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敏
(天水师范学院 文史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辛亥英烈的“大爱”情怀
——以林觉民《与妻书》为中心
杨小敏
(天水师范学院 文史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辛亥革命时期,面对日益严重的民族危机,以孙中山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派宣传组织群众号召推翻腐败的清王朝,争取民主和自由。一批又一批革命党人,在革命思想的激荡下,义无反顾地投身到起义中去。1911年4月27日的广州黄花岗起义就是影响最大的一次起义。林觉民等革命党人牺牲自我,舍弃家庭,为了大爱的至上情怀,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后来人,鼓舞着他们为了建立民主自由富强幸福的国家而奋斗。
辛亥革命时期;广州黄花岗起义;林觉民;《与妻书》;大爱情怀
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革命政党——中国同盟会成立以后,先后多次在国内组织、发动起义。其中以1911年4月27日(农历三月二十九日)黄兴等人领导、发动的广州黄花岗起义为最著名,影响最大。这次起义亦最能体现辛亥英烈的大爱情怀。林觉民作为这次起义的死难者,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其起义前三天写与妻子陈意映的绝命书,即通行的《与妻书》,至真至情至切,百年以来感动了无数阅读它的人,也激励了无数的革命志士。他们为了民族、国家的利益,为了民众的幸福,舍弃个人的家庭幸福,毅然决然地献出了自己宝贵而年轻的生命,这是何等的英雄气魄呀!这样的人,又何止林觉民一人!先烈们之所以走上革命的道路,是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的传播分不开的。
1900年辛丑条约的签订,使帝国主义在中国获取了极大的权利。民族危机空前加剧,帝国主义通过修建铁路、开矿、开办银行、经营航运,牢牢控制了中国的经济命脉,他们的势力渗透到了中国各地。而腐败的清政府也成了洋人的朝廷,奉行一条“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卖国外交政策。他们谄媚洋人,做着洋人的帮凶,却剥削、压迫人民,镇压人民的反抗斗争。正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一些有识之士,敏锐地认识到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二十世纪以来,灭国政策,愈出愈奇。土地不必占领,人民不必杀戮,官吏不必驱逐,职业不必侵扰。及其结果,则不占领土地,而吸取土地之精华;不杀戮人民,而灭绝人民之种族;不驱逐官吏,而利用官吏之贪横;不侵扰职业,而暗攫职业之权利。迟之则数十寒暑,早之则十余春秋,万里河山皆他人之殖民地游牧场矣。”[1]義侠《为滇越铁路告成警告全滇》
面对日益严重的民族危机,资产阶级革命派开始大量宣传资产阶级民主思想,他们号召人们起来推翻腐朽卖国的清政府。1903年5月,邹容的《革命军》一书出版,在书中他强烈呼吁男女老少起来革命。指出:要摆脱满清贵族的腐败统治就要革命;要使中国独立于世界之林,成为世界的强国,就要革命;要成为一个自由的人,做国家的主人,就要革命。邹容在《革命军》绪论中说:“呜呼!我中国今日不可不革命,我中国今日欲脱满洲人之羁缚,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独立,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与世界列强并雄,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为地球上强国,地球上之主人翁,不可不革命,革命哉!革命哉!……吾今大声疾呼,以宣布革命之旨于天下。”“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争存争亡过渡时代之要义也;革命者,顺乎天,而应乎人者也。革命者,去腐败而存良善者也。革命者,由野蛮而进文明者也。革命者,除奴隶而为主人者也。”[2]333
在《革命之原因》一章中,邹容说:“革命!革命!我四万万同胞今日何为而革命,吾先叫绝曰:不平哉!不平哉!……哀哉!我同胞无主性。哀哉!我同胞无国性。哀哉!我同胞无种性,无自立之性!”[2]335-336邹容无情揭露了满清贵族的阶级特权和他们腐败腐朽的生活,揭示了社会的不平等,揭示了清王朝对劳动人民的残酷剥削和对知识分子的压制。
邹容揭露满清贵族不劳而获的寄生生活,揭露他们昏庸无知却平步青云的官场生活道:“我同胞不见夫彼所谓八旗子弟、宗室人员、红带子、黄带子、贝子、贝勒者乎?甫经成人,即有自然之禄俸,不必别营生计,以赡其身家;不必读书向道,以充其识力,由少爷而老爷、而大老爷、而大人、而中堂,红顶花翎,贯摇头上,尚书、侍郎,殆若天职。”[2]338他揭露清朝统治者对知识分子的压制和思想禁锢。“中国士子者,实奄奄无生气之人也,何也?民之愚不学而已,士之愚,则学非所学而益愚。而贼满人又多方困之,多方辱之,多方汨之,多方馽(zhi)之,多方贼之,待其垂老气尽,阉然躯壳,而后鞭策指挥焉。”[2]339他揭示了劳动人民辛劳悲惨的生活,揭露了清政府和地主、官吏对人民的重重盘剥。“今试游于穷乡原野之间,则见夫黧其面目,泥其手足,荷锄陇畔,终日劳劳而无时或息者,是非我同胞之为农者乎?若辈受田主土豪之虐待不足,而满洲人派设官吏,多方刻之,……摊赔款,其尤著者也。是故一纳赋也,……一两之税,非五六两不能完,务使其鬻妻典子而后已。……”[2]341
在《革命之教育》一章中,邹容说明了革命就是为人民争取自由、平等的权利,为人民谋求幸福的生活。他说:“文明之革命,有破坏,有建设,为建设而破坏,为国民购自由平等独立自主之一切权利,为国民增幸福。”“革命者,国民之天职也,……今试问吾侪何为而革命?必有障碍吾国民天赋权利之恶魔焉,吾侪得而扫除之,以复我天赋之权利。是则革命者,除祸害而求幸福者也。……”[2]349-350)
邹容要自己的同胞认识到: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也。人人享有平等自由之权利。
在《革命必先去奴隶之根性》一章中,邹容号召人们去除奴性,做独立的国民。他说:“曰国民,曰奴隶,国民强,奴隶亡;国民独立,奴隶服从。”[2]356
陈天华写成于1903年的《猛回头》和《警世钟》,在揭露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和清政府的罪行方面,在宣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方面,亦起到非常积极的作用。
陈天华在《猛回头》中揭露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的罪行说:“来了什么英吉利、法兰西、俄罗斯、德意志,到我们中国通商,不上五十年,弄得中国民穷财尽。这还罢了,他们又时时兴兵动马,来犯我邦。……日本占了台湾,俄国占了旅顺,英国占了威海卫,法国占了广州湾,德国占了胶州湾,把我们十八省都画在那各国的势力圈内,丝毫也不准我们自由。中国的官府好像他的奴隶一般,中国的百姓,好像他的牛马一样。……”[3]145对于清政府变成帝国主义的鹰犬,他说“列位!你道现在的朝廷,仍是满洲的吗?多久是洋人的了!……我们分明是拒洋人,他不说我们与洋人做对,反说与现在的朝廷做对,要把我们当作谋反叛逆的杀了。”[3]151
在《警世钟》中,谈到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陈天华说:“苦呀!苦呀!苦呀!我们同胞辛苦所积的银钱产业,一齐要被洋人夺去;我们同胞恩爱的妻儿老小,活活要被洋人拆散;男男女女们,父子兄弟们,夫妻儿女们,都要受那洋人的斩杀奸淫。我们同胞的生路,将从此停止;我们同胞的后代,将永远断绝。”[3]112他痛心于中国的落后挨打,满清政府的专制愚昧,“恨呀!恨呀!恨呀!恨的是满洲政府不早变法。”“真呀!真呀!真呀!中国要瓜分了!”他号召各阶层人民起来反抗帝国主义和他的帮凶清政府。“杀呀!杀呀!杀呀!……于今各国不由我分说,硬要瓜分我了,……不如杀他几个,就是瓜分了也值得些儿。……读书的放了笔,耕田的放了犁耙,做生意的放了职事,做手艺的放了器具,齐把刀子磨快,子药上足,同饮一杯血酒,呼的呼,喊的喊,万众直前,杀那洋鬼子,杀投降那洋鬼子的二毛子。满人若是帮助洋人杀我们,便先把满人杀尽。那些贼官若是帮助洋人杀我们,便先把贼官杀尽。”[3]121他呼唤中国民众觉悟起来,不要再麻木不仁。“醒来!醒来!快快醒来!快快醒来!不要睡得像死人一般。同胞!同胞!”[3]143他要人们认清满清政府的嘴脸。“列位,你道今日中国还是满洲政府的吗?早已是各国的了。那些财政权、铁道权、用人权,一概拱手送与洋人,洋人全不要费力,要怎么样,只要下一个号令,满洲政府遂立刻奉行。”[3]125他希望中国人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他说:“中国的人,最可耻的,是不晓得国家与身家有密切的关系,以为国是国,我是我,国家有难,与我何干;……不知身家都在国家之内,国家不保,身家怎么能保呢?”[3]131
邹容、陈天华的著作对当时积极探索中国出路的知识分子精英们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给他们指明了革命斗争的方向。
1905年8月20 日,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同盟会在日本东京成立,这是一个全国性的革命团体。在其誓词中,提出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民族、民主革命纲领。后来,孙中山在同盟会的机关报《民报》的《发刊词》中将其政治纲领,阐述为“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思想。“三民主义”思想的提出,表明了资产阶级革命者认识水平的提高,反映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这一思想的深入人心,对于推动资产阶级革命的发展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当时,宣传革命的其他刊物有1906年5月柳亚子在上海创办的《复报》,10月宁调远创办的《洞庭波》(后改名《汉帜》)。另有《云南》,《四川》、《河南》、《关陇》等刊物。这些刊物的出版,进一步从各方面壮大了宣传革命的声势,扩大了革命宣传的影响。使革命的思想在更多人的内心激荡,最终汇聚成一股气势磅礴的革命潮流。
同盟会成立以后,革命党人一面继续宣传革命思想,一面积极发动武装起义,为推翻清王朝作不懈努力。其中就有著名的广州黄花岗起义。
黄花岗起义,是一场十分惨烈的战斗,由于真正投入战斗的革命党人仅有一百二十多人,与满清力量对比悬殊,尽管革命者尽其全力,殊死战斗,起义最终还是失败了。这次起义的发动,正如黄兴后来所总结的,比较仓促,准备并不是很足,但它又是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情况下进行的。既是为了给支持革命、捐钱捐物的海外人士一个交代,也是为了鼓舞遭多次起义失败而情绪陷入低谷的革命党人。在起义正式发动之前,已有包括黄兴、林觉民在内的革命党人意识到这将是一次失败的起义,但为了唤醒更多的人投身到资产阶级革命中来,推翻满清的统治,他们义无反顾,以身赴死。林觉民在起义前的4月25日(农历三月二十七日)与革命党人有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他说:“此举若败,死者必多,定能感动同胞。……故谓吾辈死而同胞尚不醒者,吾绝不信也,嗟呼,使吾同胞一旦尽奋而起,克复神州,重兴祖国,则吾辈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宁有憾哉,宁有憾哉!”[4]195-195这次起义,意义不可低估。孙中山说:“是役也,集各省革命党之精英,与彼虏为最后之一搏。事虽不成,而黄花冈七十二烈士轰轰烈烈之概已震动全球,而国内革命之时势实以之造成矣。”[5]《建国方略》1912年,在黄花岗起义一周年纪念会上,黄兴在南京发表了《广州三月二十九革命之前因后果》的演讲,他回顾了起义从准备到最终失败的整个过程。他对起义的影响和价值作了如是说:“然自此役后,同志不以挫折灰其壮志,图谋再举,弥增激励。”[6]170“是鄂省八月之起义,由广东之原动力,而广州九月之光复,又我七十二烈士之死义激而成之也。七十二烈士虽死,其价值亦无量矣。”[6]171黄兴尤其对林觉民、喻培伦、方声洞等黄花岗革命烈士予以高度评价:
且烈士之死义,其主义更有足钦者,则以纯粹的义务心,牺牲生命,而无一毫的权利思想存于心中,其中如林觉民先生,科学程度,极其高深,当未发动之先,即寄绝命书与其夫人,又告同人曰:“吾辈此举,事必败,身必死,然吾辈死事之日,距光复期,必不远矣。”其眼光之远大,就义之从容,有如此者。又喻君培伦,最富于爱国思想,……来港后,日夜与李君荫生复制炸弹,不稍休息,此役所用之炸弹,多出其手制者。至方声洞,以如花之年,勇于赴战,当其与巡防营巷战时,身中数弹,犹以手枪毙多人。他如窦鸿书(即杜凤书)李君荣诸君,虽系工人,然皆抛弃数百元之月俸,从事革命事业,捐躯殉国,尤足钦佩。总之,此次死义诸烈士,皆吾党之翘楚,民国之栋梁,其品格之高尚,行谊之磊落,爱国之血诚,殉难之慷慨,兴亦不克其万一。……[6]171
当时幸存下来的革命党人,在战斗中也极勇敢,如朱执信。黄兴后来回忆到“朱执信兄攻督署时,奋勇争先,迥非平日文弱之态。在二门,为后列误伤肩际,仍偕克(黄兴)攻出大南门,遇敌相失,幸遇其门生家,入易服走出。”[7]黄兴《与胡汉民致谭德栋等书》黄兴本人在起义前给梅培臣等同志的绝笔书中说:“誓身先士卒,努力杀贼。”在战斗中,右手两指被敌人击断,仍坚持战斗。
起义失败,清军搜捕革命党人。许多人被捕遇害,但他们都表现出了革命党人的大无畏精神和牺牲精神。林觉民被俘以后,清吏张鸣岐、李凖亲自审讯,而林觉民毫无惧色。“侃侃而谈,综论世界大事,各国情事”,当让其写供状时,林觉民“纵笔一挥,立尽两纸,洋洋数千言。书至激烈处,解衣磅礴,以手捶胸,若不复忍书者。”供毕,又在堂上演说,“至时局悲处,捶胸顿足,劝清吏洗心革面,献身为国,革除暴政,建立共和,始能使国家安强,汉族鞏结,则吾死瞑目矣。”就义之时,大义凛然。[6]曹亚伯《广州三月二十九日之役》,217陈可钧被执后,清吏讥其“白面书生,何苦为逆以自残。”陈可钧勃然大怒,厉声咤之曰:“尔以此举为壮士辱耶?事之不成,天也。然以唤醒同胞,继志而起,愿足矣。尔等利禄熏心,血液已冷,焉能知此!”遂从容就义。[6]曹亚伯《广州三月二十九日之役》,218李德山临刑,监斩吏语其轻生,李厉声骂曰:“大丈夫为国
捐躯,分内事也。我岂不能致富贵者,特不能如汝辈认贼作父,不知羞耻耳!”[6]曹亚伯《广州三月二十九日之役》,218喻培伦对问官曰:“学术是杀不了的,革命尤其杀不了。”[6]曹亚伯《广州三月二十九日之役》,218陈更新,清吏见其年少貌美,谓之曰:“子年尚少,何故倡乱,自贻伊戚?”陈曰:“同胞梦梦,起义所以醒之也。奚谓倡乱!……今既见获,请速死我。”[6]曹亚伯《广州三月二十九日之役》,218革命党人以身赴死,就是为了用自己的鲜血、自己的牺牲唤醒四万万同胞,让他们认清腐败的政府,让他们团结起来,推翻清朝,建立民主共和的新中国。革命党人不怕牺牲的精神正是他们舍弃小爱,天下大爱的博大胸怀的体现。
黄花岗起义中牺牲的辛亥英烈,为了天下人的幸福,舍弃了个人幸福和家庭的幸福。
林觉民(1887~1911),字意洞,号抖飞,又号天外生。福建福州闽县人。14岁(一说15)入福州高等学堂,深受西学平等自由学说的影响,多次领导同班同学参加学校革命风潮;曾设立小学和阅报所,以便提高人们的思想水平;谈及时事,辄言中国非革命无以自强,慷慨激昂。1906年自费赴日本东京留学,专习日语。第二年转入正式生,入应庆大学专攻哲学。娴熟英语、德语。在日期间,与友朋谈及国事危殆,常常情绪激昂。1911年春,在得知黄兴、赵声将在广州起义的消息后,返回香港。抵港以后,黄兴喜曰:“意洞来,天赞我也,运筹帷幄,何可一日无君。”后回福建组织同志,三月二十五日晚(农历),和林文等同志进入广州。二十六日去香港接其他同志,深夜,给家人写绝命书。他给妻子的信中写道: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人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
……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思,吾爱汝至,所以为汝体者惟恐未尽,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以摸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寻我乎一恸。[4]198-200
从此信可以看出林觉民对妻子的挚爱、对儿女的牵挂、对家庭的责任和他的不忍,他不忍心离开自己的爱妻和稚儿,不忍心弃自己的家庭于不顾。这一点,他在四月二十五日(农历三月二十七日)由香港回广州的舟中与同志的谈话中说得很明白:“今日同胞,非不知革命为救国惟一之手段,不可一日缓,特畏首畏尾,未能断绝家庭情爱耳,今试以余论,家非有龙钟老父庶母幼弟少妇稚儿者耶?顾肯从容就死,心之摧割,肠之寸断,木石有知,亦当为我坠泪,况人耶,推之诸君,家族情况,莫不类此,甚且身死而父母兄弟妻子不免冻馁者亦有之”。[4]195纵然有一万个不忍,但是面对“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的黑暗现实;面对民众所处的“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的悲惨境地,他不愿意独善其身,不得不狠心抛弃这一切牵挂,“以天下人为念”,“为天下人谋永福”。林觉民由自己的夫妻情爱、家庭小爱推及天下大爱。他希望以牺牲自己的夫妻情爱,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他希望以自己和家人的生离死别来解除天下人的离别之痛。这是多么无私的高贵品质!林觉民面对牺牲,充满信心。他相信,他的牺牲,会唤醒更多的民众,和革命党人一起继续革命。他说:“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
辛亥革命时期,像林觉民这样具有“舍弃小爱,天下大爱”的至上情怀的革命英烈,还有很多。喻培伦(1886~1911),字云纪,四川内江人,和弟培武均为革命党人,后俱留学东京。广州起义时,兄弟二人争相奔赴,但喻培伦为了不让自己的亲人遭受太重的打击,他对培武曰:“我去,汝必留,俱死无为,徒绝老亲欢。”兄弟相拥洒泪而别。可见,他也是极其放心不下自己的至亲的,但为了革命,他毅然决然奔赴战场,受重伤被捕不屈就义。
方声洞(1886~1911),字子明,福建侯官人。17岁,赴日本东京成城学校,此校为我国陆军学生的养成所。曾参加反对俄国侵略我边疆的东京留学生义勇队,后经解散,“悲愤欲绝,逢人便痛论国事,谓非一刀两断,颠覆异族专制以建共和,汉人必无奠枕之日”。回国以后,创立书报阅览所,期望使革命思想,普及于国民。后再赴日本,考入千叶医学校,希望以一技之长,贡献于国家。23岁回国,取王氏女,感情极好,携至日本,生一子。“然君虽有室家之乐,而未尝须臾忘国事,语及时局,则热血如沸,涕泪交集”。当初,同盟会成立时,方声洞与兄声涛和一姊两嫂,皆入会。携妻至东京后,又介绍其加入同盟会。1911年3月2日,离开东京,参加二十九日的广州起义,壮烈牺牲。离开东京前,方声洞预先写好家书,嘱咐妻子按时邮寄父亲,以安其心。参加起义前一日,方声洞又写了绝笔书二封。给父亲的绝笔书中就赴死之原因,写道:
……是以满政府一日不去,中国一日不免于危亡,故欲保全国土,必自驱满始,……儿蓄此志已久,……迩者,海内外诸同志共谋起义,以撲满政府,以救祖国,祖国之存亡,在此一举,事败则中国不免于亡,四万万人皆死,不特儿一人,如事成,则四万万人皆生,儿虽死亦乐也,……。
……使同胞享幸福,虽奋斗而死,亦大乐也,且为祖国而死,亦义所应尔也,儿刻已念有六岁矣,对于家庭,本有应尽之责任,祗以国家不能保,……,儿今日极力驱满,尽国家之责任者,亦即所以保卫身家也,他日革命成功,我家之人,皆为中华新公民,……则儿虽死,亦瞑目于地下矣,惟从此以往,一切家事,均不能为大人分忧,甚为抱憾,……。
……兹付上致颖媳信一通,俟其到汉时面交,并祈得书时即遣人赴日本接其归国,因彼一人在东,无人照料,种种不妥也,如能早归,以尽子媳之职,或能轻儿不孝之罪,……旭孙将来长成,乞善导其爱国之精神,以为将来为国报仇也,……。[4]189-191
方声洞另写一信与侄儿,嘱咐侄儿在自己死后担负起照顾祖父、培养教育弟妹的爱国精神之责任。从方声洞的绝笔书中,我们同样看到他对妻儿、对家庭的割舍不下。然而,为了革命的成功,为了民众的幸福,他宁愿牺牲这一切。方声洞的绝笔书与林觉民的《与妻书》都体现出了救国救民的牺牲精神。他们的大爱精神、至上情怀是高度一致的。
林觉民、喻培伦、方声洞及所有的辛亥英烈,他们不是没有牵挂,他们不是没有爱,他们不是没有责任,但他们决然赴死,义无反顾,为的是天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人,为的是国家的独立和富强,为的是人民的自由平等和幸福。他们的祖国至上、人民至上的大爱情怀,永远激励着我们前行。
[1]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三所,编.云南杂志选辑[Z].北京:科学出版社,1958:575.
[2]辛亥革命资料丛刊:第一册[Z].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3]辛亥革命资料丛刊:第二册[Z].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4]邹鲁编.广州三月二十九革命史[M].重庆:国民图书出版社,1944.
[5]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等,合编.孙中山全集:第六卷[Z].北京:中华书局,1981:242.
[6]辛亥革命资料丛刊:第四册[Z].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7]湖南省社会科学院,编.黄兴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1:52-53.
K257
A
1671-1351(2012)01-0097-05
2011-11-23
杨小敏(1967-),女,甘肃甘谷人,天水师范学院文史学院副教授,博士。
〔责任编辑 王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