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风景图:陌生化视野下的艾米莉·狄金森宗教诗歌解读

2015-03-17 00:40谢立团
关键词:诗节修饰语狄金森

谢立团

(河北联合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唐山 063009)

艾米莉·狄金森是19世纪美国著名的女诗人,一生创作诗歌近1,800首,主要涉及自然、爱情、死亡及宗教信仰等很多主题。狄金森从小生活在基督教氛围浓厚的基督徒家庭,同时对和宗教相关的一切知识耳濡目染,深谙《圣经》。她的诗歌中大量运用与基督教和《圣经》相关的各种人物、经典故事和宗教仪式等内容。

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歌表面看起来简单易懂,实际上读者很难仅从字面就能够真正读懂和理解。诗人的真正意图和所要表达的实际意义通常是深藏在诗歌的字里行间,只有那些用心去体会、用脑去思考的人才能读懂。然而,这些具有“含混”特色的诗歌却强烈地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去探索、去解读。这正好说明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歌具有陌生化特点。论文从陌生化的视角对她的有关宗教信仰的诗歌进行解读,包括修饰语的陌生化,意象的陌生化,主题的陌生化和观点的陌生化。

1916年俄国形式主义者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程序的艺术》一文中提出的陌生化理论,是西方文论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被誉为西方现代文论的开端。文学的陌生化就是把日常生活中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把文化和思想中熟悉的对象变得陌生,把以前文学作品中出现过的熟悉的形象变得陌生。他在阐述艺术的目的时提出:“那种被称为艺术的东西的存在,正是为了唤回人对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头更成其为石头。”[1]诗歌语言是对日常用语的拉长、压缩、扭曲、变形,是对日常语言人为施加暴力后的结果,也就是对日常语言的陌生化。诗歌通过词语的含混和多义性营造出远远丰富于字面含义的审美意境。总之,诗歌是借助陌生化的手法和语言创造出新颖新奇的艺术形象,使读者关注表达本身(语言美、形式美)。形成作品陌生化效果的重要步骤是艺术程序。陌生化的程序就是艺术程序,是人们有意识的创造活动,它追求的效果就是要不断更新人们对于审美对象的陈旧感觉,把人们从实用认知等关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摆脱习以为常的机械化、自动化的控制和制约,使人们即便是面对熟视无睹的对象时也能不断有新的感受和体验,从而感受到对象的非同寻常,为之震撼、为之兴奋,从而产生审美愉悦。因此,文艺作品必须采用陌生化的技巧和形式,不断维持人们对于客观事物的新奇感。

一、修饰语的陌生化

修饰语的陌生化是指诗人没有按照人们习以为常的传统情况进行词语修饰,而是按照自己创作诗歌的目的使用从而造成陌生化效果的非传统的修饰语。非传统的修饰语不但为宗教诗歌增添了魅力,而且为读者增加了理解的困难。不管艾米莉·狄金森的宗教诗主题是否关乎上帝,但是这类诗歌至少充满了圣经术语。信仰、上帝、天堂、圣经和救赎在这类诗歌中司空见惯。然而,在诗歌中当她提及这些术语时,修饰语通常是给人带来陌生的感觉。以“上帝”一词为例。众所周知,即使不信奉基督教的人也知道,上帝通常被描述为一个充满爱的神,非常完美、无所不在和永恒的神。然而,艾米莉·狄金森却选择相反的意义的词语来描述上帝。

我们可以从“第一个奇迹”这首诗歌找到这样的例子。

第一个奇迹

让光——进入——

百灵鸟重新占有贝壳——

比占有天空——更容易——

相比昨天

难道镣铐伤害得不是更多吗?

难道地牢折磨得不是更加痛苦

对于人——自由——

很长时间没有体会——

然后——注定新鲜——

神的镣铐

是免费的——

不要把我的自由

带离我——

(728)[3]

在这首诗中,上帝戴上镣铐。在谈到艾米莉·狄金森诗歌中的上帝的形象时,批评家说到,“我通常的感觉是,无论艾米莉·狄金森本人是否信仰宗教,作为诗人,她把上帝作为比喻形象——暂时代替没有反应的宇宙或者期望回应的荒谬,或者,相反地,代表了受欢迎的身体健康的神秘人物。”[2]这段话指出艾米莉·狄金森诗歌中上帝的疏离形象。这一疏离感是通过狄金森在诗歌中使用非传统的修饰语得以复现。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在“真与上帝同久”中“无生命”(指神或上帝);在“从前人们——弥留之际”中“被砍掉的右手”;等等。这样的非传统的修饰语产生了陌生化的效果,唤起了读者的注意,延长了审美时间,增强了审美体验。

二、意象的陌生化

作为美国意象派诗歌的先驱,狄金森在诗歌创作中善于运用新奇而具体的意象来诠释对自然、爱情、死亡及信仰的观点。[4]在其创作的近1800首诗歌中,以《圣经》故事中的人物和事物为意象的诗歌占了很大的比重。在狄金森的许多宗教诗歌中,“上帝”和“天堂”是诗人最常用的两个圣经意象。

(一)“上帝”的陌生化。

在人们眼中,“上帝”通常是一个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完美无瑕的品德、全知全觉的能力的形象。狄金森在诗歌中确实提到“上帝”英明(597)[3]、强大(576)[3]、高高在上(564)[3]。然而在狄金森其它诗歌中,由于诗人运用陌生化的手法把“上帝”从神圣的神坛上拉下来陌生化为人世间的各式各样的普通人,从一个完美无瑕的圣人变成一个拥有这样或那样缺点的普通人。例如在诗歌“那样重大的损失一连两次(49)[3]”中,上帝被陌生化为下列形象:偷盗人们财富的盗贼;借贷给人们金钱,让他们享受快乐,但是最终还是要索回的银行家;慈祥的、带给孩子安慰的父亲。在“有人去教堂过安息日(324)[3]”中“上帝”变成一位有名的牧师,作宣讲。在“上帝是一位远方的——高贵恋人——(357)[3]”中,上帝成为一位来自远方的高贵恋人。在“篱笆那边——(251)[3]”中,上帝被陌生化为一个男孩,他也会——爬。如果他能像男孩一样爬过篱笆,不在乎规章制度,他也可以像男孩一样拥有一颗纯洁的心灵。在“他鼓吹“宽阔”最后“宽阔”证明他狭隘——(1207)[3]”中,上帝是个“骗子”。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由此可见,在诗人眼里,“上帝”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拥有人类的优点和缺点。在解构“上帝”神圣形象时,“上帝”不再神圣了,变得和普通人没有两样。由此,陌生化的效果达到了。

(二)“天堂”的陌生化。

这首诗“天堂有不同的迹象——对于我——”表明了诗人通过采用自然中常见意象来反映天堂中的景象。

天堂有不同的迹象——对于我——

有时,我以为中午

只是地方的象征——

再次,在黎明,

一个强大的形象绕着世界奔跑

栖息于山里——

它应该令人敬畏

对于无知的常人——

果园,阳光下——

鸟儿的胜利

当它们一起庆祝——

云的嘉年华——

一天结束,充满狂喜——

回到西方

这些——使我们想起一个地方

人类称作的“天堂”——

天堂更加美好——我们以为

但我们自己应该如何,

润色,为了更加优越的恩典——

不是,我们的眼睛可以看到——

(575)[3]

在这首诗中,没有人们熟知的像上帝的荣耀,无罪之人的欢愉,完美的生活环境这样的天堂图景。这首诗大部分都是关于世俗世界中的意象,包括中午、黎明、山川、果园、鸟和云等意象。所有这些世俗意象很难和传统意义上的天堂意象联系在一起。然而,所有这些陌生化的意象却很好地反映天堂的情况。虽然作为天堂象征的“中午”和“黎明”很普通,却能够引起读者关于“中午”和“黎明”情景无限想象力。黎明,作为一天的开始,意味着活力和希望。中午通常是温暖的阳光下平静的时刻。这些特性恰好与天堂上的景象相吻合。阅读第一诗节时,读者会花费比往常更长的时间去思考人们司空见惯的中午和黎明是如何与天堂相联系的。然后这首诗接着描述山。在《圣经》中,山或石头经常意味着上帝对于他的信徒的坚定不移的忠诚。例如,“所以凡听见我这话就去行的,好比作一个聪明人,把房子盖在磐石上。雨淋、水冲、风吹,撞着那房子,房子总不倒塌,因为根基立在磐石上。”[5](马太福音.7.24-25日)。“耶和华是我的磐石,我的山寨,我的救主。”[5](诗篇。18。35)。所以在此节,山也意味着天堂上信实的上帝。此外,当面对山时,人们不禁感到相对于山的高大自己的渺小。从这个意义上说,山也可以表示对上帝的敬畏。第三诗节进一步描述了阳光下的果园,胜利的鸟儿和云的嘉年华。这里鸟类和云被拟人化了。阳光下果园是美丽的风景。整幅画面暗示读者这是在天堂的庆祝。信徒已经赢得了人间的战争,最后飞升到天堂。他们充满喜悦,在天堂庆祝他们的胜利,成就了非常美丽的风景。在第四诗节“一天结束,充满狂喜,回到西方”也是对这个意义更强烈的暗示。最后一诗节指出,所有这些意象,无论多么美丽和幸福,仅仅是象征符号不能等同于天上的景象。自然只是一个劣等的天堂象征,天堂却是人类无法想象的更加美好。虽然充满了世俗世界中的意象,这首诗是在高度赞扬上帝和触发读者对于天堂无限的想象。通过用对世俗世界中的意象的描述去想象天堂,这首诗更加有形、更加生动。始于世俗,旨在天堂。

三、主题的陌生化

主题的陌生化指诗歌的字面意思和深层主题意义的矛盾带给读者陌生化的认知。诗歌“从前人们——弥留之际,”就是主题的陌生化的一个典型例子。同时诗歌里也包含陌生化的修饰语。下面的分析将进一步证明陌生化的修饰语和陌生化的主题将如何结合在一起,彼此强调,从而产生陌生化的效果。

从前人们——弥留之际,

自己的具体归宿——

他们向上帝的右手走去——

那只手如今已被砍掉

而且谁也无法找到上帝——

信仰的逊位

造成了行为的琐细——

即便一粒磷火

总胜过昏天黑地——

(1551)[3]

除了文章前面提到的“上帝戴上镣铐”和“上帝无生命”之外,艾米莉·狄金森在本诗中创造出一个更为令人震惊的表述,即上帝的右手被“砍掉”。根据《圣经》上的描述,上帝是完美无瑕的。为了救赎人类,上帝唯一的儿子耶稣首先降临到人间,然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最后耶稣复活升到了上帝的右手边。通过耶稣的牺牲,信徒得以拯救。令人震惊的是,狄金森在本诗中提到上帝的右手被“砍掉”和“谁也无法找到上帝”。所有这些话意味着对上帝的亵渎。在第二诗节,“磷火”意味着邪恶的灵魂之火,“磷火”取代了上帝的“光明”同时也暗示着对上帝的亵渎。然而,读者不假思索地仅从诗歌的字面意思去理解,而不考虑字面意思下的深层含义的话,那么就会得出这是一首亵渎上帝的诗的结论。第二诗节的第一行值得我们关注,一个非常重要的先决条件就是邪恶的“磷火”如何取代了上帝的“光明”。也就是说,当人们对上帝的信仰逐渐衰退,最后丧失时,在他们心中上帝将不复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她所谓“谁也无法找到上帝”从异教徒而非信徒的角度出发的。从这个逻辑出发,对于异教徒而言,上帝“被砍掉”的右手可能意味着上帝唯一的儿子耶稣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关于上帝和恶魔之间的战争,《圣经》上提到“要穿戴神所赐的全副军装,就能抵挡住魔鬼的诡计。”[5](以弗所书。6。11)。因此,狄金森传达的意思是当人们对上帝失去信仰时,恶魔就会支配他们。令人惊异的是,看似一首亵渎上帝的诗却与《圣经》上的教义不谋而合。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歌的字面意思和深层主题意义的矛盾带给读者陌生化的认知。阅读这样的诗歌,读者首先是迷惑,继而脑中产生美妙的灵感,经久不衰。这样的诗歌远比直接教诲要好得多,因为直接教诲可能会容易导致叛逆。

四、观点的陌生化

观点的陌生化指在同一首诗歌中从一种观点向另一种观点的突然转化,诗人通过突然转化使读者产生对于诗中所呈现的观点的陌生化感觉,从而产生阅读兴趣,增强解读欲望。

这首诗歌“上帝赐予每只鸟一条面包——”很好地反映出同一首诗歌中如何从一种观点向另一种观点突然转化的,从而实现陌生化的效果。

上帝赐予每只鸟一条面包——

而我——只有碎屑——

饥饿——却不敢吃——

这享受多痛切——

拥有它——触摸它——

这功业——令我小小地珍藏——

太幸福——对于我的麻雀——

对于充分的贪妄——

四周——全是饥馑——

我岂能充耳不闻——

餐桌上笑语不断——

我的仓储如此公平——

不知富人——如何感觉——

一个印度人——一位伯爵——

我认为——我权力无限——

虽然只有一些碎屑——

(791)[3]

诗歌开始便暗示上帝是不公平的,因为除了讲话人——“我”每只鸟都得到了一条面包,而我得到的只有碎屑。碎屑只是一条面包的非常小的一点。通过这两个词语——面包与碎屑强烈的对比,读者不禁会想到上帝确实是不公平的。然而,诗歌的随后几个诗节并没有继续谈论这种观点,而是谈到得到上帝食物后的态度问题。讲话人——“我”因为得到面包碎屑而狂喜,其它的鸟却因为得到一条面包而忍受饥荒。很显然,这个逻辑很荒谬。在得到面包碎屑而感到幸福和得到一条面包而忍受饥荒这两极之间却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贪婪者永远不会满足,而知足者却能找到幸福。小麻雀因为拥有面包屑而得到了一切,结尾句达到了全诗的高潮,体现了感恩的主题。该诗始于抱怨而终于感恩。观点的突然转化强调了感恩的主题。

下面这首诗“真与上帝同久”是同一首诗歌中一种观点向另一种观点的突然转化的另一个例子。

真与上帝同久

他的双重身份

和意志,与上帝同久

一种共存的永恒。

消亡的那一日

从宇宙的寓所

他自己也被带走

一尊无生命的神。

(836)[3]

在这首诗第一诗节中,“真”与“上帝”是一种“共存的永恒”。这使人们想起《圣经》中的句子:“我是道,真理和生命。”[5](约翰。14。6)。在第一诗节中,这首诗似乎赞美上帝的权威。然而,在第二诗节中这一主题并未重复。而把描述上帝的词语却改为“消亡”和“毫无生命”。此外,全能的上帝也从宇宙的寓所被带走。读罢,人们不禁会提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上帝享受永恒的同时也有消亡,没有生命的一天呢?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谁带走了上帝?

这种一种观点向另一种观点的突然转化通常反映了艾米莉·狄金森诗歌的陌生化特性。这种一种观点向另一种观点的突然转化困扰着读者,增加了阅读的困难,同时鼓励他们进一步阅读和思考。它像小说一样通过冲突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读者早已厌倦了从第一行就可以理解整首诗含义的某些传统诗歌。虽然他们阅读这样的诗歌不能马上理解它的具体含义,但是丝毫不会减少诗歌对他们的吸引力,反而增强了阅读兴趣和理解、阐释的欲望,从而延长了审美时间,增强了审美愉悦,产生诗歌对于读者的陌生化效果。

五、结语

为了说明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歌陌生化特点,论文选择了以宗教为主题的诗歌作为例子进行分析。这一类的诗歌非常典型、不易理解。尤其是宗教诗歌的“含混”特色引发了人们对狄金森是否是一个基督信徒不断的讨论。因为艾米莉·狄金森的宗教诗歌中大量充斥着《圣经》里的各种人物、经典故事和宗教仪式,所以有些人认为她是一位宗教诗人。然而,仍然有许多人认为狄金森并不信仰基督教。

艾米莉·狄金森诗歌中的宗教倾向如此令人困惑以至于它们经常互相冲突很厉害。有些诗歌在高度赞扬上帝。而另外一些诗歌则对上帝进行怀疑,表明她不属于信徒。例如,她的第一首诗“醒来,九位缪斯…”中的诗句“你只是一个孤独的人哪,一个凄凉无依的人,你没有好心的伴侣”就反映了诗人对上帝的怀疑与不信任。这种冲突可以理解为她对宗教信仰的不坚定。当她信仰坚定时,她可以享受上帝的存在。然而,当她信仰动摇时,她可能就怀疑并且拒绝相信上帝的存在。有时,她处于中间状态,即她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她不相信她是上帝选民。她在宗教信仰方面的动摇为读者理解她的诗歌所传达的意思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狄金森的宗教诗歌颠覆了传统宗教的教义,传达了诗人对宗教和信仰的独特追求以及对人生的理性思索,同时也向全世界读者描绘了一幅灵魂风景图。

[1]什克洛夫斯基,方珊等译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M]北京:三联书店1989第6页.

[2]Smith,Martha Nell and Mary Leoffelholz.A Company to Emily Dickinson.London:Blackwell Publishing,2008.

[3]Johnson,Thomas H.The Complete Poems of Emily Dickinson New York·Boston·London:Back Bay Books/Little,Brown and Company Hachette Book Group,1961.

[4]韩佳玲.狄金森诗歌中的圣经意象所折射的宗教情感短篇小说2013.

[5]Bible(New King James Version).Tennessee:Thomas Nelson Publishers,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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