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三体》三部曲中的未来城市想象

[摘要]城市是人类生活的主要空间之一，为人的发展提供种种契机，也是展现时代和社会进程的重要窗口。新世纪以来，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文学作品对城市的书写成为文学研究的热点之一。在《三体》三部曲中，刘慈欣以丰富的想象力构想出不可思议的城市，人类生存发展策略的调整、技术爆炸等一系列因素促成未来城市的变迁，同时未来城市也作用于故事情节发展，为读者提供新的审视城市的视角。

[关键词]《三体》三部曲" "未来城市" "发展策略" "技术爆炸

[中图分类号] I06" " " [文献标识码] A"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22-0056-04

城市是人类生活的主要空间之一，全球超过一半的人口生活在城市中，城市为人的发展提供种种契机，是展现时代和社会进程的重要窗口。城市题材是科幻小说的传统主题之一，“城市是未来地球上和地球外故事发生的背景和环境，常被作为未来社会理所当然的组成部分”[1]。在《三体》三部曲中，刘慈欣以富有创造性的想象力构想出不可思议的城市，它们是现实与理想的融合体，以复杂和迷人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展现出宽阔的人文视野和深远的历史感。

一、未来城市的几种类型

1.衰落的地面城市：沙土覆盖着地面的一切

在街道对面，罗辑看到了过去的楼房，它们的窗台上都积满了沙土，大部分窗子不是被封死就是成了一个没有玻璃的黑洞……[2]

曾经，城市是被向往之地，而到危机纪元205年，城市的人口不及危机纪元前期的1%，持续半个世纪的大低谷让世界人口由83亿降到35亿，房子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苏醒的冬眠者基本上都住在旧城外面。往昔繁华的城市已衰落，建筑陷入被人遗弃和损毁失修的境地，空气中浮着沙尘，人们只能看到屹立在沙中的建筑的轮廓。

衰落的城市是科幻小说的常见主题之一，如拉里·尼文的《环形世界》、帕特·墨菲的《明日城市》等。《三体Ⅱ·黑暗森林》通过罗辑与史强之子史晓明等人的对话揭露了城市衰落的原因。为了实施抵抗三体人的防御计划，环境不断恶化，温室效应、气候异常、沙漠化、农业大减产、饥饿大行军……人类的生活水平倒退了不止100年。随着人类的观念发生变化，各国政府终止太空战略计划，集中力量改善民生，人类生活恢复到黄金时代的水平，抵抗三体人入侵的事又被排上日程。人类没有利用科学和技术的进步来改造地面上恶劣的生存环境，而是集中力量发展地下城。

与拉里·尼文和帕特·墨菲不同，刘慈欣没有进一步刻画衰落的城市中潜伏的危险，而是将笔触转向冬眠者的居住点——让沙化的华北平原显出生机之地。居住点的房子不是高楼大厦，而是一排排六层的居民楼。冬眠曾是十分昂贵的事，不少冬眠者当初都是社会上层人士或是他们的子女，苏醒后却离开地下城，选择在远离城市的郊区生活，与土地重新建立关系。他们自己种植粮食、蔬菜，开设农场养殖家畜，将原本荒芜的地方变成充满生机的新社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冬眠者居住点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与衰落的地面城市形成鲜明的对比。

2.地下城：开启人类第二次穴居时代

开始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片巨型森林，一根根细长的树干直插天穹，每根树干上都伸出与其垂直的长短不一的树枝，而城市的建筑就像叶子似的挂在这些树枝上。建筑的分布似乎很随意，不同大树上的叶子有疏有密。[2]

危机纪元205年，面壁人罗辑在冬眠185年后苏醒，他所见的大树枝干基既是支撑地下世界穹顶的支柱，也是悬挂城市建筑的基柱，从树干中乘坐电梯可直达地面，眼前的巨型森林位于一千多米深的地下城市，视觉冲击力扑面而来。小说通过追踪冬眠醒来的罗辑来为读者介绍地下城。无独有偶，地下城在《流浪地球》中也是故事的发生地，由于地球的“流浪”，地球表面温度冷热两重天，生存环境严酷恶劣。为了生存，人类被迫离开熟悉的地面去开辟地下城。而在《三体Ⅱ·黑暗森林》中，人们是为了躲避未来人类与三体人的末日之战，在大低谷时代结束后，全世界的城市都向地下发展，开启了人类的第二次穴居时代。

远古社会人类先是住在天然岩洞中，由于天然岩洞不能满足人口增长的需要，人类仿照岩洞的方式在地下挖凿洞穴，称为穴居。“穴居建筑诞生于原始社会，它的诞生标志着原始人类告别蒙昧时代，产生建筑智慧，能够自主创造居住空间。”[3]在人类的第一次穴居时代，穴居建筑的主要特点是原生态性、因地制宜，但采光和通风方面有待改善，居住舒适度偏低。当前，对地下空间的综合利用在国际上非常受重视，是世界性的前沿科研话题，很多国家尝试开发地下空间，如芬兰在地下120米建成一个公园，新加坡计划打造一个30层楼的地下科学城。中国正在向地球深处进军，对地下空间开展更多的探索利用。

在科幻小说中，对地下空间的开发已经向更广泛的生产生活空间扩展，地下城就是其中的典型。如《流浪地球》中，在地下500米处，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遍布各个大陆，不过地下城的一切都是单调的金属蓝色，并面临地热逸出、火山横行的不定时灾难，岩浆会吞没整座城市，人类生活充满不确定性。而《三体Ⅱ·黑暗森林》中的地下城生活与之截然相反，人类生活在一千多米深的地下，却有舒适的住宅、取之不尽的能源、随处可见的信息窗口、超级便捷的生活设施、大片的草地和真正的树林……处处展现出高度的科技成就，处处是人性化的舒适和惬意。值得一提的是，在《三体Ⅲ·死神永生》中，随着威慑带来和平，人类结束第二次穴居时代，巨树建筑组成的巨型城市被建于地面之上，地球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3.太空城：掩体计划成为现实

程心发现，远处那升起的地面并不是山坡，而是一直上升与“对面”连在一起的。她回头看，发现相反的地面也在远方上升，也是一直升到“对面”——这个世界在一个大圆筒中。[4]

在《三体Ⅲ·死神永生》中，太空城登场。掩体纪元11年，程心冬眠62年8个多月之后醒来，不见巨树建筑组成的宏伟的城市森林，不见铺天盖地的信息窗口，一切迥异于她最后一次进入冬眠的那个时代，反而有一种公元世纪生活的回归感和平淡感。当物理学家曹彬——曾经最年轻的执剑候选人，向她介绍他们身处木星背面的“亚洲一号”太空城，所有的平凡瞬间都变成震撼——这是人类历史上的壮举。

火星是地球的姊妹星，在科幻小说中是人类移民太空的首选地，如安迪·威尔的《火星救援》、郝景芳的《流浪玛厄斯》等，主要原因是火星与地球相对距离较近，且同处于太阳系的宜居带中，有相似的地质和环境、相似的四季轮换和昼夜交替。在《三体Ⅲ·死神永生》中，火星遭遇了不一样的命运。科学家通过反复测算得知黑暗森林的打击会将火星轨道之内的类地行星全部摧毁，太阳系的4颗巨行星将保持完好。为避开黑暗森林打击引起的太阳爆发，人类制定掩体计划，以四大巨行星为掩体，建设供人类移民的太空城，火星被排除在外，这些城市通过太空旅行才能到达。

早期的掩体世界共有64座大型太空城，近百座中等和小型太空城以及大量空间站，组建成城邦世界，生活着9亿人。太空城几乎全部用金属建成，太空城内有人造太阳，有旋转产生的离心力模拟重力，能够在全开放的太空生成大气层，人可以完全暴露在太空中。作者重点描述了4座太空城，分别是“亚洲一号”“北美一号”“欧洲四号”“太平洋一号”。在海王星背面，8座太空城组合为一体，形成一个长达200千米的组合城。人类被迫迁移太空，掩体世界推动曾经聚居地球的传统社会解体，新的集体记忆逐渐形成。

二、未来城市变迁的动力机制

1.人类生存发展策略的调整

在《三体》中，汪淼、史强生活的城市是现实中的城市：古老的皇宫、A字形的CCTV大厦、像花岗岩一样结实厚重的PIA总部……它们代表着稳定和秩序。此时，由于针对科研机构和学术界的犯罪急剧增多，以及其他一系列非比寻常的事件发生，全球成立了二十多个作战中心。直到三体叛军被围剿，叶文洁被审问，人类才知道原来对手是来自4.5光年外的三体人。“审判日号”上的三体信息被截获并阅读后，人类与三体人巨大的技术鸿沟更深刻地展现在眼前，在三体人眼中，人类是虫子般弱小的存在。城市的转变从《三体Ⅱ·黑暗森林》开始。刘慈欣从《三体Ⅱ·黑暗森林》开始建立独特的纪年方式，纪元的变化暗示不同历史时期人类生存发展策略的调整，决定了人类的发展方向。

一是从“一切为了末日战争的胜利”转变为“人文原则第一，文明延续第二”。前危机时期，即三体危机出现后至大低谷结束的时期，为了在人类与三体人的末日战争中获得胜利，人类除制定主流防御计划外，并行地实施了另外数项战略计划，比如面壁计划、阶梯计划等。国际社会展开大规模的合作，世界经济转型加速，太空军工使得高污染重工业飞速发展，对社会生活产生灾难性影响，社会面临崩溃的压力。严酷的生活促使人类转变观念，“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口号的提出正是观念转变的注解。第二次启蒙运动、第二次文艺复兴……人类中止太空战略计划，集中力量改变民生。人性的解放带来科学和技术的进步，为地下城的发展奠定坚实基础。

二是离开地球，向太阳系移民。187J3X1恒星和三体星系因遭遇光粒打击而摧毁的事实让人类意识到宇宙生存规则的残酷。面对悬殊的实力对比，如何把握形势变化做出具有前瞻性的决策对人类是巨大的考验和挑战。为了人类发展的自然延续，人类加速开启掩体计划，政府把主要力量都投入到规模浩大的掩体工程中。每个太空城的政治地位相当于一个独立国家，而地球世界成为太阳系联邦中的一个普通城邦，只有不到500万人生活在地球，他们是不愿离开母星家园、对死神无所畏惧的人。

2.技术爆炸对人类社会的推动

在人类发展史上，技术创新促进人类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发生巨变，如第一次工业革命实现以机器代替人工，第二次工业革命实现电力和内燃机的广泛应用，一系列的技术创新推动伟大历史成就的出现。“技术爆炸”是叶文洁与罗辑在杨冬墓前谈话时提出的名词，叶文洁抛出这个概念，却未解释它的具体内涵。直到全人类的生死存亡悬于一线之时，罗辑悟出了它的真谛，“现代技术是在300年时间内发展起来的，从宇宙的尺度上看，这根本不是什么发展，是爆炸”[2]，道出现代技术对人类发展的重要意义，也揭示出三体人要“封死”人类科学的原因。

三体人的实力碾压地球人，为了抵抗三体人入侵，科学家必须从能源、武器等各方面提出解决办法。技术爆炸为人类提供了许多新的工具，推动人类社会的变革。《三体》三部曲中充满对新技术的各种推测，如为建设从地表直达地球同步轨道的太空电梯提供技术基础的纳米技术，帮助人类跨越时间的冬眠技术，为人类提供无穷尽电力资源的可控核聚变技术，帮助人类摆脱靠天吃饭的合成粮食技术，以及让宇宙飞船实现光速飞行的曲速引擎技术等。

地下城和太空城是技术时代城市高度发展的缩影。罗辑和程心借助冬眠技术直接跨越到未来，刘慈欣生动地呈现了他们在未来城市中看到的情景，他在描述性段落中提及许多充满技术革新色彩的新鲜事物，以表示它们处在未来时空。未来城市的形式与功能都彰显出新技术的可能性，技术的进步通过城市空间的改变而体现。如巨树建筑的出现是一次充满想象力的思维跳跃，超越了钢筋混凝土筑成的高楼大厦的传统形象。同时，技术的微调能使不一样的城市出现，如形状各有千秋的64座太空城：圆筒形的“亚洲一号”，纯球体形状的“北美一号”，椭球形的“欧洲四号”，轮辐形的星环城等，令人惊奇。

三、未来城市想象的价值

1.促进故事情节发展

“在各种虚构的生气勃勃的世界中，城市能够成为前沿和中心，其特征对于故事情节的发展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迫使和抑制人物做出种种选择。”[1]城市的物理和社会状态是情节发展的主要驱动力之一，如儒勒·凡尔纳笔下的机器岛宛如人间天堂，它的存在依赖成套机器的密切配合，却由于岛上最有权势的两个派别的争权夺利而被撕裂，最后沉入海洋。此外，阿西莫夫《银河帝国》中的超级城市川陀，陈楸帆在《荒潮》中刻画的硅屿，也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三体》三部曲一方面展示出城市的变迁，一方面运用未来城市的可能性探索处于压力之下的人物选择，推动故事发展。罗辑在地下城中醒来，多次遭到不同程度的暗杀：突然坠落的飞车、自动打开的下水道口、挥舞餐刀的机器人等，地下城的生活给罗辑带来挑战。由于对地下城生活不适应，同时为了躲避暗杀，罗辑选择到地面上的冬眠者定居点去生活，并在那里重启面壁计划。

未来城市既是技术成就，也是一种影响个体行为的存在。程心从冬眠中醒来，在曹彬的带领下参观了几座太空城，为人类能在掩体世界正常生活感到欣慰。维德执着于利用曲速引擎技术开发光速飞船，计划用反物质武器对抗太阳系联邦政府，以掩体世界所有城市的命运为谈判筹码。生死存亡之际，程心否定了他的建议，选择投降太阳系联邦政府。太空城一行的所见所闻所想为她的选择埋下伏笔。

2.提供新的审视城市的视角

发明新的城市种类，推演城市形式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充满奇思妙想的未来城市重塑了城市的空间结构，创造性的设计吸引读者的眼球，并唤起读者的想象力。在《三体》三部曲中，一些长期以来突出的“城市病”，如交通拥挤、住房紧张、能源紧张、环境污染等，在未来城市中得到解决。巨树城市使土地摆脱被城市蚕食的命运，人类移居太空城解放了地球，大自然重新占领了地球的一切。我们在小说中看到的未来城市的景观与现实城市的实际情况形成鲜明对照。

探索未来城市不仅有趣而且能增长见识，新技术的广泛应用，不断改变人们的生产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为城市发展提供新视野。小说中关于未来的某些部分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发生，如广汽飞行汽车GOVE 2024年3月在广州上空进行飞行展示，欧洲航天局成立专题小组研究冬眠技术，希望将该技术用于载人探测火星任务，进而破解深空探测难题。

四、结语

《三体》三部曲是一部具有宏大视野的全景式科幻小说，其中的未来城市是“让人感兴趣的城市，也是复杂的城市，都是可能性与变革导致的诸多问题交织在一起的地方”[1]。无论是冬眠者的定居点，还是地下城，或是太空城，都充满活力，引人入胜，值得我们细细体味其蕴含的“未来感”和“世界感”，也启发我们用一种更加广阔的视角去观察城市，设想城市的未来。

参考文献

[1] 阿伯特.未来之城：科幻小说中的城市[M].上海社会科学院全球城市发展战略研究创新团队，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8.

[2] 刘慈欣.三体Ⅱ·黑暗森林[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7.

[3] 郑家鑫.穴居建筑的发展与传承初探[J].江西建材.2015（10）.

[4] 刘慈欣.三体Ⅲ·死神永生[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7.

（特约编辑" 张" "帆）

作者简介：唐丹萍，南宁职业技术大学，研究方向为文艺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