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长与〈山海经〉》是作家鲁迅的经典散文,其中的阿长作为旧社会底层百姓代表,外在粗俗、朴拙,内里有着真诚的爱和善良,表现出小人物的人性光辉。她以最没文化的形象出现,却体现出中华民族的生命文化,这与《山海经》所呈现的文化特性紧密相连,形成血脉相连的同构关系。从文化资本视角出发,分析阿长向鲁迅传递出的文化资本,并解析阿长与《山海经》这两对资本之间的同构关系,可以更广阔的视野去看待阿长形象的深刻意义。
[关键词]文化资本;《阿长与〈山海经〉》;鲁迅
[作者简介]蒙倩倩(2001),女,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研究;唐子江(1968),男,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G633.33 [文献标志码]A
统编版初中语文教材七年级下册第三单元的人文主题是关注小人物,发现人性光辉,选入的课文皆以描绘“小人物”为中心,歌颂他们身上闪现的优秀品格,引导学生学会向善求美,抵达某种人生境界。《阿长与〈山海经〉》是鲁迅的经典散文,通过儿时鲁迅与他的保姆阿长之间发生的故事,看到时代精神、社会百态、人物光辉。
从文化视角看,阿长给幼时的鲁迅传递了珍贵的文化资本。更确切地说,作为中国底层乡土文化的代表之一,阿长不仅将自身具有的精神文化传递给鲁迅,更重要的是她与《山海经》形成了一种血脉相通的同构关系。正是这种原始、充满生命力的底层文化吸引了他,为他打开了文学启蒙的大门,以至于多年后的鲁迅提笔写下这篇文章,纪念曾经给予他文化滋养的保姆阿长。
一、文化资本略说
“文化资本”的概念最初由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以假定形式呈现,他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资本概念为基础,融合、拓展为一种社会学概念。他认为,资本是积累的、物质化的劳动,而这一劳动被行动者占有时,则能够使他们占有更丰富、多样的社会资源。因此,在他的资本理论中,资本已经不再是经济意义上的资本,它不受特定的历史条件以及生产关系影响,而成为一种超历史的资源。在这一含义上的资本主要分为经济、社会、文化三种形式,以下着重阐述文化资本理论。
在布迪厄看来,不同阶级的子女之所以在学业上产生差异,是因为他们在学术上所获得的利益与阶级间的文化资本的分配情况有所关联。这一观点打破了“学术成就是天生才能的结果”的固有认知,将个人的文化水平发展与周围的一切经验联系起来,扩展了资本的范围。随后,特纳将他的“文化资本”理解为通过人与人的交往呈现出来的各种文化因素,例如交往技巧、行为习惯、语言特色、审美品位等。
可见,文化资本是指通过各种教育方式传递的文化物品,这些文化物品在一定条件下能转变为其他资本形式,例如,人们经过学校教育所收获的知识经验,最终转化为教育证书,就是从文化资本转变为经济资本的体现。
文化资本表现形态主要分成三种:身体化形式、客观化形式、制度化形式,可理解为有形的和无形的文化资本。无形的文化资本是形成个体的知识、趣味、教养等,如某人身上具有的修养、文化。它通过家庭教育以及学校教育获得,是需要经过长期传递、潜移默化形成的,无法即时交换。有形的文化资本是文化的物化形式,如书籍、证书、图片等,当这些物质资料与无形的文化资本产生联系时,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文化资本论》中有一个鲜明的例子:收藏者收藏书籍,不仅需要投入金钱,还需要投入时间去找到自己心仪的、有价值的书,这就需要收藏者要具有丰富的知识储备、独特的审美意识、广阔的人脉资源等。个人所形成的文化价值观影响着客观文化物质的选择,而客观的文化物质也反过来促成个人文化价值观的发展。因此,有形的文化资本与无形的文化资本相互融合、相互作用,形成人与物的同构关系。
在《阿长与〈山海经〉》中,阿长身上的无形文化资本和《山海经》所代表的有形资本都对儿时的鲁迅产生了莫大的影响。阿长兼具保姆与乡土社会成员的双重身份,具备规训礼俗、乡土意识的文化特征;《山海经》取材民间,有怪力乱神、传统巫术、山川地理、神话传说,是中华远古文化的客观化。因此,我们不能不认为这两对资本之间形成一种同生同构的对应关系。
二、阿长传递给“我”的文化资本
(一)行为习惯的养成
阿长作为鲁迅的保姆,除了为他打理日常衣食的任务,自然也承担着规训他行为习惯的责任。“不许我走动,拔一株草,翻一块石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我的母亲去了。”在年幼的鲁迅看来,她的管教似乎过严,但事实如此吗?从他的另一篇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可以看到,儿时的鲁迅为了弄清楚何首乌根是否有人形,“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此外,“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罢,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吧,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下来吧”,都可以看出儿时的鲁迅其实与普通的顽皮孩子无异。从阿长的角度去看,她的这番行为也是管束孩子的合理表现,甚至说是尽职尽责。
(二)民俗禁忌的传授
阿长一个显著的形象特点是她对某些传统习俗的崇拜,即“懂得许多规矩”。比如,“元旦辟头的磨难”,表现在她郑重其事地嘱咐“我”要牢牢记得说吉祥话,还一定要把冰凉的福橘塞到“我”的嘴里;以及人去世后的禁忌用语、落到地上的饭粒一定要捡起来、晒裤子的竹竿底下万万不可钻过去,等等。而这些规矩在“我”看来是极其烦琐的。但即使这些规矩有不合理之处,我们仍要看到它们自中华文明的原始蒙昧中生成,是中华文明的根基和底色,有其创生的历史性意义。它们借由阿长这类人群代代相传,形成我们民族的传统信仰。此外,从社会文化的角度去看,阿长的这些“规矩”可以视作一些社会禁忌,人作为社会动物,必然要遵循着社会既定的禁忌规则。从这一方面看,阿长也给鲁迅传授了为人处事之道。
(三)乡土意识的启迪
讲“长毛”的事件反映出阿长作为当时中国底层乡土社会成员的文化意识。“她之所谓‘长毛’者,不但洪秀全军,似乎连后来一切土匪强盗都在内,但除却革命党,因为那时还没有”;对于“长毛”的称谓,“那老妈子便叫它们‘大王’”。这些用语和说法,皆是传统乡土社会民间巫术思维与现代模糊认知混合的产物。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这些事是和我毫不相干的”,但这一“历史事件”现实与神秘交融出的魔幻感让“我”沉迷,使“我”对她发生空前的敬意,而这一魔幻感的来源就在于阿长的乡土生活思维模式。对于阿长来说,乡镇就是整个世界,乡土方言就是整个世界的语言,她无须对各种政治派别进行细致的分辨和记忆,用“长毛”就能概括那些拿着刀枪,说着听不懂的语言的土匪、强盗、反政府武装,正是乡土思维模式的体现。这一思维模式未必愚昧、无知,至少使得缺少学校教育的阿长能够简单分辨出好人与坏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属于中国乡土民族千百年来的生活智慧、生存经验。
三、阿长与《山海经》在生命状态层面的同构关系
前面提到,阿长身上的文化资本与《山海经》形成同构关系。体现在地位上,阿长相对于血缘关系的母亲,是“不正统”的,而《山海经》相对于儒家的“四书五经”,也是不正统的;在生命状态的呈现上,阿长朴拙、粗放的生存状态与《山海经》原始、诡谲的品质形成一种默契的“链接”,它们蕴含着强劲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正是我们的文化之根。
(一)《山海经》呈现的生命状态
作为中国志怪古籍经典,《山海经》主要记载了地理知识以及民族、物产、祭祀等民俗内容,夸父逐日、女娲补天等远古神话传说和寓言故事也包含在内,可以说是一本中华民族的民间百科全书,彰显出远古先民的生命意识和生命文化。
在自然主导人类存亡的远古时期,先民们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因此《山海经》里描绘的怪力乱神无不是他们畏惧死亡与渴求生存的意识的具象化。如怪兽狍鸮就是自然界野兽在远古人类眼中的夸张化:“其状如羊身人面, 其目在腋下, 虎齿人爪, 其音如婴儿, 名曰狍鸮, 是食人。”这种夸张是先民畏惧死亡的一种表现。先民畏惧死亡,便会更加渴求生存,祭祀是最能体现求生精神的典型方式。如:“中次六经缟羝山之首, 曰平逢之山……其祠之:用一雄鸡, 禳而勿杀。”先民用公鸡作祭品,祈祷后不杀,以此祭祀平逢山神,祈望天下安宁、不生灾祸。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祭祀行为都体现出先民朴素的宗教信仰。
可以看到,《山海经》的外在是粗拙、原始、神秘的,表现在夸张的鬼怪和朴素的祭祀行为上;但内里是伟大、庄重的,它们无一不是远古先民对生命美好的寄托和对和平生活的向往,这是属于人的大爱。
(二)阿长是部《山海经》
阿长的生命状态与《山海经》一脉相承,相互照应,形成别样的“互文”。
首先,在生死意识上,阿长一方面对死亡有着崇高的敬意:“人死了,不该说死掉,必须说‘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里,不应该走进去。”另一方面又保持畏惧:“她说得长毛非常可怕,他们的话就听不懂。”她眼中陌生又充满危险的“长毛”正是类似于狍鸮的怪力乱神。这种对生命的敬畏意识与《山海经》的先民意识相对应。其次,在宗教信仰上,阿长迷信懵懂信仰,吃福橘和说吉祥话正是体现这种信仰的方式,这些怪奇行为背后是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是一年的运气的事情。”“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流流……”而《山海经》中各种各样奇异的祭祀行为背后,也是为了消除灾厄、祈求平安。再次,阿长在文中甚至没有出现真正的名字,只有“什么姑娘”的称谓,她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而《山海经》的作者也是未能明确、当前学界争论不休的,它如同“切切察察”的闲话一般从民间百姓中口口相传、集体创作而成。
阿长粗不可耐的外在下是充满真爱的内在,她为“我”不惜花费一番工夫买到《山海经》,这是“远房的叔祖”、“我”的母亲这些“正统”都没能做到的。可以说,阿长与《山海经》都呈现出了生命的真实面貌,一个阿长就是一部《山海经》,蕴含的是人性中的崇善精神。
《山海经》是不正统、粗拙的,阿长也是不正统、粗俗的,但二者的内里都蕴含着中华文明的生命文化,体现为向善、博爱。鲁迅既吸收着山海经的文化,又吸收着阿长的生命滋养,正是这些充满野性和神秘的民间思想和审美意识给予了鲁迅启蒙和思考,如果说他的创作之所以能够表现出如此深切的国民性格、凸显民族精神的根骨,那么阿长和《山海经》应该是他的第一个精神“导师”。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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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汤汝昭.民俗的叙写、控制与认同缺失——鲁迅《阿长与〈山海经〉》重读发微[J].中学语文,20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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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黄键.一个褓姆身上的文化社会学密码——《阿长与〈山海经〉》解读[J].名作欣赏,20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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