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元好问;诗句;重复
摘要: 元好问诗中有些自我重复的诗句,赵翼举出9例,潘德舆举出5例,经查实际有50余例。这些复句可分为名句重出、佳句复出、熟句重出三类,三类重复的方式各有不同,有效地抑制了复句的负作用。其复句多出现在应酬类、写景题画诗中,对其丧乱诗未构成直接损害。遗山诗多复句的原因是才力不足、晚年检点不够、应酬太多等。只要认真检点,就可以避免自我重复。
中图分类号: I207.22文献标志码: A文章编号: 10012435(2013)06073706
第6期胡传志: 遗山复句论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41卷古典诗歌经过唐诗的高峰之后,面临着如何新变的巨大挑战。宋人就感叹“世间所有好句,古人皆已道之”[1]卷9,“世间好言语,已被老杜道尽;世间俗言语,已被乐天道尽”[2]90。因此,不仅重复前人的诗句和诗意已经成了无需介意的通行做法,连自我重复也成了不时可见的现象。陆游、元好问堪称自我重复的代表。
对于陆游诗中的重复,朱彝尊率先注意到其诗“句法稠叠”,并罗列“身似老僧犹有发,门如村舍强名官”等类似句式38联[3]卷52,赵翼随后在《瓯北诗话》中,一方面如钱锺书所说,“偏袒”陆游,说其诗“遣词用事,少有重复者”,一方面又说其“晚年家居,写乡村景物,或有见于此、又见于彼者”[4]274,并举出5例,钱锺书则罗列大量重复之例,认为“古来大家,心思句法,复出重见者,无如渠之多者”[5]125126。
元好问诗中的重复,最先为赵翼所揭示。赵翼在《陔余丛考》中系统考察梁代以来诗中复句情况,举出任昉、宋璟、许浑、苏轼、赵秉文、元好问、萨都剌、成廷珪、高启、查慎行等人重复的诗句,其中唯独没有陆游。其实,陆诗复句的绝对数字当在元好问之上,不得不令人怀疑赵翼确有偏袒陆游之意。他认为这些诗人中,“惟元遗山复句最多”,并列举“一片伤心画不成”等9例[6]491493。此后潘德舆鉴于赵翼“所举犹未尽”,又搜集了“百钱卜肆成都市,万古诗坛子美家”等6例(其中有1例与赵翼所举重复),“句字相类者”“以‘了字煞句尾者”各数十例,感叹元好问“何其太不检也”。他还很不理解地说:“放翁一生诗近万首,或者不易检寻,遗山未及十之二,而亦复沓如此,则断不可解矣。”[7]陆游、元好问这两位大诗人的诗歌,都有不同程度的自我重复,其后果如何?原因何在?本文试以元好问为对象,统计其复句数量,分析其类型及使用效果,探讨其复句的成因
一、遗山复句的数量
赵翼说“遗山复句最多”,究竟有多少?赵翼、潘德舆不仅“所举犹未尽”,而且遗漏尚多。笔者翻检元好问诗词,辑得重复诗句约50例,除9例为赵翼所举,5例为潘德舆所举外,尚有34例(见附表)。
至于潘德舆所说字句相类者,更是比比皆是,如用陈登百尺楼之典的诗句有:
元龙未除湖海气,李白岂是蓬蒿人。(《范宽秦川图》)
休将人物轻题品,湖海元龙也未豪。(《西山楼为王仲理赋二首》)
孤亭突兀挿飞流,气压元龙百尺楼。(《横波亭》)
江山万古潮阳笔,合在元龙百尺楼。(《论诗三十首》)
豪气元龙百尺楼,功名场上早抽头。(《刘氏明远庵三首》)
粗疏潦倒今如此,楼上元龙莫笑人。(《寄希颜二首》)
楼上元龙先日豪,水落鱼龙失归宿。(《寄希颜二首》)
用同一成语的诗句也很多,如用“栖迟零落”一词的诗句有:
半世虚名不疗贫,栖迟零落百酸辛。(《阎商卿还山中》)
零落栖迟复此游,一尊聊得散羁愁。(《氵隐亭同麻知几赋》)
栖迟零落今如此,枉却星翁比少微。(《赠司天王子正二首》)
南朝辞臣北朝客,栖迟零落无颜色。(《送张君美往南中》)
离合兴亡遽如此,栖迟零落竟安之。(《卫州感事二首》)
千佛名经有几人,栖迟零落转情亲。(《送李同年德之归洛西二首》)
句式相同亦复不少,如以“只知”二字开头者有12句之多:
只知见纸即涂抹,谁谓转腕能低昂。(《常山妷生四十月能搦管作字笔意开廓有成人之量喜为赋诗使洛诵之》)
只知江陵图籍尽,一火谁谓死草生。(《赠利州侯神童》)
只知天平六峰天下稀,此山东来亦闲在。(《赋邢州鹊山》)
只知龙山之神神更神,永安亦能撼诗人。(《李峪园亭看雨》)
只知环佩作离声,谁向琵琶得私语。(《芳华怨》)
只知河朔归铜马,又说台城堕纸鸢。(《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五首》)
只知灞上真儿戏,谁谓神州遂陆沉。(《癸巳四月二十九日出京》)
只知终老归唐土,忽漫相看是楚囚。(《镇州与文举百一饮》)
只知杨秉余清节,争信谯玄有素风。(《中庸先生垂示先大夫教子诗及裴内翰择之所述家传爱仰不足情见于辞》)
只知诗到苏黄尽,沧海横流却是谁。(《论诗三十首》)
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癸巳五月三日北渡三首》)
只知大事因缘了,依旧云门望太平。(《出山像》)
以“今谁在”收尾的句子有:
并州豪杰今谁在,莫拟分军下井陉。(《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五首》)
泰和遗老今谁在,向道甘棠有子孙。(《高平道中望陵川二首》)
旧家人物今谁在,清镜功名岁又残。(《东园晩眺》)
吴陈诸老今谁在,灭没归鸿是蓟门。(《超然王翁哀挽》)
贞元朝士今谁在,莫厌明窗百过看。(《雪谷早行图二章》)
当时笑伴今谁在,诗客凄凉饭颗山。(《留赠丹阳王炼师三章》)
字句相类、句式相似者,还有不少。
二、复句类型与题材倾向
元好问如此众多相重复、相类似的诗句,古代诗人中尚不多见。让人诧异的是,这些一句两用、三用甚至四用的重复直到清代才引起注意,而且并未招致太多的反感和严厉的指责,并未动摇其大诗人的地位,说明其后果不算很严重,负作用相对有限。这是为什么?应该与其复句的类型和题材倾向有关。
综观遗山复句,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名句重出型、佳句复出型、熟句重出型。
第一类名句重出型,指直接化用或改写前代诗人的名句。众所周知,到宋代化用前人诗句是诗人们司空见惯的手段,元好问自然不例外。与其他诗人不同的是,他有时重复化用前人的名句。遗山复句中,有11例为引用或改写前人名句,其中引用杜甫4例,苏轼4例,曹植1例,高蟾1例,黄庭坚1例,分别是:
杜甫《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诗卷长留天地间,钓竿欲拂珊瑚树。”
杜甫《发秦州》:“无食问乐土,无衣思南州。”
杜甫《寄常征君》:“白水青山空复春,征君晚节傍风尘。”
杜甫《丹青引》:“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
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
苏轼《锦溪》:“楚人休笑沐猴冠,越俗徒夸翁子贤。五百年间异人出,尽将锦绣裹山川。”
苏轼《次荆公四韵绝句》:“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苏轼《试院煎茶》:“不用撑肠拄腹文字五千卷,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
曹植《箜篌引》:“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黄庭坚《读曹公传》:“两都秋色皆乔木,二祖恩波在细民。”
高蟾《金陵晚望》:“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从中可以看出苏轼与杜甫对元好问影响最大。元好问化用上述诗句2-4次不等,是不是都沿用原诗的语言和诗意?
我们先来看他两首袭用杜诗“无衣思南州”的例子。一是送落魄文人高永(字信卿),“无衣思南州,千里走单车”(《送高信卿》),上句仍是杜诗原意,切合高永自汴京赴南州(指内乡)谋生的背景,下句顺其自然,展望其奔波辛劳的旅途,二者浑然一体。二是《九月初霖雨中感寒痹作》:“无衣思南州,伤哉非独今。”金亡后,元好问在冠氏县回首过去,怀念金亡前在内乡任县令的生活,感叹今不如昔。可见上句与杜诗指向未来的原意有所不同。
下面再来看元好问对苏轼《锦溪》诗的三次化用。苏轼原诗后两句是讥讽五代吴越国王钱镠以锦绣覆盖山林之举,元好问化用时都不同程度地改变了原意。《台山杂咏十六首》(其一)曰:“登临夙有故乡缘,试手清凉第一篇。知被钱郎笑寒乞,不将锦绣裹山川。”诗中以钱镠作反衬,自嘲自己只是一文人,不能以锦绣来妆点五台山。《杂诗六首》(其六)曰:“乡关白日照青天,徒步归来亦可怜。袖里新诗一千首,不愁锦绣裹山川。”诗人自负能创作出许多诗歌,来表现家乡的锦绣山川。这与苏诗原意相去甚远。《王学士熊岳图》 将苏诗改动一字,“五百年间异人出,却将锦绣裹山川”,用来形容著名诗人、画家王庭筠的《熊岳图》,变贬意为褒意,称赞其山水画的表现能力。
从上面两种情况来看,无论是直接袭用成句,还是改写化用,诗意并不是完全重复,常有一些新的变化,这样对语言重复的弊端起到了一定的抑制作用。
第二类为佳句复出型,指元好问重复使用自己锤炼出来的精工诗句。对得意的诗句,重复使用并非个别现象。唐代许浑诗句重出,郎瑛分析其原因是“可意句遂不复改”[8]392,晏殊的名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重出于诗词中,其原因是“自爱其造语之工,故不嫌复用”[9]1807。在传播条件不太迅捷的年代,面对不同时间、地点和不同的对象,诗人们不惜重复使用自己的得意诗句,不仅可以理解,而且对当时的受众未必有多大不良影响。正大六年(1229)元好问任镇平县令期间,作《镇平县斋感怀》,以“书空咄咄知谁解,击缶呜呜却自惊”一联来书怀,晚年在家乡期间作《送刘子东游》,略作改动,“书空咄咄知谁解,击缶呜呜颇自怜”,以此来摹写刘氏怀才不遇的身世感慨。刘氏其人未必知道元好问此前已写过此联,料想他读到此联后会照样击节称赞。再如正大四年(1227),元好问以“湿薪烟满眼,破砚冰生须”(《送高信卿》)来形容高永的艰难生活,蒙古太宗五年(1235),又以“湿薪烟满眼,破砚冰生髭”(《学东坡移居》)来形容自己的贫寒生活以及国亡史作的担当精神,两者未形成冲突。有些诗句指向性很强,只能适当某个特定对象,元好问也重复使用。譬如其知己辛愿贫困好诗,诗学杜甫,元好问在正大初年所作《寄辛老子》中,称他“百钱卜肆成都市,万古诗坛子美家”,20年后,元好问经过三乡追怀去世十余年的辛愿,再次使用这两句(《过三乡望女几村追怀溪南诗老辛敬之二首》)。以上三例都有一共同点,就是所重复的两首诗,一是自我抒怀,二是赠与他人,重复使用,当是元好问有意为之。因为指向不同,所以两者间一般不会形成简单、即时性的重复。这种有限重复,也会降低诗句重复的不良作用。
第三类熟句重出型,指用熟字成语组合而成的普通诗句。面对相似的语境,诗歌创作常有一种思维惯性,诗人们的一些习惯用语便趁机活跃起来,如果不严加防范,就很容易出现重复。如“殷勤一杯酒”“击鲜日为具”“今日复何日”“经营入惨淡”“世事悠悠白发边”“前日少年今白发”等等,当是元好问即兴拈来,未必是有意重复。这种熟句因为过于寻常,反而不太为人们所关注。如赵翼、潘德舆则没有指摘这类复句,但平易浅显诗句的重出强化了似曾相识的复沓感。
上述三类诗句重复,由于处理的方式各有不同,导致其后果不太严重。除此之外,复句的题材倾向也是其重复后果不太严重的另一因素。
从诗歌题材来看,元好问的复句多出于应酬类诗歌和写景题画类诗歌之中。从附表来看,将近一半的诗歌是酬答、赠别之别。如“耆旧风流有几人”重复出现在《赠张致远》和《赠答乐大舜咨》诗中,“和气春风四座倾”重复出现在《徐威卿相过留二十许日将往高唐同李辅之赠别二首》和《别王使君丈从之》中,“车骑雍容一座倾”重复出现在《送端甫西行》和《赠答雁门刘仲修》中。他送秦略归“苏坟别业”,有“袖中知有眉山春”(《送诗人秦略简夫归苏坟别业》),“眉山春”酒恰好呼应其“苏坟别业”的去向。当他赠别“江表奇士”赵复时,为呼应其身份,将“眉山春”易为“江南春”(《赠答赵仁甫》),可这仍然是诗句重复。写景题画类诗中也有一些复句,如“竹香偏向静中闻”复出于《石门》和《赵汲古南园》,“胸中谁比玉峥嵘”复出于《巢云曙雪图武元直笔明昌名士题咏》和《王子端内翰山水同屏山赋二首》,“白玉双龙掣迅霆”重见于《晋溪》和《杂诗六首》,仅有一字之差。应酬、写景类诗歌复句出现频率高,说明元好问对这类诗歌用心不够。在元好问的所有诗歌中,虽然应酬类、写景题画类诗歌数量不少,但并不是他最重要、最有代表性的题材。代表其最高成就的丧乱诗,除了上引《俳体雪香亭杂咏十五首》等个别诗句个别复句之外,很少出现复句。这一方面说明那些泣天地动鬼神的丧乱诗,乃是其精心结撰而成,一方面也说明遗山诗多复句的现象几乎未对其丧乱诗构成任何损害。
正因为此,遗山复句尽管是其白璧之累,但仍未伤及大局。
三、遗山诗多复句的原因
元好问诗多复句是个突出的现象,其原因何在?不外乎有内在与外因两个方面。
内因方面,首先是元好问个人才力因素。诗句重复本质上是诗人的创新力不足。元好问的门生故旧以及一些推崇者不仅多吹嘘之词,还往往讳言其短。如郝经称赞元好问的才华,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其笼罩宇宙之气,撼摇天地之笔,囚锁造化之才,穴洞古今之学,则又不可胜言。”[10]313客观地说,元好问虽然是著名诗人,但如果与苏轼、陆游等人相比,其先天才力仍然存在较大距离。明清时期,陆续有人指出这一点。许学夷说:“元裕之才力稍逊宋人,而怪恶鄙俗处则无。然不完纯者多,中亦有晦僻语……古诗及律句多用旧句。”[11]390他已经将才力稍逊与多用旧句联系起来,多用旧句包括复句在内,是其才力稍逊的表现。赵翼说:“元遗山才不甚大,书卷亦不甚多,较之苏陆,自有大小之别。”[4]329他指出遗山才气与知识两方面的欠缺。姚范从正面着眼,评论元好问:“遗山才力微逊前人,而才与情称,气兼壮逸,兴会所诣,殊觉苍凉而醲至。”[12]卷40相对于李白、杜甫、苏轼、陆游等大诗人而言,元好问的才力有所不足自是事实。才力不足会制约其创新能力。近人钱振锽说:“遗山功力深,为后世摹古者所不及。惜天分不高,故新意绝少。”[13]卷2此论失于苛刻,但其天分确与创新直接有关。同样是词语诗句重复,陆游能“以其才大思巧,善于泯迹藏拙”[5]127,掩饰和化解一些诗句重复之病,逃过“复句最多”的恶名,元好问在近1400首诗歌中,则未能像陆游那样“泯迹藏拙”,将自己的缺陷暴露出来,成了“复句最多者”。
其次,疏于检点是遗山诗多复句的另一主观原因。元好问早年在《诗文自警》中曾为自己定下不少律条,其中有“无为牙郎转贩”(《杨叔能小亨集引》)之说,即不要像卖货郎那样搬弄、转贩一些陈词,晚年他告诫年轻人:“文须字字作,亦要字字读。咀嚼有余味,百过良未足。”(《与张仲杰郎中论文》)可见,他具有严谨的创作认识。遗憾的是,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很好地做到这一点。他自己晚年承认,对早年的规矩“守之不固”(《杨叔能小亨集引》),导致他放松警惕,不避重复。随着其创作量的增多,他的复句更多地出现在晚年。以赵翼、潘德舆所举14例36首诗歌为统计对象,据狄宝心《元好问诗编年校注》[14],除了《胡寿之待月轩三首》不能判断其写作年代之外,只有6首诗歌写于金亡之前,余下的29首都作于金亡之后。另如“两都秋色皆乔木”“去国衣冠有今日”“耆旧风流有几人”“青衫还见读书孙”“一日神州见陆沉”“云际虚瞻处士星”等诗句都作于金亡之后。不仅在诗中,在其他体裁作品中也有重复。遗山文中语言重复,屡见不鲜。有些他认为重要的言论不惜再三复出。譬如,陆龟蒙《甫里先生传》有一段创作自述:“少攻歌诗,欲与造物者争柄,遇事辄变化不一,其体裁始则凌轹波涛,穿穴险固,囚锁怪异,破碎阵敌,卒造平澹而后已。”元好问喜欢这段言论,就在《校笠泽丛书后记》《逃空丝竹集引》《双溪集序》《陶然集诗序》中先后4次引用它。再如元好问认为“士之有立于世,必藉国家教育、父兄渊源、师友讲习三者备然后可”,此论最早出现于兴定二年(1218)所作的《张君墓志铭》,后来又陆续出现在《癸巳岁寄中书耶律公书》、《中州集》卷十《溪南詩老辛愿》、《鸠水集引》中。如此再三重复,不得不令人怀疑元好问晚年像很多老人一样,有了爱唠叨、记忆力减退等通病。有此倾向,他主观上就不会努力去克服这些语言重复。
客观上,元好问诗多复句也有一些外因。
第一,元好问晚年文坛地位不断提升,“蔚为一代宗工,四方碑板铭志尽趋其门”,其应酬活动和应酬文字随之增多,与此同时,他的精力开始转移,“晚年尤以著作自任”[15]2742,编纂《中州集》《续夷坚志》《壬辰杂编》等书。面对一些应酬,不得不用一些常见的套话敷衍成篇。类似“得君重恨十年迟”“青衫还见读书孙”“一片灵台欲付君”“车骑雍容一座倾”等赞美之词以及其他字句相类的诗句,得以反复出现。
第二,唐代以后,诗歌体制、语言、意象、声律老化的趋势越来越严重,宋人千方百计加以对抗,作出了许多有益的探索,如化俗为雅、化熟为生、化腐朽为神奇、点铁成金之类,成效显著。面对诗歌语言老化的趋势,元好问也作出了积极努力。譬如七律,在杜甫、李商隐等人拗体七律之后,“元遗山又创一种,拗在第五六字”[4]334,再如论诗绝句,元好问很好地将理论阐发与艺术表达结合起来,较好地发掘了论诗绝句的潜能[16] 305309。但是,必须承认,传统诗歌的创新、开拓的空间越来越小。即以七律来说,宋人在七律上用力最多,与前人的重复、与自己的重复也最多,尤其中间两联,好对偶越来越难得,故而有了好对偶,就容易被重复。陆游与元好问皆未能例外。
综观上文,造成元好问诗句重复的最主要因素还是他主观上用心不足、检点不够,而这恰恰是可以避免的。元好问之后,古典诗歌持续发展,自我重复并没有泛滥成灾,成为致命的痼疾,原因亦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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