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时和历时角度下词的功能义的顺应性阐释

2016-03-09 14:55叶慧君
关键词:顺应性义项词义

叶慧君,朱 琳

(河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共时和历时角度下词的功能义的顺应性阐释

叶慧君,朱琳

(河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保定071002)

词的“功能义”,是指由词性或语法功能不同导致词义变化而形成的新的词义。从共时角度看,词的功能义是一种受语法语境影响的词汇语用现象,初期具有临时性、灵活性和不稳定性;从历时角度看,词的功能义从“临时义”到“常见义”再到“固定义”这一词义演变的过程必然伴随着词性和功能上的改变,导致新的兼类词的产生。在顺应理论启示下,认为词的功能义无论是共时的语境语用变化,还是历时的词性功能演变都是语言变异性、商讨性和顺应性的典型反映。

词的功能义;共时;历时;顺应性

一、词的功能义

近年来,语法学、词汇学研究的深入使人们认识到,语义与语法、词的意义与功能,是很难截然分开的,从语言的深层来说,归根到底是语义决定功能,而同时一个词语功能的改变也往往会造成其意义的变化[1]。所谓词的“功能义”,是指由词性或语法功能不同导致词义变化而形成的新的词义,功能义的提取,必须凭借词语所处的语法环境,即词的“语法结构”[2]。

目前,词汇学界一般认为词义包括词汇意义、语法意义和色彩意义三方面的内容,但此处的“功能义”和其中的语法意义不是一回事。苏宝荣指出这是一个“新的概念”,“与传统‘功能义’讲虚词的语法意义不同,普通词语(名词、动词、形容词)也具有‘功能义’”[3]。本文所谈的“功能义”还是指词汇意义。比如“面1”在《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一共有11个义项,其中义项①“头的前部;脸”是其基本意义,是名词义,一般在句中作主语、宾语,如“面带微笑”。义项②“向着;朝着”是动词义,一般作谓语,如“这所房子面南坐北”。义项⑤“当面”是副词义,一般作状语,如“面谈”*本文所选例词的释义和不特别说明来源的例句均出自《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商务印书馆,2012年出版。。根据苏宝荣[2],以上义项的划分不在于词汇意义自身,而是功能意义。“面1”的这种功能义是稳定的,已经作为固定义项被收录到词典中,还有一种功能义是源于交际者在语言使用中的“创新”运用,具有明显的临时性和不稳定性,如“很淑女”,该结构中“淑女”义因其位置和功能的变化而产生了“具有淑女特点的”之临时意义。类似的说法还有“很格局”“非常周末”“特别中国”等等。类似这样的表达也被不少学者称为“副+名”现象。本文用顺应理论作指导,以“副+名”结构为主要考察对象,尝试对词的功能义的产生理据和演变机制进行分析和解释。

二、顺应理论框架简介

顺应理论(Adaptation Theory)是由国际语用学协会秘书长、比利时学者维索尔伦(Verschueren)提出的语用学综观理论,其思想源于维氏在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发表的相关文集,涉及对语用学的学科性质、语言的选择性和顺应性等方面的探讨,后集中体现于其1999年出版的标志性专著《语用学新解》(Understanding Pragmatics)[4]。顺应理论有着牢固的哲学基础和完整的体系,对语言运用研究具有很高的方法论价值*本节关于顺应理论核心观点的介绍主要来自维索尔伦的专著《语用学新解》(Understanding Pragmatics),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出版,该书初版时间为1999年,爱德华·阿诺德出版社。。

顺应理论的核心内容包括关于语言使用的本质的阐述、语言的三个属性和四个研究角度。其中语言的三个属性分别是变异性、商讨性和顺应性。变异性是指语言本身可以限定多种选择可能范围的这一属性;商讨性是指语言的这样一种属性,它保证了选择不是机械地、按照严格的规则或固定的形式—功能关系来做出的,而是基于高度灵活的原则和策略,商讨性本身隐含了各种不确定性,这也使得顺应成为可能;所以,语言的第三个属性即为顺应性,它使人们为了达到交际需求的满意度能够在一系列的变异可能范围内做出协商性的语言选择。维索尔伦在讨论语言的这三个属性时特别强调,三者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带有层级性的互相关联,且本质上不可分割。语言的变异性为商讨性提供了可能的范围,商讨性又是语言使用者做出顺应选择的前提条件,顺应性处在最高层级,但是变异性和商讨性是基础,如果没有这两个属性,语言的顺应性也就无从谈起。

根据顺应论,“语境”是语言交际的环境,用来指与话语相互顺应的一切因素或影响话语处理的一切因素,包括交际语境和语言语境。前者属于非语言语境,其中话语发出者和话语理解者是语境的焦点,因为作为语言使用者,他们的认知处理是激活其他相关语境因素并使之在语言运用中起作用的前提。语言语境是指交际时选用的语言信道和语言选择本身的各个层面。语言信道可以概括地分为口头和书面两大类。语言选择各个层面是指选择发生在语言结构任何可能的层面上,包括语音、形态、句法、词汇、语义,也包括语码和语体等,且选择并不总是有意识的行为,也有很多语言选择是自发的、下意识的。以上观点为本文关于词的功能义的产生及词性演变的分析提供了理论依据。

三、词的功能义的顺应性阐释

(一)共时角度

从共时角度来看,词的“功能义”所谓的“功能”,是指在言语交际中导致词的语境意义产生的一种来自语言结构内部的原因,即语言语境中的语法语境。叶慧君根据汉语的构词特点,将影响词义理解的语境分为言内语境(包括词语境、短语语境、句子语境、超句语境)、言外语境(情景语境、社会语境和文化语境)和认知语境三大类六个层级[5]。词语境、短语语境和句子语境这三个层级的语境主要是指语言形式建构的内部语言环境,语言形式的建构当然离不开句法的管控,所以语言内部句子及以下层级的语境本身就包含了语义和语法两个层面。“功能义”所谓的“义”,则是上述原因导致的结果。“功能义”这个概念实际上将原因(功能)和结果(义)集于一体,这个名称本身以及它所对应的语言现象很典型地反映了语言的变异性、商讨性和顺应性。词义理解中的语用变异本质上就是认知主体参与理解的情况下词义对所处最近语境的顺应,在言内语境的范围内,实际上也就是词义对语言结构的顺应[5]。因此,词的功能义,就是词顺应其所在语法语境中的功能而产生的语境意义。如下面两例:

(1)这个女孩的气质很淑女。

(2)宿舍里的气氛非常周末。*例(1)(2)引自苏宝荣《词的结构、功能与语文辞书释义》,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第192页。

例(1)(2)中划横线部分就是前文所提近几年惹人关注、也很有争议的“副+名”现象。在现代汉语中,无论“程度副词+名词”的结构是否规范合法,它备受语言使用者青睐、因而频率逐渐增多是一个客观事实,同时也是语言学界至今尚未取得一致意见的理论问题。卢福波认为名词带有丰富的内涵意义,而内涵意义大多又带有描写性质,看到被称谓的人或事物的名称可以自然地联想到它所具有的样子、性质、特点,这是名词的一种特殊功能[6]。苏宝荣认为像上面例(1)中的名词“淑女”被副词“很”修饰,例(2)中的名词“周末”被副词“非常”修饰,这种特定的“语法结构”中,原有名词的功能与意义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具有指称功能的名词词义进入“副+名”结构后,受程度副词影响其内含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得到了凸显,而体现指称功能的概念意义被弱化了[3]193。在顺应理论框架下,本文认为,例(1)中的名词“淑女”之所以产生了“具有淑女特点的”这种性状意义,正是因为该词顺应了自身所在的语法位置以及副词“很”的句法功能等语境因素,或者说“淑女”原本就有的描写性深层语义因为顺应了它所处的表层结构而被激活,成为了它临时的表层交际意义。一般说来,话语理解者在看到或听到这样的句子时在认知心理上也会及时顺应这种结构和搭配意义上的语用变化从而做出正确的解读。例(2)中的“周末”临时表层义的生成机制也是一样的。胡明扬也曾对“很激情”“很青春”这些在20世纪90年代初听起来很新鲜、但同时也不太规范的表达提出过自己的见解。他认为,汉语没有西方语言那样的形式变化,没法在名词后面加个能改变名词词性成为形容词的词缀,所以只能把有关的名词“硬”用在出现形容词的典型环境中并且前面再加个“很”,强制改变名词的功能和意义,使其具有形容词的功能和意义[7]。本文认为,这种语言现实与其说是由“硬用”或“强制改变”造成,不如说归根结底还是语言的顺应性、商讨性、变异性等本质属性使然,因为如果某个被“硬”用在非常规位置的名词,作为语言系统的一分子,不首先具备上述这些特性,不及时顺应所处的语法语境而改变自身的功能和意义,或者话语理解者也不调动认知语境因素积极顺应语言结构客体已然发生的这种功能上的临时变化,仅靠“强制”,交际是不会成功的。顺应具有主动性,而“强制”是被动的,顺应性阐释更符合语言的本质属性。

(二)历时角度

功能明显不合乎语法的搭配表达方式,虽然一开始让人觉得有些异常,但在语用中并不妨碍理解和交流,大家慢慢习惯了,而且乐意效仿并不断类推,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词最终实现了其功能义从“临时用法”到“常见用法”,再到“词的兼类”的演变,最初临时的交际意义逐渐稳定下来变成一个固定的义项。比如上文提到的“面”从其基本名词义衍生出来的动词义和副词义即经历了这个过程。再比如,“道德”“科学”“气派”等最初都是典型的名词,如今人们在使用中将其作谓语分别表示“合乎道德的”“合乎科学的”和“有气派的”之义,已经非常自然,它们在词典中也取得了合法身份,即有固定义项对其相应的词性及意义进行专门解释。请看下例:

(3)这种损坏公物的行为很不道德。

(4)这种说法不科学。

(5)他穿上这身服装,多气派!

以上现象说明,在言语交际中,词的功能义产生于两种顺应的同时作用,一是词本身对其所处的“异常”语法语境顺应的结果,二是交际主体对原有词义的认知积极顺应了语言结构客体临时变化的结果。这种在共时平面上产生的临时新义经过历时的不断复现和使用者的共同约定,其最初因功能而产生的交际意义会最终与作为功能标志之一的词性相吻合,从而形成一个新的意义与功能一致的新义项。从汉语词汇的发展史来看,这种共时的顺应导致历时的结果自古有之,可以发生在词义演变的任何阶段,在新时期汉语中尤其活跃和自由。比如,“现代”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2005)里还只有一个名词义项“现在这个时代”(在我国历史分期上多指五四运动到现在的时期),但在2012年出版的“第6版”中已经增为两个义项,除了原有的名词义之外,又多了一个义项②:形容词,“合乎现代潮流的”。如下例:

(6)装修风格现代简约。

这是在现代汉语这一大的共时平面上发生的词义及词性的历时演变。我们可以想象,在《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为“现代”一词单独设立形容词义项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可能早于“第5版”问世,这个词已经被人们用在句中具有谓语功能的位置上,从而使其在言语交际的具体运用中产生了临时交际义“合乎现代潮流的”。从别出心裁的“创新”运用到相互模仿的频繁使用,“现代”一词在言语交际中由顺应产生的临时交际义演变成了一个固定义,被具有描写本质的词典收录其中,由此也完成了它在历时过程中的顺应。正如苏宝荣所说,“词语功能义的从‘临时用法’到‘常见用法’,再到‘词的兼类’,最后分化为‘同形词’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前半段属于语用变化问题,后半段属于词性、词义的演变问题。”[8]但这种变化是语言的本质属性顺应性导致的,其中属于“语用变化”的“临时用法”是发生在共时层面上的顺应,“词性、词义的演变”是历时顺应的结果。

四、结论

汉语缺乏显性的形态标志,词类活用和一词兼类是汉语中的普遍现象,用词汇发展的眼光看,一词兼类是词类活用历时演变的结果。词类活用导致的词性和词在具体使用中的句法功能不一致而使词出现的新义,完全是因为词在句法位置和功能方面被创新运用而产生的临时交际意义,词汇本身顺应语法结构语境以及交际主体顺应语言结构客体的特征都十分明显,两种顺应同时起作用。在言语交际中,如果某个词的“临时意义”在相同的句法功能位置上不断复现,这种顺应也就不断得到强化,久而久之,临时意义变成了固定意义。此种功能义产生和演变的理据分析也说明,词以及话语理解者对语言结构的顺应导致功能义产生也是词汇新义产生的重要途径之一。

[1]苏宝荣.词汇学研究对语文辞书编纂的两大贡献[J].辞书研究,2010(1):48-56.

[2]苏宝荣.词的语境义与功能义 [J].辞书研究,2001(1):12-20.

[3] 苏宝荣.词的结构、功能与语文辞书释义[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

[4]VERSCHUEREN J. Understanding Pragmatics [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

[5]叶慧君. 顺应理论框架下词义演变机制的新诠释[J]. 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2015(5): 9-12.

[6]卢福波.汉语名词功能转换的可能性及语义特点[J].逻辑与语言学习,1992(6): 35-37.

[7]胡明扬.“很激情”“很青春”等[J].语文建设,1992(4): 35.

[8]苏宝荣.词的功能的游移性与功能词义研究[J].语文研究,2003(4):10-14.

【责任编辑卢春艳】

An Adaptability-based Account for Word Functional Meaning from Synchronic and Diachronic Perspectives

YE Hui-jun, ZHU Li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Hebei 071002, China)

Word functional meaning refers to new meanings resulted in the change of word category or grammatical function. From the synchronic perspective, word functional meaning is a lexico-pragmatic phenomenon caused by grammatical environment, featuring temporality, flexibility and uncertainty at the very beginning which; from the diachronic perspective, necessarily brings about multi-category words after experiencing the phases of “temporary meaning”, “ordinary meaning” and “fixed meaning”. Enlightened by adaptation theory, this paper argues that word functional meaning typically demonstrates language’s variability, negotiability and adaptability both at the level of synchronic contextual pragmatics and the level of diachronic word-category-function development.

word functional meaning; synchronic; diachronic; adaptability

10.3969/j.issn.1005-6378.2016.03.004

2016-02-16

河北大学2016年研究生创新资助项目(X2016045)

叶慧君(1969—),女,安徽黄山人,博士,河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语用学、汉语词汇学、英汉翻译。

H136

A

1005-6378(2016)03-00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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