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帆
如果把“站在儿童的立场”视为教学的艺术,那便步入了歧途。
“站在儿童的立场”,应该是教育者的实践哲学。所谓实践哲学,是教师在长期的实践活动中,对于教育实践目标、手段方法、策略等整体理论的把握。
如果仅仅作为教学艺术,“站在儿童的立场”就可以是拿来用的“处方”;作为实践哲学,它却不是现成的操作程序,它只能唤醒和启迪教育者,让他们在实践的过程中,将它内化为自己的思想、精神和智慧。
一旦“站在儿童的立场”成为教育者的“处方”,那么,儿童便失去了具体的影像,变成了抽象的符号———“处方”适用于求同的、抽象的对象,方便我们去复制、去拷贝。
复制的做法具有多大的诱惑啊!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忙碌地寻找“怎么做”,却忘了追问“为什么”。正像我们只记得福禄倍尔的“恩物”,而忽略了其关于儿童游戏思想的本质一样,我们也只记住了赫尔巴特的教学形式阶段,却没有深刻理解他的“不存在无教学的教育,也不存在任何无教育的教学”。
近来有消息称,某市一所中学,采用了一项动态网络技术,如果学生高中期间综合素质优秀及获得学分高,评价系统将自动给予虚拟币作为奖励。看到这则消息,我不禁疑惑,这种奖励尽管是虚拟的,可和我们读小学时获得的小红花有什么区别?在教育者的眼里,小学生与高中生又有什么区别?这样的做法,看似站在了儿童的立场,但此时的儿童,却只是被消除了个体差异的符号对象。
一个凝固了的、符号化了的“儿童”又有什么意义呢?
站在这样的儿童立场,就好像当今社会批量生产商品的流水线原则,也许有象征的意义,但却封闭了每一个具体的儿童的生动和丰富,封闭了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变幻多彩的互动性,封闭了由教育者和受教育者共同构建的教育世界生生不息的流动性。
只有当我们把“站在儿童的立场”作为自己的实践哲学时,儿童才会成为这个语境中活生生的个体:“儿童的立场”只是给教育者提供了一种精神的引导,具体方式必然因人而异。
然而,站在抽象的儿童的立场容易,站在具体的儿童的立场困难。即使是一个自认为有现代教育理念的教师,面对学生,也难免常生这样的感慨:真正了解自己的学生太难,他们的小脑袋里有太多的精灵古怪。
如何才能站在具体的儿童的立场,让它成为教育者的实践哲学?
“成为长大的儿童”是成尚荣研究员开出的药方。这是老生常谈,却也是真理所在。“成为长大的儿童”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掌握了它,就可以了解到教育的真相,可以在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心灵间自由游弋。
还记得《窗边的小豆豆》(黑柳彻子著)里的校長小林宗作吗?
在大家眼里调皮捣蛋的小豆豆,一次上厕所时,因为往下看,把自己最心爱的钱包掉了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小豆豆拿起勺子就开始淘粪,发誓要找到自己的钱包。上课铃响了,小豆豆的思维是儿童式的:“这可怎么办呢?反正已经淘了这么多了”,还是“继续干下去”吧。
这时,恰好校长路过,看到小豆豆在淘粪,就问:“你在干什么哪?”小豆豆连住手的工夫都舍不得:“钱包掉进去了。”“是吗?”只说了这两个字,校长就走开了。
过了一会回来,校长看到小豆豆还在起劲地干着。粪堆已经像小山一样了。于是,他把脸靠近小豆豆的面颊,以朋友般的口气说:“干完了要把它们都送回原处去哟!”
因为站在了小豆豆的立场,所以当校长看到小豆豆的行为时,他没有像其他成年人那样阻止小豆豆:“你在干什么呀?”“太危险了,快住手吧!”也正是因为站在了具体的儿童的立场,所以校长并没有因小豆豆的缺课而怒不可遏,他知道,一个在成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理由,却可能是儿童最最在意的大事;儿童的成长中,总是充满了偶然的、却具有决定性的细节,它们来源于儿童的不确定性,然后直指向儿童的可期待性。
钱包没有找到,小豆豆却改掉了自己上厕所爱往下看的毛病;在她的心里,校长也成了她“最可信任的人”。这种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畅通无碍的心灵沟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啊!
在这种境界里,我们可以让儿童以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成长,而不是把成人的一切硬加在儿童的身上。换句话说,一旦“站在儿童的立场”成为我们的实践哲学,教育生活的全部都将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此时,儿童的不确定性和可期待性,呈现出一种“童年之美”,不再是让教育者焦虑的问题或缺陷。
“站在儿童的立场”,是一堵教育世界的承重墙。缺失了它,教育世界即使不坍塌,却极有可能扭曲。
如何做一个“站在儿童立场”的教育者,并对践行的困难有充分的估计?这需要见仁见智的选择。
只是,我们必须牢记:我们怎么理解教育,怎样的教育就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