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娟 娟
(洛阳师范学院 信息技术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2)
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
——基于当代的一种分析
肖 娟 娟
(洛阳师范学院 信息技术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2)
语言意义是语言研究的中心问题之一。在被称为技术时代的当代,“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是语言与技术的复杂互动关系中蕴含着的一个往往被忽视的深层问题。若循梅洛—庞蒂的语言现象学,语言意义以身体经验为“基础”,以身体经验为“基础”的语言意义显现于“表达”。作为语言意义“基础”的身体经验,因其结构要素的技术规定性而充满着技术性规定;以身体经验为“基础”的语言意义“表达”,因其增生效应、交流功能与权力特征的技术规定性而充满着技术性规定。在这个意义上,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在“基础”与“表达”层面获得着某种确证。确证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并非主张语言意义的技术“决定”,而是旨在申明,在语言意义的众多因缘中,技术是不可忽视的“座架性”因缘。
语言意义;技术性;因缘;当代
语言意义是语言研究的中心问题之一。在被称为技术时代的当代,无论从“语言是从劳动中并和劳动一起产生出来”[1],而劳动是“技术意义上的劳动”[2]的角度来考察,还是从“一种表述只是在生活之流中才有意义”[3],而“生活由原子打上了烙印”[4]39的角度来考察,有意义的语言总是与技术处于复杂的互动之中。如果暂时撇开别的维度不论,那么,在语言与技术的复杂互动关系中,蕴含着一个往往被忽视的深层问题是:“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
事实上,只要不仅仅囿于“客观化的语言”,或从“客观化的语言”回到“活的语言”或语言活动,即“回到生活世界”[5]55,那么,语言意义生成的技术性因缘当无须怀疑,因为,当代的生活世界从属于技术。不过,若试图使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获得确证,尚需作比较深入的分析。
本文的讨论,拟从梅洛—庞蒂的语言现象学切入,因为它正是基于对生活世界的返回来追问语言的意义,而这一取向正为从技术维度讨论语言意义缘何可能开辟着道路。一方面,主张“回到生活世界”的梅洛—庞蒂,尽管认可索绪尔语言学的“区分原则”[6]46,尽管认为在某种意义上“也没有脱离言语的体验”[7]426,但是,在彻底性上却主张,语言意义最初源于“言语力图表达的”知觉或体验或身体经验这一“原本”[7]426。这就表明,语言意义作为身体经验之“升华”[8],以身体经验为“基础”[9]20。另一方面,在主张“回到生活世界”的梅洛—庞蒂看来,作为语言意义基础的身体经验,仅仅“传达给我们无声的语言”[7]77,只有经过语言表达活动,才能构成“一个有意义的语言世界”[7]255,才能使身体经验的“初始意义”得以“显现”。这就表明,表达对于语言意义的显现,“成了最重要的东西”[7]488。
据此,似可分别在作为语言意义基础的身体经验层面与语言意义显现的表达层面,探究语言意义之技术性因缘。或者说,只要能够确证身体经验与语言表达的技术属性或技术规定性或技术性规定,也就使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获得着某种确证。
作为语言意义基础的身体经验,在梅洛—庞蒂那里,与经验主义和理智主义所言的经验不同,生成于身体与世界的“交融”[9]20,或“身体与物体的一种结合的完成”[7]405,因为“物体”是一种“具体化的世界”[7]413。这里的身体,不是笛卡尔主义的身心二分的身体,而是物性与灵性统一的,“包含着其他人”[6]225的,“实现了生存”[7]216的,“我们就是身体”[7]265的身体。这里的世界,不是“自在”的世界,而是“某种生存环境”[7]272。这里的身体与世界的交融,有可能“通过身体的自然手段联系起来”[7]194。但在当代,与世界交融的身体,普遍地“朝向人制造的工具之外的一个世界”[7]414。因为只有以工具为中介,以生存为目的的身体与世界的交融,才具普遍的现实性。据此,作为语言意义基础的身体经验之结构,可一般地标示为“身体—中介—世界(物体)”,亦即,身体经验普遍地生成于身体经由中介与世界的交融。在这个意义上,确证作为语言意义基础的身体经验的技术规定性,可转换为,对身体经验结构诸要素之技术规定性的确证。因为,只要能够确证后者,身体经验便内在技术性规定。进而,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便在其基础层面获得着某种确证。
(一) 作为身体经验结构要素之“身体”的技术规定性
如果依梅洛—庞蒂,身体的生存,基于“人承担和接受某种实际处境的持续活动”[7]226,那么,这种持续活动首先不是别的,只能是持续的“谋生活动”。尽管具体的谋生活动千差万别,但“第一个”谋生活动,无疑是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因而,身体的生存状况,在“第一”的意义上,“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10]25。不过,人生产什么和怎样生产的谋生能力,“不是通过人生来就有的某种本质得到保证的”,而“必须通过客观身体的各种偶然性在人身上不断重新形成”[7]224,即通过对生产技术的学习或福柯所言的技术“规训”,才能使身体拥有某种生产什么和怎样生产的谋生能力。
在当代,人之谋生能力“不断重新形成”的技术“规训”作为过程,必然展现为人被“功能化”为“技术人员”的过程[4]78,在“我们就是身体”的意义上,必然展现为身体被“功能化”为“技术的身体”的过程。当然,言说身体成为“技术的身体”,并不否证身体的文化属性等及其与技术属性的相互作用。但若如卡西尔所言,“如果人们把实际作用作为衡量人类文化的某个领域意义的首要标准,如果人们根据它们直接的成就大小断定这个领域的价值,用这个尺度来测量,无疑技术在现代文化建设中名列第一”[11]。事实上,在技术时代,不仅身体的文化属性,而且其他属性,在“失身于无条件的生产”的人那里,都无例外地属于技术[4]136。这种情形,在当代的现实生活中不证自明。
据此,梅洛—庞蒂所说的“支撑”身体经验生成的身体“意向弧”[7]181,便会因“技术的身体”的一定的“特长和专业”以及“职业痴呆”[10]135,不仅必然变得与未被技术“规训”的身体“意向弧”不同,而且必然变得与被不同技术“规训”的身体“意向弧”也不同。在这一前提下,即使经由同一中介,面对同一世界,身体经验同样会因规定身体“意向弧”的技术的不同而不同。
如果一定的身体经验生成于身体经由中介与世界的交融,即使假定世界与中介都不具技术规定性,那么生成的身体经验也必内在技术性规定。因为在身体经验生成中,“始终是原动力”[7]385的身体是“技术的身体”,充满着技术性规定。
(二) 作为身体经验结构要素之“世界”的技术规定性
在梅洛—庞蒂那里,世界作为人的“某种生存环境”,“带着人类学断言”[7]405。没有先于技术学或技术的人类学,“带着人类学断言”的世界必“带着技术学断言”,或充满着技术性规定。对此,可循梅洛—庞蒂的“自然世界与社会世界”[7]459之相对区分,作进一步讨论。
作为当代生存环境的自然世界,不是原本的自然世界,而是如梅洛—庞蒂所说的,“我不仅生存在陆地、空气和水的环境中,在我的周围,我也有道路,农田,村庄,街道,教堂,用具,电铃,羹匙,烟斗”等等[7]438,是充满技术规定性的自然世界。这就表明,尽管人与动物都生活在自然世界,但与动物不同,具有马克思所言的“普遍性”的人,只有靠“事先进行加工”的“自然产品才能生活”[12]52,只有“努力用技术秩序替代自然秩序”[13],才可能使自然世界现实地成为人的生存环境。在这个意义上,作为当代人的生存环境的自然世界与技术内在某种深层的同一性。
依马克思,与技术内在某种深层同一性的自然世界,“只有在社会中”,“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础”或生存环境[12]79。这就意味着,包含着自然世界的社会世界也必与技术内在着某种深层的同一性。当然,社会世界的技术规定性,还可从社会世界的特殊性角度来理解。众所周知,作为复杂系统的社会世界,在规模层面可区分为不同的类型,比如微观的家庭或小群体等,中观的企业或城市等,宏观的国家等等,每一种类型,都“分有”着社会世界的一般规定性。如果社会世界的状况,在根本性上规定于物质生活的生产,企业是生产活动的“细胞”,那么,似可以当代企业为例讨论社会世界的技术规定性。依李伯聪的研究[14],当代企业是包含“契约制度实在”、“角色结构实在”和“物质设施实在”的三位一体的具体化社会世界。由于不仅“物质设施实在”,构成于以各种机器为核心的物化形态的技术,“角色结构实在”所基于的“劳动的组成和划分视其所拥有的工具而各有所不同”[10]127,而且“契约制度实在”除包括技术方面的制度与契约外,经济及其他方面的制度与契约遵循的也是“机器生产的原则”[15],因而作为具体化社会世界的当代企业内在着技术规定性。其实,若沿马克思的“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为首的社会”的逻辑推展开来,当代社会世界的技术规定性不难理解。
如果一定的身体经验生于身体经由中介与世界的交融,即使假定身体与中介都不具技术规定性,那么生成的身体经验也必内在着技术性规定。因为,“完全由世界的确实性支撑”[7]397的身体经验,所赖于的世界内在着技术性规定。
(三)作为身体经验结构要素之“中介”的技术规定性
生存的身体与世界交融所普遍经由的中介,在梅洛—庞蒂那里,展示为“工具”形态的人造物[7]190。如果说“技术总是物象化为人造物的技术”[16],那么身体与世界交融的中介就是技术本身。
作为身体与世界交融之中介的技术,对身体经验的影响,在唐·伊德那里[17],主要因于技术具有一种转化知觉或身体经验的结构,即技术既能够改变世界的显现方式,也能够改变身体的感觉能力。当将后者称为“体现关系”,将前者称为“解释学关系”时,在“解释学关系”中,“工具是现象的解构者,在工具与世界之间不存在明显的一致性,技术向人类展现的是一种表象”;在“体现关系”中,身体通过“技术来感知,并通过对知觉与身体感觉的反射性的改变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进入我们经验之中”,比如使用手机放大了听觉,缩小了其他感觉等等。在这个意义上,作为中介的技术,普遍地居间调节着身体经验的生成。
如果一定的身体经验生成于身体经由中介与世界的交融,即使假定身体与世界都不具技术规定性,那么生成的身体经验也必内在着技术性规定。因为,作为中介的技术,调节着身体经验的生成。
诚如前述,如果生成身体经验的交融的身体、世界和中介,无不内在着技术规定性,那么生成的身体经验便必充满着技术性规定。不仅如此,而且充满技术性规定的身体经验,也因规定身体、世界之技术与作为中介的技术的不同而不同。如果以身体经验为“基础”的语言意义,是对身体经验结构的“实现”[7]251,那么,其所实现的是充满当代技术规定性的身体经验,甚至可以说,是对规定身体经验的技术的某种实现。由此,语言意义缘何可能的追问,便可经由作为其基础的身体经验指向技术。或者说,在语言意义何以可能的众多因缘中,技术成为一种“基础性”因缘。
在梅洛—庞蒂那里,以身体经验为基础的“语言意义的自主显现归因于表达”[7]489,甚至可以说,语言问题就是表达问题。如果表达是真正的表达,那么,内在“生产性”[9]159或“创造性”[7]491即“产生一种新的意义”[7]252的表达,对既往的持续“超越”,必导致语言意义产生“没有止境”的增生效应[9]42;如果,表达“之所以如此,只是为了从我的生产性中构成意义并且交流这种意义”[9]159,那么,任何表达之所以“产生一种新的意义”,恰恰只是为了交流这种意义,交流或对话成为表达的根本功能;如果在交流的双方或多方中,“居于支配地位”者往往“控制”着对方[9]12,而“支配”或“控制”是权力的存在形式,那么,作为支配性力量的权力是语言意义表达的突出特征。据此,语言意义表达的技术规定性之确证,似可从语言意义表达的“增生效应”、“交流功能”与“权力特征”等,分别切入。
当然,表达层面的语言意义技术规定性,在某种意义上,只是基础层面之语言意义技术规定性的一种显现。因而,本节的讨论是对上节讨论的延伸,但这种延伸不可或缺。因为,基础层面的分析,仅仅为语言意义规定于技术,揭示了一条“沉默线索”,只有在表达层面直接讨论技术对语言意义的规定性,才可能使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走出“沉默线索”,获得“沉默线索”期待显现而未能实现的显现。
(一) 语言意义表达之“增生效应”的技术规定性
依梅洛—庞蒂,语言意义表达的增生效应,源于“说话的意向仅处于开放的”身体经验中[7]254,而身体经验之所以开放,因于“某种生存的变化”[7]251。在这个意义上,语言意义表达的增生,只是对变化了的生存的一种实现。如果说在当代,技术是人的生存方式,由于具有“知识密集”与“自主性”特征的当代技术以“创新—集成”为模式[18]的迅猛发展,不仅在直接性上,而且在根本性上,规定着人的生存变化,那么,实现“某种生存的变化”的语言意义表达的增生效应,在普遍性上是对规定着人的生存变化的迅猛发展的当代技术的某种实现。
首先,迅猛发展的当代技术,推动生成的许多新的事物、新的工艺以及新的社会现象等等,需要用新的词语来表达。或者说,由于当代技术的迅猛发展,使“从未说过的东西”[5]53层出不穷,因而使表达的“创造性”达致空前水平。这在因技术的迅猛发展所导致的全新词语在当代话语中的纷纷涌现之现实中,可获得不须例举的确证。其次,迅猛发展的当代技术,创造的许多新的技术环境或技术语境,使一些词语符号的表达被赋予着新的意义。比如,当“0”与“1”成为数字化系统的初始符号时,它们不仅在计算机电路中,分别表示电路的开与关,而且在存储系统中,分别表示充磁与消磁两种状态,同时在传输系统中,又分别表示电位的高和低,等等[19]。再次,迅猛发展的当代技术,催生出新的语言表达方式,使被表达的语言意义因表达式方式的变异而发生着变异。在现实中,此类情形最突出地显现于网络技术规制的网络语言领域。尽管人们对冲击或颠覆着既有语言规范的网络语言的表达方式及相应的语言意义创新有着不同的评价,但将由此生成的新的语言意义,归因于网络技术的迅猛发展,理应没有多少疑义。
若循前述逻辑,由于不仅在现实性上,而且在可预见的范围内,当代技术的迅猛发展“没有止境”,因而,由迅猛发展之当代技术所规定的语言意义表达的增生,“没有止境”。
不过,值得指出的是,语言意义表达的增生,不宜仅仅在技术语言域理解。因为在生存被置于“技术展现”中的当代,试图绝缘于当代技术的生存变化如果根本不可能,那么,语言意义表达的增生效应,就不可能仅仅局限于技术语言之域。事实上,不仅日常的“生活语言”、“情感语言”等,而且就连高度抽象的“哲学语言”等,也因当代技术的迅猛发展而发生着意义增生。比如,随着虚拟技术的发展,哲学的许多基本概念,事实上已被不断赋予着超出既往的新的内涵。
(二)语言意义表达之“交流功能”的技术规定性
在梅洛-庞蒂那里,语言意义的表达功能指向交流。在当代,语言意义的交流作为对话者的一种“行动”[9]158,不可能“先于人的行动的展现”的技术[4]65。事实上,当“人被安排进技术估计的本质”[4]150,语言意义的交流便处于当代技术的普遍规定之中。
首先,迅猛发展的当代技术特别是通信技术等,对语言表达的普遍规定,使地理上的空间距离,很难再成为交流的空间障碍。这种因当代通信技术而实现的交流的“去远”[20],如同海德格尔所言的那样,“把最大的距离抛在后面”[21],对话者仿佛跨越了空间障碍,实现了交流的“面对面”或“零距离”,麦克卢汉的“地球村”与哈维的“时空压缩”之说,已成为对话者的一种切身体验。这就表明,规定语言意义表达的当代技术,给语言表达“注入”了“消灭空间”的强大力量,使有意义的语言“把它自己的努力传播得更远”[9]159,在对话的地理空间之维极大地强化了语言表达的交流功能。
其次,迅猛发展的当代技术特别是信息技术等,对语言表达的普遍规定,使对话者的“公共处境”[9]158,不再仅仅属于“受必然性支配的实在世界”,而同时可以属于“受创造性支配的实在世界”[22],即“实际上而不是事实上为真实”的“虚拟世界”[23]。一般地,作为对话者公共处境的“虚拟世界”,首先以“虚拟社区”(或别的名称)的方式存在。虚拟社区作为网络上的社会集合体,形成于足够多的对话者,在网络上的足够长时间的交流[24]。尽管这种虚拟交流方式不可能彻底脱离“受必然性支配的实在世界”,但却具有哈贝马斯所期望的“理想沟通情境”的某些属性。在虚拟社区中,由于对话者的身体或身份具有电子文本化、流动性及不断重建的可能,因而对话可以因“脱域”而处于“没有内在和外在压力的制约”之中,从而使语言意义之交流可以趋向于“一个自由者和另一个自由者之间的心灵对话”[25]。这就表明,为对话者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虚拟交流方式的当代技术,在对话的自由之维极大地强化了语言表达的交流功能。
再次,迅猛发展的当代技术特别是通讯技术、信息技术与智能机器人技术等对语言表达的普遍规定,使语言表达的交流不再如前技术时代那样,仅仅局限于“身体间的交流”[6]22,而使语言交流可以发生在身体与“非身体”之间。比如,2014年微软推出的能与用户展开基于“自然语言”的灵活对话的,基于Bing云技术的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小冰”就是一例。尽管“小冰”们制造于人,但其一旦被制造出来,便成为相对独立于人的“非人”的即“非身体”的技术实在,从而获得了“非身体”对话者的“独立身份”。这就表明,当代技术对语言表达的普遍规定,使身体与“非身体”之间的语言意义交流成为可能,现实地拓展了语言意义表达之交流功能的适用域。
(三) 语言意义表达之“权力特征”的技术规定性
依梅洛—庞蒂,指向交流或对话的语言意义表达,“就如同两个拔河运动员之间的竞争”[9]19,这种“竞争”中的“支配”或“控制”[9]12,凸显着交流的权力特征。对于语言意义表达的权力之源,可从不同角度理解。但在技术时代,语言表达中的权力,在某种意义上源于技术。
首先,语言表达的权力特征,突出表征于对话者的话语权。尽管表达的语言意义是由对话者个人给予的,但在现实语境中,不仅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而且能够表达的个人间也难有平等可言。甚至可以说,“人类历史的无穷对话常常是权势者对无权势者的独白”[26]。对话者的话语权及其大小,在普遍意义上,以其在社会中的地位和能力为根据。若地位决定于能力,那么,话语权及其大小根据于对话者的能力。对话者的能力,包括许多方面,但在海德格尔所言的技术“包括存在者的一切领域”[4]168,“不管人作为个人是否知道,是否愿意,自身贯彻的人是技术人员”[4]79的意义上,对话者的能力指向技术能力。事实上,在当代,大凡强势的对话者,往往是各种类型的“技术专家” 或“技术专家集团”(或别的称谓)。因为“技术专家”或“技术专家集团”拥有技术控制权力,在交流的“竞争”中,普遍居于支配地位,甚至拥有某种话语的“垄断”权。这种情形,在当代的现实生活特别是职业生活中,具有不证自明的现实性。
其次,对话者的话语权不具天然的永恒性,语言意义表达的交流过程,往往展现为话语权的“争夺”过程。在本文论域内,话语权的“争夺”,在根本性上基于对话者技术能力的强弱。对话者技术能力的强弱,当然与对话者对技术的掌握程度直接相关。但在当代,由于对话者作为被技术“所要求的,并且只作为这个已经被要求者才能实施他的技术行动和思想”[4]67,因而,对话者技术能力的强弱,在这个意义上,规定于“要求”他的技术在当代之地位的强弱。如果“要求”对话者的技术属于强势技术(比如迅猛发展的高新技术等),往往能使已掌握话语权的对话者巩固或强化自己的话语权,往往能使未掌握话语权的对话者取得支配对方的话语权;相反,如果“要求”对话者的技术属于弱势技术(比如处于衰落中的某些传统技术等),情形则往往相反。比如,在当代的信息社会中,所有那些未被信息技术“要求”的对话者,在基于信息技术的交流中,就要么只能“装聋作哑”, 要么只能被排除在外。
再次,对话者的语言表达,“一开始就表现为普遍话语的片段,它宣布了一个解释体系”[9]163。这就意味着,话语权不仅展示于对话者之间,同时展示于对话者宣布的解释体系之间。不同的解释体系,在维特根斯坦看来是不能相互论证的。但这并不能确保不同解释体系间相互“绝缘”,特别是当人们之间的普遍交往成为现实时,不同解释体系间同样存在着支配与被支配的话语权问题。在本文论域内,不同解释体系之地位的强弱,首先规定于支撑它的技术之地位的强弱。对此,可以“中医语言西化”为例的讨论中获得某种确证。众所周知,当代的中医解释体系,在不断吸纳着“一系列能根据西医病理学阐述的专家知识”[27]的“科学化”过程中,相对于西医解释体系而言,往往缺少话语权。之所以如此,主要因为以当代技术为核的西医技术,相对于以“望闻问切”等为核的传统中医技术,居于强势地位罢了。对此,尽管可从西医的“话语霸权”角度给予批判,但“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10]9,如果传统中医技术的弱势地位没有根本改变,中医解释体系在与西医解释体系的交流中,便难有真正的话语权。
诚如前述,如果语言意义表达的增生,因于当代技术的迅猛发展;语言意义表达之交流功能,提升于当代技术的普遍规定;语言意义表达中的权力,在某种意义上源于技术。那么,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在表达层面便获得着某种确证。
若如前述,技术经由作为语言意义基础的身体经验与作为语言意义显现的表达,规定着语言意义,那么,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便获得着某种确证。言说语言意义的技术性因缘,并非主张语言意义的技术“决定”,而是旨在申明,在语言意义生成的众多因缘中,技术是不可忽视的“座架性”因缘。
事实上,在当代,作为“现实生活的表现”的有意义的语言[28]所表现的现实生活,已被迅猛发展的当代技术所改变。因而,表现现实生活的语言意义,实质上表现的是改变现实生活的当代技术。然而,关于语言的哲学社会学讨论,少有对这一现实的深入关注,即使有所关注的论者,也多取“批判性”视角,旨在“反对”技术对“生活语言”、“情感语言”等的“殖民化”。但是,若如海德格尔所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的团体,也没有哪个重要的政治家、研究家和技术人员的委员会,也没有经济和工业的头面人物的哪一次正式会议,能够叫原子时代的历史过程刹车或加以引导”[4]180,那么,在当代,承认而不是反对、研究而不是忽视技术对语言意义的重要作用,也许是合现实的理性选择。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511.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273.
[3]诺尔曼·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83.
[4]冈特·绍伊博尔德.海德格尔分析新时代的技术[M].宋祖良,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
[5]莫里斯·梅洛—庞蒂. 哲学赞词[M].杨大春,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6]莫里斯·梅洛—庞蒂.符号[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7]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 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8]杨大春.感性的诗学:梅洛—庞蒂与法国主流哲学[M].北京:人民出板社,2005:68.
[9]梅洛—庞蒂.世界的散文[M].杨大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11]王飞.卡西尔论技术与形式[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1(8).
[12]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13]丹尼尔·贝尔.后工业社会的来临[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539.
[14]李伯聪.略论社会实在[J].哲学研究,2009(5).
[15]马克思. 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531.
[16]舒红跃.技术总是物象化为人造物的技术[J]. 哲学研究,2006(2).
[17]曹继东.现象学的技术哲学[D].沈阳:东北大学,2005:15-35.
[18]周昌忠. 世界科学和技术的历史变化与中国的跨越式发展[J].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02(4).
[19]蔡曙山 .论数字化[J]. 中国社会科学,2001(4).
[20]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M]. 陈嘉胜,王庆节,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122.
[21]海德格尔. 演讲与论文集[M]. 孙周兴,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172.
[22]张怡.虚拟实在论[J].哲学研究,2001(6).
[23]迈克尔·海姆.从界面到网络空间——虚拟实在的形而上学[M].金吾伦,刘刚,译.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0:11.
[24]许世甫.主体技术·拟象·公共领域[J].南京社会科学,2006(5)
[25]何明升,白淑英.论“在线”生存[J].哲学研究,2004(12)
[26]王一川.语言乌托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209.
[27]吴宗杰,吕庆夏. 中医语言西化的话语秩序分析[J].医学与哲学,2006(4).
[2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525.
2015-07-13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1BZX069)
10.16366/j.cnki.1000-2359.2015.06.008
H0-05;B085
A
1000-2359(2015)06-0040-06
肖娟娟(1963-),女,洛阳师范学院信息技术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技术与社会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