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晓荣,苗润洁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48 )
关于敦煌马圈湾汉简涉及西域战争的几个问题
后晓荣,苗润洁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100048 )
敦煌马圈湾汉简的发现,为研究王莽西域战争提供了新的资料,简牍内容涉及方方面面,为深入真实地了解史实提供了丰富的材料,为研究相关历史打开了新的视野,证实了传世文献的记载,弥补了文献中的不足。利用这批简牍材料对涉及此次西域战争关键问题如:战争开始时间、王莽军失败的原因、联军组成情况以及《匈奴传》为何未有记载这场战争等方面进行探讨和考证很有意义。
马圈湾汉简;王莽;西域;匈奴
出土于1979年的敦煌马圈湾汉简,共计1217枚简牍,现收集于《敦煌汉简》中,这批简牍出土于烽燧遗址里,属于文书性质,真实度很高,又因敦煌马圈湾地处西域和汉朝沟通的交通要道,与西域相关的来往文书、两地互使多经过于此,因此引起了学者的重视。这批简牍中有部分涉及王莽时期西域战争的内容,对我们深入了解这场战争和王莽时期的民族关系提供了新的切入点,现尚有问题存在争议。本文将利用这批简牍资料对其中几个问题试做探讨。
一、关于战争开始时间的看法
根据学者对这批简牍时间范围的划定和排列,出现关于这场战争的纪年简集中于天凤三年(公元16年)到天凤四年(公元17年)之间,但是对于战争具体开始于天凤三年还是天凤四年,尚有争议。
《汉书·王莽传》中记载为天凤三年事:“是岁(天凤三年),遣大使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将戊己校尉出西域,诸国皆郊迎贡献焉”。张德芳、李永良认为是始于天凤四年,他们的观点是:“天凤三年八月到天凤四年正月是王骏等人在进行前期准备工作,然后于天凤四年六月进攻焉耆”[1],并对包含时间信息的12枚简牍进行了排列,做了详细的阐述。
少罢,马但食枯葭饮水,恐尽死欲还,又追册上责(《敦煌汉简》43)
臣厶前捕斩焉耆虏,地热多阻险。合宿营止宣于。(《敦煌汉简》50)
通过翻阅相关简牍,我们认为这次西域战争应开始于天凤三年。根据上面所列简牍信息,《敦煌汉简》43是描写秋冬过度之季的情况,《敦煌汉简》50描写的则是酷暑之际的情况,所以战争是经历了夏秋冬无疑。而《关于敦煌汉简中西域史料的几个问题》据此认为大军是天凤四年六月进攻焉耆,天凤三年八月到天凤四年正月进行前期准备工作。在《敦煌汉简》94中有记载:“六月甲寅发尉犁将。”根据《二十史朔闰表》和干支记日法,可以得知天凤四年六月没有甲寅,是甲申朔[2],而天凤三年这一天是六月二十五,根据行军路线说明大军于天凤三年六月二十五日途径尉犁发往焉耆。而大军在马圈湾附近准备粮草、筹措粮饷、商讨行军计划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推断战争开始日期应该在天凤三年上半年(六月之前),如果按照《关于敦煌汉简中西域史料的几个问题》的看法大军于天凤四年发兵,那么为什么在战争开始的前一年(即天凤三年)也会有大军出兵“发尉犁”的情况,这样的军事行为投入和风险都很高,不能得到合理解释也无任何史料可以印证。
二、战争失败原因探究
这场西域之战失败原因有很多,诸如:西域国家叛变、战争环境恶劣等等。文献资料对于战争记载很简略,也少有文章对新莽军战争失败原因进行详细的分析,根据这批出土简牍资料提供的细节信息,对相关原因试做探讨。
(一)分散用兵
根据简牍内容,王骏所率兵,从河西四郡征调,分三批,约七千余人先行出发[3]。佐帅何封、戍己校尉郭钦率领另外五校兵,分两路进攻焉耆。结果王骏作战失利,全军覆没。简牍中我们能看到王骏的用兵安排:
羸瘦困亟间以当与第一辈兵俱去以私泉独为籴谷(《敦煌汉简》41)
即间第一辈起居虽从后遣橐佗驰告之。窃欲德义(《敦煌汉简》42)
檄书检下责记不审,辄仰见不。三辈兵皆起居未(《敦煌汉简》77)
臣厶幸得还且从第一辈兵出。卒功从即日未(《敦煌汉简》972)
丞□□第三辈分第一辈兵出千八十人第二(《敦煌汉简》155)
从这几条简牍“第一辈兵”“出千八十人”等描述中可以看出王骏在作战时将军队分为“几辈”,即几个部分,用兵较为分散,加之对地理环境不熟,以至于无法及时获得救援。对此《汉书·西域传》中有记载可以印证:“骏等将莎车、龟兹兵七千余人,分为数部入焉耆”“唯戊己校尉郭钦别将兵,后至焉耆。焉耆兵未还,钦击杀其老弱,引兵还”,清楚说明王骏将为数不多的军队分为几个部分作战。而另一支何封、郭钦的部队晚于他们出发到达且行军路线不同无法提供配合,只有在王骏部兵败后袭击老弱从车师返回,可是已经无法挽回颓势。简牍中记述了佐帅何封、戍己校尉郭钦是通过车师王国新道这条路线进攻焉耆的,关于郭钦部当时的境遇有这样的记载:
远,十一月晦所且得报忧,欲相助,不忽=新道适千里也,前赍又 (《敦煌汉简》130)
这条简牍还原了当时路途遥远、与其他部队无法及时互援的情况。汉军在陌生的西域作战,兵力分散,各部分兵力想要相互配合和救援是相当困难的。相反从简牍文中,我们看到匈奴联军的用兵情况则与汉军相反:
焉耆虏遝且将桼、八千人皆发。与南将军期会车师(《敦煌汉简》149)
西域国家本就是民风剽悍的民族,对于恶劣环境的承受力强,兵士的适应力和战斗力也比中原兵士更好。在这场西域之战中,焉耆倾国之力发兵七八千人后,又“与南将军期会车师”即与匈奴南将军的部队集合,拥有这样数量集中而庞大的部队,又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作战,优势明显。
(二)兵源不精、刑徒参战
王莽这支征伐西域的军队很多兵士是临时征发的,其中有大量的刑徒,他们无作战经验,不熟悉西域的气候、地理情况,更不清楚西域国家将士的作战能力和战术,加以数量上不占优势,援救不及时,加剧了失败的步伐。《汉书·王莽传下》中记载:而匈奴寇边甚,莽乃大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名曰:猪突豨勇,以为锐卒。死罪囚徒经过王莽赦免,发往边疆从军。在马圈湾汉简相关简牍中我们也看到了相关的记载:
遒三月壬戌,玉门官大奴,髠钳首百,破虏治罢,都护守司马丘长 (《敦煌汉简》 789)
施刑成有,四斗,十月食。凡出 麦二斛(《敦煌汉简》338)
这两条简牍中记述了“破虏治罢”即西域战后移送官奴、刑徒回玉门都尉及其廪食情况,均说明这次西域之战中的作战部队中有大量刑徒。将官奴刑徒充实边塞在其他简牍中也曾有过记载,但多是记载他们从事屯垦戍边的活动,涉及直接参战的简牍记载很少。刑徒参战在汉朝历史中也曾经有过,多是临时征召以缓解危急局势,如:《汉书·高帝纪》“秋七月,淮南王布反。上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充军”,《汉书·武帝纪》中记载:“遣楼船将军杨仆、左将军荀彘将应募罪人击朝鲜”,像这样临时征召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战斗力较弱,加之西域地区环境恶劣、地域陌生,如《敦煌汉简》50所载“臣厶前捕斩焉耆虏,地热多险阻,舍宿营止宜于”,“地热”“险阻”等一系列自然因素增加了行军作战的难度,因此新莽军不能马上适应西域酷热恶劣的气候和地理环境,也是造成失败的又一原因。
(三)兵力不足
在马圈湾简牍中有王骏在失利后上书急求救兵和戍己校尉郭钦描述战情的记载。
二十六日上急责发河西四郡精兵 □度以十一月(《敦煌汉简》51)
孤弱,殆不战,自东西即虏取等党成结固,车师必惧 (《敦煌汉简》74)
王骏部队在“焉耆诈降而聚兵自备”[4]后急求王莽派出河西精兵救援以挽救局势,郭钦何封也曾发文求援,前两支简牍里描述了当时形势的危急,兵力不足严重影响了作战形势。在这批简牍资料里也发现了王莽加派军队提供支援的记载,《敦煌汉简》51中描述:“上急责发河西四郡精兵,□度以十一月”,“上”即王莽,“急责”体现了当时战事的紧张和不利局势,加之本来依附王莽的一些西域国家姑墨、尉犁、危须的离间叛变,使得王骏面临的形势更加严峻,可调用的兵力也更少,最终兵败身死西域。而另一支部队,郭钦在焉耆与匈奴夹击下,亦内外交困,无法获得支援,无奈撤回塞内,这与《汉书·西域传》中记载“钦击杀其老弱,引兵还。莽封钦为剼胡子。李崇收余士,还保龟兹。数年莽死,崇遂没”是吻合的。简牍中的“孤弱,殆不战”等细节表现了当时郭钦部力量弱小,面对焉耆匈奴联军无力支撑的局面,丰富了汉书的记载。这场西域之战后王莽势力从西域彻底撤出,与西域国家的联系也彻底断绝了。
(四)后勤补给不足
王莽军队深入西域作战,遭遇盟国反间背叛,“及姑墨、尉犁、危须国兵为反间,还共击骏等”后勤供给出现了严重问题,将士们的生活十分困苦。
少罢,马但食枯葭饮水,恐尽死。欲还,又迫策上责(《敦煌汉简》43)
戊部乱,孚短食请尉遣,兵器败伤,荐且众(《敦煌汉简》122)
橐佗持食救吏士命。以一郡力足以澹养数十人。(《敦煌汉简》124)
前大司马以兵出未知审所之有之不,从寒唯为乞衣(《敦煌汉简》126)
□□□□□归败。夫崇无以复战,从尉谷食孚尽,车师因为共奴所(《敦煌汉简》133)
粮食孚尽,吏士饥餧,马畜物故什五,人以食为命,兵(《敦煌汉简》135)
苟当事宜,此所谓权也。然则不澹,饥饿并至,必且为忧累(《敦煌汉简》171)
将军令召当应时驰诣莫府。获马病伤水不饮食,借尹史侯昌马,杨鸿装未辨,惶恐 (《敦煌汉简》177)
将军哀怜,诚寒,愿得襦及缯以自给。(《敦煌汉简》183)
校食枯草(《敦煌汉简》206)
这些简牍中记载了当时将士们的生活情况,缺衣少粮,军队牲畜少粮、染病、死亡,使得辎重无法转运,降低了军队作战的灵活性。远征作战,又是在西域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后勤供给成为影响战争结果的一项重要因素,极大的关系着前线将士的作战状态。而当时王莽的一系列改革使得国内经济萧条、政局不稳、怨声四起,很多地方孕育着起义、反叛的种子,加之王莽一意孤行、盲目自负,一开始就对战争的判断和准备不足,所以对这场战争的供给极为有限、力不能及,这从后期郭钦遭遇夹击无奈退回塞内,李崇退保龟兹、孤军抵抗、与朝廷失去联系这一系列事件也能得到印证。且由于西域国家分布较分散、地域面积小、环境恶劣等原因使得他们可以供给王莽军的能力很弱,加上后期又有很多国家叛变,使得新莽军从西域地区获得后勤补给变得不现实。
以上四种情况,是新莽军在这场西域之战中最终失败的关键原因。
三、 战争双方组成问题
《汉书》在记载这次西域之战时仅有简略提及其过程和战争双方情况,却未有具体介绍战争双方的国家构成及其在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而在马圈湾汉简的资料中,有很多西域国家参加或者被迫卷入战争的记载,丰富了我们对战争细节的了解,为我们进一步研究这场战争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一)新莽联军
在这场西域之战中,新莽军并不是孤军深入,而是有自己的“盟友”,以联军方式进行这场战争的。其盟军或直接参战,或协助新莽军等。
1.直接参战的国家:莎车,龟兹。《汉书·西域传》中有这样的记载:“骏等将莎车、龟兹兵七千余人,分为数部入焉耆,焉耆伏兵要遮骏。”说明莎车、龟兹两个国家是从一开始就帮助新莽军一方作战的,且从五威将王骏的作战部署上可以看出他们不仅直接参与作战而且是作为主力。相关内容简牍中也有记载。
南将军徼其勇以坏龟兹、车师诸国□□□大煎都侯鄣近于西域 (《敦煌汉简》108)
从《敦煌汉简》108中可以看出匈奴(南将军部)与龟兹是敌对的关系,匈奴派遣兵勇有意破坏龟兹、车师诸国,这也与《汉书·西域传》中所载基本符合。
2.倾向新莽军的国家:车师、乌孙。这场战争涉及到一些西域国家,他们没有直接参与作战,但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战争影响。这些国家作为倾向新莽的力量为新莽军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首先是车师。相对于西域诸多国家,简牍资料中提及到车师的记载是比较多的,内容也较丰富,涉及了作战的很多方面。现将这批简牍中相关记载整理如下:
寇车师,杀略人民,未知审,警当备者,如律令(《敦煌汉简》69)
乏,故将吏士诣敦德。今车师诸国空,黠虏久疲,三辈兵宜(《敦煌汉简》79)
车师侯伯与妻子人民桼十桼人愿降归德,钦将伯等及乌孙归义(《敦煌汉简》88)
尉与车师前侯诩、车师侯伯、卑长疐清子俱来度,以己巳到,如律令。(《敦煌汉简》89A)
共奴与焉耆通谋,欲攻车师,戊部孤军,大都护(《敦煌汉简》119)
远,十一月晦所且得报尤,欲相助,不忽=新道适千里也,前赍又(《敦煌汉简》130)
焉耆虏遝且将桼、八千人皆发 与南将军期会车师(《敦煌汉简》149)
简牍集中反映了车师在这场战争中的情况。从上述简牍描述双方争夺的激烈程度我们可以知道,虽然车师没有直接派兵参与这场战役也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政治倾向,可是依然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敦煌汉简》69、119中明确记载车师屡次受到匈奴、焉耆的扰乱和侵略;《敦煌汉简》149则描述了匈奴、焉耆为了便于安排战事甚至大肆在车师集结屯兵,导致车师国内混乱,人民流离失所;《敦煌汉简》88、《敦煌汉简》89A表现了在无力抵抗、损失惨重后国内贵族车师前侯诩、车师侯伯以及大量民众纷纷避难到新朝以求庇护,更说明之前他们是倾向于新莽方的。那么,为什么车师是双方争夺的关键?就地理位置上来看,车师在西域的位置极其重要,它是连接天山南北的交通要道,与匈奴接壤,是匈奴进入西域的关键通道,同样也是汉朝通往西域的必经之地,历来就是匈奴和汉朝争夺重点。匈奴对车师觊觎已久,汉初匈奴大单于在北道的焉耆、危须、尉犁之间专门设置“僮仆都尉”,对西域各国人民严格监控、百般压榨,更不断策动车师等国利用其关键的地理位置拦截西域道路、阻拦汉使,严重阻碍了中西交通。针对这种情况,汉朝统治者也做出了很多努力和开拓。《汉书·西域传》中载:“至元帝时,复置戊己校尉,屯田车师前王庭”,汉朝在车师前部国都附近设置戊己校尉,常年屯田戍守于此,其政治军事意义深远。汉平帝元始中徐普开通了自车师后王国“出五船北,通玉门关”的新道,极大地便利了汉与西域的交通,此举也使得车师地位显得更加重要[5]。而这条开通的新道在马圈湾简牍中我们也看到了相关的记载:“远,十一月晦所且得报尤,欲相助,不忽=新道适千里也,前赍又”(《敦煌汉简》130)这条简牍描述的可能就是新莽军借道车师新道时的情景。
然后是乌孙。在这批简牍资料中,还有两条清晰的描述乌孙统治者来到新莽归降的记载:
车师侯伯与妻子人民桼十桼人愿降归德,钦将伯等及乌孙归义(《敦煌汉简》88)
五校吏士妻子议遣乌孙归义侯疐清子女到大煎都候鄣(《敦煌汉简》90)
这两条简牍记载的是乌孙的上层统治者逃往新朝避难。显然在这次战争中乌孙也受到了严重影响,不得不到新朝寻求庇护。乌孙作为西域较大的国家,在政治军事舞台上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在历史上,自西汉解忧公主和亲乌孙后就一直与西汉联系较为密切,双方由最初形成的军事同盟关系慢慢演变为实际意义上的隶属关系。乌孙在政治军事上都比较依赖汉朝,大小昆弥和官员的任命都需要经过汉朝皇帝的册封,乌孙国内出现矛盾纷争,汉朝也会派人帮忙处理。所以受战争影响到新莽朝寻求庇护也是十分合理的,简牍中也明确记载王莽派遣专人护送接待他们,并妥善安置,给之以很高的封号和待遇。
(二)匈奴联军
1.匈奴。这批简牍中频频出现 “共(恭)奴”“南将军”字样,这说明虽然在汉书相关记载中没有描述,但是匈奴在这场西域战争中是新莽军的主要敌对方之一。简牍中记述匈奴(共奴或恭奴)情况的简牍有很多:
暴深人民,素惠共奴,尚隐匿深山危谷(《敦煌汉简》73)
臣谨写钦檄记传责之。共奴桀黠侵(《敦煌汉简》83)
距恭奴遮焉耆。殄灭逆虏(《敦煌汉简》98)
而南将军部作为此次匈奴的主要作战力量,特将涉及南将军的简牍单独列出:
焉耆虏遝且将桼、八千人皆发。与南将军期会车师(《敦煌汉简》149)
南将军徼其勇以坏龟兹、车师诸国□□□大煎都候鄣近于西域(《敦煌汉简》108)
这些简牍描述了匈奴侵略车师等西域国家、与焉耆共同发兵、同各小国间的亲疏关系变化以及与新莽军的作战过程。我们根据简牍描述推测,匈奴方面主要是南将军部参战,而南将军部是匈奴一支很重要的力量,可见匈奴对战争很重视(王先谦注引周寿昌:“匈奴只有左王将、右王将、左右大将等官称将军者。此南犁汗王所属称南将军,殆仿汉官制也。”[6])。另外,从战争结果“西域自此绝”中可知,王莽时期的这次西域之战后,匈奴自汉武帝以来势力渐弱、对西域无力控制的被动局面发生了改变。
2.焉耆。《汉书·西域传》中关于焉耆的作战情况这样记载:“骏等将莎车、龟兹兵七千余人,分为数部入焉耆,焉耆伏兵要遮骏。及姑墨、尉犁、危须国兵为反间,还共袭击骏等,皆杀之。唯戊己校尉郭钦别将兵,后至焉耆。焉耆兵未还,钦击杀其老弱,引兵还。”简牍中出现的资料对史书记载的事件进行了印证和丰富。
焉耆虏遝且将桼、八千人皆发。与南将军期会车师(《敦煌汉简》149)
臣厶前捕斩焉耆虏,地熟多阻险,舍宿营止宜于 (《敦煌汉简》50)
东叶捷翮侯故焉耆侯虏 。妻即鄯善女(《敦煌汉简》65)
其营就大张格射击,劫虏皆散亡,又前连战焉耆,中兵矢(《敦煌汉简》92)
距恭奴遮焉耆。殄灭逆虏(《敦煌汉简》98)
共奴与焉耆通谋,欲攻车师,戊部孤军,大都护□(《敦煌汉简》119)
《敦煌汉简》149中记载了焉耆发兵以及同南将军部汇合的场景,焉耆派出了约七八千的兵力对抗新莽军,那么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汉书·西域传》中有这样的记载:“焉耆国,王治员渠城。去长安七千三百里,户四千,口三万二千一百,胜兵六千人。击胡侯,却胡侯、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击胡左右君、击胡君各二人,译长三人。”焉耆倾国之力军队才“胜兵六千”,可见这一战焉耆已经投入了几乎所有的力量。《敦煌汉简》92记述了新莽军与焉耆作战连续失利的情况。
3.倾向匈奴联军的国家:姑墨、尉犁、鄯善。《汉书·西域传》中记载:“及姑墨、尉犁、危须国兵为反间,还共袭击骏等,皆杀之。” 说明这些国家在战争初期是先倾向于新莽,后转而投靠匈奴的。在马圈湾汉简中也有关于姑墨、尉犁在战争中的记载,尤其是关于尉犁的记述,为了解战争细节提供了新的资料。
候鄣,愿降归德。臣厶见大都护崇檄与敦德尹,亡已得乘姑墨城,孤处西(《敦煌汉简》91)
湖门尉得虏橐它,上装中尉棃侯虏平□与逆虏受罕得脱(《敦煌汉简》111)
臣厶前在尉犁与将率比上书(《敦煌汉简》129)
根据上述《敦煌汉简》94、129号简可以得知,新莽军于天凤三年六月出发于尉犁,并且之后还在尉犁上书,这说明至少战争初始王莽军是在尉犁做了停留,集结军队,筹备一些相关的战争事宜,所以起初尉犁应该是倾向于王莽军队的,因此军队才会在此处有频繁且重要的军事活动。然而《敦煌汉简》111中又称尉犁为“虏”,从这样带有敌意的表述中我们知道后期尉犁已经与新莽呈现了敌对关系。验证了《汉书·西域传》中“及姑墨、尉犁、危须国兵为反间”(即尉犁后期投靠匈奴)的记载。
而与姑墨、尉犁有“兵为反间”类似行为的国家还有鄯善,它同样先是倾向于新莽,后转而投靠匈奴。
多问陈司马、 司马,愿数=相闻,为檄欲移鄯善毋使行也。(《敦煌汉简》46)
东叶捷翮侯故焉耆侯虏 妻即鄯善女(《敦煌汉简》65)
《敦煌汉简》66中说“今共奴已与鄯善不和”,指出了起初鄯善与匈奴关系很紧张,因此王莽军队想利用这一点达到自己“将兵北 ”的军事目的。但是在《敦煌汉简》114中我们又看到了“鄯善反我”的记述,这种变化说明匈奴离间了新莽与鄯善的关系或者鄯善因为某些原因不再倾向于新莽军,成为敌对关系。《敦煌汉简》65记述了焉耆统治者上层与鄯善的联姻关系,说明这两国可能之前联系就较为紧密,而焉耆是新莽军的敌对方、匈奴的盟军,那么《敦煌汉简》65中反映的焉耆与鄯善的联姻关系是否可以作为鄯善背叛新莽军的一项原因和佐证,有待考证。
四、《匈奴传》未记载匈奴参战的问题
《汉书·王莽传》《汉书·西域传》对这次王莽征伐西域之事都有相关记载。《汉书·王莽传》:“是岁,遣大使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将戊己校尉出西域,诸国皆郊迎贡献焉。诸国前杀都护但钦,骏欲袭之,命左帅何封、戊己校尉郭钦别将。焉耆诈降,伏兵击骏等,皆死。钦、封后到,袭击老弱,从车师还入塞。莽拜钦为填外将军,封劋胡子。何封为集胡男。西域自此绝。”[7]《汉书·西域传》中这样记载:“天凤三年,乃遣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将戊己校尉出西域,诸国皆郊迎,送兵谷,焉耆诈降而聚兵自备。骏等将莎车、龟兹兵七千余人,分为数部入焉耆,焉耆伏兵要遮骏。及姑墨、尉犁、危须国兵为反间,还共击袭骏等,皆杀之。唯戊己校尉郭钦别将兵,后至焉耆。焉耆兵未还,钦击杀其老弱,引兵还。莽封钦为劋胡子。李崇收余士,还保龟兹。数年莽死,崇遂没,西域因绝”。从这些史料中我们看出这次战争是发生在新莽军和焉耆之间的,然而在马圈湾汉简中我们看到了大量匈奴参战并且作为战争主要力量的相关记载,如《敦煌汉简》98:“距恭奴遮焉耆。殄灭逆虏”,《敦煌汉简》119:“共奴与焉耆通谋,欲攻车师,戊部孤军,大都护 ”等都有直接说明,但是在《汉书》记载中却没有提及匈奴参与这场战争。
翻阅《汉书·匈奴传》,它对于汉匈军事斗争的记载一直是比较细致全面的,可是王莽征伐西域之战是新莽时期的一次重大军事事件,它导致王莽军队损失惨重,西域很多国家举国内迁,形成了“西域自此绝”的局面,对此《汉书·匈奴传》却没有记述,而且《汉书·王莽传》和《汉书·西域传》的记载也只是提及焉耆和新莽军,未记载任何匈奴方面的情况,这主要是由两方面原因导致的。
(一)班固的政治倾向
班固本来是私撰《汉书》,这是不被容许的,明帝知道后召见班固,他明确说自己撰写《汉书》目的是为了宣扬“汉德”,受到明帝的赞赏和支持,拜为兰台令史。这样的背景和初衷决定了《汉书》的目的就是:宣扬汉德。虽然修著史书是需要真实公正的记述,但不免带有作者自己的政治倾向。他在《汉书·匈奴传》中认为:“夷狄之人,贪而好利,披发左祍,人面兽心”,这样的描述说明他对匈奴是存在一定看法的。而这次西域之战的惨败是汉匈关系史上的一大败笔,班固不在《汉书·匈奴传》中描写是带有自己的政治倾向的。
(二)班固的民族观影响
班固出身儒学世家,儒家大一统的观念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他认为匈奴应该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一直以来班固对匈奴的基本态度是:如果匈奴归附,则应待之以礼。所以当汉章帝请群臣讨论北匈奴降汉一事时,很多大臣反对招降,班固却认为应该接受北匈奴的投降,他说:“臣愚以为宜依故事,复遣使者,上可继五凤、甘露致远人之会,下不失建武、永平羁糜之义。”[8]而王莽时期的这次西域之战,战争的一个重要导火索是因为王莽对少数民族的贬低和不公正待遇引起西域国家(包括匈奴在内)的不满,这与汉朝一直以来礼对少数民族的政策不符。另一方面,他认为如果匈奴反叛应该坚决使用武力解决。东汉初期北匈奴反汉,南匈奴请求汉朝出兵征讨北匈奴,已晚年的班固随窦宪北征匈奴,大败北匈奴势力,彰显了他的民族情怀。而新莽军征伐西域失败后,势力彻底撤出西域,出现“西域自此绝”的局面,与自武帝始形成的汉朝在汉匈关系中占主导地位的局面形成鲜明对比。所以无论是儒家思想,还是王莽出兵西域的动机亦或是最后战争的结果,都与班固的民族观相悖,因此《汉书·匈奴传》中没有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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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范晔.后汉书[M]//班彪传附子固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1374.
【责任编辑卢春艳】
Some Problems about the Western Region War in the Dunhuang Majuanwan Slips of Han Dynasty
HOU Xiao-rong, MIAO Run-jie
(College of History,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8, China)
The Dunhuang Majuanwan slips of Han dynasty provide new information about Wang Mang Western war; these slips cover all aspects of the war, and provide the wealth of materials for the study of relevant historical in-depth understanding of the real historical facts, which open up us new horizons, confirm the literature, and make up for deficiencies in the literature. So using these materials involving key issues is very significant, such as the starting time of the war, failure reasons of the Wang Mang’s army, the composition of the coalition forces and the reasons why this event was not recorded inHunsBiography.
Majuanwan slips of Han dynasty; Wang Mang; western region; Hun
10.3969/j.issn.1005-6378.2016.03.016
2015-11-20
后晓荣(1973—),男,江西省南昌市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秦汉考古、历史地理。
K234
A
1005-6378(2016)03-01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