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秀拉》看托妮·莫里森的民族女权观

2010-04-10 09:27曹颖哲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0年6期
关键词:托妮夏娃美国黑人

曹颖哲

(东北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哈尔滨 150040)

从《秀拉》看托妮·莫里森的民族女权观

曹颖哲

(东北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哈尔滨 150040)

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的长篇小说《秀拉》是作者民族意识和女权观点的综合体现。长期以来的种族歧视使黑人男性作为第一受害者在精神上弱化,心灵上扭曲,从而在两性关系中要求女性做男性权威的绝对顺从者。在种族和性别的双重压迫下,众多黑人女性失去了寻求自身解放的意识,沦为社会和家庭的奴隶。但是,“我们中不乏勇敢的人”,莫里森笔下的夏娃、秀拉以及莫里森本人都是在这多重困境下成长起来的“勇敢的人”。莫里森以实际行动对自己的民族女权观做出了最好的诠释。

托妮·莫里森;《秀拉》;美国黑人女性;民族意识;女权观点

“所有的女人是白人,所有的黑人是男人,但是我们中间不乏勇敢的人”,这是黑人女性主义评论家巴巴拉·史密斯的一部研究黑人女性著作的标题,刚好可以作为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的长篇小说《秀拉》的绝妙注脚。《秀拉》以1919至 1965年的美国为大背景,故事发生的年代正是黑人民权运动的高潮,也是女权运动的高潮,但是两者都将黑人女性排除在外:黑人权利运动把所有的黑人都看做男人,女权运动又将所有的女人都归为白人。黑人妇女的生存处境就像故事中童年的秀拉和奈尔所发现的那样——“她们既非白人,又非男人,自由和胜利是她们的禁区”[1]172。而文学界也存在类似的现象。处于主流地位的批评话语如黑人文学批评和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分别以男人和白人为主。为迎合主流批评话语,文学中的黑人女性往往被种族主义话语和美国女性主义话语排除在外,或者被客体化甚至妖魔化。莫里森对此深恶痛绝:“我厌恶那种年复一年黑人所受到的大大小小的轻视。我指的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压迫,而是指那些已被人们习以为常的文学作品中所展示的对黑人的印象。在这类文学中,黑人妇女和儿童只被作为别人的道具、布景、笑料和异国风情的点缀。我本人在这类文学中是不存在的。”[2]因此,莫里森一开始写作就把目光集中到黑人女性身上,关注女性命运,书写女性体验。但她的女权主义观点有别于普通意义上的西方女权主义,是受黑人民族性制约的,含有很浓厚的黑人民族文化成分,而民族性又深深地和黑人女性价值观相结合。在她的作品中,种族解放意识和黑人女性主体意识总是紧密结合在一起[3]。《秀拉》是莫里森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既是作者对黑人民权运动及女权运动的积极响应,也是作者民族意识和女权观点的综合体现。

一、民族女权视野中的种族歧视

托妮·莫里森生于美国俄亥俄州罗伦城的一个黑人家庭。祖父母做过奴隶,父母从南方亚拉巴马州移居而来,家庭氛围中洋溢着强烈的民族情绪。后来长期从事编辑、教学和写作工作,也使她有更多的机会直面黑人的过去与现实。特别是 1965年她升为兰登书屋的高级编辑,其编辑的《黑人之书》记述了美国黑人 300年的历史。这一切造就了莫里森身上强烈的种族意识和民族自尊心。因此,种族问题一直是托妮·莫里森小说中永恒的主题。和莫里森的其他作品一样,《秀拉》也是以种族歧视为背景的。在小说伊始,叙述人就给人们讲述了黑人居住点“底层”名称的由来。明明是在“高高的山顶上”,为什么要叫做“底层”呢?原来,这名字来源于“一个玩笑”,“一个拿黑鬼开心的玩笑”。一位白人农场主许诺要是黑奴为他完成一件难办的活计,就给他一块“低地”。但当黑奴把活计干完后,农场主却给了他一块山上的地,“那地方水土流失严重,连种子都会给冲掉,而冬天寒风又呼啸不已”。一心想得到奴隶主许诺的“低地”的黑奴争辩说:“可那是在高高的山顶啊。”白人农场主却回答:“从我们这里看是高高在上,可是当上帝往下看的时候,就是低地啦。所以我们才这么叫啊。那是天堂的底层——有着最好的土地呢。”[1]138这场文字游戏让故事一开篇就处于阶级压迫和种族歧视的大背景下,黑人群体被玩弄于白人权威的股掌之间,他们勤劳,却被剥夺劳动的权力;他们天真,反被欺骗信任;他们越贫穷,就越没有安稳生存的条件。

一战期间,众多黑人战士曾和白人一起在国外并肩战斗。故事中夏德拉克和夏娃的儿子李子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可是,从欧洲战场归来之后,黑人退伍士兵却没能分享到他们为之浴血奋战的民主,他们和他们的黑皮肤同胞们的境遇比起 19世纪末期的先辈好不了多少——住房、就业、教育、交通……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都低人一等。在《秀拉》的故事中,黑人要找碗饭吃得跑遍梅德林,或是彻底离开这个镇子去阿克隆和艾利湖边的钢厂。1927年通向隧道的河滨公路曾谣传说要雇黑人来修建,最后还是完全用了白人工人。黑人从来不会有技术工作,而政府即便乐于向黑种工人敞开就业大门,他们也得拿最低的工资。这些都是当时的社会背景下黑人边缘化生活状态的真实写照。

在种族歧视的大背景下,妇女和孩子的境遇就更可悲可叹。秀拉和奈尔在放学路上遭到白人男孩的欺侮,“他们是刚搬来不久的爱尔兰人的儿子,偶尔喜欢在下午以欺负黑人小学生来取乐……他们横站成一排,像座门似的堵住了去路,个个脸上忍不住露出狞笑……事实上,折磨黑人是那些白人新教徒居民所一致赞成的一项活动”[1]173。由于这件事秀拉和奈尔放学回家时不得不改变了路线,一连几个星期都躲着那帮白人孩子走路。最终,秀拉不得已自残手指才吓走白人男孩结束这个事件。奈尔的母亲海伦娜携女奔丧,因在火车上误入白人车厢而受到白人乘务员的呵斥。美丽优雅的海伦娜面对白人列车员不由得“双手颤抖”,“声音里交织着急于讨好和祈求活命的抱歉”,随即,“脸上又毫无道理地堆满了挑逗的笑容”[1]150。这一细节表明,海伦娜不但在内心深处认同种族歧视,还不由自主地讨好白人,揭露出美国社会中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政策给黑人内心带来的创伤和扭曲。

二、民族女权视野中的两性关系

美国黑人的历史是一部浸满血泪的历史。南北战争胜利之后,奴隶制虽然在法律条文上被废除了,但其思想还残留在社会生活中。黑人社会地位低下、经济收入微薄,远未获得真正的自由与解放。黑人作家兼批评家W.E.B.杜布瓦斯在《黑人的灵魂》中曾谈到美国黑人群体的双重身份,即美国黑人既是美国人又是黑人。他们虽然是美国人,却因肤色黝黑而遭受别人异样的目光,成为一个备受鄙视的群体,处于社会等级制度的底层,既遭受阶级的压迫,又遭受种族的歧视[4]。然而,就美国黑人群体内部而言,黑人男性因种族压迫造成了心灵的扭曲,对白人主流文化的认同使他们产生自卑心理,他们把这些通过某种形式再变本加厉地转嫁到黑人妇女身上,从而成为造成黑人妇女弱势地位的隐性根源。因而《秀拉》中的黑人男性并未表现出男权文化模式常赋予男性的果敢、坚强、睿智等特质;相反,却大多表现得不可信赖、幼稚、肤浅——“柏油孩子”整天醉生梦死;夏娃的儿子李子始终不肯长大成人,老梦想着爬回娘胎里去;奈尔的丈夫裘德轻而易举地就背叛了妻子。通过《秀拉》中的这些男性形象,莫里森意在揭示,由于种族歧视的影响,常常遭受挫折的黑人男子已逐渐弱化。在白人文化统治下,黑人男子被视为异类和下等公民,被剥夺了男子气概和自我意识。由白人男性控制的工作环境,常常带给黑人男子沉重的经济和社会压力,致使他们接近崩溃。这些原因致使黑人男性失去了对生活的控制权,因此他们往往承担不起在家庭和两性关系中本应承担的传统责任。黑人男性作为种族歧视的第一受害者,往往要求黑人女性充当医治黑人男性那受损的男性气概的辅助角色[5]。

因此,如果说美国黑人群体有着双重身份,黑人妇女则具有三重身份,既是美国人,又是黑人,还是女人,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既遭受来自阶级的压迫,又有来自种族的歧视,还有来自性别的压制。她们在蓄奴制下沦为为奴隶主繁殖劳动力的“母牛”;奴隶制结束后,黑人女性逐渐开始享有家庭生活,却又一次沦为黑人家庭内部男性权威的顺从者[6]。莫里森曾就黑人文化中男女地位问题谈道:“眼下生路缺乏,这是我们所处的经济环境决定的。再说,眼下一件工作分成好多道、好多片,一个人不能全做,只能做一部分。多少沾一点,就算运气了。这对于男子汉来说实在太难堪了,太丢人了。所以,女人就得一方面挑起家务的担子,一方面又要护着男人,不要让他心里委屈,办法是:给他一点男人所爱,男人所好的小天地,管他酗酒也罢,耍蛮也罢,动武也罢,逃跑也罢。这当然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由,也许是毁灭性的……总之,什么都由女的张罗,还得想法子把孩子带得平平安安的。”[7]小说中,奈尔的丈夫当初就是因为筑路的梦想总也实现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活计宁可分给“细胳膊细腿”的白人,也决轮不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扮演一个男子汉的角色”而向奈尔求婚的。因为他需要奈尔“对自己的饥渴有所填充,对自己的男人气概有所承认,但更主要的,他需要有个人来护理他的伤痛,深深地疼爱他……”“没有她,他只不过是个女人似的围着厨房转的招待。有了她,他就是一家之主,只是出于必要才会滞留在一项令人不满意的工作上。两个人合在一起,才是一个裘德”[1]193。

三、民族女权视野中的勇敢女性

由于战乱的影响、生活的困苦,再加上奴隶制时代所流传下来的“无家”传统思想在起作用,黑人女性的家庭生活往往是支离破碎的,她们经常失去丈夫和儿子。死亡和遗弃对她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在《秀拉》中,托妮·莫里森以对黑人女性饱含同情的深沉笔触再现了黑人妇女这种特有的生活经验。汉娜(秀拉的母亲)年轻丧夫,海伦娜的船员丈夫长期在外,波依波依在最小的孩子只有几个月大时遗弃了夏娃,裘德背叛并离开了奈尔。故事中的两个典型家庭——秀拉一家和奈尔一家就分别是名副其实三代女性同堂的单亲家庭和表面上的双亲实质上的单亲家庭。黑人女性的生活是残缺的世界,她们的孤独和困境也是美国黑人妇女群体的孤独和困境,她们的选择是主动的,同时也是被动的[6]。正是由于男性力量的消减,许多男性希望从那些独立的黑人女性身上得到庇护和安慰,女性对整个黑人社会的影响力才逐步扩大。黑人女性的生活的残缺、孤独和困境以及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造成的黑人男性弱化现象导致的结果是:黑人女性往往比男性更自强、自立,成长为“勇敢的人”。夏娃和秀拉祖孙俩就是其中的典型。

秀拉的外祖母夏娃是莫里森笔下典型的母亲形象。住在当时连黑人都没有几家的贫瘠的山上,夏娃婚后生活的困顿是可想而知的。而丈夫的离家出走更是让她的生活雪上加霜:五个鸡蛋、三颗甜菜、一元六角五分钱,就是她的全部家底;三个孩子中大的五岁,最小的还是个婴儿。然而夏娃不但带大了孩子,还盖了一所大宅——她决然轧断一条腿,换来巨额保险金,在身体的缺失中完成了独立人格的构建和女性权威的彰显。在回来后的五年中她不停地扩建自己的房子,而她自己则坐在三楼上的一个轮椅里,像一个女性君王一样“指挥着她的子孙、朋友、流浪汉和不断来来往往的房客的生活”[1]157。如果说夏娃的房子是一份女性自己的领地,那么夏娃就是这份领地的开辟者和领导者,以她的绝对统治地位完成了黑人女性主体意识的建构,这既是生活所迫,也是勇敢独立的个性使然。

与夏娃不同,秀拉所代表的是另一种类型的勇敢女性。法国女性主义批评理论认为,语言属公众话语的范畴,而公众话语是男性(强者)的语言,引申为男性 (强者)标准和男性 (强者)权威。在这个话语系统中,女性是“沉默”者,处于被定义位置。而当女性接受定义,把它作为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信条时,她们往往自动成为其维护者,使整个已有的权力机构变得更为错综复杂和牢不可破[6]。对于秀拉来说,“底层”社区对她的定义是:结婚生子,在三十岁左右掉牙齿,在身体上留下家庭暴力瘀痕,在腰部和脖胫处堆积脂肪,像其他黑人妇女一样做一个“生活圈子越来越小,屁股越来越大”的女人。秀拉拒绝被定义。她拒绝结婚,也“不想造就什么人”,她甚至认为“这个国家里每个黑种女人的生活都是等死罢了”[1]199。秀拉的勇敢之处在于她抛弃社会强加给妇女的顺从角色,打破种族和性别方面的陈规老套,不但“颠覆了传统黑人美学中所坚守的黑人男性与女性之间的不平等关系,而且改变了黑人女性集体失语的状态”[5]。但是当她越走越远,逐渐远离黑人民族的优秀传统,走到了整个黑人社区的对立面时,她的生命力就一点点丧失直至衰竭。秀拉之死表明,莫里森心目中的女权主义必须有民族文化作为尺度进行适度控制。黑人妇女在追求个性解放,实现自我的过程中,必须把个人行为和民族文化统一起来,并以黑人民族的优秀传统作为衡量尺度,才能使妇女的力量得到充分发挥[3]。

长期以来的种族歧视使黑人男性作为第一受害者在精神上弱化,心灵上扭曲,从而在两性关系中要求女性做男性权威的绝对顺从者。在种族和性别的双重压迫下,众多黑人女性失去了寻求自身解放的意识,沦为社会和家庭的奴隶。但是,“我们中不乏勇敢的人”,莫里森笔下的夏娃、秀拉以及莫里森本人都是在这多重困境下成长起来的“勇敢的人”。文学编辑、大学教授、杰出作家——身兼数职的莫里森以实际行动对自己的民族女权观做出了最好诠释。

[1] 托妮·莫里森长篇小说集[M].陈苏东,胡允恒,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05.

[2] 周小平 .“我早该想到那些鸟意味着什么了”——读托妮·莫里森的《秀拉》[J].外国文学研究,1998,(2):68-69.

[3] 章汝雯.从《秀拉》看托妮·莫里森的女性主义观点[J].外语研究,2007,(6):94-97.

[4] 唐红梅.种族、性别与身份认同:美国黑人女作家艾丽丝·沃克、托妮·莫里森小说创作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47.

[5] 刘黎.论《秀拉》中以“性”为契机的双重颠覆[J].名作欣赏,2007,(3):122-126.

[6] 蒲秀美.从莫里森的《秀拉》看美国黑人女性寻找自我的两难困境[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2002,(4):94-96.

[7] 裴善明.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访谈录[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392-393.

〔责任编辑:王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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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0)06-0102-03

2010-09-03

东北林业大学哲学社科研究基金项目成果(09084)

曹颖哲 (1976-),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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