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啦啦呼逝

2012-04-29 07:42丁佳佳
小说林 2012年1期
关键词:双人床老马桃子

桃子跟我说,她的妈妈要生小孩子了。

桃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情,尽管不久这个世界就要多出一个活泼伶俐的生命。

五年前,桃子的妈妈跟她的爸爸离了婚。我那时已经认识了桃子,但还不认识老马。我对这段离异流露出很强的好奇心,这好奇心跟我费尽心思想弄明白猫在黑夜里是如何看到我,从而躲避我的玩弄不相上下。

我对桃子说:你爸爸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从最传统的角度出发去试图挖掘这个问题的豁口,对于此种问题,我们总会想到是男方出现了问题。

桃子说:我爸啊,就那样吧,不好也不坏。这个回答令我满心失望,这说明我找错了豁口。

三年前,桃子的妈妈改嫁给一个比她小七岁的男人,对于这个复杂的离异,我实在弄不清楚孰是孰非,所以尽管每天白天我能玩弄猫猫于股掌之中,但一到天黑,它就逃之夭夭不知所踪了。

“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

“没,有弟弟之前挺好的,但有他之后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好。”

桃子的妈妈生了个男孩子。

“你妈是不是很漂亮还很有钱?”

“没啊,神奇吧!”

“嗯……”

桃子已经三个月没有回家了。

很久以前,我处心积虑想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为此我搬家多次乘火车多次,最后都未尝如愿,写出来的东西大概连蚂蚁都不能吓死。之后,我的目标开始降低,我想我写出来的东西也许不必要是伟大的,也许读起来还行就可以了,就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老马。

老马有一辆很奇怪的摩托车,身形巨大,插钥匙的那个洞洞在车头的头顶上,样子很像深海里的鲸鱼,最主要的是老马在冬天启动这辆摩托会异常费劲儿。从一开始的“嘭嘭”老马奋力踩脚踏的声响中我被惊醒,有好几次我从床上猛坐起来的时候我都以为是桃子不小心把煤气罐弄炸了;然后我起床、刷牙、洗脸,吃过早饭之后,老马还在门外踩脚踏。我倚着门框看他踩得那么专注,简直可以用拼命来形容,很心疼地安慰他一下:“老马,歇会儿吧!”“没事,天冷!难发——”在说出“发”字这个音节的时候,老马会咬紧牙关,咧开嘴巴,喷出一口气,附带着嘴唇抖动几下,与此同时,老马会用尽全身力气踹下一脚,然后,车就启动了。

老马很喜欢这辆车,也许他身边的东西实在不是很多,值得珍惜唯有这辆钢铁做成的会行走的机器。老马开车的时候眼睛总是笔直地盯着前方,像是要从遥远的方向中望出希望来。从他的名字中我们也可以体味出他对车的热忱的情怀,他有一个生动的名字——马达!

因为种种情况,这个城市的公路上已经不再容许这个“庞然大物”特立独行了,但老马熟悉这个城市,他总能顺利地由城市的这一头跑到城市的另一头,在数不清的错综复杂的小路中间穿梭自如、如鱼得水。老马见到了很多东西,对于生活有着很深的理解,他从路上行走的人群的双双眼睛中读到了太多太多,尽管生活很多时候使人无奈,但人们依旧有说有笑的活着。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人的坚强了,你见过比人更坚强的吗?老马曾目睹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凭空消失,目睹了一个由高处坠落的女孩子,半空中风鼓涨了她的白色连衣裙,仿佛一朵白玫瑰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就这样凋谢了!

老马跟我讲,他是个送货的。

下雨天。我无法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这里的环境,形容在这个天气里存在的一切,因为表面上太安静了,我甚至能听见微风掠过我耳畔的声音,一切看起来多么的艺术啊!我站在城市一头的超市门口避雨,遇到了买酒的老马。

也许老马是看到了我的样子敢情很像条落魄的流浪狗,对我产生了某种同情;也许是他买到想要的东西很高兴,对于视野里存在的一切有了亲切感;也许是我像根木棍似的站在一个陌生的超市的门口,默默地望着一个前来买酒的人,在这个买酒的人看来我嵌进了身后的烟雨图里,而我满脸的惆怅奠定了这幅画的情感基调,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无法拒绝的艺术感。

我坐上老马的大摩托雨水湿透了全身像个瘪三儿仿佛回到了出生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们在阒无人声的道路上飞驰,穿过一个又一个沉寂的小巷,从城市的这一头到城市的另一头。

老马有一大堆盗版光碟,那个下雨的夜晚,我们一直坐在沙发上看到了天亮,从看的光碟中我觉得老马对于香港充满了憧憬。

雨大概是在半夜的时候停的,我突然很想睡觉,老马却要出去做事了。

“很向往香港是吗?”

“很喜欢香港!”

“能给个理由吗?”

“说不上为什么!”

“如果给一个机会,会去吗?”

“也许吧,也许会,也许不会。”

“也许真到了那边,突然转过身,你会觉得风景还是这边独好。”

“也许你说得对!”

“是吗?”

“你很有意思。”

“你也很有意思。”

老马耸耸肩。

“你要出去?”

“嗯!”

“那我睡会儿?”我指着一旁的双人床。

“随便!”老马穿好了衣服,朝门口走去。

“不怕我偷东西?”

“怕你不想离开。”老马转过身来悠然一笑,从口袋里甩出一串钥匙丢在桌子上。“如果走,记得把钥匙丢在信箱里。”

我欠身倒在床上,已经瞌睡得不行,脑袋里乱哄哄一片,半夜电影里的哎哎呀呀打斗声夹杂着演唱会的动人歌声一股脑儿涌过来,我有点儿透不过气来,喝了一口昨晚老马喝剩的酒,感觉辛辣无比。我长吁一口气,把被子蒙在了头上。此时外边响起了马达的轰鸣声,我慢慢睡去。

老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那串钥匙安静地躺在桌子上,我抬手拿起敞口的酒瓶,仰起脖子“咕嘟”下去一口,发现不怎么辛辣了。

老马拎着一个黑色的照相机走了进来,对于我的没有离去没有丝毫惊讶。他给我看了白天拍的照片,拍了许多来往的车辆和路警,空旷的架子拖出模糊的影子,好像刻意拉长了空间一样;拍了大江上的行船,黄澄澄的浑浊的浓郁的江水看不出水流的湍急。有一张最特别的照片拍的是一张不完整的人脸,焦距拉得很近,显得模糊,唯有那只眼睛被莫名地放大,使人看了心生恐惧。我想那应该是半张女人的脸,当然也有可能是半张男人的。

令我吃惊的是,老马给我看完照片后,没有丝毫想要睡觉的意思。窗外的路灯陆续亮起来,老马拉上窗帘隔绝了那些泛黄的没有生机的光线射进来,他缓缓地走到沙发跟前半躺下。我发现他又买回来一瓶酒。

老马又看了一夜光碟。

我醒来的时候,老马已经不在了,尽管屋子里十分昏暗,但我知道天色已经不早了。窗帘外面那些明媚的日光很是活跃,好像迫切地想要渗进房间里来,遗憾的是都被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屋子里的空气里充满了酒精的气味,然而没有烟味。我不禁佩服起老马来,他在不吸烟的情况下竟然能连续两个通宵不睡觉,当然这只是我暂且发现的。也许他曾经坐在那张沙发上,面对电视屏幕,面对盗版光碟度过了好多个漫长的黑夜。天亮之后,他又如正常人一样精力充沛,驱使着那辆巨型摩托车走向喧嚣的人市,人们望着这个在人群中穿梭自如面无表情类似于神经质的男人,绝对想不到他在前一天夜里,安坐在一处地方静静地对着一台发光的荧光屏,独自享受了一夜的孤独。

我拉起窗帘,顿时白茫茫一片,雪一样刺得眼睛生疼。口中呼出难闻的气体,这气体使我突然清醒过来。我记起半夜里我好像醒过来一次,借着电视机发出的光,老马拿着相机正对着我,接着闪光灯发出的光和“咔”的一声,我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曝光了。

“老马,你干什么?”

老马好像没有回答,也好像回答了,但我已经没有了印象,所以记不起他到底是回答了还是没有回答。

写到这里,我急切的想要把老马跟桃子联系起来,但我不知道桃子跟老马有什么联系。我突然发现我的写作能力十分有限,我无法把桃子和老马通过某种事物或者某种途径联系起来,也就是说我之前所写的都是废话。

不远处一个戴墨镜的老人蹲坐在地上拉着二胡,拉的都是些流行的大众曲子,但音调像没有拉紧的裤腰带时不时地会走掉。我站在路边的垃圾箱旁,低头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因为我要确定一下昨夜我到底有没有醒过来,我的脸有没有在一片漆黑里被老马曝光。

我找到了,看着相机里的我很觉得陌生,也许是光线太暗的关系,我认为这张照片洗出来应该是艺术画的效果,适合被挂在墙上。猛然,我发现这张照片里的主人公,跟我第一次拿起相机看到的那半张被放大的模糊的脸有着十分强烈的相似度。

我震惊的同时抬起头,看见一个过来扔垃圾的女人。

“桃子!”

显然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桃子也生动地喊出了我的名字,连名带姓一字不差。我很开心,终于遇到了桃子。

也许出于这个目的,我要说这个故事,我来到这个城市,由城市的另一头来到这一头,在一个晴朗的白天,站在一只垃圾箱旁边拿着一架照相机翻照片,表面上我是想找一个答案,其实我是为了等待桃子的到来。好像有人事先给我捎了口信:桃子要来这里,因而我就站在这里遇到了桃子。

我们并排走着,路经拉二胡的老人的时候,调子刚好跑的厉害,我俯身在他的碗里丢了一个一元硬币,硬币“哗啦啦”转了几圈儿后“啪”贴在了碗底,我发现我扔的这枚还是最大的一枚。

桃子说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回家了,她的妈妈离婚后再婚并且生出了一个男孩子。

我把桃子领去了老马的家,我说,这是我暂居的一个叫做老马的人的家。

桃子似乎没有听到我说话,她看着那张双人床,眼睛里流露出睡觉的渴望,空气里顿时爬满了瞌睡的虫虫……

我坐在床边,拿起相机对着桃子,调好焦距,右手按下快门,“咔”记录下她熟睡的脸。

我好像拍了很多天的照片,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瞌睡,举起相机对着清纯的蓝天总是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每当我下午拎着相机出门的时候会遇到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他们看到我出来自然地躲开,并且很小声地说:“瞧,那个老打哈欠的人又出来了!”好像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外星生物,也许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吸毒的。

我记不起桃子在我拍照片的这些时候去了哪里,好像她是躺在那张双人床上睡觉,我们一起吃过早饭,也好像她并没有在老马家。她跟老马似乎是认识的,她认识老马认识老马的家,所以她走进老马的家后看着那张熟悉的双人床会满脸瞌睡,所以她会很自然的睡在了双人床上,所以才有我拍的那一张脸。

桃子有一部手机,频繁地有电话打进来,桃子往往看都不看就“啪”挂断电话,在我看来那只能算是一部闹钟了。

老马回来得越来越晚,仍旧是熬夜看碟,月亮下去太阳上班的时候便大步迈出屋子,风采依然!

我坐在床上盯着电视看,桃子坐在床上盯着电视看,老马坐在床上盯着电视看。我们仨坐在双人床上盯着电视看。

我喝了好多酒,发出“嗤嗤”的笑声,我感觉自己快要笑不动了,但我知道自己并没有醉。

桃子晃着头说:“嘁——我接了个电话。”声音开始不清楚。

我说:“就是那个你一直挂断的电话吗?”

“嗯。”

老马说:“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吧,说不准,也许后天吧!”

“你要回去?”

“嗯。”

“那是你家里给你打的电话?”

“我妈打给我的。”

“你一直没接?”

“我不想接。”

“打了多久了?”

“三个多月吧,大概是,记不清了。”

“一直打?”

“每天都打!”

“你还是接了。”

“我想回家了。”

“也好,回家好!”

“走的时候说一声,一起送你去。”

渐渐地,电视里的歌声湮没了我们的吵闹声,空气里的酒精浓度明显高了许多。

“好像有人在敲门!”

“不是吧!”

“不睬他,睬他做什么?爱谁谁敲。”

“他们也许在骂我们疯子。”

“管他呢!”

“不管他!”

我挽着桃子,桃子挽着老马,老马挽着我。我们踩着柔软的双人床跳舞,双人床咯吱响,我们的头晃来晃去,宛如三只快乐的小老虎,生气十足。

桃子亲了我,老马也亲了我。

“嗳,什么时候再见啊?”

“不知道!”

“嘭!”电视机从柜子上掉下来摔在了地上,屋子里突然失去光明,黑暗统治了我们眨眼的那一阵子,一束火光冲破窗帘映了进来,我看见了桃子清晰的脸庞,她正压在我的身上,我们仨绞作一团。

老马拉着我们冲出屋子,我发现原来天下雨了,老马的巨型摩托满身是火,老马望了一眼摩托回过头我看见他满脸都是水,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老马拉着我和桃子奔跑于他熟悉的错综复杂的小街小巷子里,我听见身后一群人破门而入的声响,我转过头去,雨水打得我睁不开双眼,老马的摩托倒在地上,身上的火势越发旺盛,没有丝毫想要熄灭的意思。

我们停在了江边。

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抄起了照相机的带子并把它挂在了脖子上,经过这一路的狂奔,撞得我肚子生疼,我想现在我的肚子应该是红的。

老马把照相机送给了我。

简短的告别后,老马登上了前往另一个城市的轮船。夜很黑,我只听得到轮船上柴油机“嘟嘟”的声音,委实看不到眼前的江水有多么湍急。

我和桃子靠着火车站的一个墙角坐下,我突然怀疑老马到底是不是个送货的,尽管他跟我说他是个送货的。桃子湿漉漉的头发贴着我的胸口,她依偎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她的嘴唇动了动,不知怎的,我突然很有股想吻她的冲动。

我被桃子的电话吵醒,天已经大亮。桃子与电话的另一头聊得很开心,连回家吃什么都商量好了。桃子拉着我去了售票处。看到桃子拿到那张红色的火车票时,我的心底突然萌生起一股强烈的孤独感,仿佛一伙儿人把我从一列快速行驶的列车上踹了下去,置我于一个杳无人迹的荒漠里。我实在承受不了这种感觉,于是买了去往另一个城市的车票。

女火车站务员在火车的一侧向右转身敬了个礼,我望见另一列火车里的桃子正打着电话,她向我摇手作别,两列火车静静地擦肩而过,桃子消失在了窗口,我突然感觉失去了什么。

我埋头翻着相机里的照片,看到熟睡中的桃子那张纯净的脸,突然发现那半张被放大的脸是桃子的。我连忙钻出车窗扭头向后望去,我不知道自己这么急切是为了寻找什么,那辆背道而驰的列车已经行走了很远了。

作者简介:丁佳佳,男,1991年11月生,江苏南通人,现在南京上学。此篇系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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