,其“失魂”更是对整个信仰缺失时代的嘲讽与哀叹。而小说中整整用了一节来描写祖父找“魂”,同时也带动了整个“香椿树街”人们的掘金热。祖父为了在王德基家挖祖宗的尸骨,借口手电筒中埋的是黄金,这一爆炸性的惊人消息迅速在香椿树街传遍了,于是不管男女,都拿起铁锹上街挖黄金,这种对金钱的疯狂追逐,正体现了精神层面的极度空虚。苏童以祖父的失魂,讽刺了香椿树街整个群体正常外表下的扭曲心理和信仰缺失。而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的失魂也莫不和金钱有关:
仙女因无法忍受老花匠夫妇传统生活模式的束缚而走入对物欲追逐的迷宫;保润因自己的物质匮乏而产生卑微心理,总觉得比不上家境富裕又高大帅气的柳生,最终捅了柳生三刀,以如此极端的方式爆发了自己的愤怒;而柳生家也因自己家境的优越,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用金钱衍生出权力,让柳生逃过了十年牢狱之灾;郑老板就更是被金钱异化的典型。金钱和物欲使人失去了信仰,也使整个时代失魂落魄。
物欲横流下的社会节奏让人停不下脚步,国民精神趋向贫瘠化,人的道德圭臬被局促的现实社会所挤压、碰撞,在发展与转型不断交替与渐变中,也许“失魂”并不仅仅存在于苏童笔下的“香椿树街”,也存在于我们当今社会中争先恐后地想要脱胎换骨的人。在经过了八九十年代的特殊时期后,二十一世纪人们的精神家园又该如何找寻这很值得深思,苏童以八九十年代的南方小镇来反观当今社会,给予了人们他作为一个作家的深深的人文关怀和社会责任感。苏童发现了时代转型期现实存在的问题,揭示了人们的现实生存处境,其作为作家的这种关怀人的命运的使命感,本身即构成在时代变革中推动人的精神境界提升及信仰回归的一抹光亮。
[1]苏童.我写《黄雀记》[J].鸭绿江(上半月版),2014(04).
[2][3][4][5][8][9]苏童.黄雀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6]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7]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Su’s Humanism from the Moral of “Lost Souls” in “”
Wu Huili
(School of Literature, 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ibei, Anhui 235000)
In Su Tong’s new book “” , multiple events of “lost souls” were described based on “XiangChunShu street” and represented by grandfather. “Lost soul” means losing fine things in human nature. For the age, “lost soul”also reflects the faith’s lost state of the whole era. Su Tong described lack of faith and alienation of human nature in changing era with poetic words in his skilled way of metaphor, which makes him to be a writer full of strong sense of mission and humanism.
; lost soul; lack of faith; SuTong; humanism
I206.7
A
1672-4437(2016)03-0077-03
2016-06-02
吴慧理(1989-),女,安徽淮北人,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在读。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