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达斡尔族兄弟

2012-04-29 00:44刘家琴
小说林 2012年1期
关键词:雪梅达斡尔族大哥

天蓝得水洗过似的,脚下是绿绸一样的草地,那小草也就二寸高,嫩的,软的,孩子的小手一样撩人。蓝天和草地相接的地方亲切而又辽远,那是遥不可及的天边。一口口大铁锅里香喷喷的热气袅娜盘旋,直钻鼻孔,锅底下的火苗吐着红红的舌头。那里的鲶鱼、那里的羊排、那里的库木勒在兴奋地翻腾。达斡尔族父老乡亲们衣着鲜艳,那是草地上流动的花朵儿。

一年一度的库木勒节就在库木勒有着芬芳汁液的时候。

这是达斡尔族人特有的节日。当年,这种被汉族人叫作柳蒿芽的野菜救了很多达斡尔族人的命。一个懂得感恩的民族,选择了这样隆重的方式来庆祝抑或是祭拜。如今草甸子少了,库木勒少了,远离村庄,我们来到了很远的地方。大车小车、四轮子、摩托车突突突、嘀嘀嘀、哒哒哒地一路歌唱着来到了江边。

苏伯岱,这个达斡尔族人聚集的村子,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模样!

就在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把草地打扮成了耀眼的画面,载歌载舞地与蓝天与白云与草地融为一体,就在歌声、鼓声、欢笑声同时响起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大哥,那个叫鄂留生的达斡尔族大哥。

他的坟就在嫩江的下游。一个幽静、孤独但景色很美的地方。

蹲下来,采一颗库木勒放在嘴边,一股微苦的清香蔓延,此刻,他的歌声从遥远的天边飘入我的耳际,那样婉转,又是那样刚劲。“大草原啊,我的娘亲!库木勒啊,我的恩人!坐上勒勒车走到海角,走到天涯,也忘不了你们……”

紧接着,一曲幽怨的二胡独奏仿佛从梦中走来,每一个音符都律动着哀伤,大哥身着华服,是那件具有民族特色的蓝色滚边长袍,蓄着短短的胡须,帽檐下,长发就在风中飞舞……

我的泪,止也止不住。

我不相信命运,但我相信缘分。

酒是好东西,人是王八犊子!大哥第一天来报道就把自己喝高了,喝美了。端着大碗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泛着白沫,手抖着,指甲脏兮兮的。

我站在旁边,傻子一样。大哥说,来,妹妹,抿一口。我夺门而去。

我们都来自周边的农村,在一家游乐场上班。大哥嗓子好,会唱歌,尤其是少数民族歌曲,达斡尔族没有文字,歌曲都是口口相传。大哥惋惜地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把老祖宗说的话,唱的歌都弄丢的。现在的年轻人就知道花钱啊,享受啊,什么也不学,以后可怎么活?大哥为很多年轻人担忧。

大哥主要是跳萨满,跟着杨大爷一起,穿上几十斤的衣服,拿着羊皮鼓,走路哗哗响。他跳萨满时,嘴里唱的是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但是大哥很敬业,因为他神情很专注。

有一天在食堂后面,大哥手心里捧着一团血淋淋的东西冲着我笑,友好地笑。我走过去。羊肝,补眼睛的,你要是喜欢吃,煮熟了,给你。果然没多少时间,大哥笑嘻嘻地端着碗来了,吃了吧,眼睛亮。羊肝是热的,大哥的手是热的,我的心也跟着热乎乎的了。

傍晚,是大哥最活跃的时候,操起二胡,在宿舍里边拉边唱。满嘴酒气,美了、醉了的时候,他能把歌曲和二胡发挥到极致。大哥民族歌曲唱的也棒,蒋大为、李双江、闫维文的。大哥识字不多,没几年文化,但歌词却记得牢,几乎是一字不错。我们就毫不客气地点歌,大哥也毫不做作地歌唱,一个小型的民间KTV就这样走进了我们枯燥的生活。

大哥天生会谱曲,村里人都说他是奇才,也有人说他是怪才。他老婆曾经说过,什么奇才怪才的,还不如木材,木材好赖能烧火煮饭。大哥呢,天天唱,没有唱饱肚子。

太阳落山,晚饭过后,大哥的独唱、独奏音乐会拉开了帷幕。他最拿手也是他最喜欢的就是那首他和他爷爷合作的《我亲亲的库木勒》,观众就是游乐场里所有的人员和周围来看热闹的当地居民。

大哥唱歌很投入,表情很丰富,随着歌曲的意境亦喜亦悲,他整个人都沉浸在音乐里,他似乎远离了尘世的纷争与喧嚣,甚至听不到一丝的嘈杂。

大哥听说我晚上睡觉爱做梦,而且又喊又叫,他板着脸断定,是丢了一个魂儿,必须把魂儿叫回来。他还诱导我回忆,最近,有没有发生过危险或惊悚的事儿。我说,有,几年前被邻居家的狗咬过,当时就吓得休克了。

这就对了!大哥一拍大腿。有招!我有招!

大哥让我每天去市场买只鸡,必须是黑色没有杂毛的。我就去买了,回来煮了。

晚上,天一黑透,大哥表情神秘着严肃着,拿起我常穿的一件衣服去屋外左三圈儿右三圈儿地围着房子走,边走边喊,家琴啊,回来吧!我在屋里郑重地应答,回来了!我们的游乐场在公园里,宿舍周围全是树,黑夜里,感觉树影幢幢,一片鬼魅。大哥进屋,一身凉气,仿佛我那颗丢了的魂儿就附在他身上的某个地方被带进了屋,我的心揪起来,不敢看他。他去锅里取出鸡,鸡心、鸡肝让我吃掉,再急三火四地吃两口鸡肉,然后大哥就踮着碎步拿到男宿舍去喝酒了。

不是骗你的鸡吃吧?小姐妹问。不会吧。那要是呢?

连续三天,我买了三只鸡。大哥美美地喝了三晚上的酒,脸颊桃花般灿烂。第四天一大早,大哥眼睛上还挂着眼屎就跑来问我,妹子,见好没?众姐妹说,没见好,喊的声音更大啦!

大哥红着脸走出了屋子,小声嘀咕,不会吧,怎么可能呢!

大哥是最盼望开支的人,盼得眼睛都蓝了。问他为什么那么急,他说,钱,那是钱,好看的票子!你不急,你把钱给我,我帮你花。

问得会计都烦了,会计一咬牙说,还有好几天才开支,要不,你先借点儿。大哥连忙摆手,不借,养成这个毛病就不好改了,坚决不借。

开支了,大哥盼这一天,盼得月亮都圆了。晚上,皎洁的月光下,大哥敲窗户,妹子,出来,哥找你有事儿。

出去吧,大哥还要给你叫魂呢!姐妹们揶揄我。

哥吧,是真想治你的病,你的病不轻,你说你将来嫁人了,晚上这样喊,人家不害怕吗?

大哥又接着说,在农村,我这招好使来着。

大哥在裤兜里摸索了半天,拿出张五十元的,我知道你明天要回家,这钱,给你父母买点什么。

我推托。

那三只鸡,都让大哥吃了,我不是嘴馋,真不是,我是真想给你治病……大哥说话很啰嗦,汉语说得一直很生硬。月光下,我能感觉到大哥的脸红了。

大哥一周有两场大型的萨满表演,每次表演结束都是一身臭汗。但大哥体力恢复得快,到了晚上又乐此不疲地又唱又拉,我们的宿舍被歌声缭绕,我们睡前听着悠扬的二胡进入梦乡。

大哥食量惊人,他对主管说,这个规定好,我严重赞成,饭菜管够吃啊,咱就不用装了,开搂!大哥把饭菜吃的有了动静,筷子挥舞的没了节奏,咀嚼声很夸张。

他年轻时创下两个纪录,都跟吃有关。一次吃了三十六个黏豆包,这东西实诚,抗饿,不易消化。他爷爷眼睁睁地看了他一宿,怕他撑坏。

第二天他上厕所,眼珠瞪得比牛眼睛还大,那三十几个黏豆包没有一个肯出来。

第二次是他炖了五斤鲫鱼,三大碗稷子米干饭全部消灭。大哥说,他的胃弹性大,想装进去多少都行。

那要是像气球一样,撑爆了呢?

傻妹子,爆了,就见不着大哥了,那么多的粮食往哪儿扔?还是我活着吧,装在我肚子里,不算糟蹋。

游乐场里有个叫喜娟的女孩,后来的,人长的茁壮,肩宽腿粗,胸脯也饱满,见谁都像见了亲人似的笑。这孩子没毛病吧?大哥上下打量。

那天下雨,游客少。喜娟非要骑马,伸出手来,大哥,扶我一下嘛,我害怕。大哥杵在那儿,半天没递过手去。

喜娟的声音甜得又多了个加号,大哥呀,帮帮忙吧,人家胆小。大哥去了,扶人家上马。马蹄飞奔,鬃毛直立,喜娟大呼小叫,胸前两坨子东西乱颤。大哥龇牙,双手比画着,啧啧,什么?像什么,也不知道害臊。

然后大哥耷拉下脑袋,完了,让人家祸害了,可惜了。

我们听不懂大哥在说什么,反倒觉得他怎么突然有点色了呢。

第二天,大哥请假,说不上班了,难受。

第三天,大哥什么也不吃,心口疼。

第四天,萨满表演,大哥说,跳不了,浑身瘫了,心口窝堵了大石头。主管急得要磕头。最后杨大爷说我来试试吧,找来了做针线活的针,用袖头子一擦,把大哥上衣撩起来,照着胸口就挑,咬牙切齿用力地挑,挤出来的血紫黑紫黑的。我的心一下一下地往外蹦。

大哥后来说,他是上了一股火。没想到喜娟被人家祸害了,他有责任。

好端端的姑娘家。那天晚上我去房后撒尿,看见喜娟和一个男的,两个人估计是在那儿亲嘴呢,没想到捎带着连那事儿也做了,你说,我当时要是阻拦一下,把那家伙骂跑,也不至于啊!

我很纳闷儿,大哥怎么就能断定人家已经那样了呢?

大哥不好意思地笑,能看出来,我看的还准哩!

喜娟,才来几天,大哥何至于如此自责。

你不知道啊,妹子,这人啊,要拿自己当人,我的表妹,亲表妹,就是结婚那天晚上,人家发现不是姑娘了,愣是给打了个鼻青脸肿地回了娘家,门牙都少了一颗,你说喜娟,这以后怎么嫁人!人家那男人是有老婆的啊!她这是给自己的身价打折啊!大哥说得捶胸顿足、义愤填膺。

很晚了,我是跳墙进去的,屏住呼吸。迈着猫一样的步子,我那天晚上的幸福溢出了胸膛,我多想找大哥喝酒,多想听大哥唱歌啊!

站住!

我吓出一身冷汗。是大哥。

才回来?想干啥?到底想干啥啊你!大哥像我的家长。我怯了。

别做过分的事,别干后悔的事,你还是个姑娘!大哥铿锵着脚步,走了,背影都冒着气焰。

大哥话不多,但他一定知道我做什么去了。你还是个姑娘!姑娘两个字紧箍咒一样束缚着我以后的行为,在大哥那里,这两个字是怎样高的褒奖和认可啊!

那个夜晚的幸福和甜蜜被大哥的一盆冷水浇灭,没来得及蔓延。

你见过七十多斤的女人吗?大哥说这话时,我猜不出他是炫耀还是挖苦。他说他的女人就七十多斤,用自行车驮着,飘轻。

大哥饭量好,力气也大,本着大干、快干、能干的方针,打算用最短的时间干出些成果来,可是六个年头过去了,大哥播下去的种子没有一粒发芽,他说,七十多斤的土地太贫瘠了,多好的种子也白搭。

女人说,老中医说了,不是我的毛病,是你不行。大哥急了,眼睛都红了,谁说我不行,我宰了他!大哥说着,再次把女人摁倒。

女人头一年坐在大哥的腿上听他唱歌,听得陶醉。第二年,发现大哥除了唱歌拉二胡,没别的本事,那东西当不了饭。女人不听,捂上了耳朵。

后来女人要摔掉二胡,大哥说,你要摔了二胡我就摔你,信不?女人脸煞白,说,我信。

几年过去了,长不出庄稼的土地和不发芽的种子吵得天昏地暗。

大哥最后还是沮丧地颓废地答应了离婚。大哥说我没文化,什么沮丧啊颓废啊,其实就是窝囊,你知道我有多窝囊吗?我窝囊的想杀人,你信吗?

女人离开他就找了人家,连续三年,生了两个站着撒尿的。

大哥沉闷了。

有人开玩笑,是你那东西不行吧?

大哥当时气得眼睛金鱼一样凸起,喉结上下快速滚动,拳头攥得咔吧咔吧响。从此再也没人敢和大哥开这样的玩笑。

行,你得说你行,不行,你更得说你行,行与不行,你都得说行!男人,不能让人家给说矮了!大哥说得像绕口令,说得很激动。一副很行的样子。

大哥的艳遇与初恋有关。

那个叫雪梅的女子是小时候跟着大哥后面听着大哥的歌声,帮着大哥拎着二胡长大的。

也喜欢唱歌,一对细长的眼睛喜欢望着远方唱舒缓的歌,尾音拉得又绵又长,颤颤的,让人心生怜爱。大哥看她唱歌的模样着了迷,喝酒能喝出声来,哧溜哧溜的。大哥的心里美着呢!

冬天的草垛旁,雪梅要把自己给大哥,大哥搂着雪梅,亲着雪梅,激情就在那一刻高涨起来,心也被真实地烫了一下,烫得乱颤。但大哥的脑袋里突然一激灵,大哥没敢要。后来大哥说,这件事,他做的正确,不后悔。

雪梅的父母没同意,大哥整天吹拉弹唱,挣不出饭钱,跟着他,不光挨饿,恐怕连衣服都穿不上。

我愿意我愿意我就是愿意呢!雪梅任性地说。

后来,雪梅很不愿意地嫁到了外地,很远很远的河北。

大哥的胡子长了,皱纹多了,二胡也忧伤了。

什么忧伤?别文绉绉的,就是心里空了,空落落的,你知道那滋味吗?空得你受不了!

雪梅好多年没有回来。大哥自从被人家说成不行以后就更没有勇气去打听雪梅的消息了。

可是大哥的心里装得满满的,全是雪梅和跟雪梅有关的回忆。

雪梅回来了,居然是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回家的路上,大哥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衣锦还乡,昂着头,爷爷活着多好,爷爷没有享受到他买的酒和点心。爷爷教他唱歌,教他拉二胡,爷爷说,爱唱歌的人好哇,没有苦没有愁。爷爷说的是真的,因为爷爷真的没有拧过眉头,没有流过眼泪。爷爷还说,也不知道谁能把达斡尔的文化传承发扬下去,没有文字,但不能没有声音啊,那可是咱们民族的宝贝。

爷爷一直住在西屋南炕,那是最尊贵的地方,爷爷每天冲着太阳眯着眼睛,留生啊,跟爷爷一起唱歌吧。

雪梅给爷爷买过旱烟买过罐头,那些钱是她订婚时婆家给的。雪梅放下东西,哭着离去,爷爷用一声长叹送走雪梅,他知道雪梅心里的苦。

村子很大,一半人家住在坎上,一半住在坎下。大哥家就在坎下,紧傍一个水泡子。那两间低矮的草房里,有他唯一的亲人,哑巴母亲。

可以挣工资了,可以给家里买吃的了,大哥美得大张着嘴,拎着的烧鸡都要活了过来,也跟着昂头挺胸,瓶子里的酒也不安分地晃动……

快到家了,大哥呆住了。他看见了一个人,那是雪梅!

人世间的许多喜悲,仅靠我们小小的心是盛不下的,它有时会溢出来,就在我们的脸上,抑或是眼睛里。远远地,在雪梅对面,大哥迎风而笑。雪梅驻足,眼眸里满是潋滟的波光。

这一刻,因为有了这样的邂逅而变得美好、温情。

那晚,大哥酩酊大醉。

那晚,雪梅哭红了双眼。

大哥总是请假回家。打扮利落了,指甲修剪了,胡子刮了,衬衣白了,笑容多了,话也稠了,不认识的人也想打招呼,浑身上下都透着朝气,打了鸡血似的。

开支的时候,大哥去街上买了好多好吃的,回来给大家分。还从怀里掏出照片,看看,不是七十多斤那个,人家不嫌弃我,愿意听我唱歌,愿意听我拉二胡。人家人家的,大哥磨叨了半天。

大哥那段时间创作了很多歌曲,歌词改来改去,曲子自己谱,他摇头晃脑的得意之作是《达乡姑娘你最美》,不用动用脑细胞,肯定是写给他心爱的人儿雪梅的。

大哥的作品大多和草原和爱情有关,大哥能从清晨的霞光、草尖上的露珠、飞奔的马群、女孩的长发、爷爷的旱烟袋里捕捉灵感,他的各个器官变得异常灵敏,四处通透。这样一个不修边幅,嗜酒如命的人居然有着百转的柔肠。他的声音豁亮、穿透。黑夜里,周遭一片寂静,大哥的天籁之音就在天空回荡,泉水般洗涤你的心灵,那是真正的原生态,在广袤的天地间尽情地歌吟。你的眼前会出现成群的牛羊、肥美的绿草,老旧的勒勒车……

大哥唱歌用心,他说不用心,把歌糟蹋了。他常常唱得泪湿双腮。

昨天,他是为音乐而生,今天,他是为音乐而活。

爱情,因为有了爱情,大哥的灵感井喷一样势不可当。

大哥开始罢演,谁劝也不好使,他说,快去把皇上二大爷请来吧。

请来,你就不这样了?

大哥大吼,皇上二大爷来了,也不好使!

大哥有了心病,很多观众等着他的民俗表演。他却撂了挑子。

大哥只有两件衬衣,都泡在盆里,整天光着膀子,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就是呼吸和自己较劲。

我走进他的房间给他洗衣服,他说,妹子啊,你知道哥心里有多难受吗?我留不下她,她还有家,终究不是我的啊!

大哥的脸痛苦的变了形。

我以为我能劝动他,他能和我聊天,但坚决不演出,他说他没心情,没心情的演出是糊弄观众。他不想挣昧心钱。

大哥的倔,一群牛也拉不动。

大哥面临着被开除的危险,大伙说情,他留了下来,没命地喝酒。

酒是好东西,人是王八犊子!喝着喝着不喝了,大哥沉默了,只有我知道,他口袋里尴尬了。

大哥翻着日历,妹子,下星期三,雪梅的生日。大哥摇着头走了,我追上去,递给大哥二百元钱。

借你的,买酒喝或者买礼物,邮过去。

大哥晚上回来,脸红扑扑的。我以后叫你老妹儿,行吗?

大哥总去食堂给我煮羊肝,我常常给大哥洗衣服。

有老妹儿真好。

有大哥也不赖。

那是!

我连拉带吐折腾了三天,大哥问我吃什么了,还把食堂做饭的大婶给骂了,恶狠狠地,连同人家的祖宗奶奶什么的都跟着借了光。

肚子疼,疼痛加剧,就在我脸色煞白的时候,大哥骑着破自行车把我送到了医院,一检查,急性阑尾炎,住院,交押金。大哥傻了,老妹儿,大哥兜比脸干净。

大哥去会计那里借钱,给我交押金。他说,就扣我工资吧,我以后不喝酒了。在医院的那几天,大哥从游乐场一趟趟跑来,他还从食堂那里用了一大筐的好话换来了狗肉,让我趁热吃。我吃,大哥就在一边咽吐沫。我递过去一块狗肉,你也吃吧。大哥说,要是有酒就好啦!

冬天来临的时候,游乐场解散,我们都失业了。大哥回家了,我结婚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婚礼没有大哥参加。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买件像样的东西送给我,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娘家人。大哥当时说得底气十足。

婚后不久,大哥来了,酒桌上,大哥说,老妹儿,别怪我,大哥没钱了,以后补上。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来,来给我唱歌。

那大哥现在就唱。大哥很少唱通俗歌曲,那天唱了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这是我喜欢的歌,也是我之前的愿望,我就是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

大哥说,他也想有个家,有个女人,那也是他的愿望。

唱着唱着,哭了,一个男人的哭,总是让人动容。大哥还是把自己喝高了。不骂人,改了,说,酒是好东西,人也不赖,指着我老公。我知道大哥喝了酒是回不去的,留他住下。大哥笑了,很顽皮地笑,你们新婚,我住下,不方便。

可是大哥喝高了就做不了自己的主,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四仰八叉。

我在厨房做饭,婆婆来了,进屋,看见大哥,他是谁啊?我一看,脸也红了,大哥的裤子前开门开着,里面的内裤一目了然,说不清的颜色。

别往家随便招男人!婆婆说完走了。

我的脸仿佛被抽了耳光。

看着熟睡的大哥,想去给他盖上被子,可我的手还是停在了空中。叫醒他?怎么忍心?他的脸上突然有了笑,梦里一定遇到雪梅了吧。坐在旁边,就想,大哥的生活少了一样很主要的元素,那就是女人啊!

大哥突然醒了,坐起来。低头看看自己,手忙脚乱地拉裤子拉锁。不停地自责,你看看,你看看,怎么睡到这时候?妹夫上班去了吧?

老妹,你晚上睡觉还喊吗?

好像不喊了吧。我的脸居然红了。

大哥走了,没吃早饭。

再来时,我挺着大肚子给大哥开门,他眼睛一亮,老妹儿,要生了?这么快?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笑了,还没生我怎么知道!

让哥看看,走两步。

我在屋里转了两圈。大哥把烟点上,眯着眼,不吭声。

会看?怎么不说话?

说了你别不高兴啊,十有八九是丫头啊!要是小子多好!大哥还很传统。

大哥说,雪梅在信里说,日子不舒心,男人一身的蛮力气,总揍她,找不到人诉苦,她也病了,胸闷,脸也浮肿了,不会是得了什么大病了吧!你说,这样的日子让雪梅咋过?雪梅啊雪梅!

大哥的脸不停地抽搐,抽烟都带着狠劲儿。

你要去看她?

大哥转忧为喜。这有文化的人就是善解人意。

你需要钱吗?

大哥眼睛又亮了,你怎么知道!

大哥就在那天晚上坐上了去往河北的火车,带上我买的吃的和啤酒还有我的嘱咐。大哥在车窗外把我的手攥得生疼,你是我的亲老妹儿。

两天后的晚上,大哥的长途打到了我家。老妹儿,我还是不敢进去,我昨天已经在外面蹲了一宿了。这要是有酒,哎,我就不会是这王八犊子样了,酒是好东西啊!今天,我看见她男人了,膀大腰圆,我……我打不过人家啊!

我能想象得出,河北的冬天也暖和不到哪儿去,大哥是怎样浑身发抖,上下牙直打架地熬到天亮。他穷尽了力气也给自己加不上油,他知道自己,关键的时候,不是某个部位,而是浑身都疲软。

大哥恨透了自己,他给不了雪梅需要的任何幸福。他只是披着男人皮的人而已。

大哥回来后没有到我家,我理解不了,就像他没参加我的婚礼一样,我想不通。

大哥的心情一定是很失望很失望的吧。

邻居家的猪莫名地死去,没人碰,就躺在路旁的沟里,大哥拖回家,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煮了,天亮时,就有猪肉的香味飘满了前屋后院,大哥热情地招呼着邻居们来吃肉,都勉强地挤出笑容,友好地拒绝了。

大哥不管三七到底二十几,咧开腮帮子就吃,吸溜着小酒,嘴吧嗒着,感觉日子滋润得很。然后打着饱嗝去支书家,盘上腿,坐在支书家的炕上剔牙缝里的肉。大哥的脸红扑扑的很喜庆。

支书说,有什么事?我除了不能给你找到合适的老婆,别的忙都好说。

这可是你说的。大哥眨眼工夫就站在地上。我要成立个小剧团。

唱二人转啊你?

唱那屌玩意儿?咱们达斡尔族的歌曲怎么办,眼看着就失传了吗?你不心疼?我要教现在的年轻人唱下去。你就给解决房子,一点儿点儿经费,当然了,还有我的酒哇!

做梦呢你,大白天的。支书很气愤地走了。

大哥不死心,他挨家挨户地找人,他说他教人家唱歌不收一分钱。还好,有几个大姑娘小伙子跟在他后面,每天晚上到他家。大哥说,没有酒,这歌唱不透,学也学不透。年轻人都聪明,买了酒拎着。大哥笑得极陶醉,仰着脖子,晃着肩膀边拉边唱,半眯着眼睛,嘴里吐出的是好听的歌还有浓浓的酒气,那是大哥最滋润的时光。

别叫我鄂老大!突然的一天里,大哥放下二胡,发了火。

叫鄂老大不好听,也显得不尊重,再说也叫不响。

那叫什么?年轻人面面相觑。

笨蛋啊都是,叫鄂老师呗!来,预备齐,叫一声!

鄂老师!破旧的茅草房里,响亮了。棚顶上陈年的灰抖落下来。

大哥的心里美了。

为了更像老师,为了年轻人能继续叫下去,响亮地心甘情愿地叫下去,大哥蓄了胡子,留了披肩的长发,还买了件廉价的黑不黑灰不灰的长款风衣,也把脏兮兮的领子立起来,俨然一个艺术家的形象了。看背影,颇有几分潇洒和不羁,正面细看,就有那么点儿不伦不类了。但大哥喜欢,每天照镜子,露着牙齿笑,笑得自足、自失起来。

为了增加收入,给这几个年轻人置办行头,大哥领着他的弟子们在婚宴上唱歌。白事他不去,他说晦气。不喜欢哼哼唧唧地,压抑,压抑得慌。

大哥的演出团队已经初具规模了,无论是唱还是跳,也有滥竽充数的,但大哥领唱功夫好,有气势,压场子。达斡尔族舞大哥跳得最拿手,音乐响起,大哥犹如仙鹤在飞,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灵动与飘逸,他是真的把自己囫囵个儿地投入到舞曲中了,他甚至在欢快的节拍里不愿意停下来,不愿意回到现实生活中来。

大哥就想这样继续下去了,有人叫着老师,有人适时地给买酒,还有下酒菜,日子也算是日子了。他偶尔地会想雪梅,雪梅偶尔来信,说人在他乡,心在原地。

雪梅说,她也写了歌词,但大多都忧伤。大哥说,我来给你谱曲,忧伤也是好歌,生活中不总是欢快的旋律。

雪梅说,我想起你,就能想起那些歌。

大哥说,我一唱那些歌,就能想起你。

两个人的酸和苦,大概印到信纸上了吧。

大哥的歌唱得好,远近是有点儿名气的。支书家的儿子结婚,场面很壮观,点名要请大哥去唱歌,歌都点好了,《走进新时代》、《今天是个好日子》。支书拎了酒信心满满地跨进了大哥门槛。

去给你大侄子喊两嗓子去!

谁是我大侄子?有人八台大轿抬我不走,你呢?

我怎么啦我?

你十六台大轿也抬不走我,你信不?

信。支书讪讪地走了。

弟子们就劝,花言巧语,甜言蜜语都用了。

不去!大哥的话掷地有声!把地能砸出个坑来。

万一以后给你穿小鞋呢?

更好,小鞋舒服。大哥的倔,草原上所有的牛来了,也拉不动。

立秋了,抗洪防汛开始了,村子里组织每家每户出一个劳力去修坝筑堤。大哥对来人说,不去!让支书来请我!口气牛得能上天。

支书不屑,这活儿,不缺他个吊儿郎当的二流子。

可到了集合地点,大哥这个二流子早就到了。大哥说,这是大事,是每个人的责任,我就应该来。

支书主动腾出一间办公室,让大哥像模像样地走进去,教大伙唱歌,这家伙,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五音不全的都来了。

大哥搞起了海选。酒也收了一些。

大哥不知道他做的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他只知道,要让后人记住达斡尔族的语言达斡尔族动人的歌曲,他每天浸在歌里泡在酒里,他活得像神仙。

但是大哥孤独。

孤独就是没有伴儿,说心里话的伴儿。老妹儿,你有伴儿,你心里话有地方说了,你的命真好。

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几个字大哥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然而正是这几个字让大哥的生活有了别样的色彩。

大哥怎么也没想到,他做了一件多么伟大而又神圣的事情,不,应该叫事业,那就是把快要失传的达斡尔族歌曲抢救了,传承了。

当区文化部门的主管领导找到他并且攥住他的右手时,大哥激动得左手端着的一杯酒洒在了鞋面上,脸也红了,说话语调也变了。达斡尔族的婚礼和歌曲正在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估计成功的希望很大。大哥听明白后,问,是谁申请的?他要给这个人鞠躬磕头。

第二天,大哥走路腰板直了,胸脯挺了,骄傲的大公鸡一样。

大哥开始挑肥拣瘦了,那些怎么学都只有章法没有灵气的弟子都被他劝回了家。种地去吧,用心侍弄,那里头也照样有钞票,别跟着我混时光了,再说,我现在干的是事业,大事业啊!

需要影像资料,大哥积极配合,一次次试演,试唱,他认为不合格谁说合格也不合格。大哥说,申请能否成功,就看咱们是否认真,来不得半点儿马虎啊!大哥为此还对着镜子练口型练表情,练一些肢体语言。对,是叫肢体语言。大哥说,唱了半辈子歌了,才走上正路啊!

大哥又有了想法,我们达斡尔族人的房子也要保护啊,这多有特色啊,粗粗的大烟囱,明亮的西窗户,进屋,一圈儿的火坑,那叫蔓子炕,还有我们吃的苏提切,就是……就是牛奶稷子米饭啊!大哥向文化馆的老李描绘着,站在地中间比画着,老李点头。

你给活动活动,泥草房都消失了,我的心,我这个地方疼啊我!大哥胸脯子拍的咣咣响。

我活动,不一定能成啊!老李说得很谦虚。

一定要成,我们给后人留下的是宝贝啊!不能都弄成花花绿绿的,时髦,但忘了本。

大哥无可争议地理所当然地当上了传承达斡尔族歌曲的领唱或者叫主唱。

大哥心里的天空一片蔚蓝,有一轮小太阳挂在他的心里,暖暖的,很贴心,很明媚。

大哥更像艺术家了,倾其所有买了一把好二胡,还赶起了时髦置办了MP3,他不喜欢,但需要。现在的歌曲有了很多新鲜的元素。

民族的不能丢,新鲜的也要学,跟上时代的脚步嘛。大哥一笑,牙齿也比以前白了。

大哥把名字改了,鄂留生改成了鄂留声,这是上帝赋予他的使命,他要把人世间最美的声音留住。

大哥和老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达斡尔族歌曲都翻译成了汉字,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大哥为此学会了查字典,认识并理解了很多汉字,大哥感觉力不从心。老李,成了他的老师,汉语老师,大哥叫得很虔诚。

大哥和村里的老人交流,回家,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吃喝,足不出户,他说这叫创作,创作是需要心情和意境。他说,什么时候,咱们也进录音棚,咱们也能成为正规部队呢。

区领导说,最好是培养出一个女歌手,年龄不限,太年轻的,唱不出底蕴来。大哥不知道什么是底蕴,但大哥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选是雪梅。

雪梅会唱歌也懂歌,欢快的能把自己唱得眉飞色舞,忧伤的能把别人的眼泪唱下来。雪梅,也只有雪梅,有这两下子。

大哥迫不及待地给雪梅打电话,遥远的那端是雪梅的抽咽。男人还是打他,身上都是淤青,怎么办?

大哥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雪梅的声音当时就哑了,默默地挂了电话。

大哥很后悔,自己还是男人吗?怎么不说,你回来!我做你的男人!

大哥还忘了交代自己的想法,那就是要雪梅回来唱达斡尔族歌曲,不是随便唱,是正经八百地唱。这是事业,和大哥休戚相关的事业。

雪下得棉被一样,天并不冷。大哥去了乡政府,跟领导说,我没别的意思,第一,我们的服装不能这样,新的旧的长的短的,你们拿出点儿钱来,置办点儿服装和乐器,谁也拿不走,到头来还是公家的,可我们也需要包装,我们也需要好的形象啊!第二,把咱们的达斡尔族歌曲还有我们的民族英雄少郎和岱夫的故事印成书或者小册子,咱们的民族文化不就普及了吗?还有,和我对唱的女歌手必须是雪梅,什么谁的小姨子,不鸡巴好使!

领导看着他的脸说,好说,我都答应。

答应几次了?怎么说人话不办人事呢你们?

留下来喝酒吧。领导很亲热。

大哥也不推托,喝就喝,把鞋子脱了,大衣甩了,敞开了喝。喝得脸上渐渐地有了醉态,喝得胸腔子里都直冒热气。大哥说,我要当着领导的面打长途。

雪梅的电话打通了,大哥怀揣着熊心豹子胆,扯着脖子大声嚷嚷:我的老相好,你的人长得好,歌唱得甜,俺就是稀罕你啊!你回来吧,和我一起唱歌,领导让我请你回来,郑重地请你回来,你是咱达乡的百灵啊!你听我说,非遗,管他什么姨,反正是好事,政府支持咱,好像还给钱,就是不发媳妇啊!哈哈!咱自个儿还能出名,出大名哩……

听电话的乡领导脸色变幻无穷。

酒是好东西,人啊,是他妈王八犊子!大哥借着酒劲趔趄着告辞。

路上,大哥猛地想起,电话里,雪梅说没说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就给忽略了呢!大哥拍着自己的额头。

会回来的!雪梅一定会回来!

春节临近,家家户户有了热腾腾的喜庆的年味儿。大哥多喝了两杯酒,两腮像涂了胭脂。雪梅今天回来,晚上就能到家了。大哥把家里的东西逐一擦得纤尘不染,墙也粉刷了,被子叠得也齐整了,怎么就越看越像新房哩!大哥站在地当间,嘿嘿地傻笑,今天他做起家务来,比女人还精致。

等不及了,要排练十多首歌曲,过了年就要演出,来不得半点儿敷衍,他和雪梅的对唱一定会出彩儿,出大彩儿。市里的、省里的领导都要来看啊!时间像赶车的鞭子,紧着甩,甩得大哥心里都发毛。

雪梅说要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不留后患。是什么事情呢?大哥的心里很忐忑。

就要见到雪梅了,就要和她同台唱歌,同台跳舞了,就要和她……

去接她,对,到村口。

夜里,大哥兴冲冲地走在路上,胸膛里火苗乱蹿,他的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往外拱,大哥扶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弯下腰,呕,没呕出来。

继续走。雪在黑夜里白得晃眼睛。

大哥甩着胳膊唱,唱爷爷教的歌,唱和雪梅一起唱过的歌,唱得心里一忽儿苦一忽儿甜,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

大草原啊,我的娘亲!库木勒啊,我的恩人……

一辆摩托疾驰而来,大哥躲闪不及,一头栽进路边的沟里。

迷迷糊糊地,大哥好像睡了一觉,又感觉身上哪个部位开始冷,冷得彻骨,他吃力地从沟里爬出来,远远地,他看见村子了,影影绰绰的房子,那是他的家啊!明年,明年开春,这样的老房子都要扒掉,这些混蛋想法混蛋干部啊!

黑夜如同幕布“唰”地撕开了口子,张着的大嘴一样,就有一束光直逼过来。这时,大哥看见了他的爷爷,那个慈祥的老人,嘴里没有几颗牙齿,唱歌不紧不慢,但颤颤的尾音能一下子把你拽到遥远的童年,那个甘蔗一样甜美的岁月。爷爷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本子,留生啊,这些歌可都是好歌,可惜没人谱曲,你来谱吧。

我这就过去!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我要谱成这样的天下绝曲!

咫尺之遥,大哥的手伸出去吃力地比画着。他看见了几个大腹便便的领导满脸笑意地抱着奖状一样的东西向他走来,近了,更近了!那是达斡尔族民族歌曲和传统婚礼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证书。醒目的大字晃了大哥的眼睛。他还看见了苏伯岱的民俗一条街,整齐又古朴的达斡尔族老房子,粗粗的大烟囱,炊烟袅袅,明亮的西窗,雪梅眯着细细的眼睛正款款地向他走来,怀里抱着的不是二胡,居然是一把崭新的四弦琴……

一辆汽车“咔嚓”把大哥整个裹进去。

大哥死的很惨,可表情却没有一丝痛苦,他张开的手臂仿佛在给成千上万人的乐队指挥,那样潇洒那样张扬。长发被鲜血染红……

作者简介:刘家琴,女,生于1968年,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齐齐哈尔人。198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在《小说林》、《芒种》、《佛山文艺》、《广州文艺》、《岁月》、《青年文学家》等省内外各类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三十余万字。短篇小说《飘落的叶子》被选入《短篇小说选刊》。2007年出版短篇小说集《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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