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广文
(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4)
现代文化创新的四个尺度
邹广文
(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084)
[摘要]文化创新既是现代社会发展的根本性要求,也是文化自身发展的内在动力;文化只有不断创新,才能保持其先进性。在现代文化创新的过程中,要注重把握四个尺度:一要明确文化的价值关怀,这是文化创新的目的导向;二要注意探索文化发展的规律性,这是文化创新的路径所指;三要注重对既有文化成果的承传,这是文化创新的生发之基;四要葆有一颗平常心,这是对文化创新主体性的深刻反思。
[关键词]文化创新;价值;传统文化;主体性
在当今世界,文化的力量已经深深渗透于一个民族的生命力、创造力和凝聚力之中。人类社会越向前发展,文化的影响力就越大,人就越呈现为“文化的存在”。而文化的这一重要功能决定了文化创新的迫切性。文化为什么需要创新?这源于两个根本理由:其一,文化创新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要求。人类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其核心标志就在于文化的积累,这种积累既体现在量的方面,也体现在质的方面。其二,文化创新也是文化自身发展的内在动力。人是一种目的性存在,未来对于人来说总有一种召唤性的力量,文化只有不断创新,才能保持其发展的生机与活力,创造出新的价值与意义世界。中国古代《易传》曰:“日新之谓盛德”,即强调只有推陈出新、不断改变人的现实境遇,社会与生命才会生生不息。尤其是今天处在社会急剧转型的时代,创新更成为我们实践生活的最强音。
诚然,文化创新问题是一个异常艰巨的工作,在社会生活实践中,文化的变迁是最缓慢的。慎言文化创新也许是明智的,但是社会发展的紧迫性又要求我们必须面对文化创新的问题。一个民族的发展不仅仅是种的延续,更重要的是一种文化的持续创新,只有持续不断的文化创新,才能使一个民族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创新是民族的灵魂,是文化的生命。当代,无论是对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弘扬,还是对外来文化先进合理成分的学习和借鉴,其最终目的都在于创造适应时代要求的新文化。从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的分离来看,只重视文化继承是不够的, 没有文化创新, 其传承也会失去意义,因为这是一种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关系。就其根本性说来,文化创新不是一种无目的自发行为,人作为文化的主体,是一种自由自觉的存在。而人的这种自由自觉性,决定了文化创新的方向性。所以,我们在致力于文化创新的过程中,一定要注意在文化哲学层面对文化实践过程中所出现的各种问题进行审慎分析,要注意把握好社会文化创新的价值尺度,以确保文化创新活动的健康发展。
一、文化创新要有明确的价值关怀
价值是一个历史性概念,从相对的个体性价值到绝对的普遍性价值的递变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人们总是在追求一个确定的最高的价值,但这种所谓的“最高”在历史的意义上也总是相对的,因而将这种“最高”寄托在一个“确定”的东西上就是有风险的。相反,将其寄托在一个“不确定”的东西上则是更好的方案,因为不确定性本身就提供了一个机动且灵活的解释空间,让“普遍价值”与“相对价值”之间的转换能通过“解释”而变得易于接受。这种具有“不确定性”却又具有普遍价值的东西有很多,而文化就是其中的一个。“文化”这个概念本就具有一种普遍化的表征,是人们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所得到的经验与道理的积累,以及对这种积累的继承、延续与再诠释。文化既是传统,也是对传统的超越。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文化的普遍性也总是有边界的。人们倾向于对文化划界,喜欢强调“我的文化”与“你的文化”,这似乎是人们个性的普遍性的依托,但也是对文化创新的内在封锁。在“我的”与“你的”文化之间,文化的普遍性被割裂,文化的价值关怀被磨灭,文化成了一种自我封闭的东西。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文化的划界导致这样一种结果:文化成为不同的人用来表征自身的手段,即“我的文化”等同于“我”,而不是“你”,那么文化之间的彼此对立的本质也就转换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彼此对立,而文化之间的水火不容,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水火不容。同理,“价值”理应借由“文化”而展现自身的普遍性,而在文化普遍性破裂的情形下,“文化”反倒成了抽象的个体性价值的奴隶,它成了人们之间价值对抗的牺牲品。考虑到价值是主客之间需要关系的满足这一事实,我们可以推论出,文化之间的对抗也就成了人的彼此不同的主体性需要的对抗。在此基础上,文化成了以“主体”为根本尺度的主客体关系的代言人。而各种不同的文化,也就成为不同的主体性需要指引下的、籍以满足这些需要的信念、信仰和理想等内容。
在文化的价值对立中,我们看到普遍与特殊二者之间的张力。而恰恰是在这张力之中,文化的创造得以实现。这实质上也是对于文化创新“理由”的思考,也就是要搞清楚文化为什么要创新,文化创新与“我们”的生活、与“我”的生活具有怎样的关联?
中国在改革开放伊始,我们在文化实践中过于强调个体性价值,其初衷在于唤醒文化创造的活力,但是随着社会活力的加强我们又突然发现,这种个体性文化追求常常诉诸一种文化相对主义,并形成为一种文化涣散的力量,结果无法承担起“社会”的普遍关怀。而今天我们实施的是“以人为本”的发展观,这里的“人”既是一种个体性关怀,也是一种社会总体关切。人类的任何文化创造性行为,在根本意义上都离不开人文精神的支撑,人文精神作为个体价值与社会价值的有机统一,是文化价值的最集中体现。中国社会实践目标是让全体中国人“共享”改革与发展的成果。因此文化创新不能背离这一根本目标。无论在价值多元的文化乱象中,或是经济文化的深层角力中,我们都能够洞悉在波澜不惊的社会文化发展进程下所涌动的暗流。而文化落差与文化阶级的形成,乃至信仰缺失与道德窘境的出现,宛然已经成为这股否定性力量之蠢蠢欲动的表征。
因而,当我们在反思当代中国文化创新的种种可能性时,必然要设定一个基本的价值期许,用以寄托我们对文化发展趋向的基本立场。具体说,我们的文化创新要紧密围绕社会发展与民族振兴这一价值展开,尤其是要结合我们时代的发展,着眼于满足广大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真正发挥人民群众在文化创新中的主体作用,以促进全社会形成高尚文明的文化消费方式,不断增强全社会对社会主义和谐文化的共建、共享意识。文化创新本身不是目的,社会的进步、人的普遍发展才是目的。
二、文化创新要注意文化发展规律性的探寻
文化的独特性与多样性的变奏,构建了文化作为历史现象的独特逻辑,也是文化的内在生命力所在。文化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中的一部分。文化与经济、政治等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共同构成了人类社会的发展逻辑。
回顾人类历史,那些在经济社会领域达到较高水平的国家或民族,在文化上也往往能够达到很高的水平,例如中国的盛唐,社会稳定,经济繁荣,声名远播,其影响在今天依然存在;西方的古典时代,包括希腊城邦之首雅典,政治上开明,经济上开放,社会发展水平很高,因而才能将诸多城邦联合起来,并在世界文明史上写下浓重的一笔。反过来看,文化作为社会发展的抽象维度,它的功能是维护和巩固社会生产关系,也就是维护和巩固既有的经济、政治和法律制度。另外,文化对人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产生影响,进而起到规范人们的社会行为的功效。因而,从历史上看,但凡文化昌盛的时期或时代,国家经济实力也相应强大,且社会和谐稳定、人民安居乐业。文化的“与时俱进”在此可见一斑。
同样道理,先进的文化对社会发展起推动作用,落后的文化对社会发展起消极作用。文化与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说明,我们在大力发展生产力、大力发展经济、大力发展国民政治水平的同时,也要重视文化的建设和发展。文化的发展水平应该与社会经济的发展水平保持一致,如果经济要素发生了变化,文化结构也应该相应地发生变化。
然而,由于文化形态的独立性,文化发展的步调又表现出与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性。事实上,文化发展很难与社会的生产力水平完全同步。这就告诫我们,并非所有的生产力进步都能够自然而然地带动先进文化的发展,生产力的滞后也并非就产生不了先进的文化。文化的发展是相对独立与持久的,相对落后的经济基础也可能产生先进的文化,相对先进的经济基础也可能产生落后的文化。因此,我们不能因为生产力水平发展了,或者国家经济水平提高了,就无视对文化建设的自觉关切。事实上,当代中国目前所遭遇的文化困境,主要就是改革开放时期相应的文化建设滞后所带来的。中国改革开放30多年取得了非凡的成绩,经济实力大幅提升,综合国力日益增强,国际地位今非昔比,这些成绩令世界瞩目,也是国人引以为豪的资本。但是,在经济的光环之下,我们也必须承认,我们的改革与社会发展之路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很多问题在今天看来依然十分突出。文化与社会发展出现失衡,其结果要么是带来严重的经济问题,要么就是带来严重的文化问题,这两个结果都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总的来看,今天我们研究文化发展规律,要注意从宏观与微观两个方面来把握。
首先从宏观方面来看,我们的文化建设要放眼全球化发展,自觉克服非此即彼的两极对立的思维模式。今天的人类正在由离散时空文化走向同步时空文化,这意味着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所发生的事件都可能引起全世界关注。在全球化进程的推进下,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发展探索和特色实践,都开始具有世界意义。因此今天我们思考中国文化发展与实践需要培育全球性思维,以自信从容的心态面对世界。思维的偏执既妨碍着世界对中国的认识,也妨碍着中华文明精神的世界传达。我们只有以和谐的、建构性的思维审视民族文化的发展,才能做到既汲取其他文明的长处而又不失去自我,进而对不同文化形态所进行的比较、沟通和理解才有真实的意义。与他者文化共同建构新的世界文化体系,才是文化自觉的根本目的。
水利事业的又一个春天已经到来。让我们紧密团结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周围,以更加强烈的责任意识、更加奋发的进取精神、更加有力的工作举措、更加过硬的务实作风,努力谱写中国特色水利现代化事业新篇章,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作出新的更大贡献!
其次,从微观层面即从文化的内部体系结构来讲,要妥善处理好文化的形神关系。众所周知,文化作为人的生命的表达方式,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文化自外向内有物质形象(表层)、行为规范(中层)以及价值理念(核心层)三个层次。就文化的变化而言,文化表层的变化是最为迅捷也是最为明显的,行为规范的变化次之,而文化价值观层面的变化常常是最为缓慢的,因此更应审慎对待。马克思曾做过一个著名的比喻:“蜜蜂建筑蜂房的本领使人间的许多建筑师感到惭愧。但是,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其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想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中央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08页。这种建立在一个目的指向下的创造性思维正是人类超越其他生命的地方,它代表着人类的智慧。而文化,作为人类智慧成果的精粹,代表着人类普遍观念的历史沉淀与价值综合。
这也提醒我们,文化创新不能仅停留在物质形象的表层,而要着力推进文化价值观念层面的变革。环顾现实我们看到,生活中常常存在着文化“形”与“神”的二元结构,并且重“形”而轻“神”,淡化了文化的价值关怀。与经济比起来,文化是人的一种更高层次的需要,而且还是人的本质的一种体现。为了真正实施“以人为本”的理念,就不仅要在改善物质生活上、发展经济上多下工夫,而且更要在改善精神文化生活上、在发展文化上也多做努力。换句话说,从满足人的需要和体现人的本质来看,发展文化与发展经济一样,都应是我们工作的目的。用文化打造社会的个性、品位与风范,这不失为一种科学理念、一种智慧之举、一种远见卓识。因为,一个现代社会的综合竞争力,必然包含着文化竞争力。可以说,一个地区良好的建设、先进的设施、优越的环境,是其必备的硬件与形象;而其独具的文化个性、文化风格、文化品位,则是其不可或缺的软件与灵魂,有如其精气神韵。文化一旦缺少了价值依托,文化其“形”也就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或纯粹的符号。只有文化观念的更新,才有真实的文化进步。要面向人的主体心灵层面,切实将创新精神、创新思维、创新态度和创新价值融入我们的生活当中去,以培育全民族的创新能力。
三、文化创新要注意对既有文化成果的承传
文化创新的前提是文化守护,因为文化创新作为一种自由自觉的目的性活动,需要深厚的文化积淀。我们这里所讲的文化守护,主要是指对于传统的守护。没有对文化传统的守护,文化创新就失去了方向感。只有守住文化之根,我们才能找到文化的源头,我们的文化才会拥有个性。今天,我们必须谨慎地对待我们的各种文化作为,我们必须清楚地知道,在我们的每一步文化前行中我们留存了什么?丢弃了什么?我们最想要得到的到底得到了吗?
有一种观点认为:现代化的列车开得越快,传统文化就被甩得越快。
的确,近代以来,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西方资本主义背后的价值体系以文化的方式不断在全球扩展,在日益紧密的文化交流与冲突中,正逐渐由文化交流转变为文化殖民主义或文化霸权主义,这主要表现在发达国家凭借自身在全球资本市场上的强大实力,对市场上的其他竞争对手实施文化控制,并将这些控制隐藏在文化商品之中参与流通,意图在文化商品的消费环节释放影响。这种文化殖民的手段破坏了文化交往的公平秩序,它通过影响殖民对象的物质性需求来消解它们既有的价值观念,从而造成它们对自身文化的抛弃,即“传统文化被甩掉了”。因而,文化霸权主义的本质非但不是文化竞争的结果,而是消灭文化竞争的结果。它消除了文化的多样性对话,必将造成世界文化逐渐单一化的发展趋势。
文化殖民与文化霸权是资本主义全球化过程中的必然衍生品,理论上也是不可避免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对这一事实束手无策。从辩证的角度看,文化殖民与文化霸权是文化冲突的极端化方式,它使不同文化进行的相互比较与竞争逐渐消失,取消了人们对文化的直接鉴别。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人们对文化多样性的需要本身也是必然的,人们根本无法忍受在文化霸权主义的世界中生活,文化单一性本身也必然会引发人们的思考,自觉地取舍其中的优劣,甚至在文化霸权的阴影下创造全新的文化。人类社会的发展在自我调解中通过各种手段来解决其中的矛盾,文化只是这些矛盾中的一个,只有每一种文化都实现了丰富的发展,文化世界才能自然而然地走向均衡。正如蔡元培先生所说:“纵观历史,凡不同的文化相互接触,必能产出一种新文化”;“创造新文化,往往产端于几种文化接触的时代”。*蔡元培:《蔡元培全集》,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50、72页。
笔者以为,文化对社会的推动力通常是在潜移默化中释放出来的,真正的文化应该对社会生活的基本价值和秩序有所坚持,因为文化的人文本性要求人们必须诉诸恒常的价值关切。在一个文化底蕴厚重的社会里,作为世代累积沉淀下来的文化习惯和文化信念,理应渗透于百姓的生活实践中,成为社会发展进步的稳定性要素。文化需要固根扶本,一个健康的社会需要为全体社会成员提供源源不断的、充溢的精神资源,以满足全社会的精神慰藉之需求。从这一视角看,民族传统永远是我们走向未来的精神资源,缺少对民族原创性文化的保护与继承,先进文化的培育则无从谈起;传统文化失去得越多,人们对自己的认识就会越来越模糊。呵护文化生命是我们的责任,必须在内心深处激活我们对民族文化的情怀,文化之“根”守护住了,我们的生命就有了归宿,灵魂就有了托付之处,从而也就为我们自信地走向未来找到了“理由”。
一方面看,文化批判本身也是一种文化创新。其实,从古希腊哲学家对世界的本原进行探索并试图构建完整的知识学起,人类对自身的文化反思就从未终止。有趣的是,虽然关注的角度与层次多有不同,但几乎所有的思想家都在抱怨自己所在时代的文化衰败,即使他们所处的时代在我们今天看来实为“黄金时代”。对于这一事实我们必须从两个角度看:其一,人类的文化发展真的自始至终都存在问题,如果以更为严格的批判视野考察,文化的衰败必然与“某一深刻的历史要素”存在关系;其二,文化并不真的只是衰败,但文化的进步却要建立在对文化的批评之上,因而人们越是发现自身文化中存在的重大问题,越是表明其文化自觉意识的苏醒,越是文化进步的现实表征。与此同时,上述两个角度又是可以通约的,因为人类对自身的文化批判正是发现“那一个深刻的历史要素”的方法与途径。因而,我们说真正意义上的文化批判,其结果往往是文化的进步与发展,文化批判等同于文化创新。
从另一方面看,文化批评又不等于全盘否定。每一种文化都有它特殊的生发环境,同时又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牟宗三先生曾阐述道:“了解一民族的文化,不能从其过去没有后来所需要的,便作全盘否定。后来之需要无穷,没有一个民族的文化能在一时全具备了。了解一民族的文化,只能从其生命发展之方向与形态来了解,来疏导,以引出未来继续发展或更丰富更多样的发展。”*郑家栋编:《道德理想主义的重建: 牟宗三新儒学论著辑要》,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年版,第15 页。文化的特征是沉淀与总结,它是一种对历史的、对社会、对人的综合的表征。因而,文化并不对人类的未来负责,它只是承担对历史的凝练。在此意义上,文化往往是“向后看的”,而不是“向前看的”。继而,如果我们对一种文化抱有某种“万能的”或“超时空”的期待,那就是对文化的误解。与此相对,文化的未来指向往往是由人们通过对文化的反思与创新来实现的,恰恰是人的这些文化实践才孕育了文化持久的生命力,以及不断成长与丰满的内涵。张岱年先生曾说,“一切都是在创造中的,一切都不是固定不变的。……中国的特殊精神,也仍是在创造之中。”*张岱年:《张岱年全集》(第1卷),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32页。文化的发展也遵循事物发展的一般原则,是以波浪式、螺旋式曲折地向前发展的。文化创新是在批判与继承意义上的文化变革,它是建立在文化连续上的质变。对于当代中国的文化创新,既应发扬中国固有的卓越的文化遗产,同时采纳西方文化中的精良贡献,融合为一,这才是文化创新的“寻常道”。
四、文化创新要注意葆有一颗平常心
当代中国的迅速崛起构建了一个斜度很大的发展曲线,这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国家经济体制的转型带来的积极影响。然而,文化却不能与经济发展一样实现某种“飞跃”,甚至可以说,文化应该拒绝“飞跃”。人的文化不能止于碎片,因为文化所面对的是人生命的整体。人文精神是通过时间播撒于我们生活的各个层面的每个角落的,因此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社会,我们都应该葆有一颗平常心,去期待一种缓慢而坚实的文化成长。
而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平常心”是人的主体意识、意志品质与人生境界的综合表征:作为一种清醒的主体自我意识,平常心是一种豁达、进取、自由的心态,做到为人处世不急不躁、张弛有度、坚持不懈;作为一种意志品质与人生操守,平常心意味着不被形形色色的“欲望”和“身外之物”所束缚,保持着自我的人格独立;而平常心作为一种人生境界,则体现了人气定神宁的自守、达观与超然。真正的文化都是人在从容自信的心态下创造出来的,也许正是在这种平常的思绪中,事物的真相才逐渐变得清晰,我们的判断与决策才变得准确。
我们并不否认文化对于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影响是巨大的,但这种影响是建立在文化在历史中的沉淀之上的。文化的沉淀越是饱经风霜,越是坚固实在,越是不容动摇。文化以一种“经验”的形式凝固,却能够以一种“先验”的形式发生影响。所谓“经验”是指文化的本质是人类现实活动的精神成果,它虽无形,却是实在的;所谓“先验”是指文化作为精神成果是超越任何一个个体生命的,它成为历史,成为真理,成为国家,成为法律,成为先在于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东西。正是文化的这种非同寻常的“先验”特征,使得它不可能被我们进行经验的操作,它的存在与发展是隐藏在历史之中的漫长过程,它虽然以我们有目的的经验活动为基础,却并不以这些经验活动为本质。因此,正如我们不能超越历史,我们同样不能超越文化。
在此意义上,所谓“文化飞跃”永远只是表象,它背后的本质并不是“我们期待文化成为那个样子”,而是“急功近利的文化操纵”这一行为的精神症结。也就是说,“文化飞跃”的结果并不是文化的转型升级,而是我们漫长的文化沉淀中酿下的急功近利的内伤。
那么,文化的创新又要如何来实现呢?
我们知道,“文化”一语出自《易传》的“观乎天文, 以察时变, 观乎人文, 以化成天下”,原指“人文化成”。张岱年先生讲得好,“新的经验无限,新的理想不穷,只要不受旧事物的囿制,人的脑、手,是自会创造的。”*张岱年:《张岱年全集》(第1卷),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59页。也就是说,文化创新,核心在于人。百年树人,事关人本,欲速则不达。
文化的主体是人,文化发展的主体是人,文化建设的主体也是人。这里的人既是广大人民群众,也是具有文化意识的个体。人民群众是历史发展的主体,他们既是物质财富的创造者,也是精神文化的创造者,而这种创造只有体现在个体的现实生活中才有意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要坚定人民在文化建设中的主体和中心地位,围绕人民的各种文化需求进行展开,并以现实生活中的文化实践为落脚点。在现代社会,人的价值和精神一度发生了迷失,这是由“物本主义”的时代精神所决定的。“物本主义”极大地拓展了人的主观能力,在物质上、知识上给人以全面的支撑,这也使得人的活动范围与活动能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在此基础上,人对文化建设的具体实践才是可能的,人为自身主体性的寻回过程才能够得到最终实现,人才能真正成为文化发展的执行者。
总之,论及文化创新,归根结底是一个人本工程。文化的积淀,功非一日,需要数代人的传承与坚持。今天我们的文化创新是在市场经济的大环境下展开的,所以要力戒文化心态的浮躁、力戒急功近利。文化的成长是一项关涉民族发展未来的系统工程,需要涵养一颗平常心,踏踏实实地向前推进。既要注意立足自我、彰显特色,又要注意面向世界、博采众长。在文化创新中我们还要注意协调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大众文化、传统文化之间的生态平衡,从而使我们的文化更多地蕴涵创新的特质,让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文化的力量。
(责任编辑:陆晓芳)
[中图分类号]G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6]05-0021-05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当今时代文化发展的新特点新趋势研究”(项目编号:12AZD004)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邹广文(1961—),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文化哲学、人学等。
收稿日期:2016-04-02
·“传统文化与现代生活”笔谈(学术主持人:邹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