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文化视角下的西方警察文化研究
——西方近三十年警察亚文化研究概览

2016-02-13 13:34赵理直
政法学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文化研究警察西方

赵理直

(广东警官学院 公共课教研部,广东 广州 515000)

亚文化视角下的西方警察文化研究

——西方近三十年警察亚文化研究概览

赵理直

(广东警官学院 公共课教研部,广东 广州 515000)

摘要:西方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至今的西方警察亚文化研究主要有归罪文化,惩戒制度和游戏规则;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权威主义和男权主义;共谋文化及团结,忠诚;自己人的观念;悲观主义和犬儒主义;警察餐厅文化和班后的饮酒文化等七个方面。应结合近年来欧美警察亚文化研究的热点和代表成果,对警察亚文化研究的特点、趋势价值进行重新界定。

关键词:警察;亚文化;文化研究;西方

一、警察文化与警察亚文化

文化是人的一种选择,既是主动的也被动的。文化和一个人的阶级,民族、种族、职业、性别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当人选择一种职业或者进入一个阶层,他必然要接受所属身份的文化,不管他是否认同这种文化,他都需要按照这种文化的设定扮演合格的角色,这是人类社会化的结果。警察文化即是带有鲜明的阶层和职业特点的文化。警察文化在英语中有两种表达方式,police culture or cop culture, 从后者我们可以看到警察文化的精髓。cop是警察的俚称,源自法语的伙伴,从语义的角度我们可以认为,警察文化是以工作伙伴关系为基础发展的职业文化,这种文化源于工作拍档之间的分工,合作,竞争,互助,是以值班组和辖区为基础结构发展的小集体文化。较正统的警察文化的界定是从组织的角度提出的,这里我们引用Brian F. Kingshott的观点,警察文化是指整个警察组织成员共享的价值观念,为实现整个组织设定的有意义的目标而共享信息,观点和经验并采取的有效行动。 警察文化是现实的,共享的经验会变成常识植入到警员的价值理念中。[1]职业和组织特性是警察文化最鲜明的特点,也是传统警察文化研究的主流。

西方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警察文化的研究带有非常明显的社会学和政治学交融的色彩,学者多是采用社会学的实地调研方法,加入政治学中的权力、阶级等级观念来阐释解读警察组织在执法和机构运作中的种种问题,学者们普遍致力于概括出警察组织,警察文化的共性,构建可以普遍适用的警察组织文化研究范式。Robert Reiner(1992)在《警察政治》中概括了警察文化的核心特征,其中包括:使命感,行动力,犬儒主义,悲观主义,怀疑论,疏离/团结,保守主义,男权主义,种族偏见,实用主义。[2]Kingshott (2003)认为警察文化的特征是孤立主义,精英主义,排斥女性,种族主义和权威主义。[2]这个时期的经典警察文化研究将警察文化作为一个整体,概括出基于职业特殊性产生的文化特征。这种观点在近三十年的警察文化研究中受到了质疑。Paoline(1988)认为,经典的警察文化研究忽略了警察个体的特性以及对文化的自主选择性,集体的价值观和态度会经过个体的筛选产生新的意义。[3]Chan, Janet.(1996)认为,个体会随着管理模式和社会环境的变化而采取不同的应对措施,这会赋予警察文化新的意义。[4]Paoline 等人(2000)关于警察文化,个人主义和社区警务关系的实证研究成果显示,传统的警察文化价值理念已经不适用目前的警务实践,警员的工作价值理念会因个体性格的差异而明显不同,作为统一特征的警察价值观其实是不存在的。以往概括的警察文化的统一特征往往过于笼统,在实际的警察文化中,个体和工作组都会发展自己的文化,并对文化进行筛选和改造,警察文化是复杂多变的,而且在不断发展变化,警察文化的特征会随着社会的发展,管理模式制度的改变而不断发展变化。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至今的警察文化研究更偏重于微观层面,打破了经典警察文化研究注重共性和统一特征的范式,更多关注警员小集体和个体层面的研究,关注地域化的,特殊背景下的警察文化,关注警察文化的变化发展,研究摒弃了价值观的预判,更偏重反映警察文化的客观现状。研究多采用实证研究方法,真实,清晰解读了警察文化中的各种因素。其中,对警察亚文化的研究最具特色。

警察亚文化是警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亚文化和官方的主导文化存在分歧,和警队的制度规范存在一定程度的冲突,和警察的职业道德规范存在偏差或者相背离,却是警察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Waddington引用Peter Manning的论述将警察亚文化解读为,在具体的情境和实践中归纳和总结的可以接受的行为,规则,这些行为规则被警员合理化并成为他们的观念的一部分。[5]John and Max将警察亚文化定义为警员所认为的警察的职业角色定位以及基于角色扮演的要求所普遍认同的理念和态度,即哪些是警察该做的,哪些是警察不该做的。警员的角色定位和理念可能和官方主导的理念存在偏差。[6]因此,警察亚文化可以被认为是警队内部的不成文的规则,是警员在长期的工作和警队生活中形成的区别于主流价值观的文化,这种文化和组织倡导的价值观念和管理制度不符,却广泛被警员运用并被内化为其价值理念的一部分。警察亚文化具有鲜明的小集团特征,通常是以某一基层部门或值班组为单位发展,成员之间因为工作的密切联系而共享亚文化,也通过亚文化彰显小集团成员的身份,获得认同。警察亚文化很多情况是警员的一种自我选择,个体警员会从各种亚文化中挑选那些他们认为可接受的亚文化并加以运用,警员通过对文化的认同获得集体归属感和自我定位。[7]Robet Reiner在探讨警察文化是如何一代一代传递并扩散到组织内部的各个角落的问题时明确指出,这种强大的文化可以因此,警察亚文化的功能也是中性的,有时,警察亚文化会对警队的管理,规范化执法,警察的声誉造成危害,有时,警察亚文化作为一种缓冲剂,帮助警员应对工作中的紧张和压力,这种应对机制有利于提高警员的心里安全感。[2]

二、西方近三十年警察亚文化研究

西方近三十年警察亚文化研究深受后现代主义的影响,碎片化,具体化,实证化是主要特征。因此,我们很难系统化疏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至今的警察亚文化研究成果,只能从非系统化的,具体的,细化的研究中拣选有代表性,有重要影响的警察亚文化研究成果予以介绍。西方近三十年的警察亚文化研究热点主要集中在以下领域:

1.归罪文化,惩戒制度和游戏规则blame culture/ disciplinary/game rules

自由裁量权和处置不当,违规的博弈。警察执法的自由裁量权一直受到西方学者的不断质疑和攻击,对法律和人权的凌驾成为警察职业受到诟病的基本原因。执法的自由裁量权会因个体警员对现场情况,事态的判断而产生差异。从另外角度看,正是自由裁量权使警员在执法过程中面临处置不当,违规和越轨的风险。警察组织是一个以惩戒体系为中心的行政体系,在这个系统中,罚重于奖是核心规则。Paoline等学者在开展警察文化,个人主义和社区警务关系的实证研究过程中发现,警员非常清楚组织规则,规则更倾向于发现警员的错误而不是警员的成绩。不管警员做出多大成绩,这都是工作分内的,而只要工作中出现一点过失,警员就会受到处理。[3]也就是说在整个警察组织中,归罪文化(Blame culture)是占主导地位的,只要出现问题或者突发事件,一定要有具体的人或者某一部门被追责并受到处理 。所有层级的警员都意识到这种惩戒制度及归罪文化对自身职业的威胁,也多有抱怨这种体制的不公正,但警员个体是无力反抗组织制度的,只能尽最大努力规避风险,获得利益,这就是警员通常讲的游戏规则。Janet Chan在《变革中的警察文化》中指出,对多数警员来讲,警务工作是有游戏规则的,警员会根据他在警察组织中学到的知识(习性 经验和文化)来应用这种游戏规则,但这种规则不确定性很大。[4]Van 在《警察社会化》一文中指出,警员会通过在警察机构工作的实际经验来应对工作和考核,而这种实践经验会提醒警员,一旦组织开始关注他的行为的时候,通常意味着要被惩处,而不是奖励,解决这种窘境的最好办法是避免麻烦,减少执法行动,降低风险。[8]保持低调和防止被抓住小辫子是在警察组织内部生存的基本规则。[3]警队的游戏规则很多是没有道理可寻的。在出警过程中,解决问题和按章处理很多时候是不相干的,上级只关心是否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了就没事了;问题没解决引发冲突了,就是警员的问题。这种归罪文化会让警员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二者出现冲突,警员就必须权衡是解决问题更重要还是规范执法更重要。对警员来讲,降低风险,保全自己才最重要。归罪文化的直接后果就是John and Max所说的“带着镣铐的警察”的消极观念,警员会以负面消极的态度看待他们在打击犯罪过程中受到的法律制度的限制,会以负面,怀疑的态度看待整个体制及司法系统,会以敌对的态度看待警务活动中的市民,因为他们制造了麻烦。[6]

在警队内部惩戒制度执行的过程中,随意性和不公正随处可见。Terry在《从亚文化的角度谈警队成功领导学》一文指出,出警现场的实际情况只有当班民警知道, 而负责执法行为裁定的部门根本无法了解现场的全部情况,他们只能根据当事者的讲述还原情况,因此,对执法行为的裁定难免引起基层民警的不满。结果是,一旦裁定行为不当,民警就会受到严厉的惩处。雇员往往要比宣誓入警的正式警员受到更严格的处分,有色人种警员也会比白人警员受到更重的处分。[9]

2.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Pragmatism /experimentalism

警察文化产生的土壤是警务工作环境和接警接触的对象,在互动中,警察学会了如何应对并形成了工作经验在警员内部分享和传递,这种基于警务实践产生的经验会渗透到警员的价值理念中,形成稳定的实用主义至上的态度。Robert Reiner指出,实用主义在警务工作中是非常流行的理念,警员会以他们认为安全有效的方式解决短期的问题而不愿意投入时间精力去采取长期解决问题的措施。[2]在警员的价值理念里,快速解决当下问题才是关键,他们认为警察的职责是负责解决具体问题,长远的策略不属于我的范围。实用主义在警员的日常工作中随处可见。警员会为了降低职业风险,在出警的过程中避免麻烦,采取息事宁人的行为。在基层部门,从切身利益出发考虑运作模式很常见,即怎样做对部门和警员最有利。这不可避免会产生部门和整个机构的冲突。警察亚文化的突出表现就在于在整个警察机构内部,部门的利益永远高于整个机构,小团体的利益高于部门利益。最好的调和方式就是在不违规的情况下,小团体获得最大的利益保障。

Megan 和Daniel在开展警察和其他社区机构的警务合作研究过程中发现,实用主义为主导的警察文化会对机构间的合作产生非常重要的影响。怀疑论会在最初成为合作的障碍,警察首先怀疑合作者的工作能力,根据经验和可利用性将合作机构分级,并有意识的强化对警务工作有帮助的合作机构的关系,疏离无用的机构。在整个合作的过程中,警察会牢牢抓住主导权并试图掌握控制权,这在男性警察中尤其突出。在整个的合作过程中,警察更看重的是短期的效果,而不是长期的影响。许多警察会下意识的认为这种合作倾向于做生意,最好的合作伙伴是产出最大的机构,互惠互利是理想的状态,如果看不见警务合作的实效,警察就会重新权衡合作的意义。实用主义是警察和社区其他机构合作的基本理念,尽管存在弊端,但在很长时间内是不会得到改变的。[10]

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警察机构的运作一方面是基于行政执法职能,更多时候是警察体制沿袭的习惯。警员在接受现有运作模式和工作经验后,会在工作中不断强化接受的理念,形成工作中的舒适区。从经验的角度讲,警员通常认为凡是警务改革,最终都不会对自己有利,他们的工作条件和权益都会受到损害,改革只会让他们受到更多的束缚。所以他们会充分发挥团结精神,一致抵抗各种机构改革。Harry Barton《从职业亚文化的角度看英格兰和威尔士的警察服务改革》研究中发现,近二十年大规模警务改革都以失败告终,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警员在职业亚文化的认同下集体抵制。[11]Fielding认为,没有那些只相信警务经验才是真理的基层警察的支持任何警务改革都毫无希望成功。[5]

3.权威主义和男权主义 Authoritarianism/macho

权威主义精神是警察文化中精英主义精神的演化,权威主义精神来源于警察的执法权,打击犯罪和维护社会治安稳定的职责赋予了警察执法权威的社会地位,从警察自身的角度讲,这种权威不容挑衅。Crank 和Calder在《警察伦理:崇高事业内的腐败》一书中指出,警察在工作中会形成一种假设:公众是绝对不会了解警察工作的艰辛和细节的,因此警察针对案件作出的决定不容公众质疑。[12]这是一种典型的局外人不能插手局内事的思维。相应地,警察会相信自己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他们有权力判定哪些行为是正确的,哪些行为是错误的。他们认为在作出裁决的时候没有必要参考公众的意见,这是他们的权利。采用不合法的策略和行为同违法犯罪做斗争也是可接受的行为。Steve认为,法律和制度只能限定警察的警务行动,但警员可以用特殊的方式解释规则和规定。[13]Harry Barton指出在权威主义的影响下,警察会强调他们在打击犯罪,维护治安领域对于社会的特殊贡献和价值,强调他们的不可替代性和权威性,这种态度在公众看来是傲慢的,这会让警察在整个社会中处于孤立地位,并不断加重公众对其的质疑。[11]John and Max指出,警察文化会将带有侵略性的权威主义理念赋予至高无上的地位,警察通常认为他们震慑犯罪行为的权威被严重低估了。[6]Robert Reiner在指出:警察文化及其变化是社会政治权利结构的反映。[2]可以这样理解,政府的权威主义在警察的工作实践中得到了强化。这种权威主义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是震慑力,不管是警察组织还是个体警员都渴望并认为自身对违法犯罪具有震慑力,而这种震慑力有时也是针对公众的。强势执法在警察亚文化中一直处于优势地位,对以暴制暴的宣扬,对勇士英雄的崇拜都暗示着职业中强权的特性,导致警察对执法权威的滥用。[14]Sanja在开展跨文化领域的警察腐败研究中指出,残忍和无情在警察亚文化中是一种值得推崇的理念,警员会认为持有上述特征是好警察的表现,残忍,冷血会导致警察对执法权威的的理解产生偏差,过度使用武力是其中的一种重要表现。[15]John and Max指出,警察亚文化中的权威主义理念会让警员在执法过程中有选择性的关注法律中的强制执法内容并加以推行。[6]Venessa认为现有的警察文化过度强调警察打击犯罪的职业特征,严重贬低其他警务工作的价值。警察文化对警察工作内容的狭隘限定影响了从事非打击犯罪部门警察的职业自尊,导致他们更关注职业权威,更推崇强势执法[16]。

权威主义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是大男子主义。Waddington 在《警察餐厅亚文化》一文中明确界定了警队中对男子气概的定义:略带侵略性的,有力的,立场坚定的,愿意承担风险。[5]所有这些指向和执法权威一脉相通的。这种男权主义的宣扬引导警察在行为方面突出男性特征,如高声讲话,不拘小节,粗言秽语等在警队中是值得认可和效仿的。警察文化中对男性阳刚气质的宣扬有时会存在偏差,甚至影响警员的正确取向。Kingshott在对警察文化的探讨中指出:刚性男权文化会认为在工作中寻求帮助是懦弱和胆小的行为,不能独立解决好问题会被记录进档案并影响职业升迁。当警员在工作和个人领域遇到困境时,最好的办法是忽略问题,而不是寻求帮助。这会导致警察在社会关系网中处于的孤立境地,阻断社会支持。问题积累起来后,就会变成压力,成为警员职业耗竭的重要因素。[1]男权主义的另一面是性别歧视,歧视女性的行为在警队中随处可见。认为女警没有能力承担重要的岗位,女警只适合做行政工作,不能胜任外侦工作。Venessa指出警察文化中对男性阳刚气质的推崇由来已久。从招警测试到各种考核,对力量,身体灵活性和体能的要求都占有重要地位,而这些要求通常女人是完不成的,警察文化的传统中就根植了性别偏见。[16]

4.共谋文化,团结,忠诚的解读conspiracy culture/Solidarity/loyalty

职业的特殊性形成了警员之间特殊的战友情谊,精神上的互相鼓励支持,物质上的互相帮助。Manning(1989),Crank(1998)等学者都认为,警察文化中最宝贵的和最富有美学意义的内容是警员共享的团结一致性。[17]这种团结精神会通过工作互动得到不断强化,形成牢固的职业价值理念。团结精神会形成超强的团队合作意识,西方的警察机构试图充分利用了这种团结精神,设立以机构为指导的警员互助支持系统。这种官方的系统组织,一定程度上引导警员发扬这种特殊的同志情谊,但其效果不尽人意。真正的警员之间的战友情谊存在于基层部门,尤其是有合作办案的警员之间,工作组成员之间,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和任务,而且需要互相配合才能完成,这种互相依靠和互相支持是基于职业认同和工作互动后产生的情感上的共鸣,很容易形成深厚的战友感情和团结精神。Crank指出,警员的团结精神是警察在警务活动中与外部冲突和对抗的产物。[17]只有警员在危机时刻愿意并有能力成为搭档坚强后援的时候,这种团结忠诚精神才真正内化。[18]

然而,从亚文化的角度来分析,这种战友情谊会发展成为对执法过失的包庇和容忍,集体沉默,对内外审查和批评的集体防御机制。[18]这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共谋行为,最为严重的就是整个基层部门的集体违规和舞弊。西方学者称之为the code of silence or blue wall of silence(集体沉默)是警察组织在面对工作过失或者包庇违规警员时的常见举动。这种行为在警察组织内部会被赋予团结忠诚,一致对外的价值理念而得到组织的认可。John Kleinig在《警务伦理学》一书中强调:当组织要求你采取正确的行动时,他会用统一配合性性要求警员;当组织需要你做错误的事情的时候,他会用忠诚度来要求警员。这种终于组织,忠于同事的价值理念意味着警员愿意为同事的过失而说谎。[19]警员也会认为当搭档或同组警员有违规或过失行为时,向组织报告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20]Kingshott认为,导致警员对同事的过失持沉默或包庇态度的原因在于警队对团结精神和忠诚度的误导,以及警察文化中对忠诚服从精神的过度强化。这种文化和执法公正精神相冲突,当事件曝光后,不可避免会导致警察组织和媒体公众的对抗,对警察形象产生负面影响。团结忠诚的警察亚文化的另外一种负向力量就是对警务改革,机构改革的集体抵制,这种文化会形成非常强势的力量导致警队改革计划的流产和失败。[4]Crank在《理解警察文化》一书中指出,警员会认为在改革过程中对警队负面行为的评论是对警察整体及其执法权威的直接威胁,这会强化警员对改革的集体抵制。警员会合理化他们抵制改革行为是在为整个警队争取利益,进而强化这种行为。[17]Barton指出,认为改革是对警察执法权力的威胁的理念,会渗透到警察各个层级和部门,警员不仅通过行为合作抵制改革,更会形成强大梯队力量来破坏改革。[11]

5.“自己人”的界定:we/they,insider VS. Outsider

警察职业的不确定性和高风险性决定了警察文化中的怀疑主义。对于警员来讲,他们只相信他们认为是真的事情。而这种判断更多是基于经验,警察的职业决定了警员在外侦工作中很多时候是处于冲突和对抗中的,因此,警员认为除了工作拍档以外,所有人都是可疑的,需要保持警惕的[10]。Maanen指出,高度怀疑主义会让警察认为每一个情境都是潜在危险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骗子或坏蛋,因此,在巡逻的时候要划清界线,保持距离。[25]这种思维让警察处于我们和他们的二元对立思维中。自己人和外人的界限非常明显,对外人会持明显的不信任和怀疑态度。这种自己人和外人的划分不仅是警察组织和公众及其他组织之间的,在警察组织内部也随处可见。警察文化可以被视为是一种小集团文化,小集团内部团结稳定,一致对外。Jason在《多层次框架下解读警察文化:工作群体角色》一文中指出,警察组织结构可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警察文化划分边界,尤其是都市警察文化,因为警员是植根于值班组的,而值班组植根于轮班制,轮班组植根于辖区,辖区植根于部门。[21]每一个层次都会影响警员的职业观点,并形成不同的文化影响警员,乃至整个警队。警察文化更多的是在In group的层次得到最大程度的认同和共享的,In group 是基层警察文化生发的土壤,也是警察文化中最稳固的,不易改变的一部分。因为,这部分文化源于警员实践经验(应对外部的警务活动, 应对组织内部上级和其他部门),源于职业特性(值班组成员合作对抗危险性和不确定性),源于组织设置(值班组为基本单位开展工作)和新老传承。Paoline Crank和Hackman等学者发现在每天的工作互动和合作中,同一值班组的成员因为面对相似的工作环境和压力,很容易互相影响,形成相似的态度和价值认同。[17]而且,这种认同在面对外部压力的时候尤其突出。例如:上级的检查,警民冲突等. 不同组的成员因为具体个性的差异和工作任务,工作环境的不同会产生不同的小集团文化,这种小集团文化会随着工作的互动和私人之间的交流而不断得到共享和强化,不同值班组的文化存在明显的差异性。按照中国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古训,值班组成员如果不能很好的融入小集团文化,那他就会被疏离,进而不得不离开这组而转到其他组,而这和工作能力及工作表现没有直接关系,是文化价值认同产生的强大力量,因此,不管这个工作组的文化是好的还是坏的,个体警员都会下意识吸收和接受这种小集团文化,并在实践中不断强化。Brown & Willis在《英国警察招聘中的权威主义:准入,社会化或者神话?》一文中指出,经验丰富的老警员会在工作中介绍很多外勤工作经验给新入警的年轻警员,而这些他们通过长期工作获得的经验往往是消极的,是整个警队文化中的负面价值观念。新警员会在进入警队初期接受各种经验,价值理念,他们会主动辨别并吸收自己认同的理念。很多时候,是否认同小集团的亚文化理念,会成为新警能否顺利融入警队的重要条件,带给新警员沉重的心理压力。[22]

警察组织内部不同层级部门存在明显偏见,基层警员和机关警员的对立,刑事警察对巡防警员的歧视都反映了警察亚文化的小集团特征。John and Max在《神话?警察亚文化》研究中指出,基层警员多数认为警察机构的运作过于官僚化,过于受政治驱动,在管理上效率低下,负责行政工作的警员根本就没有从事真正的警务工作。[6]Venessa专门针对警察组织内部的分化问题开展研究,研究显示警队内部的具体部门和警察机构整体的价值理念是存在偏差的,尤其是以打击犯罪为核心的部门,如刑事警察,青少年犯罪组会有非常明显的优越感,他们会认为他们从事的才是真正的警察工作,社区警务并不算真正的警察工作,进而轻视和排斥从事社区警务的部门和警员。[16]这种打击犯罪才是警察的主业的理念的渗透力非常强,导致处于社会服务岗位的警察的职业满意度很低,很多社区民警都渴望从事和打击犯罪相关的工作,而不是巡逻。

警队内部的歧视也是警察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种族和性别歧视是西方警察亚文化研究的一个热点。这些问题在中国警队的表现暂时不是非常突出,我们以后再做总结。

6.悲观主义和犬儒主义pessimism/ cynicism

警察亚文化中有一种对现状极度不满的强烈的倾向,这种不满遍布警察机构的各个角落,不仅影响整个机构的运作效率,而且严重影响警员的幸福感,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悲观主义和犬儒主义盛行不衰。John and Max指出警员普遍认为警察的角色定位是打击犯罪,维护社会治安稳定,而现实是警察的定位严重被扭曲,他们成了公众的保姆和社会工作者,这让警员普遍对警察的职业发展持悲观态度。[6]这种悲观观念会转换成愤怒和不满,形成犬儒主义。对管理制度的不满,对惩戒制度的愤怒,对上级的嘲讽,对公众的仇视等等。Venessa在警察组织部门的分析研究中指出,有犬儒主义倾向的警员更容易向组织汇报他在警务工作中受到挑衅。[16].有犬儒主义倾向的警员更推崇暴力执法,更倾向冷漠无情。[23]

7.警察餐厅文化和班后的饮酒文化Canteen talk /Off duty drinking

警察餐厅文化和饮酒文化研究是近年来警察文化研究的一个新视角,他多是从警员之间的言语互动中来探究警察文化,话语分析是一种非常重要的途径。Waddington在《警察餐厅亚文化》研究指出,过去一些经典的警察文化研究对警察亚文化的理解存在一定误区。警察所讲的和他们所做的很多时候是不一致的。在餐厅的交谈中,许多警察宣扬的暴力执法理念,男权主义,犬儒主义,其话语是他们释放压力,自我肯定,和密切关系的一种方式,在实际的警务工作中,他们并不会将餐厅内所宣扬的理念付诸行动,而会采取理性的行为规范执法。[5]饮酒文化有着更微妙的作用,警员通过班后的饮酒聊天增加信任感,Mark在《警察腐败关系网络》的研究中指出,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警察系统内部有一种特殊的价值理念,不饮酒的人是不值得信任的。[23]这在其他国家的警察系统中也很普遍。饮酒和信任度从根本上是没有直接联系的,为什么警察文化如此推重班后饮酒文化,这是私人互动,建立关系网的一种有效手段,饮酒交流可以分享,获得工作场合得不到的信息,可以缓解公对公交流的拘谨和模式化。Steve在《警察亚文化再探讨》一文中指出,警员日常谈话的内容主要涉及他们受到伤害的可能性及怎样建构他们认为的安乐。[13]这种探讨通常是在气氛轻松的班后饮酒小酌是展开的。

三、小结

西方警察文化研究的角度十分多样化,不同学者从心理学,语言学,社会学,文化学,管理学等各个角度阐释警察文化及相关内容,有一点共识就是实证研究始终是研究的主流。尤其近三十年的警察亚文化的研究,更趋向人本主义,偏重某一地域,某些部门,某些警种的个案研究,更偏重警员的个体价值认同和组织归属,更关注警员的心理层面的文化认知。学者们不再过多强调文化的实用主义和功能主义,不再过多剖析和批判警察亚文化对组织文化的负向功能,而更关注反映警察亚文化的原貌,此种研究方式值得我们借鉴。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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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衍

A Review of Police Culture Researches in Western Countries in Recent 30 yea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ubculture

Zhao Li-zhi

(Guangdong Police College, Guangzhou 510232, China)

Abstract:This article mainly introduces the researches of police subculture in western countries since 1990s till now. The author presented seven aspects of the police subculture, namely, blame culture, disciplinary, game rules; practicality and experimentalism; authoritarianism and male chauvinism; conspiracy culture, solidarity and loyalty; the idea of one's own; pessimism and cynicism; police canteen talk and off duty drinking. At last we summarize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tendency of the research of police subculture and redefine the value of police subculture.

Key words:police; subculture; western; research

收稿日期:2016-02-26 基金项目:基金项目2015年度国家留学基金支持

作者简介:赵理直(1978-),女,辽宁人, 广东警官学院公共课教研部副教授,从事警察文化和组织行为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D035.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745(2016)02-006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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