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余秋雨进一言

2004-04-29 04:51费礼文
检察风云 2004年22期
关键词:头头万春余秋雨

费礼文

2004年8月,我接到青海西宁铁路分局一位名叫冯文超的热心读者打来的长途电话。这位出身于工人家庭如今已是一名干部的中年人告诉我,他读到2004年第4期《收获》上刊登的余秋雨写的《借我一生》,文中用一种鄙视的口吻说,上海工人作家只是写了点粗陋故事“混”进作家协会,只会把忏悔读成“千悔”,还说“文革”中工人作家不是被张春桥赶回厂,而是因胡万春两性关系问题被押送回工厂等等,使他读后感到有点气愤。他说,即使你们这批工人作家在“文革”中有缺点和错误,余秋雨也应该本着与人为善的态度进行批评帮助,而不应该嘲讽挖苦甚至横加罪名对待你们。我听了他在电话中的叙述,一时无法回答,因为当时我还没有看到余秋雨写的文章。我只得向这位热心读者保证,一定尽快把我的读后感受,实事求是地告诉他。

于是,我赶紧找来这本杂志一读。

余秋雨把他的《借我一生》称作“记忆文学”,像是要说因为是“记忆”,就可能有记得偏差之处。但他所写的上海工人作家一些事,却是指名道姓有地点有行动,使人读了不能不相信他说的全是真事。且看,他是怎么写的:

余秋雨谈到“文革”中,他们上海戏剧学院的“狂妄派”与“工总司”如何挂上钩后,接着写道:

“事情与上海作家协会有关。

原来在文化大革命之前,上海作家协会里已经涌(余秋雨这里写的倒不是‘混字)进来一批以胡万春为首的工人作家。他们写过几篇充满强烈阶级意识和反映‘大跃进时期车间生活的粗陋故事,一时颇受思想‘左倾的上海市委领导推崇。但他们进了作家协会之后与真正作家一比,处处自惭形秽,却又立即把这种差距解释成受压,而且是受‘资产阶级作家老爷的压。”

余秋雨又写道:“这事在‘工总司的头头们看来也是小事一桩,他们也看不起那几个工人作家。但后来一想,天天说‘文化大革命,毕竟还要沾点‘文化的边,也就同意那几个工人作家去占领作家协会……”

也正因为余秋雨对工人作家有他自己的看法,所以当他们戏剧学院一位姓袁的造反派把忏悔读成“千悔”,并说上海作家协会的作家也是这么读的时,余秋雨当即回答说:“读千悔的作家,一定是工人作家。”

余秋雨在这里,先是说了我们这批写了“几篇粗陋故事”、“把忏悔读成千悔”的以胡万春为首的工人作家(其中当然是包括唐克新和我等几个人),是如何涌入上海作家协会的。尔后转入正题说,“文革”中我们几个人以上海“西藏路福州路附近的上海工人文化宫为基地”,经“工总司”头头们同意去占领作家协会。那么,事实又是怎样呢?

先说说我们的情况。我和唐克新、胡万春等人确实原先都是文化程度不高的普通工人。拿我来说,开始学习创作时,从未想到要当什么作家,而是因身受现实生活感染,迫使我拿起笔把生活在身边劳动者的心声表达出来。正赶上解放之初,有一批作家、编辑,他们为贯彻党的文艺为工农兵服务方针,深入厂矿企业热情地对我们这些初学者进行辅导,使得我们这批上海最早产生的工人作者逐步成长起来,写了一些当时较受读者欢迎的作品,如小说《骨肉》、《一年》等等,出版了一些工人文艺创作选集和个人小说集。1956年3月,中国作家协会和团中央在北京联合召开了首届全国青年文学创作者会议,上海代表团中有我和唐克新、胡万春等八名工人作者,我还被选为大会主席团成员。会议之前,中国作协和作协上海分会已分别批准我和唐克新入会,胡万春、郑成义等人也已加入作协上海分会(后来他们也陆续被中国作协批准入会)。这次会后,上海作协在创办青年文学刊物《萌芽》时,把胡万春、唐克新等人调去当编辑。过了一段时间,上海作协又把我也调过去到另一刊物《上海文学》去当编辑。到了1960年,上海作协领导在调整扩大专业作家队伍时,把当时创作比较活跃的茹志鹃、赵自、胡万春、唐克新和我五个比较年轻的作家,从原先编辑岗位转到专业作家编制。接着,又先后调进郑成义、仇学宝等6名工人作者,充实到《萌芽》、《收获》(当时的老《收获》已停刊,这时是《上海文学》一度改名刊物)当编辑。这就是我们这批人经过合法手续先后调入上海作协的经过。

我们调进上海作协后,首先是要学会做好编辑工作,创作是放在业余的,即使后来我和唐克新、胡万春改为专业创作,也是长期下去生活到各自选点的工厂去做兼职干部和参加劳动。在这期间,我们始终受上海作协领导和许多老作家,如吴强、罗荪、魏金枝等人的关心和帮助,我们对他们也非常尊敬。也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再加上自身的努力,就以唐克新、胡万春和我三人来说,这期间写了小说、电影、话剧等作品一百万字以上,出版了《种子》、《早春》、《过年》等多种小说集、电影剧本和话剧本。不少作家、评论家曾热情地对我们写的作品有过评论,文化部和有关单位还曾给我们授过奖。因此,当时还是学生的余秋雨说我们这些人涌入上海作协后“把差距解释成受压,而且是受‘资产阶级作家老爷的压。”这是从何得出的结论?

当然,余秋雨所以要这么说,可能是为他所说,“文革”中我们几个人受“工总司”头头指派去占领上海作协找依据的,可事实恰恰不是这样。“文革”开始后,上海作协新成立的“文革”领导小组,把属于作协编制人员全部召回机关参加运动。我们都回到机关报到,胡万春回机关不久就被吸收参与领导工作。上海“夺权”风潮开始后,作协一批青年理论工作者联合部分机关干部起来“造反”,夺了上海作协的权,把包括胡万春在内的领导小组成员当作执行“资反路线”的“老保”靠边批判。胡万春不买这个账,也联合机关内另一部分人起来“造反”。大家乱糟糟地“打内战”,吵闹了好一阵后,又联合起来成立“造反兵团”,接下来又成立所谓“革委会”,胡万春当上了“革委会”头头。

因此,余秋雨所说的那些话,根本就对不上号。首先,“工总司”王洪文、陈阿大这些头头和我们几个人都不认识,别说打什么交道了,连面也没有见过。余秋雨说是他们下命令同意我们几个人去占领上海作协,不知他是从哪里获得的材料。其次,我已经把“文革”开始后,胡万春从回机关参加运动到当上“革委会”头头的经过,简单作了介绍。可余秋雨却说他当时以西藏路工人文化宫为基地组织队伍,奉从不认识的“工总司”头头之命去占领他已经当上头头的上海作协,这样的事会是真实的吗?

余秋雨在这篇大作中,另一处谈到工人作家的地方,是他作为当时写作组文艺组派往《朝霞》编辑部处理那里发生的事件之后。他是这样写的:“《朝霞》事件后不久……听说带头占领上海作家协会的工人造反派作家胡万春因两性关系问题被押回工厂,心里有点暗喜,小高(高义龙,当时文艺组另一成员)也讨厌这些造反派,兴奋地写了篇《走出彼得堡》来影射,认为工人作家岗位在工厂,本不应该到作家协会作威作福。我觉得把胡万春比作躲进彼得堡的工人作家高尔基就太高了,便拿过来改了几句……”。

“文革”中上海作协工人作家被张春桥下令赶回厂的事情,不只是上海文学界,连外地很多人都曾听说过。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1968年4月12日,上海发生第二次“炮打张春桥”事件,上海作协的“造反兵团”(也就是后来的“革委会”)也参加了,派出不少人上街刷标语贴大字报。此事平息后,据说因为最高领袖说了话,张春桥才表面上假惺惺地说“炮打”的账不算了,暗地里却在等待时机。不久就传来内部消息:张春桥听说上海作协这次也参加“炮打”,而且连一些工人作家也参与了,就很生气地说,“上海作协早该砸烂了,胡万春这批人也烂掉了,不要了。”果然,他在1970年借“一打三反”机会,把上海曾参加“炮打”的红卫兵们整了一通后,1971年初又在胡万春给他和姚文元的一封信上作出“批示”:“把胡万春等工人作者关系转回原厂去。”姚文元也签了名,表示赞同。于是,进驻上海作协的工宣队头头,奉命当即把早已分散到各处劳动和生活的我们9名工人作者全叫回机关,让会计把我们的工资单等供给关系开好后封在一个信封里,要我们自己拿着它到所在工厂的上级局和公司去转关系,尔后到所在工厂报到。当时,我们9个要回厂的人都在,没有看见谁是被押送回厂的。

按说,余秋雨当时在文艺组,应该知道我们几个人被赶回厂的真实情况。不知是何缘故,他却对此事只字不提,而把当时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所谓“胡万春因两性关系问题被押回工厂”的事,像模像样地写了出来。胡万春这个人,在“文革”中是犯了不少错误。但我不是要为胡万春的缺点、错误辩护什么,而是本着实事求是精神,来澄清一些事实,不能因为他人死了,就无中生有地把当时不曾发生的事情套到他的头上。

由高义龙执笔,经余秋雨修改写成的《走出彼得堡》一文,当时的《人民日报》很快就全文转载。此文当时在社会上特别是文艺界所造成的错误影响是很大的,可余秋雨对此却又是只字不提。

我向来是个不愿多事的人,近年又患有高血压等多种疾病,家人和友人都因怕我过于激动而出事,劝我不要管这事,任余秋雨怎么写好了。可我觉得不能辜负像冯文超这样热心读者对我们的关心和厚爱,所以还是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实事求是地把我知道的实情和感受抱病写出来,告诉余秋雨和关心我们的人。如今,余秋雨写的这篇大作,不仅刊物上登了连书也出了,他书中所写的那些不准确、不真实的事情也早流传出去了。但我还是希望余秋雨能像他自己一再说的做人要真诚那样,等到这本书有再版机会时,本着实事求是、与人为善态度,把其中有了真名真姓而又写得不准确有偏差的地方改正过来,我相信这会赢得读者的赞许和欢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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