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与《左传》双音词比较研究

2012-04-29 00:44李国
现代语文 2012年11期
关键词:单音词双音词左传

摘 要:先秦已出现双音词,在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诗经》与《左传》中便存在着大量的双音词。《诗经》和《左传》虽然处于同一时期,但在许多方面仍存在着差异。本文通过比较二者的异同,证实了汉语词汇在这一时期开始了明显的双音化倾向。

关键词:《诗经》《左传》双音词 单音词 比较 双音化

汉语词汇从以单音词为主,发展到以双音词为主,是汉语发展史上的一大变化,这个变化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事实表明,在距今三千多年的两周时期,这一变化就已经开始了。这一时期,我国社会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伴随着这些变化,汉语也在不断发展,表现在词汇上,出现了相当数量的双音词。汉语词语双音化的原因是交际的需要。从客观方面看,在生产力较为低下的情况下,人们的生活领域和认识领域还比较狭窄,靠单音词基本能够满足交际的需要。随着社会的发展,词汇需求增加,同音词大量出现,容易混淆,为了区分这些同音词,双音词便应运而生。双音词避免了音系复杂化、同音词过多等弊病,增强了汉语的交际功能;从主观方面看,双音词的出现是为了更形象、生动地反映客观,进行交际。双音词说起来上口,听起来悦耳,看起来整齐,增强了语言的表达力。

《诗经》与《左传》同为两周时期的作品,但它们的风格不同,《诗经》口语风格较强,而《左传》书面语风格更强,因此二者的双音词既有相同点又有不同点。通过比较,我们可以对这一时期汉语词汇的双音化倾向有初步了解。

一、《诗经》《左传》双音词研究概述

前人对《诗经》与《左传》的双音词已经做过研究,程湘清先生在《汉语史专书复音词研究》中对《诗经》的双音词做了详细的研究,而陈克炯先生在《左传复音词初探》一文中对《左传》的双音词做了详细的研究。本文将在前人的基础上对二者进行比较分析。

关于双音词的判定标准,程湘清先生在《汉语史专书复音词研究》(2008:39)一书中从汉语特点出发,提出了从语法结构、词汇意义、修辞特点和出现频率等方面来判定双音词的标准。他认为,在语法结构上,两个音节结合紧密,不能拆开或随意扩展的是词;结构上结合紧密、意义上共同代表一个概念的是词;处于相同句式的相同位置上双音组合,其中一个已确认是词,则其他的双音组合也考虑是词;一些见次率很高的双音组合大致可确立为双音词。这些标准详细完备,因此我们用以判定双音词,并从二者双音词的数量、词性、构词方式以及双音词的运用等四方面来进行比较研究。

二、《诗经》《左传》双音词在数量上的差异

据程湘清先生统计,《诗经》中的双音词有726个,陈克炯先生统计《左传》有双音词284个(不计姓氏、地名等)。处于同一时期的两部作品中双音词的数量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差异,是因为二者的文体风格不同。《诗经》是用西周口语写成的,在日常的口语交际中,为了更形象生动地表达自己的思想,人们往往采用双音词或者更加复杂的复音词。《诗经》是一部诗歌作品,它可以配乐歌唱,单音词显然不能满足韵律的需要,于是便采用了更加悦耳整齐的双音词形式。而《左传》是一部历史散文集,它需要真实地记录历史,并且只为社会高层所阅读,一般的平民百姓很少接触,因此,它继续采用流传已久的雅言作为书写材料,而雅言中单音词占绝大多数,只有为数不多的双音词。由二者的双音词在数量上的差异可以看出,双音词在日常生活中已经出现并大量运用,而散文中还比较少,汉语出现了言文脱节的现象,但是汉语词汇双音化的趋向不可阻挡。

三、《诗经》《左传》双音词在结构上的异同

关于构词方式的划分,我们采用黄伯荣、廖序东先生划分汉语词汇的标准,将《诗经》与《左传》中的双音词从构词方式上分为单纯词和合成词。单纯词又分为两种类型,一是叠音词,一是连绵词;合成词又分为复合式、重叠式、附加式。其中,复合式又细分为联合式、偏正式、支配式、陈述式、补充式。

(一)单纯词

1.叠音词

《诗经》中的这类词最为常见,据程湘清先生统计,《诗经》中叠音词有360个,使用了689多次,这正是《诗经》双音词的一大特色。在《诗经》的360个重叠组合中,除“滔滔”“高高”“明明”等一小部分是单音词的重叠而构成的重叠式合成词外,大部分是单纯重叠词。其中又大都属于状态形容词。例如:

(1)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周南·桃夭》)

(2)菁菁者莪,在彼中阿。(《小雅·菁菁者莪》)

《左传》的叠音词不多,只有13个。这13个叠音词是“恤恤”“皇皇”“振振”“闵闵”“熙熙”“茕茕”“遥遥”“穆穆”“荡荡”“贲贲”“融融”“锵锵”“焯焯”。这些叠音词与《诗经》中的叠音词一样,也大都是来摹景状物的。例如:

(3)鹑之贲贲,天策焯焯,火中成军,虢公其奔。(《僖公五年》)

(4)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隐公元年》)

可见,二者叠音词在数量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原因是叠音词的出现和发展体现了社会的进步和语言发展的内部规律。叠音词更能体现诗歌的流动性和韵律性,并且叠音词在摹景状物方面比单音词有更大的优势,于是《诗经》更多地采用了叠音形容词,《左传》较少采用叠音形容词。

2.连绵词

《诗经》中的双音词除了大量的重叠词以外,还存在大量的连绵词。这些连绵词有双声的,有叠韵的,有双声兼叠韵的。例如:

(5)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邶风·静女》)

(6)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秦风·蒹葭》)

(7)陟彼崔嵬,我马虺隤。(《周南·卷耳》)

《左传》中的双音词也存在着连绵词,这些连绵词同样也有双声、叠韵、双声兼叠韵的。例如:

(8)谓我敝邑,迩在晋国,譬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襄公二十二年》)

(9)我君小子,朱儒是使,朱儒朱儒,使我败于邾。(《襄公四年》)

(二)合成词

1.复合式

1)联合式

《诗经》中的合成词有双声、叠韵以及双声兼叠韵的,但由于叠音词和连绵词较多,所以合成词的数量相对较少。例如:

(10)勉勉我王,纲纪四方。(《大雅·棫朴》)

(11)靖共尔位,正直是与。(《小雅·小明》)

《左传》中联合式双音词共96个,占双音词总数的33.7%。例如:

(12)不靖国家,不可谓亨;作而害身,不可谓利。(襄公九年)

(13)吾不忘先君之好,将使衡父照临楚国,镇抚其社稷,以辑宁尔民。(昭公七年)

(14)乃祖吾离,被苫盖,蒙荆棘,以来归我先君。(襄公十四年)

2)偏正式

先秦偏正式双音词主要由“名词和名词”“形容词和名词”“数词和名词”三种结构方式构成的名词,其他方式构成的词则居少数。《诗经》中偏正式双音词同合成词一样,相对大量叠音词和连绵词也只占很小的比例。例如:

(15)大夫跋涉,我心则忧(《鄘风·载驰》)

(16)帮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商颂·玄鸟》)

《左传》中偏正式双音词共109个,占复音词总数的38.3%。可见比重也很大。例如:

(17)先王何常之有, 唯余心所命。(《昭公二十六年》)

(18)吾子得玉而失诸侯,必不为也。(《昭公二十六年》)

在偏正式双音词中,有一种特别值得注意的现象,有一些代表最常用的概念的单音词(均属于基本词汇),往往成为构词能力很强的词根。例如:

人:价人(《大雅·板》);私人(《大雅·崧高》)

夫:仆夫(《小雅·出车》);大夫(《鲁颂·閟宫》)

民:庶民(《大雅·灵台》);先民(《大雅·板》)

子:男子(《小雅·斯干》);君子(《大雅·卷阿》)

这些词根具有很强的构词能力,每个词根都可以和大量的单音语素组合成合成词。广泛利用词根复合法构成新词正是汉语在词汇方面的特点之一,这一特点不断发展完善,延续至今天仍然是现代汉语的一大特点。可以说,这些词根的出现大大加强了汉语词汇的双音化趋势。

3)支配式

《诗经》与《左传》中的支配式合成词比较少见,只有寥寥几个。例如:

(19)睕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小雅·大东》)

(20)虽遇执事,其弗敢违。(《成公三年》)

另外的两种形式——补充式和陈述式,几乎没有。

2.重叠式

《诗经》的叠音组合中大部分属于单纯叠音词,重叠式合成词只有少数。例如:

(21)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周颂·敬之》)

(22)视尔梦梦,我心惨惨。(《大雅·抑》)

《左传》中的叠音组合都属于单纯叠音词,重叠式合成词没有。

3.附加式

1)前附

(23)豺虎不食,投畀有北。(《小雅·巷伯》)

(24)无俾城坏,无独斯畏。(《大雅·板》)

2)后附

(25)王赫斯怒,爰整其旅。(《大雅·皇矣》)

(26)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小雅·伐木》)

上述结构一般叫作衬字双音结构,这种结构几乎是《诗经》中特有的语言现象,在《左传》等先秦散文中不常见,除了“有”字组成的双音结构偶尔出现外,其他类型都是十分罕见的。在词性方面,单音词与这些衬字结合以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在词义方面,衬字也没有改变单音词的意义,也不增添附加的意义和情彩。唯一的不同是形成了轻重相间的双音节,对诗歌的节奏有着比较重要的影响。《诗经》语言的韵律和节奏,对词汇的音节有着特殊的要求,当时虽然已经出现了双音词,但还不能满足《诗经》追求韵律的需求,《诗经》中大量衬字的运用只是为了补足四字格式,在韵律上达到和谐。客观上这一结构促进了汉语词汇双音化。可见,《诗经》这种这种韵文文学形式对汉语双音化有着重要的影响。

通过以上两个方面的比较看以看出,《诗经》双音词最大的特点是存在大量的叠音词、连绵词、衬字双音结构以及语用上的析言合用现象。而《左传》的双音词也有自己的特点:

第一,单纯词的数量不多,不像《诗经》大量运用连绵词和叠音词来摹声状物,写景抒情。

第二,句法构词能力大大增强,其中基本成分加附加成分这种构词方式不占重要地位,但联合式、偏正式构造的双音词数量很多。

第三,基本词汇中某些表示最常见的事物、反映最常用的概念的根词,表现出越来越强的构词能力。例如“人”构成的词有“小人、大人、圣人、庶人、野人”等;以“大”构成的有“大夫、大隧、大路、大命”等。

形成《诗经》双音词特点的原因是:《诗经》具有口语风格,讲究句式整齐,韵律和谐,它可以配乐歌唱。由于修辞形式、文学表现手法以及声律节奏的需要,《诗经》中的语言和一般的散文典籍不完全一致,这就必然会在词汇运用方面形成自己的特色。而形成《左传》双音词特点的原因是它的散文性特点。《左传》采用流传已久的雅言,既短小精悍,又准确规范。《诗经》和《左传》虽处于同一时期,但语言风格的不同造就了二者的差异,二者的差异体现了先秦时期汉语词汇的双音化倾向,演变到现代汉语中,双音词已经成为汉语词汇的主流。

参考文献:

[1]程湘清.汉语史专书复音词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2]王力.古代汉语[M].北京:中华书局,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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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戍国.春秋左传校注[M].长沙:岳麓书社,2006.

[5]孔丘编订.诗经[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7.

[6]陈克炯.左传复音词初探[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

会科学版),1978,(4).

[7]石云孙.诗经双音词语分言、合用例释[J].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

报,1990,(1).

(李国山东青岛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66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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