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颂》译后记

2015-05-30 10:48
译林 2015年3期
关键词:音步格律押韵

《西风颂》系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名作,写于1819年。当时诗人正浪迹于意大利的佛罗伦萨附近的亚诺河畔,忽见西风乍起,有感而发,遂成千古绝唱。

该诗由五章构成,每章是一首十四行诗,这是一种比较特别的十四行诗,叫三韵体(tersa rima),由四组三行诗(tersets)和结尾一组两行诗构成,韵式是aba bcb cdc ded ee,此种韵式的特点是环环相扣,藕断丝连,回响不绝。意大利著名诗人但丁特别擅长这种诗体。雪莱在意大利用这种体写诗,也有对但丁表示敬意的意思。仔细审视原诗的韵脚,我们会发现有个别的地方貌似押韵,但似乎并不押韵,最突出的是最后一组两行诗的韵脚:Wind——behind。这是西方诗歌中特有的一种押韵方式,叫眼韵。顾名思义,也就是看着像押韵,但读起来韵音并不相同。就此例而言,若要在译文中体现,其实也不难,译成“……风哦,/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也不是不可以。汉语诗中虽没有眼韵的押韵传统,但“哦”和“吗”倒是具有视觉效果相近(口字边)和句法功能相同(语气助词)的特征,用来体现英语的眼韵,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考虑到汉语读者对于押韵的期待心理,同时考虑到英语诗中的眼韵也往往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体现主体韵式的需要,故在翻译时还是采用常规的押韵方式来体现了。

原诗的节奏结构是抑扬格五音步,这是十四行诗的主要格式,但其中也有几行是11个音节,甚至还有一行是12个音节。从英语诗律学的角度看,格律诗多一个少一个音节,是很正常的结构行为,往往不影响主体音步的计算。英语格律诗的分析基本上是以主要格律为依据,其主体音步基本上都是抑扬格的,即一个轻音和一个重音构成一个音步。个别出格的地方总会找到办法或理由来让其顺着主要格律来做解读。如两个重读音节或两个单音节的实义词并列,就会在分析时将处于“抑”音位置上的音节做次重音来定位,以满足抑扬格的需要。音节数不够时,积极的办法是在不发音的元音之上标出发音标记,如第七行的wingèd,e在这个词中原本是不发音的,但此行音节数就达不到10个,因此诗人在这个字母上加了一个撇点,就人为地造了一个音节出来;消极的办法,就直接省掉一个音节,但在分析的时候,往往会将缺一音节的音步当作一个完整的音步来看待,这种少一个音节的所谓缺省音步多发生在诗行的第一个音步和最后一个音步,但行中音步缺省音节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此外,英语格律诗在出现音节数超标时,则往往会在有些音节组合上做短音快滑,在此情况下,多出一个音节的音步单位的时间长度往往并没有发生明显变化,所以总体上不影响主体格律的节奏定位。就此诗的翻译而言,由于11和12音节的诗行在原诗中不是规律性出现,因此翻译时就没有给予这些诗行以相应的体现了,还是按“以逗代步”(关于“以逗代步”的诗歌翻译方法,详见王东风“以逗代步 找回丢失的节奏:从The Isles of Greece的重译看英诗格律的可译性理据”,载《外语教学与研究》2014年第6期,和王东风“《希腊群岛》重译记”,载《译林》2014年第5期。)的方式来统一体现。所谓“以逗代步”,是笔者提出的一种诗歌翻译方法,主要是指用汉语的“二字逗”,即两个字一个音组,来体现英语格律诗中的双声音步,如抑扬格,因为抑扬格与“二字逗”一样,也是双声节奏单位。

原诗之中还用了大量的修辞格,最突出的修辞格是比喻,仅比喻词like就用了八次。英语比喻词远不如汉语丰富,主要就两个like、as,另外还有几个带as的组合,如as if、as though。笔者在翻译时,没有刻意用汉语丰富多彩的比喻词去做美化。以明喻为例,译文用了八个“就像”,以体现原文由like所构成的一个明喻链。从语篇的高度看,此类重复具有文体建构的重要意义,它可以视为是作者的一种文体偏好,也可以视为是作者为了营造某种特殊的效果而有意留下的语言痕迹。不过有些利用语言本身特征去建构的修辞格,则极难在翻译中体现,最突出的是“头韵”,如该诗伊始就“呜呜”地刮起了“西风”:wild West Wind;诗中还有“嘶嘶”的气流快速流动的声音:skiey speed / Scarce seemd。对此,译者只能望“音”兴叹了。词语和词形的重复可以产生前景化的修辞和文体效果,语义的重复也同样可以造成前景化的效果,如该诗对于“枯叶”这个意象的营造就采用了同义重复的修辞手段,用了三个不同的形容词来描写这一意象。这三个词分别是:dead、decaying、withered (leaves),不可否认,这三个词语与“叶”搭配,都可以译成“枯叶”,但文体学则认为,意思相同或相近但用词不同的表达方式,其文体价值是不同的。就此诗而言,这三个形容词的使用,除了其他潜在的解读之外(如词语成色的丰富性等等),对笔者来说,有一点体验是很明显的,即这三个形容词实际上是从三个不同的侧面来描写了“枯叶”的形态。因此,笔者在翻译这三个组合时不敢怠慢,也分别采用了不同的偏正组合,即“死叶”“朽叶”和“枯叶”。

胡适认为,好诗只要有思想有情感就可以了,不必纠结什么形式,用什么格律。笔者不以为然,以这首Ode to the West Wind为例,此诗之所以在世界诗坛独放异彩,并非仅仅是有思想有情感,更重要的是这思想和这情感是被诗的形式完美地体现出来的。如果这首诗是用散文体写的,它也绝无可能大放异彩于诗坛。正是由于这首诗强烈的节奏感(由均齐的音步节奏来体现)和丰富的联想性(由大量的比喻和借代来体现),才使得这首诗所携带的思想和情感得到了最大化的宣泄,也才使这首诗具有了感人至深的思想、情感和声音冲击力和穿透力。同理,如果我们在翻译中不把这些使思想情感变成艺术的东西以艺术的形式体现出来,那么从艺术的角度看,就还是有缺陷的。以往这首诗的翻译,虽然已经有了多个杰出的译本,但也有瑜不掩瑕的地方,那就是节奏的体现还不够到位,主要是因为大家用的是散体来翻译,没有把原文以双声音步建构的均齐节奏感体现出来,此次重译就是要在节奏上进一步接近原诗,希望这节奏的加入能把这首名诗的诗意进一步地提炼出来。

(王东风,博士,中山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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