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为中国文坛引来“天火”的杂志

2012-04-29 07:42余中先黑丰
小说林 2012年1期
关键词:天火外国文学刊物

余中先 黑丰

余中先:《世界文学》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西语系法语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曾留学法国,在巴黎第四大学(Paris-Sorbonne)获得文学博士学位。长年从事法语文学作品的翻译、评论、研究工作,翻译介绍了奈瓦尔、克洛代尔、阿波利奈尔、贝克特、西蒙、罗伯·格里耶、格拉克、萨冈、昆德拉、费尔南德斯、勒克莱齐奥、图森、埃什诺兹等人的小说、戏剧、诗歌作品四十多部。被法国政府授予文学艺术骑士勋章。

黑 丰:1968年3月生于湖北公安。华中师范大学毕业。8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曾在《世界文学》、《创世纪》、《随笔》、《山花》、《大家》、《天涯》、《青年文学》、《上海文学》、《诗歌月刊》、《诗潮》等刊发稿。作品分别收入《湖北新时代文学作品选·诗歌卷》、《新媒体散文·怀念的回音》、《湖北青年诗人一百家》、《世界华文现代诗提纲》、《最适合中学生阅读随笔年选》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空孕》、《灰烬中的飞行》,实验中短篇小说集《第六种昏暗》,文学思想随笔集《寻索一种新的地理》。 2011年与野梵主编“当代汉语前沿文本”——《湍流》第1辑(花城出版社)。现居北京。

黑 丰:先谈一下这本刊物。据知,《世界文学》刊物的前身是鲁迅先生于1934年创办的《译文》杂志,1953年7月由中华全国文学工作者协会(即中国作家协会前身)创办。为了纪念鲁迅先生,继承他30年代创办《译文》杂志的传统,刊物当时就定名《译文》(月刊),并由鲁迅创办《译文》时的战友茅盾先生担当首任主编。当时的刊物是怎么定位的,办刊宗旨是什么?

余中先:说到鲁迅先生等人办的《译文》,这当然是我们的前身,但那主要是一种精神上的继承。至于1953年创办的杂志为何仍以《译文》为名,我们可以用茅盾在“发刊词”中的一句话来解释:“为了纪念鲁迅先生当年艰苦创办的《译文》并继承其精神,这一新出的刊物即以《译文》命名。”这是新中国第一个专门介绍外国文学作品和理论的刊物。新《译文》在开本、篇幅、文图并茂,以及某些体例的设置(如介绍外国作品须有前言或后记或作者简介等)诸方面都沿袭了鲁迅创办老《译文》时的做法。《译文》当时为月刊,篇幅二百页左右,译载的均为文学名著,以及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亚非拉国家的文学作品,并刊登世界文艺动态和插图作品。《译文》的首任主编是茅盾,副主编陈冰夷,编委会由戈宝权、茅盾、陈冰夷、董秋斯、楼适夷、罗大冈、丽尼等人组成。

黑 丰:1959年《译文》(月刊)正式更名《世界文学》,1965年至1976年停刊,1977年复刊至今(计340期),从《译文》到《世界文学》,从停刊到复刊,其办刊理念是否一致?在选编和译介上有何倾向性?比如对前苏联对东南亚对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和拉丁美洲与美国、北美及西欧资本主义国家,或者贫穷国家、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比较,是否有意识形态区别?

余中先:1959年1月(总第67期)起,《译文》改名为《世界文学》(在封二上继续保留了《译文》的原名)。因为从当年起,刊物革新了内容,在刊登外国优秀作品的同时,也发表一些由中国作者自己写的评论文章,以求帮助和引导读者更好地阅读外国作品。曹靖华继茅盾之后任主编,陈冰夷为副主编。在改名《世界文学》的那一期中,编者在“致读者”一文中强调:“尽管我们刊物的内容改变了,但是继承鲁迅先生的《译文》的光荣传统,是始终不变的。”

1965年因国内文艺界整风,《世界文学》停刊一年。从1966年起,《世界文学》改为双月刊,但是因为“文化大革命”爆发,刊物仅仅出了一期便从三月起停刊,一停就是十年多。1977年10月,《世界文学》复刊,作为内部发行的试刊,共出了两期(双月刊),不在总编号之内。促使《世界文学》在当时复刊的重要原因,首先是十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中国读者对外国文学读物的期望十分殷切。复刊第一期的“编后记”中,已经强调,“介绍和评论各国文学应当从实际出发”,“反映外国文学的实际面貌”。这大致可解释复刊的指导思想。在中央提出“实事求是”、“解放思想”之前,《世界文学》就在讲“实际”了。但由于当时还是“两个凡是”的时代,我们在介绍外国文学时,还有不少的框框的束缚,例如,前苏联鲍里斯·瓦西里耶夫的小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当时分两期在1977年试刊上连载登完,但为了能让作品发表,编辑部还是把它称作“修正主义文学标本”,供批判用。

由此回想“文革”之前的十多年,《世界文学》受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约束,一度跟随前苏联,发表了很多前苏联和东欧国家的作品,一度又反帝反修,发表了亚非拉各国的不少“进步”、“独立”作品。当然,即便在那个时代,杂志对欧美的经典作品的介绍也没有中断过。这都是大形势底下的不得已的做法。

改革开放后,《世界文学》对外国作品的介绍逐渐走向客观公正。可以说,80年代的刊物发表的作品是最有分量的,也是最有眼光的。这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国内并无像样的外国文学出版事业,让《世界文学》等刊物在介绍外国文学时,几乎是仅此几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文革”十年的中断,以及拨乱反正带来的思想解放,让许多亟待介绍的优秀外国文学作品一下子蜂拥而入。这一现象一直持续到80年代末,90年代后就走向了平稳。

黑 丰:随着极端工具理性时代的到来,休闲和消费越来越成为了人们的一种时尚。大众社会的文化工业制造着文化趣味和文化要求,它以文化消费市场的名义制出来的“个人趣味”假冒了真正的个人趣味。人们的内心生活消失。他们的审美阅读惰性,要求纯消费、“故事会”阅读,要求通俗易懂、喜闻乐见。朦胧不读,“艰深”不读,“佶屈聱牙”不读,多种理由可以不读。作为一本严肃的纯文学刊物,尤其一本具有广泛声誉与深刻影响的外国文学刊物,面对如此“严峻”、“陡峭”的市场环境,您们是否考虑有所调整,完成某种意义上的角色的历史转变,在选稿、厘定、编译的标准上是顺应和俯伏(或俯就)读者“口味”,还是有所违拗,有所执著(因为刊物也是可以有“脾气”的、可以否定的、不妥协不屈从的、甚至是批判的);是有所倦怠、有点彷徨、有点暮色苍茫,做一天算一天,任其发展,还是将改变、引领和提升读者美学趣味放在第一位,把建构和重塑人的精神品质放在第一位,迎难而上,办特色刊物,办不辜负此生,办我们愿意为之“活”且无怨无悔的刊物,办不辜负“时代”的刊物,迎难而上,把刊物办到人的心上去(唤醒在社会“整体化”力量控制下进入冬眠状态的个体精神),成为人的内在“期待”的刊物,办成中国第一刊,办真正意义的大刊(文学大气、思想和精神向度的大气)?希望您就我谈的说说您们想法。

余中先:有些话不用多说,事情做来就行了。我们分析90年代以来的文化形势,意识到,整个世界的文化越来越体现出商业化、产业化的倾向,阅读——尤其是文学阅读——越来越让位于视听媒体的传播。国内也已发生此类的转向:文学不再作为人们业余享受的主要精神食粮和娱乐形式。但我们始终认为,在这一文化转型的大环境中,《世界文学》并不随着世俗趣味的改变而改变自身原来的办刊方针,我们坚信,在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地域广阔、人们文化结构多层次多差异的国家中,《世界文学》应该为那些渴望了解世界各国的经典文学、了解各国文学发展动向的人们,保留一个窗口,提供一片风景。

所以,尽管国内的一些刊物纷纷改版,改方针,改内容,我们却始终没有大改,依然承继着鲁迅、茅盾等先辈的一些做法。当然,也要考虑与时俱进,我们的栏目多少有些改动。一开始有的小说、诗歌、散文、剧本、评论等栏目依旧存在,又增加了“文化交流”、“外国文学资料”、“世界文艺动态”、“中国作家谈外国文学”、“文坛热点”等,以期更为丰富多彩。

黑 丰:《世界文学》被人们誉为是一本“为中国文坛引来‘天火的杂志,我喜欢“天火”一说,非常赞赏“天火”这一天才性隐喻。很兴奋!同时也赞赏用“天火”对《世界文学》普罗米修斯的勇敢的盗火贼身份认证和转喻。请问您怎么看待这一不同凡俗的神性之“天火”和作为不同凡响的“盗火贼”的《世界文学》?作为一个曾经发明“火”的亚洲中部的古老国度,它需要“天火”的熊熊燃烧吗?“天火”者何?“天火”与凡俗之火的区别何在?

余中先:“天火”的隐喻原本是神明所握的秘密之“火”,有些像“潘多拉之盒”,不是凡人能动用的。当然,隐喻也在变,多年来,“天火”之喻已经引入了新的外延和内涵。

中国读者需要外国文学的滋养,恰如大地上的凡人需要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界之火。在鲁迅时代,盗“天火”,也可以说成是“为奴隶贩运军火”,或是“拿来主义”。后来,大致可以用“洋为中用”来概括,尽管,“汲取外来文化”上面加了很多框框的约束和限定,如“先进”、“革命”、“批判”、“现实”等等。但如今在多元文化与经济一体的矛盾世界中,我认为,对外国文学的介绍大可不必加什么思想意识方面的框框,了解人家,就应该全面、客观地了解。人家的文学是什么样,就把它原原本本地介绍过来。只有一个选择标准,那就是文学价值。至于政治、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因素,自然还是要考虑的,但大可不必看得太重,自有我们的读者和批评家来对其论说。

我个人认为,文学的“天火”不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而是烛照心灵的微明之火。一方面,文学不会成为改造世界的有力工具,更不会像早先说的那样成为“反党”的武器,但另一方面,文学毕竟是人认识世界、认识人的最好文本,也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精神文明的有机构成成分,而且是最深刻、最内在的成分。它不同于种种的流行文化,只要人存在,文学就在。它对人的影响是基本的、骨子里的。外国文学对中国读者的影响也将是普遍性的、人类共通的。你有了自己的火,却还是借用他人的火,无论钻木的、凹凸镜面的、柴火的、天然气的、电动的,还是火山、地震带来的火,我们都见一见为好。

黑 丰:从有关资料来看,《世界文学》除刊载外国优秀文学作品外,还辟有“文化交流、国外通讯、评论、文摘、书评、简讯、译坛纵横、外国文学翻译出版漫笔、作家谈创作、编译者序跋、外国文学资料、世界文艺知识、世界文坛热点、世界文艺动态、文学史话、作家逸事、中外作家答本刊问、外国作家谈外国作家、中国作家谈外国文学、中国诗人谈外国诗、中国文学在国外、文学讲坛、《世界文学》的故事”等。想法相当不错,但从目前出版的《世界文学》来看,固定的栏目就那么几个(8-9个)“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外国作家个人作品小辑、评论、中国作家谈外国文学、世界文坛热点、世界文艺动态、简讯”等,偶尔看到“外国作家谈外国文学、文学讲坛”,但很少。为什么那么多栏目没有出现呢?其实“外国作家谈外国文学”挺好的,比如维·苏·奈保尔谈诗人德里克·沃尔科特(诺贝尔获奖者谈另一名诺贝尔奖得主)的《芽中有虫》(2009《世界文学》第2期)就相当不错,但是少。其他栏目为什么隐而不见?比如“中外作家答本刊问”、外国“作家谈创作”等。

余中先:“外国作家谈外国文学”栏目还是比较正常的,几乎每期都有,有的栏目是不定期的,有的则是临时性的,如“中外作家答本刊问”。还有一些栏目如“外国文学翻译出版漫笔”,很难得到有见地而又不失偏颇的文章。我们每期320页,介绍作品之外,剩余的篇幅就很少了,这也是我们许多栏目多为“不定期”的原因。

黑 丰:思想或思潮我一直比较关注。因为它们可以让人反省一些东西,可以产生一个人的新的思想的“充沛而强劲的源头”,它们带动人的颅内的“叶轮”,让你建起自己的“电站”。为什么《世界文学》没有关于“国外文艺思潮”栏目呢?比如跨掉派、日内瓦学派、新超现实主义、新写实主义、新小说、表现主义、中间代等等,这都是过去的了,我随便举一下。可以将他们的宣言、口号、文献资料、代表作建档,归于一处集中刊出。我曾试着从“世界文艺动态”这一栏里上行寻索“思潮”,结果基本是×××奖颁了(揭晓了),×××书出了,×××去世了,尽是这些。还是有点失望。另外,关于“大家文学思想”的专门的栏目似乎也没有。其实完全可以长期开辟一个这样的栏目,集中发表或“挖掘”一些文学怪才、文坛巨擘、思想性作家和写作者身份复杂和暧昧的作家(如本雅明、克尔凯郭尔、罗兰·巴尔特)的笔记、碎笔、著作残篇、思想碎片以及“拆散的练习簿”。为中国文坛输“血”。这种工作不是说没做,有,比如策兰与巴赫曼的书信集《心的岁月》(2009年《世界文学》第5期),约·布罗茨基的访谈《谈茨维塔耶娃》随笔《在但丁的阴影里》(2006年《世界文学》第2期),但很少,没有专门的栏目。不知以后是否有所考虑?

思想与语言、现代与传统、现实与超现实、写作与当下的困境等都有自己的交点和焦点,《世界文学》是否考虑对世界文学创作中的“交点与焦点”予以关注?

余中先:这个意见很好,思潮很重要,但翻译起来很难。目前国内已经有很多外国文学思潮的作品出版,但翻译得好的很少。首先,有理论思想作品不好译的原因,再有,欧洲的许多思潮,在欧洲并没有太大反响,经过美国,便大成气候,转而影响到中国。但翻译多为英语的转译,中间有误解,有丢失,有缺损。

目前,文学世界应该没有什么重大流派,重大思潮,也缺乏大师和传世杰作。世界经济一体化和文化产业化的趋势,导致各国并无大波折,无大苦难,也很难有大作品出来,需要等待。我们从事外国文学只有等待。总不能把人家二流的作品吹捧为一流或超一流吧。

黑 丰:《世界文学》好像每年都有一些这样或那样的活动,比如将国外著名作家、诗人和诺奖获得者请到中国来讲课、演讲,与中国作家交流文学创作,让读者近距离烤“火”(或淬火),接受文学和思想的洗礼,感受“大家”的精神风貌,这样其实相当好,但我看还做得不够,少了点,还可以加强。您可以具体介绍一下。还有,以后是否有新的规划和打算?

余中先:《世界文学》很少有大的文学活动,但我们刊物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主办,所里每年都会有一些这方面的活动,《世界文学》作为参与者,也尽力争取在版面上体现其中的精髓。

黑 丰:“二战”或奥斯维辛后,世界各国都有一个文学反思和文化反思。回到零回到元点,重新反思我们的历史文化,反思人类的困境,从未终止从未间断。而中国在“二战”时期虽不是主战场,但也灾难深重——历经了八年的“抗日战争”,后来又历经了比“二战”任何一个国家减员更厉害的三年饥馑和历史罕见的“文化大革命”的大劫难,反思性文学几乎等于零,或者一片噤声;而同样经历过历史大劫难的前苏联却向世界展出了《日瓦戈医生》、《古格拉群岛》、《癌症楼》、《大师和玛格丽特》等一大批令人侧目的杰作,像东欧一些社会主义国家如波兰、捷克和斯洛伐克也都贡献出了切·米沃什、米兰·昆德拉、瓦茨拉夫·哈维尔、亚当·米奇尼克、伊凡·克里玛、博·赫拉巴尔等一批杰出的诗人、作家。而中国凤毛麟角,实在悲哀。您认为这两厢对比其深层原因是什么?当然有人怪罪于“体制”和一些外在的因素。过去我也许会这么看,但现在我不。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想听听。

余中先:体制上的原因是显然的。文化上的原因似乎更应该重视。相比于欧洲各国,我们的文人乃至国人的忏悔意识很不够,是不是宗教传统方面的原因,我说不好。常见报纸上批评日本人的不认罪,不反省。其实我国的情况很相同,对我们自己在历史上犯下的错误,没有如德国人那样的深刻反思和公开认识。遮掩,推诿,狡辩,甚至干脆就不说。我们多读读外国文学中的那些深层的自我审判,兴许能对中国文化中的所缺失的这一方面有所借鉴,有所触动,有所影响。

黑 丰: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年仅五十六岁的德籍罗马尼亚女作家赫尔塔·米勒,她是一个不怎么被人注意的作家,她之所以不被注意的因素有政治的,也有她独特风格的。她的作品在自己的祖国是被禁止出版的,她的“大胆、独具一格与富于实验性,以至生活经验与艺术表现的碰撞产生出一种独一无二的声音”(丹尼斯·谢克语),在她寄居的德国也“并不是很受大众欢迎”。作品黑暗,抑郁,恐怖。然而她“以诗歌的凝练和散文的率真,描写了那些被剥夺者的境遇”被诺奖评委所注意,诺奖又使这位不被注意的杰出作家被大众所注意。2011年诺奖又颁给了中风造成右偏瘫的不得不改用左手写字、左手弹钢琴的诗人特朗斯特罗姆。据说他迄今为止只发表了二百多首诗,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中的一个例外,“他是作品数量最少,也是获奖者中含金量最高的一位。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不仅数量极为有限,而且多为冷静、节制的短诗。特朗斯特罗姆的获奖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一定要写出鸿篇巨制的史诗才能成为大诗人的固有偏见”。诺奖两年颁给了两位“少”众读者的作家,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斯德哥尔摩的瑞典文学院在一种无言的行动中向世界给出了一些什么信号?

余中先:我认为,诺贝尔文学奖有“大年”、“小年”之分,这当然只是一个比喻。当它奖给萨拉马戈、格拉斯、奈保尔、莱辛、巴尔加斯·略萨等人时,它是表示对文学大师级人物的敬重,而当它颁发给希姆博尔斯卡、达里奥·福、米勒、特朗斯特罗姆时,则意味着它对不同风格、不同形式的文学样式的致敬。

我认为诺贝尔文学奖从来就没有故意发出什么信号,而是在各个语言、各个国家、各种思想之间寻找平衡,但它始终以文学价值为评判的主要标准,并没有大的出格。当然,随着岁月的流逝,时代的变化,它对“政治正确”方面的认识有些小小的变化。我认为,它根本上的局限是,一年只选一个人,选上的肯定是出色的,但出色的不一定选得上,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我们试以十年或二十年为阶段,看一看,我们只能说,这十个或二十个作家,确实是世界最好的一批,但这十年或二十年中,有另一批最优秀的作品没能获奖,他们就那样“过去”了。这当然是诺贝尔文学奖的遗憾。但旁人、读者、批评家就不必太在意了。

黑 丰:探讨一下翻译问题。您是享誉国内外的翻译家,是默默地穿越在两种甚至多种“内河”中的作家的“作家”(姑且这么说)。译著与创作等身,我知道和读过的就不少,如西蒙的《植物园》、昆德拉的《被背叛的遗嘱》、贝克特的《等待戈多》、《马龙之死》、纪德的《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六次讲座》、米歇尔·德吉的《听说》、阿兰·罗伯·格里耶的《反复》、《快照集》、《为了一种新小说》等等。并且获得法国政府授予的文学艺术骑士勋章,我个人很敬佩!我知道译作“总是晚于原作”,而且译作总是生生不息的“原作”的延续和它们后世的“潜在永生”。翻译是艰难的,尤其对那些“天书”的翻译,但仍是可译的。那么如何将原作中的“魂灵”成功地移植到译作中去,或者说如何在译作中召唤原作葳蕤森林中的“魂灵”;如何在两种语言相遇中相“融”,“颅缝对接”(杜尔斯·格林拜恩语),不是就事论事,不是生搬硬套,不是简单的交付,不平庸,而是让译作“能听见一个回声以自己的语言回荡在陌生的语言里”(本雅明语)。的确,一个优秀诗人的诗不可译,有难度,具有某种“抗译性”,如何既克服这种诗中的“难度”,又在一种语言中保持了这种“难度”;从一种“深渊”抵达另一种“深渊”,以见证本雅明所谓“从另一种语言中的魔咒中释放出来”的“纯语言”性?

最早,严复关于翻译提出了“信达而外,求其尔雅”(严复《〈天演论〉译例序》)的理念,即所谓“信、达、雅”,影响深广,您如何看待这一理念,您认为严格按此理念实施,译作可“信”吗?

是否可以开辟谈翻译、切磋翻译的专栏?

余中先:我只有翻译的实践,没有翻译的理论。有的人谈翻译,专谈理论,但拘泥于理论探索,缺少鲜活的实际例子。有人谈翻译,专谈实践,比如我就是这样,我自己平时只注意细节,不太能把握理论。当然,对我自己的翻译,我有一些经验教训总结,对别人的翻译,因为读得多了,也能看得出优劣良莠。用最简单的话来总结,我认为,文学翻译只要做到两点,大致就可算得上是好的译作了,一是,能忠实地理解外语原文,包括感觉到其语言特色;二是,用通顺的汉语来表达,包括用同样的文体来转达原文中的语言要素。这大概就相当于前人所说的“信、达、雅”了吧。

在此,我不想多谈翻译体会,因为,脱离了具体的文本,翻译中的有些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从来没有在报刊上开过“翻译”之类的栏目,倒是在北京主持过几次文学翻译培训班,用一些法语文学译作的文本,探讨其中的一些技巧,与年轻的学员们共同交流。

总的说来,我认为,翻译没有什么捷径,要认真,要老实,要细心,要敏感,不耻下问,多查词典。外语和汉语要有相当的基本功。语言水平高了,翻译的水平也提高了。

黑 丰:高莽先生,《世界文学》原主编,他除了这一职业身份外,他还有一个三栖身份:翻译家、作家、画家。我看您也是,除了主编身份,翻译家身份以外,还写作,当代作家。除此外,您还有其他栖身的身份和趣味爱好吗?您是如何统一、区分、平衡它们之间的关系的,怎样从中寻求您的“呼吸”,真正趋向一种正常高效的工作的?

余中先:高莽先生是我的榜样,天才、勤奋,为人忠厚,恪守职业道德。我要学一辈子。最近,开作协代表大会,见他虽年已八十有五,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我甚感欣慰。

我近二十年里确实做了不少的翻译工作。这星期有个粉丝跑来见我,背来了我的翻译和写作作品让我签名,我发现竟然有三大旅行袋。我的那几十本译作,主要是在平时抓紧了点滴的时间翻译出来的。出版人陈侗曾经说过,我是“牺牲了每一个晚上和周日”来做翻译的,他的话大致如实。比如,我出差时,总带着要翻译的书,可以在机场、火车上工作。在地铁上,我也可以阅读。早晨起床后上班之前,我还有一个小时工作,无论是看稿子、做翻译,都可以的。

另外一点,我翻译的文学作品中,有不少是新小说,或午夜出版社的作家的作品,他们可以说是有大致上某种共同点,对文字很讲究,我翻译他们多了,会有一种熟悉感,这有助于我提高工作的效率。

黑 丰:我听说《世界文学》的网络很糟糕。某读者曾在《世界文学》网站上搜索它的历年总目,结果很失望,一无所获。被搜的还有《译林》,说“这两本杂志提供的数据太不准确”,“《世界文学》的内部数据搜索引擎又太烂”(我也查过,确实不好找)。这是怎么回事?他还提到“撞到眼睛里的”《世界文学》目录中错字,说目录中出现了“屁德拉”、“董稀巽”之类的字样。雷蒙·卡弗的名字一会儿写作“雷·卡弗”,一会儿写作“雷·卡佛”,要不就是“雷蒙·卡佛”。这确实令热爱此刊的人心痛。不知《世界文学》关于网站和网络版的建设方面有何新的思路、规划和补救措施?

余中先:确实,我们没有专人做网络。杂志现在属于外文所主管,外文所有一个网络小组,在帮助我们做这方面的工作。社会上有一些人曾跟我们联系,要做《世界文学》的网络工作,但社科院外文所领导坚持由院所统一考虑各家杂志的网络建设。这方面正在做,但估计速度会不紧不慢。对不起读者了。

黑 丰:我的读书或者说我的精神,有时不仅从一种语言开始,也从一种纸的“黄霉素”开始。柔韧而微黄得有些发旧的纸页,反而更有魅力和诱惑。我不知道《世界文学》以前用的什么纸,但很白(苍白),很反光(也脆),看久了眼疲。好像从2010年开始,用纸好多了,看了很欣慰很舒服(现在听说印刷厂也更动了)。其他如封二封三还是精美的外国文学名著插图、美术作品,封面还是作家肖像,页码还是那么多:320页。在新的一年里,想到过改变一下吗?是否考虑增加内容增添页码?

另外,《世界文学》国内外订户情况怎样?涨了还是落了?可以向读者简单地介绍一下吗?谢谢!

余中先:2010年来,杂志的用纸有了改进,同样320页的杂志,放在书架上明显比早先的厚了一些。外表上,《世界文学》从2000年以来一直没有大变,为的是让人从一大堆其他书刊中一眼就能认出来。我们可能有些保守,不太想在外表上多改动。至于印刷厂的变动,那是因为主办单位外文所几家刊物共同的举措,不过,如此一来,看校样、核红的工作倒是比原先更方便了。

国内的订户,近年来一直稳中有落,这与我国国民的阅读尤其是青少年的阅读大致一致。至于国外的订户,原本就少,现在一直也很少,但一些图书馆是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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