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洪成,赵颖霞
(河北大学 教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教育学研究
晚清实业教育思潮述论
吴洪成,赵颖霞
(河北大学 教育学院,河北 保定071002)
职业教育并不是一开始便是现代意义的,它经历了一个从名称到意义的转换和扩展的实现过程。中国古代无职业教育的称谓,晚清将该种类型的教育名之曰实业教育。近代西方船坚炮利的威胁与太平天国革命运动使洋务派认识到军事技术和机器制造的重要性,有了学习西方技术的要求和动力,出现了学“西艺”的热潮,促成实业教育思潮的产生。经由早期资产阶级改良派、维新运动中的维新派和清末“新政”时期新教育运动演绎、发展,实业教育思潮达到高潮,并对晚清相应历史阶段的实业教育实践和实业教育制度建立有直接的促进作用。
晚清;实业教育;教育思潮;实业学堂;近代教育;清末“新学制”
所谓思潮,就是指某一历史时期,由于社会历史、政治经济、科学文化等原因所引发的,有群体性共同倾向的思想潮流。晚清的实业教育是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由洋务派、早期改良派、维新派等数代人士相继努力促成的一种教育思想潮流。他们以实业教育的某些问题为共同讨论的中心,在此基础上,形成共同或相似的观点和心理倾向。其基本内容在于以实科技术及专业人才培养为取向,改进学校目标设计、组织管理以及测评标准;围绕专业目标要素,组织现实应用性的课程及教学方法;旨在促进社会工商业进步,实现国富民强,振兴民族的理想社会愿景。作为晚清社会,尤其是教育领域的一种重要教育思潮,实业教育在中国近代教育思想史上居有重要历史地位,并与“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现代职业教育思潮及制度有着紧密而复杂的承续、交错及转换等复杂关系。
一、 洋务派与实业教育思潮的产生
中国这一古老的东方文明大国自《马可波罗游记》问世,便成了西方羡慕、憧憬、垂涎的风水宝地,加之当时资本主义经济处于萧条时期,急于向外输出资本和扩展市场,因而便有了蓄谋已久的鸦片战争。西方的侵略使得“天朝帝国万世长存的迷信受到了致命的打击,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被打破了”[1]110。面对着西方的冲击和国内的矛盾,为了挽救危难,洋务派在稳定清政府政治统治的手法上有所改变。他们不再视西学、西艺为奇技淫巧,有了变器的思想,希冀自强、求富以自救。所谓“自强”,就是主张仿效西方列强练兵制器,增强军事力量,以便对内“剿贼”,对外“御侮”。
如何才能达到自强?李鸿章认为建学堂,造就人才“实为中国自强之本。” 1863年在筹设上海广方言馆时,从有裨自强出发,就曾提出向西方学习西学和制造工艺的主张。“彼西人所擅长者,推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无不专精务实,泐有成书,我中华智巧聪明,岂出西人之下。果有精熟西文,转相传习,一切轮船火器等技巧,当可由渐通晓,于中国自强之道,似有裨助”[2]12。其后,恭亲王奕在1866年12月奏请同文馆增设天文算学馆时指出:“因思洋人制造机器、火器等件,以及行船、行军,无一不自天文、算学中来。现在上海、浙江等处,讲求轮船各项,若不从根本上用著实功夫,即学习皮毛,仍无裨于实用。”[3]3次年,又说:“夫中国之宜谋自强,至今日而已亟矣,识时务者莫不以采西学制洋器为自强之道。”[4]14但是,欲达到上述目的就必须通晓其内在原理机制,掌握技术门津,才能避免师心自用,枉费钱粮而无裨于实用的恶果。
洋务派突破了中国传统“百工之人,君子不齿”的思想观念,讲求实用技术及其科技人才的培养。被称为咸同之际中兴之臣的左宗棠认为:“中国之睿知运于虚,外国之聪明寄于实。 中国以义理为本,艺事为末;外国以艺事为重,义理为轻。”[5]332因此,中国应从实处入手,研习西洋机器,转相授受,为永久之利。其规格要求必须“能依书绘图,深明制造之法,并通船主之学,堪任驾驶”[6]353。具体地说,“制造者能放手制作新式船机及应需之物,驾驶者能管驾铁甲兵船、调度布阵”。这样就能逐渐取得主动,“可不籍洋人”[7]415。为了对学习者起鼓励与激发的作用,应给予必要的物质待遇及社会地位,以达到调整士人价值观念,转移社会风气的效果。此所谓“非厚给月廪不能严定课程,非优予登进则秀良者无由进用。此项学成制造驾驶之人为将来水师将材所自出,拟请凡学成船主及能按图监造者,准授水师官职;……以昭奖劝,庶登进广而人才自奋矣”[6]354。
19世纪60年代发端的洋务运动是中国近代“新教育”的开端,包括“西文”“西艺”教育两个方面,这两方面有其相对独立性,又是互相渗透和交织的。西文教育主要在西方语言文字研习、外交知识及礼节国际化训练,在洋务运动前期更为侧重;西艺教育则直指西方科技知识课程的设置、军事、机械制造及工艺技术人才的培养,直接与洋务派所开展的军用、民用工业,轮船、矿山、电报、铁路等工商经济产业相连接,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权重比例、地位作用日渐突显。实业教育思潮的内涵精神与西艺教育有更多一致性,故洋务运动时期实业教育思潮产生的表现形态主要为西艺教育。
1862年设立的京师同文馆是第一所新式西方语言文字与外交人才培养的学堂,接着便有了1863年的上海广方言馆。但洋务派在与外国人打交道和学习西方的过程中,渐渐认识到学西文并不足以自强,有必要学习西艺,更为实用。最初的行动是在同文馆添设天文算学馆,这表明洋务派从重视学习西方语言文字逐渐进入到更为重视学习科学技术。在这种认识的推动下,中国创设了近代最早的一批技术学堂,如:福州船政局设立的福建船政学堂(1866)、上海江南制造局附属操炮学堂工艺学堂(1874)、福州电报学堂(1876)、天津电报学堂(1879)、天津水师学堂(1881)、广东实学馆及广东水陆师学堂(1882)、湖北矿务局工程学堂(1892)、天津中西学堂头等学堂(1895)、山海关铁路学堂(1895)、江南陆师学堂(1896)、南京储才学堂(1896)等。这些学堂中有许多附属于某一工厂或企业,显示出实业教育性质。
洋务派创办的各类专业技术学堂规模不大,各校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和衔接关系,课程和教学内容也不尽相同,开设的课程并不全是西学的学科,有一定分量或比例的中学学科。各学校的课程都分基础课和专业课,注重专业理论和实践。教学内容因洋务学堂专业领域的不同,而有不同的深浅和侧重,但因为受洋务运动指导方针的影响,各学堂难以脱离“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模式。在传授实用知识的同时,并未忽视“四书”“五经”的教学。如广东水陆师学堂要求学生“大抵兼采各国之所长,而不染习气;讲求武备之实用,而不尚虚文。堂中课程,限定每日清晨先读四书、五经数刻,以端其本。每逢洋教习歇课之日,即令讲习书史,试以策论,俾其通知中国史事、兵事,以适于用。在堂者一律仍准应文、武试,以开其上进之程”[8]90。
为了应付“千古未有之变局”,洋务派提出向西方学习,力图崇实去虚,引进、学习并掌握近代西方科学技术,培养技艺型的专业技术人才,实是洋务派提倡实业教育的主要目标。中国自古便有“王者何必言利,亦有仁义而已矣”“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之类的说教,强调德成而上,艺成而下,人才的价值赫然趋向于道而远离于艺。很显然,洋务派基于客观现实而得出的人才观,就其价值取向来说首次在较大范围内进行了从道到艺、从形上到形下转变的尝试。洋务派提出兴利、求利以富强,提倡实学、实业之学,将教育与农工商矿铁路等实业结合,从而造就有用的实业人才,构建了近代早期实业教育思潮的因素。近代洋务学堂培养了第一批新式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和熟练工人,为工商实业经济的发展提供了科学技术实用人才。
客观地说,洋务派的西艺教育,固然有抵御外侮及富国强兵的一面,但更为根本的动因则在于减缓社会矛盾,延续清王朝的长治久安。洋务派认识到中国传统“子曰诗云”的经学教育远不能抵挡外国的船坚炮利,也无法与当时社会需求相适应,于是在万般地无奈之中兴办军事、工矿、机械制造等专业技术学堂,其根本目的在于培养造就与近代军事、民用工业有关的技术人才,巩固国防,维护岌岌可危的封建社会秩序。这就决定洋务派的实业教育思想及活动其主观目的没有冲出挽救封建统治的樊篱,主要立足于“师夷之长技”的观念,缺乏充分的国民教育,开发人力资本的认识,更与当时社会经济状况、社会生产方式及产业基础或实况相脱节。
二、 早期改良派与实业教育思潮的发展
从19世纪七、八十年代洋务运动后期开始,逐渐产生了一些反映民族资产阶级要求的思想家,虽然与洋务派一样宣传向西方学习,变法图强,但他们在对封建教育提出批判的过程中逐渐与洋务派思想分离,主张建立西方化教育制度,西学学习的范围包括西文、西艺和西政,从技术层面上升到制度层面,由此形成了19世纪70至90年代初的思想群体——早期资产阶级改良派。面对内忧外患的民族危机,目睹西方经济的发达,早期改良派认为要加强商战,设工厂、开矿藏、行轮船、筑铁路以及学习西方的商务等,逐渐形成了一股实业救国热潮。
19世纪80年代,郑观应在其著作《盛世危言》中,着重加强对“商战”的论述。“战后,时势变迁,大局愈危,中西之利弊昭然若揭,故未言者再尽言之。”[9]238“商战重于兵战”的思想渐为越来越多的人接受。薛福成的《振百工说》提出了“工商立国”“工实居商之先”“工兼士之事”等主张,力图从各个方面论证“振百工”是“发愤自强”的要端。这种思想已经具备近代“实业救国”论的基础。
早期改良派论述振兴实业的重要性及其对推动社会发展的巨大作用,而发展实业的有力途径是依托教育,培养实业人才。他们在西方的刺激下,根据早期资本主义工商业发展对人才的需求,试图通过教育培养发展实业所需的人才,从而达到实业救国的目的。由此并联结了实业与教育的内在互动关系。正是在这种场域下,实业教育思潮经由早期改良派而获得发展。
早在1860年,容闳在南京会见太平天国干王洪仁玕时,就建议设立各级学校教育制度,其中第7条建议是“建立一套工业学校系统”,提出了建立实业学校的主张,是近代首倡实业教育的先驱者之一。1867年,他成功地说服了曾国藩在江南制造局“附设一所机械学校,以培养中国青年学习机械工程的理论和操作”[10]61-62,其目的是用他们来替代外国工程师和机械师,使工厂完全独立掌握在中国人手里。
继容闳之后,其他早期改良派的代表在洋务派实业教育的基础上,对实业教育的认识有了进一步发展。他们的逻辑主线是以兵战、商战、工战求富强,其根本则是人才之战,而人才的培养则依靠学校,即展开学战。王韬说:“今日我国之急务,其先在治民,其次在治兵,而总其纲领则在储才。”[11]82薛福成认为,开矿修铁路需要实用人才,而中国时感人才难求,比如“欲求一上等矿师,颇难其选”[12]108。他之所以异常关注实用人才问题,一方面是农工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迫切需要,另一方面也是科举选拔与官私学及书院传统教育培养人才的制度与此要求根本背离,阻碍着工商业的步伐。冯桂芬主张废除试帖、楷法等“无用之事”,在通商口岸招收聪明智巧之士,学习西方的“制器尚象”之术,改变“长技俱无”的局面。只有重视机器、技术的应用,将来才能赶上并超过西方,“自强之道实在乎是”[13]83-84。他建议设立专门学校,培养为新式农工商服务的人才,要求中国的才智之士掌握地理、动植、水利、医学等实用知识。
马建忠同样认识到,要振兴实业,必须考究西洋实学:“采矿、酿酒、制机器、创铁路、通电报诸大端,在在皆需算、化、格致诸学。”[14]55把自然科学技术作为富强之本,有了掌握科技的人才,实业才能发展。
陈炽认为要改革科举,非增设艺科不可,而欲增艺学科,就要设立实业学校。“今中国商业资本数十万数百万或数千万金者,自宜各提公积倡立学堂,如丝业则宜设蚕桑学堂,茶业则宜设制茶学堂,轮船江海通行,关系尤巨,宜设管轮、驾驶两学堂,其余纺纱织布、炼钢开煤以及铁道电报,中西制造各事,每创一业,开一厂,设一局,均应附设一学堂,或独立创兴,或数家合办,学成后入船入厂,习练有成。愚拙者为工人,聪颖者为总管。嗣后,无论扩充何事,分布何地,制造何工,需用何人,取之宫中而皆备”[15]272。他意识到实业教育非常重要,“农非学,无以辨菽麦,别肥饶,尽地力;工非学,无以区美恶,审良楛,制械用;商非学,无以察时变,精确算,殖货财。由是而游惰之民多矣,彼异端邪说,乃得乘虚而入,惑世诬民,甚则流为盗贼,暴戾恣睢,白昼横行,掠人于市”[16]29。西方富强的奥秘是“学”,以实业之学为重点,在具有普通科学知识基础上,依个人条件进入各专门实业学堂。农工商各业之有用人才只有通过实业学堂才能培养。因此,他要求各行各业办学,企业公司办学。
早期改良派根据社会现实的需要,在“自强”“求富”的口号下,介绍西方发达国家的教育制度、学堂专业课程及组织方法,主张在中国建立新式学堂,尤其是为农工商发展培养人才的实业学堂。这是对封建旧教育的否定,也是对近代实业教育思潮的有力推进。他们适时地提出培养农工商等各业需要的人才,强调专门人才的实用性,把实用、效益作为对专门人才及其教育评定的标准,成为维新派实业教育思想的先导。
三、 维新派与实业教育思潮的高涨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的失败,民族危机进一步加深。维新变法和具有维新倾向的人们纷纷上书言事,认为非兴学校、改革教育不足以救亡图存。如梁启超就认为中国的贫弱不振在于封建教育的陈腐和工艺技术落后,因而“救弊之法,归于废科举兴学校”[17]61-62。一时间,设厂自救、兴办教育、 “废科兴学”,开办实业学堂的议论更是达到高潮。维新派继承了早期改良派的实业教育思想,主张建立实业教育制度,并在对中外教育分析基础上,深入思考并逐步建构实业教育的目标、课程、组织方法及考评技术等具体内容。由此,晚清实业教育思潮进入高潮。尽管戊戌变法失败,有关实业教育的法令未得到施行,但他们的实业教育思想却广为流传,通过张之洞、荣庆、张百熙之手,近代实业教育制度最终得以确立。下文拟重点举证维新变法运动领袖康有为、梁启超的相关思想内容,兼及其他人士学术观点,以收管窥全豹之效果。
康有为对人才与国家存亡、民族兴衰之间的关系有高度认识:“今变法之道万千,而莫急于得人才。”[18]268各类实业人才是中国图强变法、求富求强的重要依靠。但这类人才却十分缺少,乃至匮乏,这是很不幸的。“方今海内多故,天子悯忧,特下明诏,搜求才识闳达及智能之人、一艺之士,而应诏者寡,固搜访之未逮欤?得无专门 ,风气未启有以致之耶?故患贫而理财,而专精农工商矿之学者无人;患弱而练兵,而专精水陆军及制造船炮至学者无人;乃至外国政俗,亦寡有深通其故者,此所关非细故也”[19]169。他呼吁尽快广设专门学校,培养实业人才,为变法服务。因为就人才培养而言,不可一日而致,未雨绸缪,才能收日后之效。“夫天下民多而士少,小民不学,则农工商贾无才。”没有实业人才,则无论产物成器,还是利用厚生,都难以实施。各省、州、县应该遍开艺学书院,“凡天文、地矿、医律、光重、化电、机器、武备、驾驶分立学堂,而测量、图绘、语言、文字皆学之。选童十五岁以上入堂学习,仍专一经,以为根本;延师教习,各有专门”[20]122-123。
康有为认为西方工业化强国之所以培养出大批有用之才,是因为学制体系规定学生从小学到大学持续地接受了图算、万国历史、天文地理、化光声电气、法律、格致工艺、绘图、测量等科学技术内容的长期渗透。我国实业教育应以西学为主,因为百业千器万技,皆出于西学,工则讲机器之用,农则讲化学肥料植物之技术,商则讲资本、股票、银行等内容,矿则讲地质、水文等知识,如此等等。务必使操农工商业者,皆知植物之理,通制造之法,解万国万货之源。为此,他将理想的实业教育渗透在社会蓝图设计之中。《大同书》就描绘了一个美好的、乌托邦式的“大同”社会,实业教育制度是“大同”社会的组成部分。在小学院,就要对儿童进行“金工、木工、范器、筑场”的教育,其缘由及目的在于“既合童性之嬉,即资长大之业,童而熟习,长大忘形,尤于工艺易精也”[21]116。中学院在普通学基础上开展“专门之学”,即是农、工、商、矿之类学科专业,并认为与农工商矿有关的“凡百实验之事,莫不具备,以备学者游观,玩摩,慕学,故体裁当极伟大,乃足备用”[21]118。大学院接纳16岁离开中学的毕业生,到20岁学完。康有为认为到“大同社会”时,无一业不设专门之学,也无一人没有专学,“人人各从其志,各认专门之学以就专门之师。其学政治、法律则为君、为长,学教育、哲理则为傅、为师,学贸易、种植则为农、为商,学一技、一能则为工、为匠,虽贵贱攸殊,高下迥异,而各禀天赋,各极人官,各听自有,各从其好,分业成能,通力合作,其于利物,以供公众之用则一也”[21]119-120。经过大学院阶段的实业教育,学生可以在更高的综合素质及相关专业知识技术水平基础之上从事农工商业及其它专业技术的职业或领域工作。
根据实业教育的特殊性,康有为特别重视实验或实习在实业教育中的方法论意义。例如,学农的要在田野干过,学工的须在工厂作坊中有经验,学商的必深入市场,学矿的要到矿山去。总之,任何实用学科专业的知识技能,只有通过学生亲自试验过、体会过,才能学到真实有用的东西,成为真正有用的人才。与此相应,“渔学设于水浜,政学设于官府,医学设于病院,植物学设于植物院,动物学设于动物院,文学设于藏书楼,乃至水海学设于近冰海之地,热带学设于热带之地”[21]121。根据学科专业特点,建立稳定的实习场所,这样才能使书本知识与实际应用之间不致脱节断裂,学生的实践操作,便有了基地及条件。把实践、操作为技术人才训练的手段及方式方法,有机地融入必修、选修与活动课程之中,不仅是对洋务派西艺教育合理因素的继承、加以丰富和深化,而且洞察了实业教育的办学精髓。
梁启超关于实业教育的构思在1896年替李端棻起草的《请推广学校折》中就有表露。他对当时一些地方兴学活动的状况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及总结,在肯定其历史贡献及办学成效时,又从实业教育内容或制度特性加以分析,指出其偏于普通化而缺乏专业实用性的偏颇:“格致制造诸学,非终身执业,聚众讲求,不能致精。今除湖北学堂外,其余诸馆,学业不分斋院,生徒不重专门,其未尽一也。诸学或非试验测绘不能精,或非游历察勘不能确,今之诸馆,未备图器,未遣游历,则日求之于故纸堆中,终成空谈,无自致用,其未尽二也。”这两种困惑恰是传统官学、私学及书院教育所普遍存在,可谓积重难返,难以克服或补救的。这也表明甲午战争前后出现的新式学堂,改良或新建的书院存在着传统教育的诸多成分,由观念、内容到组织方法,都存在着与传统的相似性,而难以真正有效地适应民族工商业经济背景下社会产业的实际需求。对上述办学中存在的偏颇加以调整或转变是必须的。他用问答体行文方式阐述其中的缘由称:“然则岩穴之间,好学之士,岂无能自绩学以待驱策者?曰:格致、制造、农商、兵矿诸学,非若考据词章贴括之可以闭户獭祭而得也。书必待翻译而后得读,一人之学能翻群籍乎?业必待测验后致精,一人之力能购群器乎?学必待游历而后证实,一人之身能履群地乎?此所以虽有一二倜傥有志之士,或学焉而不能成,或成矣而不能大也。”[22]64-65那么,联系到实业教育的特定教育类型,又该如何来解决其中的流弊呢?相应的举措主要有三个方面:创仪器院、开译书局、选派游历。对其中的具体内容笔者此处不再赘述。
1902年,在“壬寅学制”颁布的两个月之前,梁启超首次论证了教育政策在教育理论与实践中的意义,并根据儿童身心发展阶段的特点,制定出合理的教育制度,其中对实业学校教育从制度上加以规定:在小学8年义务教育基础上,专门设有实业教育一轨,即4-5年的各种简易实业学堂,之后进一步进行3-4年的各种高等实业学堂,毕业后再升入理、工、农、商各科大学堂[23]161-162。这套制度的特点是以普通教育为实业教育之基础,实业教育属中等教育和专科教育,然后是分科的大学教育。建立实业教育制度是近代教育制度建设的重要部分,这对封建教育体制是极大的冲击,对处于发展中的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经济非常重要。
女子教育是现代教育的重要指标,在中国更具有社会思想解放的意义。梁启超是近代中国女学运动的先驱者之一,在论述女子教育的思想中还十分重视女子实业教育相关问题。1896年,他在《时务报》发表《变法通议·论女学》长文,认为中国女子没有平等的受教育权,没有独立的职业,都是分利者,“女子二万万,全属分利,而无一生利者,惟其不能自养,而待养于他人也……今中国之无人不忧贫也,则以一人须养数人也。所以酿成一人养数人之世界者,其根源原非一端,而妇人无业实为最初之起点。虽然等是人也,何以或有业或无业,盖凡天下任取一业,则必有此业中所以然之理,及其所当行之事,非经学问不能达也。故即以男子而论,大率明达事理之人,谋业甚易,反是者谋业较难。然则学也者,业之母也,妇人之无业也,非天理宜然也”[24]100。社会物质财富缺失,国民经济贫困在很大程度上缘于女子没有职业,不“生利”,反而“分利”。而欲改变这种状况,就必须通过教育训练,使她们掌握知识技能,能够胜任职业要求。因此,女子必须与男子一样接受实业教育,成为自食其力的生利者,摆脱对男子经济的依附,人人生利自养,就会民富国强。
1895年,严复在天津《直报》相继发表《论世变之亟》《原强》《救亡决论》《辟韩》等政论文,宣传救亡图存,变法维新。其中《原强》是最重要的一篇。该文从教育与人的发展关系视角,提出人的体魄、智能与道德的多方面提高与救亡图存、富国强兵乃至国家走向现代化之间的正相关性。时代主题召唤改造国民性的急迫任务,即“鼓民力”“开民智”与“新民德”。这种教育目的的意趣反映在实业教育目标上就在于培养“心力兼劳者”的质量规格。其具体表现为:“德”,去除官本位意识的价值观,确立立志于实业并以此为他人服务的思想,这样才能保证所掌握的实业知识与技能确为社会服务;“体”,即精神与体力;“智”不仅是学问智识——近代实业的知识与技能,而且还必须使基本智力得到发展与训练。一句话,实业教育所要培养的不是书生腐儒和只具备技能的工匠,而是集德智体三方面素质为一体的实业人才。
作为中国近代科学教育思潮的首倡者,第一代实证主义哲学家的严复所阐发的实业教育观更具有专业化特色。他后来又对实业教育的思想内涵作了深刻剖析,并由此展现出了教育与社会现代性变革的内在关联。“实业,西名谓之Industries;而实业教育,则谓之Technical Education。顾西人所谓实业,举凡民生勤动之事,靡所不赅;而独于树艺牧畜渔猎数者,则罕用其字。至所谓实业教育,所包尤隘,大抵同于工业”。实业的范围可以举列社会各个领域部门的实用操作性内容,十分广泛。“大抵事由问学,science,施与事功,展用筋力,于以生财成器,利民用而厚民生者,皆可谓之实业”。但究其聚焦荟萃所在则又不能如此蔓延拓展,主要应在工矿制造及机械工艺学科专业,“故实业主于工冶制造之业而已”。由此看来,严复认为近代实业的核心是“汽电机器”,即机械制造业,西方国家自瓦特发明蒸汽机,“机器进步,则所操作之律度,必以愈精。制造之业,遂成绝诣”。中西社会发展水平差距加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此。“至于今西国,造物成事,几于无事不机;而吾国所用,犹是高曾之规矩耳”[25]203-204。实业还包括路矿业,如果国家没有铁路,那必定利源不广,贫弱之患随之而生。因此只有广开铁路,矿业及一切制造工艺之事才会随之发展。同时,又必须兴办军事工业以抵抗侵略,兴办农业以支持工业发展,才能达到富强的目的。而所有这一切的前提则在于人才的储备充裕,其战略举措在于兴办新式教育,培养实业技术人才。
此外,维新运动中创办的各种学会及社团在宣传变法、传播时政、引进西学的活动中,也不同程度涉及实学科技教育内容及组织方法。而且,受维新派感召,支持维新变法的地方官吏在这方面的言论主张十分突出。例如,顺天府尹胡橘棻早在1895年就对此作了较为精彩的阐析。
泰西各国,人材辈出,其大本大源,全在广设学堂。商有学堂,则操奇计赢之术日娴。工有学堂,则创造利用之智日辟。农桑有学堂,则树艺饲蓄之利日博。矿务有学堂,则宝藏之富日兴。医有学堂,则生养之道日进。声光化电各项格致有学堂,则新理新物日出而不穷。水师陆师各项武备有学堂,则战守攻取日习而益熟。乃至女子亦有塾政,聋哑亦有教法,以故国无弃民,地无废材,富强之基,由斯而立。至其学堂之制,不必尽由官设,民间绅富,亦共集资举办,但国家设大书院以考取之。今中国各省书院义塾,制亦大备,乃于八股试帖词赋经义而外,一无讲求,又明知其无用,而徒以法令所在,相沿不改,人材消耗,实由于此。
拟请特旨通饬各直省督抚,务必破除成见,设法变更,弃章句小儒之习,求经济匡世之才,应先举省会书院,归并裁改,创立各项学堂。将现在京师总署、上海制造局已译各种西学之书,分印颁发,一面仍广译格致新闻,及近年新出西史,延积学之西士及中国久于西学有成之人,为之教习。尤必朝廷妥定考取章程,垂为令典,务使民间有一种之学,国家即有一途之用,数年以后,民智渐开,然后由省而府而县,递为推广。将大小各书院,一律裁改,开设各项学堂,即民间亦必有自行集资设立者,将见海内人士,喁喁向风,而谓一切工商制造方法,贷财之利,水陆之军,不能媲美欧洲,臣不信也。[26]473
上述文献不仅论述了实业教育的社会经济功能,以及由此引起教育类型、目标内容及组织方法的改革价值,同时,设想私塾及书院的教育改良路向不能仅是文艺词章、政治道德的方案,而应体现实用技术的地位,使其在办学中切实发挥出实际效益的作用;此外,还论及办学主体除政府之外,尚应发挥社会多种渠道的支持力量。无疑,这种主张不仅是深刻的,而且极其富有前瞻性。
综上所述,早期改良派推动实业教育思潮的发展,维新派在早期改良派的基础上,对实业教育思想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突出表现在对西方的实业教育制度的介绍更为完整,实业学堂不再是工矿企业的附属,而是在独立管理、获取主体地位的体制之下与相应企业部门联合。尤为突出的是,维新派对实业教育制度的构想更加充分,成为清末实业教育制度确立的直接推动者。
四、 晚清实业教育思潮的实际影响
晚清时期实业教育思潮的影响广泛而深刻,笔者拟从洋务运动、维新运动及清末“新政”改革三个历史阶段分别加以考察。
(一) 洋务学堂的西艺教育
1. 学生来源与师资聘任。洋务学堂注重通过考试选拔合格生源,包括对学生身体素质、资质品行的全面考查。如江南水师学堂招考学生的过程:“开明籍贯年貌三代,来堂投考,察其年貌相符,中英文字通顺,再由西医验明气体结壮,身无隐疾,即由本人家属出具甘结及绅士保结,声明家身清白并非寄籍外国,亦不崇奉异邪等教,当留堂试习四个月,再行察看,或口齿不灵或情性执拗,举止轻浮,即行剔退另选,甘保二结发还。”[27]95。
洋务派创办的专业技术学堂在中国尚属开端,因此,师资来源主要是聘请洋人出任教习或技术指导。福州船政学堂在聘请合同中规定该教习“尽心教导在堂生徒”,“谨慎守分”,“受船政大臣节制,并应听稽查学堂委员之谕”,可以获得“二月给洋平二百两”的薪俸,“几年限满,如衙门不留某人,则给予贴薪二个月并回费”“教导不力,或办理不善,或擅打中国生徒人等被撤者,则只给回费,不给两月贴薪”[28]369。随着学堂的发展,优秀生增加,逐渐由毕业生升补师资,争取了一些办学和管理的主动权,有利于学堂的持续办学活动。
2. 课程与教学管理。洋务学堂的西艺教育突出专业技术的教学,课程设置明显注重应用性内容,并取得明显成效。江南制造局创办工艺学堂,“课程除汉文、英文、算学、画图照仍画图房旧章办理外,其余拟仿照日本大坂工业学校章程,设立化学、机器两科,一专教分化物质诸理法,一专教重力气热诸理法。”此外,要求诸生所学应以本局各厂制造实习实验之地,务求实际[29]470。
福州电报学堂请西人任教习,主要传授制造电线、电报等各种机器,以及电信寄法等技术知识。教学注重理论联系实际,把有关电气的一般原理与制造和使用机器的方法相结合[30]483。当事者的回忆能起到增加原始文献可信度的效果,且提供学校志的叙事文本信息:
在其他革新实业之中,还有一所电报学堂,建设在福州,由大北公司(The Great Northern Telegraph Co.of China)(丹麦)的工程师们指导。一部分的学生是从香港和广州来的,能说英文,其余的是从船政局那些学堂出来的,已有数学的知识。教练是理论兼实践,把对电气原理的相当知识和操使所用机器的方法相结合,俾使学生们适合于电报员的职位。[31]483-484
洋务学堂有严格的教学管理制度,规定学堂教学时间和作息时间。如天津水师学堂“盖自开堂以来,一日之间中学西学文事武事,量晷分时,兼程并课,数更寒燠,未尝或辍,叠经季考诸生课业,月异而岁不同”[32]505。为激励学生学习,还通过考试制度,进行学业测评,奖惩分明。考试名目繁多:月考、季考、年终考等,依据考试成绩分列优劣,酌定奖罚。福建船政学堂规定:“开艺局之日起,每三个月考试一次,由教习洋员分别等第。其学有进境考列一等者,赏洋银十元,二等者无赏无罚,三等者记惰一次,两次连考三等者戒责,三次连考三等者斥出。其三次连考一等者,于照章奖赏外,另赏衣料以示鼓舞。”[33]71依据学制年限的规定,如果学堂实现教育目标,达到质量要求,学生学习及实践卓有成效,实施奖励,以取得目标管理中的及时反馈效应。下面以天津水师学堂为例,加以说明:
计自开学堂以来,甫及三年,而驾驶头班学生伍光鉴等三十名,均已毕业,堪上练船。又课成肄业,美国回华学生王凤喈等九名或充学堂帮教,或经分派各船,成效历有可稽。伏思水师为海防急务,人材为水师根本,而学生又为人材之所自出,臣于天津创设水师学堂,将以开北方风气之先,立中国兵船之本。兹际成效初收,允宜甄陶在事,激劝来兹,庶几人材可期辈出。在堂各员弁尽心教导,洵属异常出力,学生亦攻苦逾恒……理合酌拟奖叙。[32]505-506
上述学堂奖励对象以学有所成的学生为主,兼及堪为师表的教师,体现了作为学校管理者的李鸿章已认识到教学活动中师生协作的互动性及对教学效果的共同决定的合作力量。
3. 实习制度。为了使学生能把学到的理论知识运用于实际工作中,洋务学堂重视学生实践,注意把课堂学习和实际锻炼结合起来,实施实习制度。1867年1月,由闽浙总督左宗棠、船政大臣沈葆桢创办、主持福州船政学堂是洋务学堂中工业技术学堂的典型。学堂设有蒸汽机制造实习课、船体建造实习课等。为了加强实用性,还规定“在最后两年中,制造学生须至厂中工作,管轮驾驶学生须至船上实习”[34]79。为了“精求博览”“切实考察”,船政学堂最先派学生留欧,在西方本土学习。在它的带动下,其它学堂,如广东水陆师学堂、福州电气学塾等学堂也开始派学生游历学习。广东水陆师学堂有机地将课堂讲授、理论学习与现场实习相结合,甚至选派海外练习及训练。“水师学成之后,拨入练船,另设练船正教习,枪炮、帆缆教习、测算教习四员,皆用洋弁、在船课读,即在中国沿海口岸游行,认真练习。一年之后,再选其材艺尤长者,分赴外国学堂、兵船学习。其陆师则三年学成后,择优出洋,分赴各国学堂、陆军练习。水陆均令每年九月在堂,三月在船、在营。遇有外洋有事,拟照西国通例,前往观览,以资考镜实事”[8]90。
洋务派办的新式学堂大多附属于某一工矿企业,这就决定其厂矿企业内培训技术人才,实施西艺教育的办学特点。这些学校机构主要是由李鸿章、曾国藩、左宗棠、奕等一些有实权的封建官僚要员创办的,须接受清政府的指令,其设置、招生、教官任命、经费开支、奖赏升迁等均需奉旨执行。大量的自然科学和技术课程的开设,中国教师能胜任者匮乏,“洋师”或传教士便自然地掌管着技术教学及技术管理权。这样,便形成了厂矿企业办学,洋务派和洋人共同管理的办学模式。洋务学堂的经费一般从海关的税收中提取一定比例支付,包括教习的工资、学生的生活津贴、办公、设施建设、图书资料等费用,对于外国教习支付的薪金是很高的,且由于海关税务掌握在英国人赫德(Sir Robert Hart,1835~1911年)手中,受到很大的牵制。这种封建性与买办性结合的办学模式是早期官办企业的经济性质决定的,同时也是洋务运动时期处于起步阶段的实业教育带有半封建半殖民地性的直接反映。
(二) 维新运动时期兴办的实业学堂
“百日维新”(1898年6月11日至9月21日)之后,以慈禧太后为主的封建顽固势力掀起绞杀维新党、废除变法诏令的复辟政变,一系列教育改革规程措施均被囚禁,无法真正施行。但是“开民智”“废八股”与“兴学堂”一道已成为大势所趋的共识,各地兴学活动虽受困扰、阻遏,但仍以惯性力量持续前进。因此,从维新运动到清末“癸卯学制”颁行的近10年间已经进入晚清新教育运动的初期阶段,为“新政”到“宪政”后续新教育运动高潮拉开了帷幕。这是从教育整体而言的,而反映在实业教育领域也同样如此。以下就此期各地开办的一些颇具影响的实业学堂加以介绍,同时呈现相关推进实业教育的政策及活动内容。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工商业经济的发展,办实业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特别是清末政府因财政困窘,也想通过发展实业得到缓和。因此,实业教育受到各界人士的重视。维新变法运动期间,光绪皇帝受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领袖实业教育思想影响,数次下诏要求各地兴办各种实业学堂及专门学堂,培养专门技术人才。例如,1898年6月下诏令各地兴办农务学堂,并要求“工学、商学各事宜,亦著一体认真举办”。8月10日,光绪帝谕:铁路矿务,为当今切要之图,亟应设立学堂预备人才,所有各处铁路扼要地区及开矿省份,应行增设学堂。9月11日,光绪帝批准刑部主事肖文韶的条陈,谕通商口岸及出口丝茶省份迅速设立茶务学堂及蚕桑公院[35]96-97。
1901年1月29日,慈禧太后在西安以光绪帝的名义颁发“预约变法”上谕,着王公大臣督抚等就朝章国故、吏治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等因革省并,各举所知,条陈上奏。这便是清末“新政”的开始。在“新政”的诸项措施中,教育、实业、军事改革在其中位居前列。而又以教育最为醒目突出,后两项可以分别转换为实业教育、军事教育,它们与普通教育、师范教育并列,成为教育制度的“四大金刚”而起中轴稳定作用。1901年9月14日,清政府下兴学诏,谓:“除京师已设大学堂应切实整顿外,着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各府厅直隶州均设中学堂,各州县均设小学堂,并多设蒙养学堂”[36]111。该诏旨对新政伊始新式学堂的兴办起了催化作用,随着新学热潮的复苏和振兴实业的需要,实业学堂的意义更为人们高度认识。1901年9月,湖广总督张之洞和两江总督刘坤一在著名的“江楚会奏变法三折”中力倡多设农、工、商、矿等专门实业学堂;1902年陕西巡抚升允奏兴农工商学堂。
昌乐西瓜种植始于清代,1809年(清嘉庆十四年)版《昌乐县志》即有昌乐西瓜的种植记载。民国版《昌乐县志续》即有“北乡所产,最多且佳,每岁运销青岛甚多”的记载。建国前,在昌乐南部鄌郚金山和北部朱刘都昌一带,昌乐西瓜即形成了“南鄌北都”的赞誉。
在清政府的推动下,各类实业学堂在全国各地迅速兴办起来。这些学堂主要分为农业技术学堂、蚕桑学堂以及工业技术学堂。
1. 农业技术学堂。湖广总督张之洞于1898年在湖北武昌省立农务学堂,讲授农事和蚕桑;同年,时任农工商总局大臣端方于京师设农务中学堂,其教育目的在于“凡中国农政诸书及西人种植之学,分类考求”;同年设于江宁的农务学堂,其办学宗旨在于“聘明于种植物学、农艺化学人员为之教习,以讲求物质土性所宜,粪溉壅植之法”[35]302。此外,尚有广西农学堂(1899年)、山西农林学堂(1902年)、湖南农务工艺学堂(1902年)等。甚至1898年8月24日正式诞生的京师大学堂也将农工商等列为重要的专门学科肄业。
2. 蚕桑学堂。1896年,由江西绅商蔡金合在高安县创办江西蚕桑学堂,学堂讲求种桑、育蚕之法。1897年,由杭州知府林启创办杭州蚕学馆,次年开学。学生名额30名,课程设置物理学、化学、植物学、动物学、气象学、土壤学、桑树栽培论、蚕体生理及解剖、蚕儿饲育法、缫丝法、显微镜、操种法、茧审查法、生丝审查法、害虫论等。1898年成立的安徽安庆蚕桑园招收具备一定文化基础的农家子弟,定额50人,学习分两个阶段,前三年学习提高专业文化知识,后两年则分入化学、验种、栽桑、养蚕、缫丝等不同专业,按照所列科目计划研修。此外,还有1900年的福建蚕桑公社、1902年在长江上游中心城市重庆设立的四川蚕桑公社。其中,又以后者影响更大。四川蚕桑公社由近代著名历史学家张森楷于1902年3月创办于四川合川(今重庆市合州区),截止1910年,前后办学9年,共培养毕业生100多人,为振兴四川、重庆蚕桑业,推广新法养蚕做出了卓越贡献。受其影响,四川、重庆各地开办蚕桑传习所、蚕桑学堂、蚕桑实业学堂将近20所,使该区域成为中国近现代重要的蚕桑生产基地。
3. 工业技术学堂。1897年李鸿章在唐山建立直隶矿务学堂,在上海江南制造局附设工艺学堂。1898年6月20日,江南道监察御史曾宗彦奏请由总理衙门批准在南北增设矿务学堂。同年,两江总督刘坤一奏请在江南陆师学堂中增设矿路学一斋。1902年5月,直隶总督袁世凯在天津建直隶工艺学堂,聘请中外教习授以化学、染织及其它工艺技术。
维新运动时期的实业教育除了后期洋务派办学的延续之外,大多数由维新派与其支持者,包括地方官吏及开明绅士创办并推行。实业教育机构数量有限,规模不大,谈不上系统和完整结构的有序设计及运行,带有尝试、试验期的某些稚嫩,或不健全。洋务学堂的西艺教育与科技教育、高等专科教育交错,呈现出混杂情形;同时,所设各学堂在洋务运动中只是处于相应军事、民用工矿企业的从属、依附性状态。与此迥异的是:维新运动时期实业学堂的办学活动取得了独立形态,能为后续的成长、发展奠定制度基础与完整胚胎,这便更具有现代意义上的持续性价值。同时,实业教育与经济社会的关系,实业教育对于人才的培养以及在教育体制中所居的独特地位,实业教育机构合理性及教育类型价值作用等核心问题,受到清政府从中枢顶层到地方基层的关注,并通过谕旨及相关政策下达,从而与地方社会及民间力量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识。这些便为实业教育在随之颁行的清末“新学制”中争取法律地位获得了主动权。
(三) 实业教育在清末学制中的确立
早期改良派最早介绍西方的实业教育制度并有了自己初步实业教育制度的构想,这为维新派对实业教育制度的深入设计打下了基础。在维新派的宣传和推动下,实业教育制度化提上了日程。通过张之洞、荣庆、张百熙之手,实业教育制度最终得以确立。早期的实业学堂数量少,不成系统,直到1902年、1904年1月“新学制”(《钦定学堂章程》《奏定学堂章程》)制定或颁布后,实业学堂才正式被纳入学制,自成系统,成为近代教育事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为实业教育的发展提供了法律保障。“新学制”在清末新教育制度中占有主体的地位,也是实业教育全面走向现实实体的催化剂。
1902年8月,由张百熙制订的“壬寅学制”中纳入了实业教育,在普通教育的主体版块之外,列出师范、实业教育两个旁系,但多半附设于高等小学堂、中学堂及高等学堂之中,没有实业学堂专门章程,这就表明实业教育不是独立办理,且对其具体开设课程未作明确规定。
尽管如此,“壬寅学制”对实业教育有所推进,这在上述论证中已有说明。此外,又如山西巡抚岑春煊于“壬寅学制”颁布之后即奏准山西省城设立农林学堂,招收农林专业学生各一个班,1902年11月21日开学上课。学堂委任候补道张毅为督办,聘日本农林学士各一人为高等顾问兼教习。姚文栋、崔廷献先后接任该校督办(后改称监督)。这是我国最早独立设置的农林实业专科学校。同年,直隶、湖北等省也开办了高等农林学堂。
1904年1月颁布并切实推行的“癸卯学制”,即《奏定学堂章程》,对先前学制作了完善性补充。其中在实业教育方面的政策文件,包括《高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章程》《实业补习普通学堂章程》《中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章程》《初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章程》《实业补习学堂通则》《艺徒学堂章程》。同“壬寅学制”一样,横的方面,“癸卯学制”分师范、实业两个旁系。由此,实业教育才首次形成了与普通教育并行的独立一贯体系。在这一体系中实业教育与普通教育一样分成初、中、高三级。其中与高等小学堂并行的是实业补习学堂4年,初等农工商实业学堂3-4年,还有艺徒学堂;与中等学堂平行的是中等农工商学堂的本科和预科;与高等学堂平行的是实业教员讲习所和高等农工商实业学堂;大学中的农科、工科、商科,均有实业教育的性质。
除此之外,还设有两种辅助的实业学堂:一是艺徒学堂;二是实业补习普通学堂。为了培养实业学堂、实业补习普通学堂和艺徒学堂的教员,与优级师范学堂相并行设立实业学堂教员讲习所。
中等、高等实业学堂都可附设专修科和选修科。专修科为毕业生专攻某种已经学过的学业而设,选修科则为志愿选修某一科或数科的学生而设。《奏定学堂章程》对实业学堂的规定详细、严密,目的不仅仅是造就部分受过专业训练的实业技术人才,而是要形成“工人——熟练工人——技术人员——高级技术人员”这样一个由不同层次组合起来的技术人才体系。从层次上看,清末“新学制”规定的初等、中等、高等、艺徒实业教育分四等,农、工、商、商船、师范五类;专业设置上,初、中、高等实业学堂以农工商商船为主。其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对艺徒、补习、教员讲习所的明确规定,这是对下层贫穷失学民众技术培训的设计和实业教育师资培训问题的重视。“癸卯学制”所制订的实业教育体系,是近代一幅完备的实业教育蓝图,近代实业教育制度的基础由此形成。
《奏定学堂章程》颁行以后,实业教育制度一直延用到清朝末年,未曾有大的变更,只有一些小的增补,其中主要有:1. 1904年,上海史家修创立了上海女子蚕桑学堂,这是我国女子实业教育的发端。2. 1906年7月12日,学部通令各省举办实业学堂,要求按照各地情况先设中等和初等实业学堂以及实业补习普通学堂,尤应多设艺徒学堂。3. 1908年4月5日,学部议复闽督松寿奏请筹办实业学堂,并议限两年之内,每府应设中等实业学堂一所,每州县应设初等实业学堂一所,每所应收学生百名。4. 1909年,学部通饬各省提学使司,整顿实业学堂[37]282。
实业教育取得学制中的法律地位之后,各地实业教育办学活动更为高涨,并且出现了女子实业学堂,以及实业留学浪潮。一些早已创办的实业教育机构或按学制章程的规定调整,或升格层阶,易名运行。此处限于篇幅,不再详述。清末学部曾对1907——1909年三年间各类学堂加以统计,其中实业学堂在1907年共有137所,学生8 693人;1908年189所,学生数13 616人;1909年254所,学生数16 649人。无论是学堂数量,还是学生数都几乎增长2倍有余,增速之快可谓令人惊讶。而且,这些发展数字与中小学的对应状况比较,权重系数仍相对较大。以1909年的中学堂为例,该年共有438所,学生数38 881人,与同年实业学堂相比仅为2倍左右的比例[38]351。
民初1912-1913年颁行的“壬子癸丑学制”对清末实业教育规章作了少量调整和修订:第一、只保留了初、中级,并分别改为甲乙种实业学堂,各修业3年,原先的高等实业学堂改为专门学校,归高等教育之列;第二、实业学校专业门类扩大,例如农包括蚕业、森林、兽医、水产;第三、对女子实业教育作了特别规定,要求根据各地情形和性质,适当参照各项实业学校规程办理。而就实业学校的体制及各专业课程来看,与清末的方案没有多大区别。
“癸卯学制”是西方实业教育制度中国化的第一次尝试,但由于时代和统治者的局限性,它也有不尽人意之处。一是相较于洋务学堂的西艺教育而论,明显有忽视教育实习实践的偏颇。二是由于章程是在清政府的谕令下,由封建官僚要员张之洞、荣庆、张百熙等人拟订的,打上了极深的封建烙印。各级实业学堂都设修身或人伦道德课程,其中初、中等学堂的修身、读经所占每周总学时的比例更为突出,并指出修身和伦理道德为包括实业教育在内的各种类型教育之根本。
五、 晚清实业教育思潮的理论意义与职业教育的兴起
从教育理论层面反思,晚清实业教育思潮的意义主要在三方面:首先,教育的功能与作用从传统的人文精神、道德伦理或心性修养转向生产生活及现实经济:即认识到教育与社会经济发展和生产力水平的提高有着直接的正相关,教育对个人生活能力的培养和就业机会的获得具有直接促进价值。这是教育功能及本质的重要突破。其次,启发了人们思考普通教育的课程设置及内容改革应如何从社会及学生的生活及生产的需要出发,加以重新设计与整合,与此相关的是教学组织方法及考评应怎样适应普通教育教学改革趋向社会实用化的要求。这是现代教学论研究及教学改革必须回答或正视的问题。最后,实业教育努力将社会主要行业领域如工、农、商、矿、交通、通信等部门与科技专业教育及训练统一起来,提高了其科学化及质量效益,也由此而拓展了教育学理论的内容及思想。这在现代中国教育理论的发展史上极有地位。
但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又存在着晚清到民初实业教育称谓与“五四”新文化运动至今流行职业教育概念的分歧,这就需要从历史角度加以适当辨析。目前学术界对此有两种不同观点:一种认为实业教育就是职业教育,两者没有区别。中国第一部百科全书“教育卷” “职业教育”辞条称:“中国职业教育体制确立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的《钦定学堂章程》。当时把实施职业教育的学堂叫实业学堂,分实业学堂三级:简易实业学堂修业3年,中等实业学堂及高等实业学堂各修业4年。嗣后修订之《奏定学堂章程》(即癸卯学制)对农工商各类各级实业学堂和艺徒学堂的入学条件、学制、培养目标等都做了明文规定,还设为实业学堂培养师资的实业师范学堂。1917年5月教育界和实业界黄炎培等48人在上海发起创办中华职业教育社,将实业教育正式改名为职业教育。”[39]520一种意见认为两者有异有同,因而不能说两者等同。代表人物有现代教育家顾树森、黄炎培等,尤以近代职业教育的倡导者、最具典范性职业教育家黄炎培堪为代表。
黄炎培认为,实业教育与职业教育二者皆以解决生计问题为目的,然其范围不同。“实业教育之高焉者,高等专门实业亦属之;其下焉,仅为职业预备者亦属之。故论其长,可谓过于职业教育。英语industries education之名词,依其本义,仅限于工业教育。东方译为实业教育,亦仅限于农、工、商三种,而医生、教师等不与焉。职业教育,vocational education,则凡学成后可以直接谋生者皆是。故论其阔,又可认为不及职业教育”[40]58。
在此认识基础上,黄炎培对两者的具体分野、职业教育的体系内容以及各国职业教育的状况加以阐述:
职业教育,以广义言之,凡教育皆含职业之意味。盖教育云者,固授人以学识、技能,而使之能生存于世界也。若以狭义言,则仅以讲求实用之知能者为限,亦犹实业教育也。惟实业教育,兼含研究学说之意味,而职业教育,则专重实用,纯为生活起见。实业教育所养成之人物,则一部分主用思想;而职业教育所养成之人物,则完全主用艺术。盖自欧洲十八世纪工业革命以来,乃有所谓实业教育。至晚近实业益发达,而生计问题亦日以急迫。于是复有所谓职业教育。专以职业上之学识、技能教授不能久学之青年,而一方面亦使实业前途,进步益无限量。盖一般劳动者之能事,日以精良,则其所成就之功能,亦日以优越焉。此其主要之设施,厥惟补习学校。然至学业已成,而重劳补习,何如谋之于先之为愈。故方今各国,为根本解决计,大抵在中等教育以下,即设种种职业学校;并于普通学校内,分设各种职业科。除力能受高等教育者外,悉予以生活上应有之学识与切要之技能,使出校后便能谋生。于是,青年使用其脑力与日力,一归于经济,其用意益精且周。是故职业教育者,在学说上为后起之名词,在社会上为切要之问题,而在教育上实为最新、最良之制度也。[41]107-108
黄炎培在此揭示了职业教育有别于专科技术教育、高等专业教育,前者重在解决学生求学与就业的关系,社会部门行业经济生产、经营对适用人才需求的满足及产生的增长效益;同时,职业教育会出现随着工商经济分工、市场变化而导致专业学科及素质要求及时调整、更替转换的情形。职业教育与社会产业经济及生产者生产、生活具有广泛、密切的对应关系,是对实业教育的扩展及经济化、实效性的提升。此种教育德、美等西方工业化国家最为盛行,而在我国则相对短缺,急需提倡并加以广泛实施。应该说,这些认识不仅是有时代国际前沿视域的,而且至今仍是深刻而适用的。
笔者赞同黄炎培的观点,这就导致了实业教育之后还有职业教育的产生和替代。它们的不同在于二者的范围、层次及与社会生活的适应程度;相同在于社会经济根源和人才培养专业化、实用性目标。正因为二者有范围和层次的差别,职业教育更加贴近生活需要,导致了职业教育逐渐兴起,实业教育逐渐淡出,并走向边缘化。但与此同时也正因为有了实业教育几十年的发展,其培养应用性技术人才的目标与职业教育部分相同,它的发展又为职业教育开辟了道路,堪称职业教育兴起之前奏。换言之,实业教育由职业教育替代,绝不是名词更换,而是观念内容的变化。随着工商业经济、产生结构及社会资本市场的变动对实用技术人才层次、数量及素质变化急剧加速,对从业者知识、能力、心理、品性等方面的教育训练也随之日渐复杂。而与此同时,社会对技术、管理、协作以及操作等要求更为精细、又有转型变化新情况的产生。在这种新的社会背景下,原有实业教育因其思想内容、组织方式相对单一,以及偏于中上层技术专业的教育设计,便会出现对上述挑战很难适应的尴尬局面。因此,职业教育应时而出。实业教育思潮的发展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职业教育思潮及职业教育运动的兴起,并走向蓬勃兴盛、轰轰烈烈的程度及效应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由此,可以说,实业教育名词的隐退,并不令人哀伤,反而是预示着职业教育新使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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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侯翠环】
The Trend of Industrial Educatio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WU Hong-cheng, ZHAO Ying-xia
(College of Education,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Hebei 071002, China)
Initially, vocational education is not of the modern significance, and it experienced the implementation process of the transformation and expansion from a name to the significance. In ancient China there was no the name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se types of education were called industrial education. The threat of modern western firepower and the revolution movement of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let the advocators of the Westernization Movement recognize the importance of military technology and machine manufacturing, who had the need and motivation to learn western technology. And there emerged the wave of learning the "western art", which promoted industrial education thoughts through early bourgeois reformists, the reformers of the reform movement, and the evolution and development of new education movement in the "New Deal" period to the climax; directly promoted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industrial education practice and industrial education system in the corresponding historical stage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late Qing Dynasty; industrial education; education ideological trend; industrial school; modern education; “new educational system”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10.3969/j.issn.1005-6378.2016.03.006
2015-12-10
吴洪成(1963—),男,浙江金华人,教育学博士,河北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教育史、教育学原理。
G529
A
1005-6378(2016)03-003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