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十八首]

2015-05-13 08:40广子
芳草·文学杂志 2015年2期
关键词:苜蓿

广子

广   子   七十年代生于内蒙古鄂尔多斯。出版诗集《往事书》等三部。曾就读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内蒙古作家协会签约作家。

天地之间阿拉善

一千公里尘土,只是进入阿拉善的门票

时光是免费的,但旅途很昂贵

飞奔的沙砾,也许磨不破一双鞋

一只轮胎。唯独紧闭的心才是易耗品

每一次打开都仿佛天地之合,需要磨损多少

闪电和雷鸣,清晨的风和傍晚的雨

阿拉善,苍天的俯卧撑,大地的仰卧起坐

如果双眼在充电,像野马一样奔跑的是打开的心

额济纳,命令你遥远

我的梦有限。只能把它更少的

分配给故乡和亲人,如果还有剩余

我希望留给爱人。所以额济纳

我命令你遥远,再遥远一些

请你和我至少保持一千公里的距离

还要隔着一条河,两座山

每逢我和朋友们谈起你,起码也

要隔着半张红脸。说到戈壁

要隔着鞋里的一颗沙砾,言及苍茫

要分开头顶的浮云。额济纳

在下雨天,请和我隔着一道闪电

要是下雪了,那就隔着一个世界的白

总之不要离我太近。刮风时不要

扬起沙尘,穿越一千公里落在

我的阳台上。不要让黑河在

夜晚流淌,波涛里溅起的月光

会惊醒我的梦。再说一遍额济纳

我命令你遥远,比我对爱人的想念

要远一点;比我对故乡和亲人的

抱怨可以近一些。当我拿起笔

请你和我保持一首诗的距离

至少一觉醒来,要隔着一个梦

滑翔而不是飞翔的金沙湾

——马年初三与友人郊游

这一次。金沙湾邀请来的是

滑翔的人而不是飞翔的鹰

金沙湾,腾格里的邻居

一片更小的沙漠。但沙质细腻

正好可以满足想飞的冲动

站在沙尖上,影子比传说还优美

只有滑翔伞是个问题,假翅膀

要弄出真飞的效果,只怕流沙答应

那挨饿的鹰不会同意。这还不是

真与假,滑翔与飞翔的争执

而是事关谁的地盘。你以为

你站的够高,就会比鹰玩的更高

希拉穆仁

落日给足了草地面子。夕阳下

迎客的马队就像溃败的战俘

敖包倒是并不气馁,但挽救不了黄昏

如果炊烟可以卖钱,牛粪就能

重新变回天然的宝贝。毡包旁边

晚风非要挑逗一条干渴的河

谁会想到,青草的嘴唇也在

等待马蹄的亲吻,而乌云的屁股

比远处的山冈更占地方。亲爱的

蚂蚁骑士,请抓紧草叶上做梦的绿

希拉穆仁,我向奉命赶来的雷声承诺

今晚的雨水决不夹带一滴眼泪

巴彦淖尔来信

太阳出来一丈高,巴彦淖尔的风

刮得有一丈二。想起初一出门

我相信了喜鹊的话。好兆头是

一张不限额度的信用卡,但不能

随意透支。就像巴彦淖尔的风

刮得再高也是一阵风,变不成阳光

那样闪闪的金币。要是可以兑换

风和阳光加起来,不也是生活的现金

与好心情一起花掉。你的来信

不就是一只训练过的花喜鹊

如果算上晴朗的利息,今天上午的

阳光,相当于今年开春的万元户

天边

古老的天边,你比浮云矮了一头

但比山坡刚好高出一只牛角

此刻。光明在迅速缩小,而暮色越来越大

早上梦见的暴雨,到了夜晚就变成冰雹

你站在山顶朝远处望,仿佛

世界的尽头也绕不过生活的开端

哦,青草近在眼前

只要不起风,一条无名的小河

就可以把我带向天边

天然气时代的乌审旗

比起公路两旁的油篙和臭柏

坡梁上的针茅算得上两袖清风

但天然气不这么想,被点燃的心情

不是一般草木所能理解的

这就是较量的结果:纳林河与毛乌素

掰手腕,最终胜出的是天然气

说起来,风都会觉得很扯淡

灰头土脸,仿佛刚从榆林刮过来

仿佛十几年前,一个背树苗的女人

把青春和爱情埋葬在尔林川

你赢了乌审旗,现在可以宣布

那落魄的马和草地,早已不相往来

伊金霍洛

天上的白云镶着金边

大海一再倒立,仿佛湛蓝

在不停地翻身。我见过的蓝

从不曾疏远过伊金霍洛

云里掉下来七个碱湖

咸得好像没见过世面的水

风一吹,就激动起来

以为油蒿就是传说中的鱼

夜幕已经提前,但神不会迟到

和星辰一起,敲响牛皮鼓

哦,经幡。哦,苏勒德

熄灭的篝火旁迷茫的马匹

一场模拟的婚礼足以持续到黎明

在伊金霍洛,比曙光更浩大的

仪式属于神,但由人来完成

而仪式感需要一只架起的牛头

阿勒腾席热

我猜那是一只神的手

搬来的一小片牧场和奶牛

但忘记了拉上风的拉链

春天一到,不分昼夜

菜园里到处是葫芦和茄子的争吵

黄瓜在枝蔓间练习攀爬

南山锄地,北坡牧马

我猜是神把乌兰木伦河

按倒在浑黄的漩涡里

我猜飞机场是按照天堂的图纸建造

巨大的穹顶只是供仙女下凡

阿勒腾席热越来越像一场

昨日的宴席。镀金的桌子上

如今落满辉煌的尘埃

因为人早已发明了铁路和煤矿

我猜不出,那满街手指羊

一身青草和豌豆的肥膘

是否也曾为诸神所爱

四合木旁白

这就好比骆驼的胃里能打铁

或者沙漠里,蚂蚁在偷练八卦掌

没抱过恐龙不要紧,要是

没暗恋过荒原,你就不懂它

它有浑身的刺,但开不扎人的花

假如石头也花心,不知道

石头是否会娶回一株四合木

到了夜晚,亲昵地叫它活化石

是的。作为戈壁滩最古老

最不起眼的植物,它曾与寂寞

秘密签约:谁能找到骆驼胃里的铁

谁就能拔掉它身上性感的刺

再见,骆驼

开始只是黄的、红的、白的皮囊在移动

逐渐变成斑点。在天边越来越小

我不想再看见你,骆驼

那衰草一样的命运

我不想再提起你留恋的草地、沙漠和戈壁

我不想当我弯下腰的时候

那像山冈一样隆起的脊背上

背负着衰草一样的命运

来到独贵特拉

可以从一座桥或乡村公路进入

但要经过麻黄和苜蓿的允许才

能离开。链接独贵特拉的三个

通道:农田、牧草、药材,当

然也包括假化肥。怎么选择不

仅要看心情,还要摸清天气的

秉性。晴朗的时候,随便哪个

都行,但是下雨不可以。泥土

正在发情,本来打的是黄瓜的

主意,被你惊扰了,就有可能

变成茄子。关键是牛也不答应

愤怒的公羊会跳上房顶,犄角

挑破乌云,后果比想象的严重

你要是开着汽车来,最好别选

早晨或傍晚。路旁边的小卖店

不认识宝马和路虎,但屋檐下

的麻雀会记住你的脸。镰刀换

成收割机,土炕升级为席梦思

独贵特拉还是独贵特拉。白天

长油葵和玉米,晚上猪在圈里

梦游,一不小心就被甘草绊倒

但从不掉膘。南靠库不其沙漠

北依黄河道,洪水凶猛,风水

硬朗,搂草可以打兔子的小镇

只是炊烟的脾气很大,不管起

不起风,都不直直地飘,一点

不像本地人。但和人不一样的

牲口们更喜欢从昭庙里供奉神

的水泥台上结对穿过独贵特拉

七星湖风情

让湖水来评判,和天鹅混久了

沙漠的体型是不是越来越像天鹅

天鹅展翅,就像沙子要起飞

在岸边,沙柳自顾招摇

但风早已发现了秘密:早晨多蓝啊

到了傍晚怎么就红得发紫

这让痴情的鱼怎么想

这让朝三暮四的芦苇怎么办

倒在湖水的怀里难道要比

挽着鲫鱼的手更浪漫。还是一起

戏弄野鸭,把水牛一样哞哞叫的怪鸟

赶到黄昏的草丛去下蛋

尽管比岸边的沙柳还招摇

也比沙丘的体型要性感十分

但七星湖不承认它是一首风光诗

这让天鹅怎么能够说得清

亲吻湖光和月光,到底有什么不同

让我们和苜蓿一起来跳舞吧

傍晚,一天中最寂寥的时刻

苜蓿低着头,一朵朵沉思的花

嘴唇发紫,伸着碧绿的腰

四月还太早,如果到了五月

在田埂边或小路旁,苜蓿会挽起

羞涩的叶子,邀请自私的蜜蜂

共进晚餐。时光是寂寞的

晚霞一点点儿褪去,暮色里

苜蓿像一盏盏幽暗的灯笼

为迟归的奶牛带路,给灌浆的

麦苗送去芬芳的晚安。一天中最

寂寥的时刻降临,作为苜蓿的

伙伴,我们和麦苗一起盼望

风的琴声响起,请这牧草之王

挽着露水的胳膊,昂起紫色小脸

来吧,让我们一起来跳支舞吧

乌拉山的山

把草赶下山坡,告诉羊群

春天的难处。把岩石上的风

召集到火车站,去体会吹拂的压力

把埋藏了一万年的金子从地下

挖出来,放在阳光的掌心称一称

选一个没有争议的早晨或傍晚

把所有的人都请到田埂上来

让他们望着对面的发电厂

在尘埃里,只需将视线抬高一寸

就可以看到山顶的树影,灰暗的鸟

划过飞翔的脊背。这一天早已

到来:山上山下,山里山外

我们的朋友狍子不知去向

我们喜爱的酸果越来越像芒果

如果连最年长的大理石和花岗岩

也弄不清牟那山住过的神灵

与乌拉山飞过的鸟人,哪一个

离天更近?那我们索性不如

把眼前的青草和羊群,阳光和金子

与胸中压抑的野兽一起埋入深山

再问丁香

阴霾和晴朗,春天这枚硬币的两面

一边如果在绽放,另一边

肯定要枯萎。花谢了还可以入药

但结果可不像风吹那么容易

树叶翻飞,为什么我不再纷乱

上午的阳光很快接纳了乌云

在你低垂的花蕾下面,我看见

爱情远去,而爱正慢慢向我走来

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能够

说服花粉,与多情的蝴蝶签约

和蜜蜂达成一份甜蜜的协议

可是繁花似锦,为什么我还要抓着

香气中散发的一丝寂寞不放

窗台上,树影每移动一下

我就感到春天的发条又拧紧了一下

五一与温古登和林格尔黑山

从山顶往下看,风光是一种心境

但从山脚往上爬,心情就是另一番风景

你从一把松针,得出浪漫的结论

而我只顾关心野花的命运

黑山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高

甚至还不如我们身旁的一块岩石魁梧

等待返青的草刚好没过脚背

仿佛我们已再次踏上人生的春天

这种感觉多古怪,眼里放不下

一座山,心跳却如一只扑棱的土鸡

油松错落有致,溪水若隐若现

黑山的秘密瞒不过两只做爱的斑鸠

从山脚到山顶,我们一再丧失

攀登的初衷,而大风正吹得山谷动容

和林格尔

翻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

荒凉并没有改观。大地的缝隙无数

但比和林格尔更狭窄的,除了

河流的气概,也许还有鹰的心胸

在山中,每盘旋一次就等于

失去一回险境;而即使最细小的河流

也会从飞溅中体味到岩石的快感

如此辽阔的缝隙,只有雷霆才有胆量通过

登上摩天岭,雷霆响亮仿佛要将蛮汉山

还给平原,从大地的腹部重新辟出

一条崭新的峡谷,把和林格尔

推向群山的怀抱,河流和鹰的缝隙

(责任编辑: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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