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话音步模式标记性的弱化与保留

李谷慧

摘 要：音步模式追求实现两音节的无标记性状态。本文以动宾饰名词性复合词构词为例，通过构建音步模式标记性层级，在优选论框架下讨论韵律、构词、句法等因素导致的音步模式标记性的弱化与保留。

关键词：音步 标记性层级 保留 弱化 复合词构词

一、引言

韵律是人类语言的自然属性。语言作为一种客观存在，它的节奏好坏会给其使用者带来或“愉快”或“失调”的感受。结构丰富的普通话复合词构式规则复杂，除了构词法则的要求，韵律模式也是导致其结构纷繁复杂的重要因素。例如动宾饰名词性复合词包括以下几种主要结构：

（1）

a. VO-N 热水器、植树节、加油站

b. VOO-N 抽油烟机、反法西斯宣言

c. OOVN 硬木锉刀、皮革制法

d. MMVO-N 塑料吹瓶机、水果榨汁机

f. VV-N 粉碎机、定购热线、采购科

g. OOVV-N 票务订购热线、服装设计师

h. MMOOVV-N 奥运会吉祥物发布仪式

例（1）中有些词读起来节奏顺畅，有些则显得别扭。本文将以此类复合词构式为例证，在优选论框架下，通过标记性理论来讨论普通话韵律节奏的好坏及其制约机制。

二、普通话的韵律结构

吕叔湘[15]对现代汉语的双音节现象进行了细致描写，指出“在现代汉语里单音成分的活动常常受到一定的限制”，其“结果是倾向于扩充为双音节”。但也有不少例子是“三音节形式和双音节形式都通行”。

刘丹青[11]、吴为善[18]等学者通过大量研究发现，现代汉语名词典型词长是二、三音节，动词为单音节，汉语的节律对形态和句法都有很强的制约作用，最终影响到不同词类的长度。

冯胜利[8]依据McCarthy（2006）的韵律构词学理论，论证得出的结果与上述学者的研究基本一致，汉语自然韵律结构为：双音节音步是标准音步，音步的音节数是“小不低于二大不过于三”，音步从左向右构建，三音节音步处于字串尾，如：“（柴米）（油盐）（酱醋茶）”。也就是说，在韵律层级中音步这一层面，双音节音步是最无标记性的“轻重”片断；单音节不能独自构成节奏上的“轻重”对比，所以单音节音步难以独立存在而标记性最高，韵律整饬的结果是其与双音节音步构成三音节音步。由于三音节音步是在双音节音步基础上（为了赋予游离的单音节以韵律地位）复合而成，不是基本单位，所以具有一定的标记性。

（一）普通话音步模式的标记性解释

De Lacy[3]基于优选论理论的原理，提出“新标记理论”。以某一个特征的值的标记性差异为基础，构建标记性层级结构。对应每一个标记性层级，都有一组可以任意排列的输出项（经典优选论理论称之为标记性）制约条件。来自不同的标记性层级的制约条件交互作用，会导致某输出项经历不同的音系变化：标记性因而被弱化，或被保留。

上文指出汉语自然韵律节奏是双音节为常式，三音节为辅式，单音节是条件变体。也就是说在普通话韵律模式中，对于音步包含的音节数量这一特征（依据汉语名词的基本结构），可以给出一个标记性层级（“||”表示一个标记性层级，“（ ）”表示一个音步，“>”读作“标记性”大于）

（2） | （σ） > （σσσ） > （σσ） |

根据例（2）标记性层级，我们可以推断出一组输出项制约条件（即限制音步大小的韵律标记性制约条件）：

（3）a.*{ （σ） }：单音节音步是违法输出项。

b.*{ （σ），（σσσ）}：如果三音节音步是违法输出项，则标记性更高的单音节音步也是违法项。即，不可能存在标记性低的三音节音步的标记性被弱化，而标记性高的单音节音步被保留。

c.*{（σ），（σσσ），（σσ）}：若双音节音步是违法输出项，则标记性高的单、三音节音步也不能输出。

例（3）中三条标记性制约条件表明，若某一候选项的标记性被弱化，则比其标记性高的候选项必不能输出，即其高标记性也要被弱化。

音步模式标记性层级（2）所对应的输出项制约条件（3a-c）的排序为（4）：（“>>”读作“统治/支配”）

（4）*{（σ）} >> *{（σ），（σσσ）} >> *{（σ），（σσσ），（σσ）}

“*{（σ）} >> *{（σ），（σσσ）}”是一个音步模式标记性弱化的过程：高标记性的单音节音步会依附于毗邻的双音节音步构成一个标记性降低的三音节音步。如表1中“粉碎机”的优选分析（“[ ]”为词界，“（ ）”为音步界）：

在“（粉碎）（机）”节奏划分中出现了高标记性的单音节音步“（机）”，此候选项出局。三音节音步候选项“（粉碎机）”的标记性低于单音节音步而成为优选项胜出。从“（粉碎）（机）”到“（粉碎机）”是音步模式标记性弱化的结果。

（二）普通话韵律结构

冯胜利[8]在分析汉语自然音步构成时论证指出，汉语不允许“韵律外现象”。也就是说汉语遵循McCarthy与Prince[13]提出的韵律制约条件PARSE-SYLL，所有的音节都要参与音步构建。这条制约条件排在制约条件等级的顶端，强制所有音节参加音步组建，无论音步大小。如（5）所示：

（5）PARSE-SYLL >> *{ （σ） } >>*{ （σ），（σσσ）} >> *{（σ），（σσσ），（σσ）}

PARSE-SYLL强势要求语串所有音节参与韵律构建，因而表2中包含韻律外音节“抗”的候选项（a）被淘汰。（b）、（c）候选项均满足PARSE-SYLL的要求，但也因此导致标记性音步组合的出现，标记性保留效应显现。（b）、（c）之间，再次出现表1中的单音节音步标记性弱化现象：标记性降低的三音节音步组合优选胜出。endprint

通过以上两例，我们看到各种韵律制约条件对韵律结构要求不一致，它们之间不同的等级排列会给输出项的标记性带来不同的命运：保留或弱化。

另外，汉语自然音步从左向右循环构建。依据Pater[16]的类型学分析，要求所有音步左边界与语法词左边界对齐的制约条件ALL-FT-L与PARSE-SYLL联合作用保证右向音步的循环构建。结合（5），汉语自然音步构建的韵律制约条件等级排序为：

（6）PARSE-SYLL >> *{ （σ） } >> *{ （σ），（σσσ）} >> ALL-FT-L >> *{（σ），（σσσ），（σσ）}

由于双音节音步的无标记性，音步标记性制约条件“*{（σ），（σσσ），（σσ）}”排在韵律标记性层级底端。ALL-FT-L不仅保证音步循环构建，冯胜利[8]所论证的“三音节音步居于字串尾”也通过其来实现。如表3。

表3（c）候选项中三个音步离字串左边界共六个音节的距离，（a）、（b）候选项的音步分别离各自的左边界八个、七个音节的距离，（c）候选项违反ALL-FT-L次数最少因而成为优选项胜出。可以看出，ALL-FT-L虽然将具有标记性的三音节音步最大限度地置于字串尾，但并没有降低字串音步结构的标记性，所以对音步模式标记性弱化无直接作用。

三、音步模式标记性的保留

上节分析得出普通话自然韵律结构制约条件的等级排序，并以“粉碎机”和“抗病毒胶囊”为例，分析了VV-N和VOO-N两种复合词构式的音步划分。然而音步界和词界并不完全重合，甚至存在冲突，如：“？（抗病）（毒胶囊）”“？（反法）（西斯）（宣言）”。

**

表4中（a）候选项由于包含单音节音步“（抗）”而通过标记性弱化机制被首先排除。但韵律/形态边界对齐制约條件ALL-FT-L却带来了事与愿违的结果：（b）中“（胶囊）”距离语法词左边界三个音节远，（c）中“（毒胶囊）”距离语法词左边界两个音节远，（b）被（c）淘汰。仅凭韵律规则导致了错误判断。

依据Shih[17]的“音步构成规则”，Chen[2]提出韵律/句法制约条件NO-STRADDLING（NO-STR）：一个直接成分不能跨骑两个以上不同的最小韵律单位②。即韵律构式不能以牺牲构词、句法结构完整性为代价。因此，弱化音步标记性的韵律制约条件受NO-STR统治，即（7）所示：

（7）NO-STR >>*{（σ）} >> *{（σ），（σσσ）} >>ALL-FT-L

以VOO-N式多音节宾语复合词“反法西斯宣言”为例来看一下NO-STR引发的标记性保留效应：

表5中从（a）到（c）音步结构标记性依次升高。（a）、（b）均因直接成分“法西斯”被割裂而被淘汰出局，反而音步结构标记性最高的（c）因保证了直接成分的完整而优选胜出。③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音步构建本身追求无标记性，但来自更高等级排序的韵律、韵律/句法制约条件（即：PARSE-SYLL和NO-STR）迫使音步模式标记性出现不同程度的保留。

四、音步模式标记性的弱化

例（1）中所列动宾饰名词性复合词结构大致可分为两类：动词前置的VO-N系列和动词后置的OOVV-N系列，如：“修车厂”和“汽车修理厂”。语言现实与理论冲突再次出现：构词法要求名词性的复合词中心语后置。“[[[汽车]修理]厂]”内外层复合都是右中心结构，“[[[修[车]]厂]”外层复合是右中心结构，但内层“[[修[车]]”是左中心结构。中心语位置不一致，如何解释？

（一）单音节VO组合的音步模式无标记性

端木三[6]、冯胜利[10]、王洪军[19]等学者早已发现动词音节的单双是造成VO-N和OOVV-N结构不同的本质所在：动词为双音节，符合右中心造词规则；若动词为单音节，则动宾组合必然以左中心（短语结构）进入复合词构词。

端木三[7]的“音步庇护所”概念认为，复合词构词条件在标准音步内部不起作用。冯胜利[10]的韵律构词原理认为，[1+1]组合是无向音步，不受造词、造语的限制。两者的理论其实都是在解释为什么左中心的单音节动宾组合（VO）明明是短语结构，却能进入构词结构：VO组合凭借其音步构造的最无标记性，摆脱了构词制约条件H-R（右中心）的限制，强势进入复合词构词，且能产性极高。事实上由于双音节化的强大趋势，VO虽本质为短语构造，但已大量固化成词，甚至有些语法化程度高的VO组合其内部结构已模糊不清，转变成外中心（non-headed）结构，如：“出版、枕头”④。VO组合自成音步可以形式化表征为：（VO）Ft。此韵律制约条件等级排列高于构词制约条件HEAD-RIGHT（H-R），即（8）：

（8）（VO）Ft >> H-R

表6中（i）显示（VO）Ft保护VO组合免受构词制约条件的束缚，使其直接以短语构造（左中心结构）进入复合词构词（因而构词结构具有一定标记性的“修车厂”成为优选项）。表6中（ii）显示（VO）Ft对双音节动宾组合失去了约束力。双音节动宾组合满足复合构词结构右中心的要求，“汽车修理厂”优选胜出。

（VO）Ft会带来音节删除或移位等音系变化，从而引发音步模式标记性弱化效应。

1.（VO）Ft与成分删除

在以单音动词为中心语的动宾饰名词性复合词中，若双音节宾语可以单音节形式替代（如：宾语为偏正结构），会出现音节删除现象，如：“*修汽车厂→修?车厂、降血压药→降?压药”。McCarthy与Prince[14]提出了限制删除的忠实性制约条件MAX-IO，但在这里其作用受到了（VO）Ft的压制。即（9）：

（9）（VO）Ft >> MAX-IO

表7（b）候选项中非中心语“汽”在（VO）Ft的强大压力下被删除，单音节动词“修”与名词中心语“车”构成和谐的双音节音步⑤。候选项（b）把候选项（a）淘汰是一个明显的音步模式标记性弱化过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