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诗经》文本中的服饰描写蕴含深刻的文化内涵。为研究《诗经》中服饰英译的得与失,以文化翻译观为指导,以许渊冲和理雅各译本(许译本、理译本)为语料,将文本中的服饰描写分别置于家庭、社会、战争、情感、习俗文化语境中进行对比分析,探究两译本在服饰文本翻译中存在的差异。研究发现:两译本未在文化语境中进行服饰文本翻译,对服饰文化的阐述均存在缺失。许译本存在因音韵、意象牺牲服饰文化内涵的实例;理译本则偏重直译,仅实现字面对等。该研究将文化翻译观引入服饰文本翻译,以期为服饰文本翻译提供参考,同时进一步促进文化翻译观的理论研究。
关键词: 《诗经》;服饰;文化翻译观;文化语境;文化再现
中图分类号: H315.9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673-3851 (2024) 08-0391-08
The gain and loss on the translation of costumes in Book of Poet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translation theory
WANG" Xiao, CAO" Rongr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Studies,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
Abstract:" In Book of Poetry, the costume contains profound cultural connotations. To explore the gain and loss on the translation of costumes in Book of Poetry, this article takes Xu Yuanchong′s translation (Xu′s version) and James Legge′s translation (Legge′s version) as the corpus, and sets the costume descriptions in the texts in cultural contexts of family, society, war, emotion and custom for comparative analysi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translation theory, so as to explore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 two versions in the translation of costume texts. It is found that both two versions fail to translate the costume text in the cultural context, and there are some deficiencies in the elaboration of the costume culture. Xu′s version lacks examples for sacrificing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for the sake of rhyme and image, while Legge′s version only achieves literal equivalence by mostly adopting literal translation. By introducing cultural translation theory into the translation of costume texts, this study aims to provide reference for the translation of costume texts and further promote the theoretical research of Cultural Translation Theory.
Key words: Book of Poetry; costume; cultural translation theory; cultural context; cultural reproduction
推动中华文化走向世界是现阶段我国文化建设的重要使命。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提出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弘扬革命文化,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1]。近代中国译界以引入国外社科经典与文学名著为主,如今随着民族文化觉醒,译界应将民族文化的外译置于国家翻译活动中的重要地位[2]。中华服饰凝结着民族智慧,体现着民族精神,是民族文化外译与传播的重要内容。服饰包括人们穿着在身的衣物和装饰人体的修饰品,早期服饰用来遮羞蔽体,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服饰面料、色彩、图案等的使用受到严格限制,服饰被赋予尊卑贵贱的政治意义[3]。追溯中华服饰的发展史,学者可挖掘不同时期的社会历史文化内涵,了解人们的着装习惯。然而,纵观国内翻译史,中华服饰文化对外传播的效果不尽人意,中华典籍中的服饰英译没有得到足够重视,其文化内涵也未得到有效传达。
国外学者多以专著形式介绍服饰样式和功用,如Ford[4]以个人经历为素材介绍服饰规范,Hayward[5]详细介绍了亨利八世的服饰。然而,国外关于中国服饰文化的研究少之又少。国内学者对服饰的研究多集中在服饰描写较多的文本及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且重在总结翻译策略与规范译法,例如张慧琴等[6-7]对《红楼梦》中服饰文化英译策略的探索,郑德虎[8]对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研究,卢明玉等[9]对中国衣冠服饰英译的标准化总结。然而,上述学者均未从文化层面实现服饰文化阐释。翻译所要关注的不仅仅是对语言问题的探讨,更是对历史与文化的研究[10]。服饰英译中对文化的忽视使得服饰与家庭伦理、礼仪制度、风俗习惯等的具体联系没有得到充分阐述。如何在中华服饰翻译中再现丰富的文化内涵,向世界介绍中华服饰文化,是服饰外译中亟待解决的问题[9]。
文化翻译观为译者在文化语境中深入挖掘并阐释文化内涵提供了有益指导,可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译者为原文本所困的窘境。Bassnett等[11]3提出,翻译行为从不是在真空中进行,译者不应为字词甚至文本所束缚,而应意识到文化语境的重要性。20世纪90年代Bassnett等[12]正式提出了文化翻译观,指出翻译的目的是实现文化转换,改变了译者以文本为导向的固有观念。文化翻译观认为文化是第一位的,信息次之。随着文化多元化的价值传播以及文化翻译学派的广泛兴起,国内学者也越来越认识到翻译与文化之间的密切联系。许钧[13]认为文化具有多样性,译者应从文化交流角度理解翻译的时代使命。孙艺风[14]梳理了文化翻译的发展过程,并着眼于解决文化翻译引发的问题。杨仕章[15]强调文化在翻译中的重要地位,认为文化翻译在传达文本语义、实现源文主体再现以及篇章连贯等方面有重要作用。总体来看,译界对文化翻译的理论研究较为深入,但译者在翻译实践中运用这一理论并真正实现文化再现的实例不多。鉴于此,本文以文化翻译观为指导,将许渊冲和理雅各译本(下文简称“许译本”和“理译本”)中对《诗经》服饰文本的英译进行对比研究,将其服饰文本分别置于家庭文化语境、社会文化语境、战争文化语境、情感文化语境与习俗文化语境中,以分析两译本的得与失。本文将文化翻译观引入服饰英译,探讨文化语境对服饰英译的重要作用,并查证古籍,在不同文化语境对《诗经》中服饰的文化含义予以解读和阐释,期望实现文化典籍中服饰文化内涵的有效传达,促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对外传播。
一、文化翻译观与服饰英译
翻译与文化紧密相连。翻译不仅是符号的转换活动,更是以意义再生为任务的跨文化交流活动;在这一过程中,文化翻译尤为重要[16]。翻译不是翻译语言,而是翻译文化[17]。翻译是一种跨文化实践活动,译者需结合时代背景解决由文化差异引发的问题,从传统的静态性“语言研究”转换到“文化研究”[17]。自20世纪90年代“文化转向”这一概念被提出以来,翻译中的文化因素与历史因素受到学者的广泛关注[10]。Bassnett等[11]11认为翻译是文化交流的行为,深深根植于语言所处的文化之中,而不是纯语言的行为,即翻译不是简单的语言文字上的转换功能,而是在各种不同文化之间充当协调者,以实现文化阐释与文化传播[18]。服饰作为文化符号,亟待译者在译文中进行充分的文化阐释,揭开文本背后蕴含的深刻文化内涵。服饰英译须扎根文化土壤,从文化背景中探寻服饰文化内涵。译者应将服饰文本置于文化语境中,结合诗文中的文化背景,解读该服饰在原语文化中的文化内涵,并用目的语进行文化再现。
文化翻译首先必须立足文化语境,挖掘文字背后的深刻内涵。蔡力坚[19]认为影响翻译决策的决定因素是语境,反对脱离语境而空谈原则。对语言的理解不仅关乎语言本身,还涉及语言的使用对象与使用环境,否则语言便失去意义[20]。文化语境承载具体文本,具体文本依赖文化语境。《诗经》产生于特定的历史条件与文化环境,带有鲜明的时代文化特征,其文化性和历史性要求将原作和译作都还原于特定历史文化语境中[21]。《诗经》服饰的翻译还具有社会性,是从一种社会语境和文化背景转向另一个社会和文化语境的过程[22],即将古代服饰进行当下解读的过程。因此要想实现服饰在文化层面的翻译,第一步须将其“语境化”[23]12,将服饰文本置于特定文化环境中深入挖掘,分析解读。因此,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应明确原作主旨,挖掘与其密切关联的文化信息,结合原作文化语境,作出最具语境效应的明示[24]。
其次,文化翻译要遵循文化对等原则。翻译的目的之一就是在源语和译入语之间建立“文化对等”[25],或实现“文化再现”[26]。译文与原文可能无法实现方方面面各个方面的文化对等或文化再现,但基于翻译的交际功能,译文与原文应力求达到效果上的一致,让译文读者与原文读者感同身受,感知文本蕴含的文化内涵。为实现这一目的,译者可不必过多拘泥于个别细节描写,而应着重关注文化介绍[23]5。译者应考虑每个单位可能包含的文化意蕴并采用“文化对等”的方法进行译介。对于服饰文本的翻译,应了解服饰的文化功能,明确服饰在不同场合的具体应用,使用多种翻译方法实现服饰文化的传达。
再次,无论文化语境还是文化对等,都具有动态性。动态性是文化意义的一个具体特征。尽管意义本身可能是静态的(如字典中的词义),但一旦经人使用后,意义就被赋予意向,具有了动态性[27]。文化内涵的动态性表现在其跨越时间和语言,原语文化可以通过文本翻译进入译语文化,在看似对等的名称下,内涵也不尽相同[28]。文化动态性要求译者对原语文本进行分析、解码并重新编码,对同一名物也应采用不同表达,在具体文化语境中阐释原文内涵。《诗经》服饰英译应立足文化语境,关注同一词句古今涵义的不同,完整、准确地传达《诗经》服饰文化内涵。
二、《诗经》服饰文化英译评析
《诗经》作为中国第一部诗总集,对中华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古典诗歌携带大量文化信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粹,如何用恰当的目标语准确传递中国文化是当前译者面临的艰巨任务[29]。由于文化信息隐藏在诗歌文本之中,与特定时代的文化背景息息相关,因此对于诗歌文化的完全转化与阐释很难实现。如何深入挖掘《诗经》丰富的文化内涵并有效实现文化转换,是当代译者面临的重大课题。理译本是介绍东方文明和中国文化的标准译本,许译本也受到中外读者的广泛认可,然而两译本对服饰文化内涵的认知和主旨理解不同,对服饰文本的英译也存在区别。
服饰作为文化的重要表现载体之一,具有深深的文化烙印,与文化语境密切相关。文化语境主要包含两方面:一是文化习俗,指人民群众世代相传的生活习惯与模式;二是社会规范,指社会对社交活动等作出的规定和限制[30]。中国古代服饰在功能上维护森严的等级秩序,服务于伦理关系与阶级统治,同时展现社会文化习俗,受到包括人伦秩序、政治制度、国家形象等各方面的规范和限制。服饰作为一种文化符号,与文化语境紧密相连,其功能在不同场景与情境中得以体现。本文选取《诗经》中具有典型性的文化语境进行研究,将服饰文化置于家庭、社会、战争、情感与习俗文化语境中,深入分析《诗经》中的服饰文化,具体探讨两译本对于服饰文化的阐释与传达。
(一)家庭文化语境
家庭文化指家庭价值观念及行为形态的总和。中国古代社会讲究儒家伦理,遵循等级制度,在服饰形制与颜色等方面有严格规定。中国古代家庭中存在严格的等级划分,妻与妾应各安其份,遵守家庭内部的等级秩序,所穿服饰不得僭越家庭礼制。“绿衣黄里”“绿衣黄裳”既是对服饰颜色与形制的描写,也传达了古代家庭社会中尊卑贵贱的文化内涵。
邶风·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许译本:
My upper robe is green, Yellow my lower dress.
My sorrow is keen; When will end my distress?
My upper robe is green, Yellow my dress with dots.
My sorrow is so keen, How can it be forgot?
The silk is green that you,
Old mate, dyed all night long;
I miss you, old mate, who kept me from doing wrong.
The linen coarse of fine
Is cold when blows the breeze.
I miss old mate of mine,
Who put my mind at ease.
(My Green Robe[31]35)
理译本:
Green is the upper robe, Green with a yellow lining!
The sorrow of my heart, How can it cease?
Green is the upper robe; Green the upper, and yellow the lower garment!
The sorrow of my heart, How can it be forgotten?
(Dyed)green has been the silk, It was you who did it.
(But)I think of the ancients, That I may be kept from doing wrong.
Linen, fine or coarse, Is cold when worn in the wind.
I think of the ancients, And find what is in my heart.
(Luh e[32]41)
译者对翻译顺序的调整、词汇选择及具体阐释体现了译者对诗文主旨的理解与选择。原文“绿衣黄里”可解释为“绿色的外衣,黄色的内衬”,“绿衣黄裳”意为“绿色的上衣,黄色的下裙”。许译本将其译为“My upper robe is green, Yellow my lower dress. My upper robe is green, Yellow my dress with dots.”,调整原文的顺序,先言“绿衣黄裳”,并省去“黄里”这一意象,增译“dots”一词,塑造出一位身穿绿色上衣、波点下裙的女性形象。许渊冲认为这是一首悼念亡妻的诗,具体细致的服饰描写可表达作者对亡妻的思念之情,因此增译“dots”一词,使服饰描写细致入微,人物形象丰富立体。而“黄里”对于形象塑造意义不大,故译者牺牲原文意象以更好地传达悼念亡妻的诗文主旨。理译本则与原文保持一致,一一对应。但二者均未从文化角度分析探究服饰文化与家庭礼制的紧密关联,未能实现服饰文化内涵的传达。
古代家庭礼制的体现与服饰颜色、形制密不可分。颜色作为服饰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古代有着严格的等级体系,形成了“正色贵而间色贱”的观念。根据古代传统,服饰中黄为正色,绿为间色。《传》曰: “兴也。绿,间色。黄,正色。”[33]134以绿色为衣,黄色为里,一里一外,间者外显,贵者隐微,喻贵贱颠倒。除颜色的等级之分,上衣下裳也体现贵贱之别。《周易·系辞下》有言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传》曰:“上曰衣,下曰裳。”[33]136上衣下裳是我国古代最早的服饰形制之一,衣在上为尊,裳在下为卑,上衣要比下裳颜色更显尊贵,但妾室却将“绿”穿在上,“黄”穿在下,尊卑倒置,不合礼制。
《绿衣》中的妾室不仅在颜色搭配使用上有违礼制,制衣的先后顺序也于理不合。第三章以“绿兮丝兮”起头,《传》曰“绿,末也。丝,本也。”[33]136“绿”和“丝”构成对立,对比鲜明。《笺》曰:“女,女妾上僭者。先染丝,后制衣,皆女之所治为也,而女反乱之,亦喻乱嫡妾之礼,责以本末之行。”[33]136文中的“女”即为妾室,妾室先制衣,后染丝,以本为末,有违礼制。庄姜见妾室绿衣黄裳,先衣后丝种种有违礼制的行为,故“思古人”。《笺》曰:“古人,谓制礼者,我思此人定尊卑、使人无过差之行,心善之也。”[33]136-137可见“庄姜”希望“古人”复礼制,定尊卑。
上文对服饰颜色与形制的分析有力证明了《绿衣》之“庄姜失位伤己说”,即庄姜因妾室上僭,失其正位,作者做此诗借以控诉逾越家庭礼制的现象。这一主旨解读也得到了众多学者的认可。《注》曰:“《齐说》曰:‘黄裳绿衣,君服不宜。淫湎毁常,失其宠光。’”[33]134 上衣穿绿色、下裳穿黄色是不符合正统着装规范的。《序》曰: “卫庄姜伤己也。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诗也。”[33]134 妾室僭越,庄姜失其正位,作者借此以表控诉。朱熹[34]19曰: “庄公惑于嬖妾,夫人庄姜贤而失位,故作此诗。言绿衣黄里,以比贱妾尊显而正嫡幽微,使我忧之不能自已也。”在家庭文化语境中分析可知“绿衣黄裳”“绿衣黄里”等蕴含尊卑反置的文化内涵。此外,上衣下裳的服饰形制及“绿贱黄正”的颜色内涵与现代截然不同,也是文化的动态性的彰显。然而两译本都未对此给予说明。为实现古代服饰文化内涵在当下的有效阐述,进行文化再现,文中服饰所体现的尊卑反置的文化内涵可采用加注的方法具体说明:In ancient times, yellow was nobler than green. The inversion of yellow and green is a metaphor for the reversal of the family hierarchy.
(二)社会文化语境
文化是历史积淀的产物,属于历史的范畴。每个社会都有与自己相适应的社会文化,不同社会文化对着装有不同的要求与规定。国君的服饰是国君个人身份与社会地位的象征,国君的穿着应遵循不同场合的礼法要求。在周朝社会,不同颜色与材质的裘服有不同的穿着规则,“羔裘”与“狐裘”分别承载着“朝服”与“祭服”的文化功能,体现了周朝的社会文化,其服饰英译应结合当时的社会文化语境,传递服饰的文化内涵。
桧风·羔裘
羔裘逍遥,狐裘以朝。
羔裘翱翔,狐裘在堂。
羔裘如膏,日出有曜。
许译本:
You seek amusement in official dress;
You hold your court in sacrificial gown.
You find amusement in your lamb′s fur dress;
In your fox′s fur at court you appear.
You appear in your greasy dress,
Which glistens in the sun.
(The Last Lord of Kuai[31]142)
理译本:
In your lamb′s fur you saunter about;
In your fox′s fur you hold your court.
In your lamb′s fur you wander aimlessly about;
In your fox′s fur you appear in your hall.
Your lamb′s fur, as if covered with ointment,
Glistens when the sun comes forth.
(Kaou k′w [32]215)
君王服饰是古代社会礼制的文化符号,体现了当时历史条件下有关朝堂议事与祭祀庆典的社会情形,译文应深入挖掘并有效阐释《诗经》中君王服饰的文化内涵。为准确再现“羔裘”与“狐裘”的文化内涵,应分析文本主旨,了解服饰功用,结合当时历史条件下的社会文化语境准确传达其内涵。“缁衣、羔裘,诸侯之朝服也。”[33]246“则古衣此羔裘之君子,则诸侯入为王朝之卿士也,意谓如郑先君之等。”[33]246可知“羔裘”是国君的朝服,许译本“official dress”符合服饰涵义。理译本直接将“羔裘”译为“lamb′s fur”,虽简明直接但未准确传达服饰功用。在周代裘服十分珍贵,为保护其毛色,人们通常会在裘服外加一件外衣,称为裼衣,裼衣通常与裘服搭配来穿。《论语·乡党》曰:“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缁衣”“素衣”和“黄衣”皆指“裼衣”。《礼记·郊特牲》曰:“黄衣黄冠而祭。”郑玄表示:“大蜡而息民,则有黄衣狐裘。”“大蜡”和“息民”都是祭祀活动。由此可知,“黄衣狐裘”是国君在祭祀活动中所穿的祭服,故许译本将“狐裘”译为“sacrificial gown”具有合理性,传递了“狐裘”作为祭服的文化内涵。
君王服饰应符合特定场合的要求,“羔裘”为国君上朝所穿,“狐裘”为国君祭祀所着,桧君穿祭服去上朝,穿朝服去游玩有违礼法。但两译本对君王行为的表述却有所不同。理译本前两章单纯叙述君王穿着与行为,未结合社会文化语境揭示其不合礼法。许译本直接点明桧国国君“seek amusement”,开篇明义,表现国君不以礼事朝的昏聩行为,将读者带入原文语境中,有利于读者理解。
服饰的具体描写可塑造人物形象,同时寄托作者的情感态度。原文“膏”这一涵义在许译本与理译本中分别译为“greasy”和“ointment”,二者都有“像浸了油一样有光泽”的涵义,但仅能体现羔裘物理上的状态,没有实现“语境化”。羔裘在日光照耀下柔润发亮,犹如膏脂,羔裘之华美却使人引发对国君骄奢淫逸的不满,以及国之将亡的忧愤之情,故建议替换为“lustrous”,因其词根“lust”有“强烈的欲望,享受欲”的涵义,既可体现羔裘的顺滑与光泽,又能表现国君贪图享受的性格特征,有利于传递服饰文化内涵,促进文化交流与传播。
(三)战争文化语境
《秦风·无衣》作为一首战歌,描写了秦军作战的统一穿着,表现了秦军奋勇作战的英雄气概。秦军所穿的“衣”体现了士兵身份,与战争文化语境密切相关。因此,文中的“衣”不是百姓日常所穿服装,而为“战衣”。此外,战歌的作用在鼓舞士气,因此读来朗朗上口,故其服饰的英译应尽量保持原诗的韵律感。
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许译本:
Are you not battle-drest?
Let′s share the plate for breast!
Are you not battle-drest?
Let′s share the coat and vest!
Are you not battle-drest?
Let′s share the kilt and the rest!
(Comradeship [31]132)
理译本:
How shall it be said that you have no clothes?
I will share my long robes with you,
How shall it be said that you have no clothes?
I will share my under clothes with you.
How shall it be said that you have no clothes?
I will share my lower garments with you.
(Woo e[32]201)
《无衣》作为一首战歌,诗中服饰与战争文化紧密相连,服饰词汇“袍”“泽”“裳”需置于战争文化语境分析译介。余冠英[35]认为,《无衣》是兵士相语的口吻,为军中歌谣。朱熹[34]90同样认为: “秦俗强悍,乐于战斗,故其人平居而相谓。”诗歌重在表现秦人作战团结一致、同仇敌忾的英勇气势,因此,文中“衣”指战衣,即“battle-drest”。许译本将“衣”置于战争文化语境,通过增译的方法表达诗文中隐含的服饰文化;将“袍”“泽”“裳”分别对应为“the plate for breast”“coat and vest”“kilt and the rest”,体现出衣服由内而外,自上而下的层次感,且押尾韵,读来朗朗上口,慷锵有力,符合军中歌谣的风格,再现原文战争文化。理译本将“衣”译为日常穿着的“clothes”,将“袍”“泽”“裳”分别译为“long ropes”“under clothes”“lower garments”,做到了忠于原文,但后二者的区分不甚明显,且缺少战歌慷锵有力、振奋人心的韵律,未结合战争文化语境体现军中歌谣的特征。
“袍”“泽”“裳”的英译应立足战争文化语境予以区分阐述。《诗经选》曰:“行军者日以当衣,夜以当被,就是今之披风,或名斗篷。‘同袍’是友爱之辞。”[35]此处的“袍”即英语中的“cloak”,“cloak”在英语文化语境中指过去所穿的一种没有袖子,在脖子上扣紧,松散地挂在肩膀上的大衣,与文本中“袍”的涵义更为贴合。“泽”指“贴身的沾着油汗的里衣”,可译为“under vest”。“裳”指下衣,而“kilt”为苏格兰式短褶裙,非中国古代服饰,不能替代“裳”。归化的翻译策略可使译文更易被外国读者理解,但不利于中华文化走出去。为有效实现“袍”“泽”“裳”服饰文化在英语文本中的再现,三者可分别译为“outside cloak”“under vest”“lower garment”。“outside”“under”“lower”体现服饰由外而内、由上而下的层次感;“cloak”“vest”“garment”与“袍”“泽”“裳”的具体涵义相对应,同时保留诗歌的韵律感。
(四)情感文化语境
服饰作为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不仅具有自然属性,也兼具社会属性。在古代社会,服饰具有礼教规范的作用,体现着人物的身份、地位与修养。周人重视品德,地位尊贵的女子的服饰不仅表现主人公的外在美,也承载着“以德配位,以衣配德”的社会情感倾向。《诗经》中浓墨重彩地描写主人公的服饰,蕴含特殊的情感文化。
鄘风·君子偕老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许译本:
She′d leave with her lord till old, Adorned with gems and gold.
Stately and full of grace, Stream——like, she went her pace.
As a mountain she′d dwell;Her robe became her well.
Raped by the father of her lord, O how could she not have been bored!
(Duchess Xuan Jiang of Wei[31]54)
理译本:
The husband′s to their old age;In her headdress, and the cross-pins, with their six jewels;
Easy and elegant in her movements; (Stately) as a mountain, (majestic) as a river,
Well beseeming her pictured robes:
(But)with your want of virtue, O lady,What have you to do with these things?
(Keun-tsz′ kae laou[32]76)
服饰描写不仅体现主人公的身份地位,也从侧面反映其德性修养,准确把握原文情感文化语境,分析原文诗旨是实现文化再现的关键。《毛诗序》云:“《君子偕老》,刺卫夫人也。夫人淫乱,失事君子之道,故陈人君之德,服饰之盛,宜与君子偕老也。”[33]221宣姜贵为国母,身为人妻,却德不配位,放浪形骸。朱熹[34]34云:“言夫人当与君子偕老,故其服饰之盛如此,而雍容自得,安重宽广,又有以宜其象服。今宣姜之不善乃如此,虽有是服,亦将如之何哉!言不称也。”服饰和品德的美丑对比,反衬出宣姜的德行鄙陋。许译本中宣姜头饰描写为“Adorned with gems and gold”,意为头上佩戴宝石和黄金,此句尽显宣姜珠光宝气,且以“gold”结尾彰显诗歌音律美。基于此情感文化语境,许译本未曾着意于具体头饰描写,而是渲染描绘出宣姜头饰之华贵,与其德性形成鲜明对比,通过反衬的手法,将诗文蕴含的讽刺之情表达得更为浓厚。理译本“her cross-pins, With their six jewels”通过直译的方法单纯对发饰做出描述,此外也缺乏诗歌的韵律美与可读性。
“象服”作为中华传统服饰,其译介应保留自身服饰特色,同时凸显宣姜的性格特征。颜注:“象服,盛饰也。”[33]224即象服上绘有各种精美图案作为装饰。《毛传》称象服“尊者,所以为饰。”[33]224由此可知象服为身份尊贵之人所穿。“象服是宜”之“是宜”即“不宜”,此处“反言以名宣姜之不宜,与末句相应”[33]224。在此情感文化语境下,“象服”的华美精致可对比凸显宣姜之“不淑”。鉴于“象服”这一中国古代特色服饰词汇本身蕴含深刻的文化内涵,但在译语中找不到与之直接相应的词汇,故可采用异化策略,运用音译加注的方法予以说明:“Xiangfu: A formal dress with delicate and beautiful patterns, often worn by noble women in ancient times.”,将“象服”这一中国古代服饰词汇介绍给外国读者,促进中华服饰文化的对外传播。
(五)习俗文化语境
文化习俗指人民群众在社会生活中世代传承、相沿成习的生活模式。中华民族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习俗。“衣锦褧衣,裳衣褧裳”不仅体现了古代的风俗习惯,也是古人追求低调审美的写照,其英译可不必过分拘泥于字词的表述,应传达出服饰体现的文化习俗与社会审美,让读者了解中国的传统服饰文化。
郑风·丰
衣锦褧衣,裳衣褧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
许译本:
Over my broidered skirt
I put on my simple shirt.
O sir, to you I say;
Come in your cab and let us drive away!
(Lost Opportunity[31]92)
理译本:
Over my embroidered upper robe, I have put on a (plain) single garment;
Over my embroidered lower robe, I have done the same.
O Sir, O Sir,
Have your carriage ready for me to go with you?
(Fung[32]141)
服饰是个人性格特征与社会风俗习惯的具象表现。文中“衣锦褧衣,裳衣褧裳”的服饰描写是古人追求谦逊低调的性格特征与社会风气的写照。许译本以“Over my broidered skirt I put on my simple shirt.”来表达“衣锦褧衣,裳衣褧裳”,力求简洁传神,但“shirt”为上衣,“skirt”为下裙,在下裙外面套上衬衣略为不合逻辑。理译本将其译为“Over my embroidered upper robe, I have put on a (plain) single garment; Over my embroidered lower robe, I have done the same.”,通过直译的翻译方法做到对原文的忠实,但行文略显啰嗦。南朝齐梁时代刘勰的《文心雕龙· 情采》中有言“是以衣锦褧衣,恶文太章”。范文澜注:“《诗·卫风·硕人》‘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正义》曰‘锦衣所以加褧者,为其文之大著也。’故《中庸》云‘衣锦尚綗,恶其文之大著。’是也。”“褧”通“綗”,意为用麻类植物纤维织成的单罩衣。“衣锦尚綗,恶其文之大著”意为在绫罗锦缎的华丽衣服外罩上麻衣,是因不喜绫罗锦缎的纹饰过于耀眼,为避免炫耀而有意遮掩。本文描写的是一位待嫁女子等待未婚夫前来迎娶时的着装,新娘怕将锦缎华服弄脏,故在外面套上一件粗布衣裳,这既是古代风俗习惯,也是古人内敛含蓄之性格特点的体现。
在诗文所处的习俗文化语境下,建议将“衣”和“裳”合并作“衣服”,译为“Over my broidered clothes,I put on my simple gown.”,因此处并不重在区分服饰的上下分别,更重在体现古代风俗习惯,故可不必分开来说。翻译重在文化交流,应将文化阐释置于首位,在这一前提下进行信息描述。此处诗文信息虽略有缺失,但能更好传递服饰的文化内涵,让译文读者不仅能明晰诗文涵义,了解服饰的文化内涵,还有可能进一步体会到古人内敛含蓄的性格特征,再现原文的文化习俗,实现文化交流。
三、结 语
服饰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诗经》中存在大量服饰描写,但在英译本中服饰文化内涵却未得到有效传达。许译本基于对诗文内涵的理解分析,采用异化的翻译策略,运用增译、省译、替换等方法,较好地传递了诗文主旨,但也存在因音韵、意象等牺牲服饰文化的翻译实例;理译本则多采用直译法,与原文亦步亦趋,但由于其对中华服饰文化缺少深入研究,译文中服饰文化存在较多缺失。
中华民族的服饰传承着华夏文明,无论对于个人还是国家的交往都至关重要。服饰文化内涵的有效翻译、阐释与传播对于不同国家可增进彼此了解,促进文化交流,实现多元文化构建。文化翻译观从跨文化交流的视角为译者提供了理论支撑与有益指导,但文化翻译观与具体服饰文本的结合仍需译者根据不同文本进一步研究。本文在文化翻译观的指导下,通过查证古籍考证服饰的具体内涵,在文化语境中分析两译本在服饰文化再现中的得与失,探讨了服饰文化传播与阐释的方法与途径。对于服饰文化而言,译者首先须将服饰文本置于文化语境中,结合文本产生时的文化背景,准确解读该服饰在源语文化中的文化内涵。同时,译者应与时俱进,关注文本的当代阐释,用目的语进行相应的文化再现。迄今为止,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尤其服饰文化的译介尚未得到充分重视,且鲜有从文化层面进行传播与阐释。国内外学者须共同努力,在中国古代典籍的服饰文化翻译实践中最大程度地实现文化再现,更好地将源远流长的中华服饰文化传播到全世界,助力中华文化实现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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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柯 丹)
收稿日期:2023-08-06" 网络出版日期:2024-02-23网络出版日期
基金项目:浙江省“十四五”首批新工科、新医科、新农科、新文科重点建设教材项目《服饰文化翻译》
作者简介:王 霄(1995— ),女,河北保定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翻译理论与实践方面的研究。
通信作者:曹蓉蓉,E-mail:hzcaorr@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