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与《春秋》

2013-08-15 00:46黄开国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仲尼春秋上海古籍出版社

黄开国

(四川师范大学 政教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8)

《春秋》是否为孔子所作,孔子作《春秋》是据《鲁史》还是百国宝书,孔子作《春秋》前是否西去周室观书,孔子作《春秋》的时间,这些问题一直是经学史上代有争议的问题。

孔子是否作《春秋》

按照经学的说法,《春秋》有二,一是孔子所修定,一是史记的《春秋》。在有了孔子所著的《春秋》之后,史记的《春秋》被《公羊传》称之为不修《春秋》。未修《春秋》是史,孔子所修的《春秋》是经,二者存在经史之分,绝不可混为一谈。

第一个肯定《春秋》为孔子作的是孟子,他说:“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①“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②。明确认定《春秋》是孔子所作,但是本鲁史为主而成,其中寄寓了孔子的思想观念。荀子也肯定《春秋》是孔子所作之经,荀子说:“《春秋》之微也。”③赵伯雄认为“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所说的‘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其中‘微言’二字应该就是从荀子‘《春秋》之微也’这一类意思中衍生出来的”;相对于孟子,“荀子对《春秋》的定性似乎更抓住了它的本质”④。据惠栋之说与汪中的《荀卿子通论》、刘师培的《荀子斠补》等,荀子对《春秋》三传皆有论及。经战国之后,出现了传《春秋》的左氏、公羊、榖粱、邹氏、夹氏五家,其中邹氏无师,夹氏无有书,而其余三家皆以《春秋》为孔子所著。《公羊传》不仅以《春秋》为孔子所作,而且认为是为后来圣王所作,所谓孔子“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⑤。杜预《春秋左传序》说:“仲尼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而志其典礼,上以遵周公之遗制,下以明将来之法。……左丘明受经于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范宁《春秋谷粱传序》也说:“孔子睹沧海之横流,乃喟然而叹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言文王之道丧,兴之者在己,于是就大师而正《雅》、《颂》,因鲁史而修《春秋》。”所以,尽管三传异说,后来还有所谓今古文经学的纷争,但在肯定《春秋》为孔子作、以《春秋》为经这一点上却无二致。由三传皆以传《春秋》之传自居,也可表明三传皆以《春秋》为经,而三传所认定经的《春秋》都是孔子所作的《春秋》。⑥即使《左传》以孔子的《春秋》“其发凡以言例,皆经国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书之旧章”;但也承认《春秋》“非圣人孰能修之”⑦,只有孔子才能够修定其书。

西汉的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对孔子所作《春秋》作出了深入的阐发,他肯定“仲尼之作《春秋》也,上探正天端,王公之位,万民之所欲,下明得失,起贤才,以待后圣,故引史记,理往事,正是非,见王公,史记十二公之间,皆衰世之事,故门人惑,孔子曰:‘吾因其行事,而加乎王心焉,以为见之空言,不如行事博深切明。’”⑧不仅认定孔子据鲁史作《春秋》,还借孔子之口对为什么要据鲁史作《春秋》作出了解释,这就是以空言为说,不如借用史的行事来得深切明著。董仲舒此说不仅成为后来《公羊》学解释孔子为何要据史记著《春秋》的权威性理论,而且也成为章学诚反对以空言说经,六经皆史的理论依据。但是,二者的意义却迥然不同,《公羊》学所要强调的是《春秋》据鲁史,而不同于鲁史,是经非史,而章学诚所要说明的是道不离器,孔子的《春秋》是与实事不可分割的联系在一起的。

曾向董仲舒问学的著名史学家司马迁,以其深厚广博的历史知识,更是在《史记》的《三代世表》、《十二诸侯年表》、《孔子世家》、《匈奴列传》、《司马相如列传》、《儒林传》、《太史公自序》等篇中,一再申论“孔子因史文次《春秋》”⑨,对孔子作《春秋》作出了最详明的论说。他甚至说:“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⑩《春秋》文辞的每一个字都是孔子所定,孔子所写成经文的某一个字,连他的高足也不能提出一点意见。《春秋·说题辞》也说:“孔子作《春秋》一万八千字,九月而书成,以授游夏之徒,游夏之徒不能改一字。”⑪这是将《春秋》的著作权全部归于孔子个人所有。而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更是强调孔子所作《春秋》的尽善尽美,一字不易。而有义无义则是史的《春秋》与孔子所作《春秋》的根本区别,《春秋》之为经即在有孔子之义。对孔子之义的训解阐发,构成《公羊》学从《春秋》所发明的微言大义。

但孔子曾自道“述而不作,信而好古”⑫,后来一些学者据此以孔子有述无作,以六经归于周公,为孔子之前早有的典籍。现代学者也有人否认《春秋》为孔子所作。⑬但是,他们往往也不否认孔子著《春秋》。这种一方面肯定《春秋》为旧典,一方面又承认孔子作《春秋》的矛盾之说,在许多学者那里都存在。如杜预以《春秋》本为周公旧典,其发凡五十,即为周公旧例,孔子只是针对周衰史乱,而稍加刊正,“其发凡以言例,皆经国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书之旧章”⑭。但他并不否认《春秋》为孔子所作,说“仲尼从而修之,以成一经之通体”⑮;并以为“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为孔子“此制作之本意也”⑯,说《春秋》“非圣人孰能修之”?⑰杜预不仅在《左传集注序》明确说孔子著《春秋》,而且,杜佑在《通典》中也谈到这一点:“晋武帝泰始中,尚书杜元凯议:‘昔仲尼之制《春秋》也,因鲁史以明王法,丧中之祥祫,讥贬之文著焉。’”⑱刘知几也是如此,他一方面说《春秋》为三代已有之书,“上古之书,有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其次有《春秋》、《尚书》、《梼杌》、《志》、《乘》”⑲;另一方面又明确说:“逮仲尼之修《春秋》也,乃观周礼之旧法,遵鲁史之遗文;据行事,仍人道;就败以明罚,因兴以立功;假日月而定历数,藉朝聘而正礼乐;微婉其说,志晦其文;为不刊之言,著将来之法,故能弥历千载,而其书独行”⑳。即使以言六经皆史著称的章学诚也不例外,他一方面说,“六艺存周公之旧典,夫子未尝著述也”㉑,“夫《春秋》乃周公之旧典”㉒;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说:“且如六经,同出于孔子”㉓;“孔子之作《春秋》也,盖曰:‘我欲讬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㉔。这说明以《春秋》为孔子所著是可以说是占主流的看法。《春秋》为孔子所作,可以说是经学的共识。

承认《春秋》为孔子作的人一般都认为,《春秋》中蕴含着孔子的理想寄托,孟子有“其义则丘窃取之”之说,《公羊传》有孔子著《春秋》“以俟后圣”之说,《谷粱》以《春秋》“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巿朝之挞”㉕,《左传》也以《春秋》含有“王道之正,人伦之纪”㉖,纬书有孔子“志在《春秋》”之说,司马迁以《春秋》为礼义之大宗,班固称之为微言大义,这些不同的说法都将《春秋》视为含有孔子义理的著作,因此,从《春秋》去发明孔子的“义”,就成为训解《春秋》的最重要任务。经学的《春秋》学史就主要是一部历代经学家不断“解释”孔子之“义”的“发现史”,而以《公羊传》为中心的《公羊》学则是《春秋》学派中最重发明微言大义的经学派别。徐复观说:“《春秋》之所以入于六经,是因孔子从鲁史中取其‘义’,离开孔子所取之义,这只能算是历史中的材料而不能算是经。”为此,他批评将《春秋》视为同于鲁史的观点,是“真可谓昧于经之所以为经的本源”㉗。

孔子作《春秋》是否仅据鲁史

孔子据史记作《春秋》,究竟是仅据鲁史,还是博采百二十国宝书而成?经学中有两种说法,这两种说法分别以《左传》与《公羊传》为代表。

《左传》一派认为孔子是据鲁史而作《春秋》,如杜预的《左传序》以为“仲尼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而志其典礼,上以遵周公之遗制,下以明将来之法”;后来亦有人赞同此说,如卢钦说“孔子因鲁史记而修《春秋》”㉘;王皙说:“仲尼约鲁史修《春秋》。”㉙并在《春秋皇纲论》中多次论及这一点。苏轼说“孔子因鲁史为《春秋》,一断以礼。”㉚刘敞也持此说,认为《春秋》是“孔子本据鲁史而作,鲁史所书有详有略,孔子止考核是非,加褒贬而巳,非必有百二十国宝书。”他还据昭公关于《公羊传》对“伯于阳”解释,认定“《春秋》之作据鲁史审矣”,并批评《公羊传》的“其所云云者,皆诬圣人也”㉛。清儒齐召南《春秋公羊传注疏考证》也说:“按天子称元年于天下,诸侯称元年于其国,《春秋》本是鲁史,自书鲁君之年,若晋《乘》、楚《梼杌》自书晋君、楚君之年,《史记·十二诸侯年表》起自共和,齐、晋、秦、楚诸国各记年分,此可为古诸侯得纪元于其国之明证也。”这是以诸侯国纪年得称元年,来证明《春秋》完全是本鲁史而成,而与其他国家的史书没有关系。鲁史说常常以孔子仅据鲁史著《春秋》,来解释《春秋》经文而得详略与阙疑现象,认为这些本是鲁史原有的,如刘敞说:《春秋》本“鲁史而作,鲁史所书有详有略,仲尼止考核是非,加褒贬而已,非必百二十国书也。”㉜但是,刘敞在解释“郑伯克段于鄢”时说:“观此一节,似左氏,亦以《春秋》为据百二十国宝书作者。”㉝后来治经宗《左传》的章太炎也有类似的说法:孔子“既窥百国之书,贯穿考核,然后能笔削一经也”㉞。

《公羊》一派则以为是以鲁国《春秋》为主,而广采百二十国宝书,孙瑴编《古微书》说:“闵因叙昔孔子受端门之命,制《春秋》之义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㉟如徐彦说“古者谓史记为春秋,孔子未修之前,已谓之《春秋》矣,据百二十国宝书以为《春秋》,非独鲁也”㊱。孔子作《春秋》不是仅据鲁史的《春秋》,而是采百二十国史书而成。刘敞《春秋权衡》多次谈到,这一看法为《公羊传》之说,并被刘敞视为《公羊传》的三大要旨之一,却遭到严厉的批评:“《公羊》所以异于二传者,大指有三。曰:据百二十国宝书而作,曰新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曰张三世,吾以为皆非也。”㊲并在书中多次批评《公羊传》的误解《春秋》在于不知孔子是据鲁史而作,而与百二十国宝书无关。吴莱在《春秋意林后序》中说:“然则春秋固鲁史也,鲁史所不载,圣人诚不得而笔削之,又何待悉征百二十国之书乎?呜呼闵因之说,是亦无征而弗信者矣。”

这两种说法都未可完全相信,较为公允的看法应该是孔子作《春秋》,主要是据鲁国的史记,但也有春秋各国史记的采用。仅持一种看法,就无法解释《春秋》记载有六十余国,及其《春秋》以鲁史为主的情况。

孔子是否西去周室观书

与此相关的问题是,孔子是否西去周室观书。这也有两种不同的说法。班固说,孔子只是在鲁国与左丘明一道在鲁国观其史记,并无西去周室观书之事:“以鲁周公之国,礼文备物,史官有法,故与左丘明观其史记,据行事,仍人道,因兴以立功,就败以成罚,假日月以定历数,借朝聘以正礼乐。”㊳在肯定孔子曾西去周室观书的看法中,司马迁、纬书《春秋·感精符》、《春秋·考异邮》、《春秋·说题辞》的说法各有不同。司马迁以为,孔子西去观书周室,是在干七十余君不得用之后,系孔子亲往:“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㊴;而《公羊》学与纬书等却以为是在西狩获麟之后,是孔子弟子子夏等十四人前往周室,孔子并未前去:“昔孔子受端门之命,制《春秋》之义,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九月经立。具有其文”㊵。孔颖达《春秋左氏传序疏》,还记载了汉代《公羊》学的另一种说法:“沈氏云:《严氏春秋》引《观周篇》云:孔子将修《春秋》,与左丘明乘如周,观书于周史,归而修《春秋》之经,丘明为之传,共为表里。”㊶孔颖达疏所引的《严氏春秋》为西汉《公羊》学严(彭祖)氏一派的著作,严氏之学源出董仲舒,治《公羊》的严氏有孔子与左丘明一道观书的说法,而左丘明为《左传》的作者,所以,此说有抬高《左传》地位的嫌疑,而《公羊》学的严氏有其说,估计此说为西汉经学所普遍认可,这说明《公羊》与《左传》尽管存在今古文经学的不同,但在一些问题上却有相同或是相近的说法,并不是截然对立的。《隋书》的《经籍志》在谈到孔子删书时也说:“孔子观书周室,得虞夏商周四代之典,删其善者,上自虞下至周,为百篇编而序之。”而《庄子·天道篇》说:“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繙十二经以说。”这里虽然是说孔子藏书周室,但将孔子与周室联系起来,还指出孔子与老子的会面这一思想史上的重大事件,并引发后来儒道两家的各种异说。

但是,这一说法遭到元代经学家郝经的激烈批评,被他在《春秋三传折衷序》中斥为“尤妄”之说:“《严氏春秋》又引《观周篇》云:孔子将修《春秋》,与左丘明乘如周,观书于周史,归而修《春秋》之经,丘明为之传,共为表里。此尤妄焉者也。圣人修经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岂与其徒公然如京师,探天子之史而观之,以讥贬当世,必不然矣。圣人修经,高弟如曾、闵,文学如游、夏,而皆不与,岂独与丘明共之乎?亲授传?犹不敢与,又况与圣人同时并修分为经传乎?故此为尤妄焉者也。”㊷康有为在《新学伪经考·汉书艺文志辨伪上》也说,孔颖达所引之说为刘歆之流的伪窜,“不足据也”。这些批评是符合《公羊》学对《春秋》的看法的,但不一定合于历史的真相。

孔子作《春秋》的时间

在孔子作《春秋》的时间问题上也颇多异说。司马迁就有三种不同的说法,在《十二诸侯年表》中,司马迁以孔子作《春秋》是在游说诸国不得施展抱负之后:

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馀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

此说没有孔子著《春秋》的确切时间,从“孔子干七十余君莫能用”看,时间当在自卫返鲁之时。王充在《论衡·谢短篇》中质问《春秋》家之短,就有自卫返鲁作《春秋》一条。对《春秋》家不能解释的这一问题,王充还作出“鲁卫为当时天下最贤之国,鲁卫不能用,则天下不能用,故孔子退而作《春秋》”的回答。从徐彦疏说“《左氏》以为鲁哀十一年夫子自卫反鲁,十二年告老,遂作《春秋》”,则自卫返鲁著《春秋》为《左传》之说。但是,杜预在《春秋左传序》中却否认此说出于《左传》:“《春秋》之作,《左传》及《谷梁》无明文,说者以为仲尼自卫反鲁,修《春秋》,立素王”。据孔子素王说为《公羊》独有,杜预是以此说出于《公羊》学。孔颖达疏《春秋》哀公十四年:“贾逵、服虔、颍容等皆以为孔子自卫反鲁,考正礼乐,修《春秋》,约以周礼。”贾逵、服虔、颍容皆治《左传》,则孔子自卫返鲁著《春秋》之说也是治《左传》学者的共识。依此说则孔子著《春秋》的时间在始于哀公十一年。

在《孔子世家》中,司马迁又以孔子作《春秋》在西狩获麟后: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鉏商获兽,以为不祥。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喟然叹曰:“莫知我夫!”子贡曰:“何为莫知子?”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

在《儒林传》中,司马迁也以孔子作《春秋》在西狩获麟后:“西狩获麟,曰‘吾道穷矣。’故因史记作《春秋》。”西狩获麟之后作《春秋》之说,系《公羊》家之说。《春秋》即终于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公羊传》更以西狩获麟为孔子作《春秋》之兆,董仲舒也说:“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至者,西狩获麟,受命之符是也,然后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间,而明改制之义,一统乎天子,而加忧于天下之忧也,务除天下所患,而欲以上通五帝,下极三王,以通百王之道,而随天之终始,博得失之效,而考命象之为,极理以尽情性之宜,则天容遂矣。”㊸将西狩获麟与孔子作《春秋》联系为说,是《公羊》学关于孔子著《春秋》的特有说法。司马迁的西狩获麟之后作《春秋》之说,是从其师董仲舒而来。但是,由于司马迁的史学家身份所具有的史学素养,他的孔子西狩获麟之后作《春秋》说,就较少《公羊》学的神怪之说,而只是以《春秋》为孔子之道的寄托。这一说法甚至得到以治《左传》的杜预的认同,他在《左传序》中说:“据《公羊》经止获麟,而左氏小邾射不在三叛之数。故余以为感麟而作,作起获麟,则文止于所起,为得其实。”依此说孔子作《春秋》始于哀公十四年的西狩获麟。

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又说孔子著《春秋》在厄于陈蔡时:

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孔子厄陈蔡在当哀公六年,则孔子作《春秋》当在此时。但是,司马迁在这里是用来说明历史上的传世之作都是贤圣发愤之作的一个论据,并不是直接讨论孔子作《春秋》的时间问题,尽管《孔丛子》载,子思也有此说:“文王困于羑里作《周易》,祖君屈于陈蔡作《春秋》,吾困于宋可无作乎!” 但是,就孔子厄于陈蔡之时的处境而论,春秋典册藏在官府,孔子厄于陈蔡根本不可能有作《春秋》的条件。而徐彦疏以为,此说是指孔子厄于陈蔡时,有了作《春秋》之意:“孔子厄陈、蔡之时,始有作《春秋》之意,未正作其正作犹在获麟之后也。故《家语》云:‘晋文之有霸心,起于曹、卫;越王句践之有霸心,起于会稽。夫陈、蔡之间,丘之幸也。’庸知非激愤厉志,始于是乎者?是其有意矣。”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失为一种解释。依此说孔子著《春秋》的时间开始于哀公六年。

后人关于孔子作《春秋》的时间,基本上不出司马迁三种说法,只是补充了一些论据。这三种说法上虽然存在异说,但是可以统一的。因为《春秋》是孔子为拨乱反正而作,而孔子的拨乱反正的想法从开始到见于《春秋》的成书,应该有一个时间过程。厄于陈蔡,孔子有了著《春秋》的想法;自卫返鲁,是孔子作《春秋》的开始;而西狩获麟,则是孔子作《春秋》的完成。三种不同说法只是角度不同而已,所以,被司马迁在不同的地方所论及。而以《春秋》为孔子所作,在西汉经学与三传之学中都是没有异义的。

[注释]

①② 杨伯峻:《孟子译注·离娄章句下》上册,中华书局,1986年,第 192页、155页。

③ 荀子:《劝学》,梁启雄:《荀子简释》,中华书局,1983年,第8页。

④ 赵伯雄著:《春秋学史》,山东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85页。

⑤⑦⑫⑭⑮⑯⑰㉕㉖㊵ 阮元刻:《十三经注疏》下册,中华书局,1982年,第2354页、1705页、2481页、1706页、第1706页、第1708页、第1705页、第2359页、第1707页、2195页、第1705页。

⑥ 赵生群:《春秋经传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4~6页。

⑧㊸ 董仲舒:《春秋繁露》,钟肇鹏:《春秋繁露校释(校补本)》上册,河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56页、第352页。

⑨⑪㊴ 司马迁:《史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卷六、卷四十七、卷十四

⑩ 司马迁:《孔子世家第十七》,《史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⑬ 如钱玄同的《春秋左氏考证书后》、顾颉刚的《春秋三传及国语之综合研究》、徐仲舒的《左传选·后序》与《孔子与<春秋>》、《孔子与<春秋>》,及其杨伯峻的著述,赵伯雄的《春秋学史》,胡念贻的《<左传>的真伪和写作时代问题考辨》、徐仲舒等均主此说。

阮元刻:《十三经注疏》下册,中华书局,1982年,第1706页。阮元刻:《十三经注疏》下册,中华书局,1982年,第1708页。

⑮ 阮元刻:《十三经注疏》下册,中华书局,1982年,第1705页。

⑯ 阮元刻:《十三经注疏》下册,中华书局,1982 年,第1708页。

⑰ 阮元刻:《十三经注疏》下册,中华书局,1982 年,第1705页。

⑱ 杜佑:《礼九·沿革九·吉礼八·时享》,《通典》(上册)卷四十九,岳麓书社,1995年,第720页。

⑲⑳ 刘知几:《史通》,浦起龙:《史通通释》卷四,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1年,第5页、第4页。

㉑ 刘知几:《史通·内篇·六家第一》,浦起龙:《史通通释》卷一,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1年,。

㉑ 章学诚:《文史通义》,叶瑛:《文史通义校注》上册卷一,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62页、第2页、第524页、第471~472页。

㉒ 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一·易教上》,叶瑛:《文史通义校注》上册卷一,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2页。

㉓ 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五·浙东学术》,叶瑛:《文史通义校注》上册卷五,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524页。

㉔ 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五·答客问上》,叶瑛:《文史通义校注》上册卷五,中华书局 2000年版,第471~472页。

㉗ 徐复观:《中国经学史的基础》,台湾学生书局,1990年,第26页。

㉘ 转引自朱彝尊《经义考》卷一百六十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㉙ 王皙:《春秋皇纲论》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㉚ 苏轼:《学士院試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论》,《东坡全集》卷四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㉛㉜㉝ 刘敞:《春秋权衡》,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卷十三、卷八、卷一

㉞ 章太炎:《国学讲演录》,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114页。

㉟ 孙瑴編:《古微书》卷二十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㊱ 转引自朱彝尊《经义考》卷一百六十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㊲ 刘敞:《春秋权衡》卷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㊳ 班固:《艺文志第十》,《汉书》卷三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㊴ 司马迁:《十二诸侯年表第二》,《史记》卷十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㊵ 阮元刻:《十三经注疏》下册,中华书局,1982 年,第2195页。

㊶ 阮元刻:《十三经注疏》下册,中华书局,1982 年,第1705页。

㊷ 郝经:《陵川集》卷二十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㊸ 董仲舒:《春秋繁露·符瑞》卷六,钟肇鹏:《春秋繁露校释(校补本)》上册,河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52页。

㊹ 孔鲋:《孔丛子·居卫第七》,《百子全书》上册,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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