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昱珺 马秋丽
摘 要:“第二个结合”赋予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以马克思主义的先进性质、中华文化的民族根脉、中国实际的实践活力。从历史向度来看,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在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中萌蘖而生,内蕴着“文明蒙尘”向“文明复兴”的历史必然性。从理论向度来看,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在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高度契合、相互成就中拔节孕穗,表现为天下为公、讲信修睦的社会追求与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的理想信念相通,民为邦本、为政以德的治理思想与人民至上的政治观念相融,革故鼎新、自强不息的担当与共产党人的革命精神相合。从价值向度来看,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作为一种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文明观,超越了中国古代文明观、西方霸权主义文明观、传统社会主义文明观,在“返本开新”的意义上不断引领和开辟人类文明新境界。
关键词: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第二个结合”;文明复兴;文化自信
DOI:10.15938/j.cnki.iper.2024.02.018
中图分类号:G122;D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9749(2024)02-0123-07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对“第二个结合”作出重要论断,强调“在五千多年中华文明深厚基础上开辟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是必由之路。”[1],并指明“第二个结合”“是我们党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历史经验的深刻总结,是对中华文明发展规律的深刻把握”[2]。“第二个结合”规约着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民族性和时代性,“民族性”彰显着中华民族的主体地位,“时代性”映射着中华文明的历史转型。基于此,“第二个结合”赋予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以马克思主义的先进性质、中华文化的民族根脉、中国实际的实践活力,为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提供深厚的历史内涵和坚实的思想基础。
一、以“第二个结合”厚植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历史根基
“文化是通过历史的不断建构和演进而生成的,历史又反过来赋予一个民族以特有的文化底蕴和内涵。”[3]居今识古,中华文明要实现现代转型和生命更新必须将之置于历史进程中去理解,而不能当成一个既定命题来分析。以“第二个结合”厚植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历史内涵,在“第二个结合”中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1.文化觉醒-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
一是中国传统文明迫切需要现代转型。中华文明源远流长,是一个横跨5 000多年的延绵不断、经久不衰的伟大文明。德国学者雅斯贝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将中华文明视为“世界三大最早文明之一”[4]。近代以来的“西方中心主义”在本质上是以西方文明标准来衡量各个国家的行为,将世界强行划为“文明”“半文明”“野蛮”三类国家或民族,奠定了西方社会发展模式向其他国家输入“文明”的内在依据。西方国家打着文明贩子的口号“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5],一举击碎天朝上国的迷梦,曾经无比辉煌的中华文明遭遇前所未有的全方位的文明危机。在马克思、恩格斯眼中,正是鸦片战争、清末农民起义、中日甲午海战不断挑战中国闭关自守的封国政策所铸就的武力优势和文明优势,“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被打破了”[6],“接触到新鲜空气”的中国必然要变化,中国的传统文明必定要实现现代转型。这就迫使中国人民“超越”了民族与地域局限,开始有了“睁眼看世界”的觉悟。
二是贯彻“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的鲜明要求。以“第二个结合”厚植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不仅要历史唯物主义地看待西方文明的全球扩展,更要认识到只有本土化的马克思主义才能激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使其成为现代文明的历史前提。从19世纪中后期到20世纪初,中国人为了改变落后挨打的局面,从“器物-制度-文化”层面向西方进行学习。一方面,西方帝国主义在向中国输入“文明”时,对中国实行了欺凌和掠夺,存在“先生老是打学生”的现象;另一方面,西方制度的方案运用于中国,出现“水土不服”现象,未能从根本上改变中国亡国灭种的命运。“就是这样,西方资产阶级的文明,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方案,在中国人民的心目中,一齐破了产。”[7]正在中国人苦苦寻求救国救民的方案时,“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8]。马克思主义成为引领中国革命,实现民族复兴的强大思想武器,“中国人在精神上就由被动转入主动”[9]。毛泽东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报告中提出“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必须有的中国的特性”[10]的鲜明要求,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提供了思想指引。如何让马克思主义具有“中国的特性”,“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11]惟其如此,才能创立“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12]的马克思主义。
三是创立新民主主义文化。正是基于“从孔夫子到孙中山”的历史思维,毛泽东回答“中国向何处去”的重要文献——《新民主主义论》中,提出了新民主主义的经济纲领、政治纲领、文化纲领。在文化纲领中,毛泽东明确提出了构建“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目标。其中,“民族的”被置于文化纲领目标的首位,而“民族的”文化必须植根于中华文化的沃土中才能茁壮成长。基于此,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共产党人坚持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和方法,主张科学地对待中华文明,强调“所谓‘全盘西化的主张,乃是一种错误的观点”[13],吸取中国古代文化“民主性的精华,是发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信心的必要条件”[14]。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批判和反思五四新文化运动乃至清末以来“中体西用”文化立场中创造性地提出“中华民族新文化”,“使得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一革命科学更进一步地和中国革命实践、中国历史、中国文化深相结合起来”[15]。在马克思主义文化观的正确指导下,新民主主义文化的发展方向得以确立,为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创造了思想条件,奠定了“文化觉醒”的基础。
2.文化改造-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
一是提出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文明过渡。随着新中国的成立,以毛泽东为核心的中共中央第一代领导集体认识到中华民族的新社会和新国家需要有新文化,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设开辟道路。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指出,“要把一个被旧文化统治因而愚昧落后的中国,变为一个被新文化统治因而文明先进的中国。一句话,我们要建立一个新中国。建立中华民族的新文化,这就是我们在文化领域中的目的。”[16]这一观点浓墨重彩地为文化渲染上鲜明的民族特色,内蕴着把一个被旧文化统治而愚昧落后的旧中国变为文明先进的新中国的要求,确立了经由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文明过渡的基本思路。基于此,毛泽东指出:“随着经济建设的高潮的到来,不可避免地将要出现一个文化建设的高潮。”[17]《论十大关系》《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等党的重要文献的发表,就是以毛泽东为核心的中共中央第一代领导集体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超越传统社会主义文明的宝贵探索。
二是吸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推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双百”方针和“二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方向的统一指导下,坚持用马克思主义扬弃中华传统文化,阐明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方针,使其成为新中国科学文化建设中必须长期坚持的重要遵循。这是一个符合社会主义科学文化发展客观规律的方针,同党在科学文化领域的其他重要方针一起,成为我国社会主义科学文化事业繁荣进步的根本保证。各地积极组织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运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推动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使“新的人民的文艺”欣欣向荣。
三是切实加强“现代科学文化”的建设。毛泽东指出,要学习一切民族和国家的长处,“现在我们第三世界可以利用他们的科学、工业、文化的好的部分”[18]。由于当时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较少,中国共产党人在探索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过程中以苏为师、以苏为鉴,推进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再次结合。毛泽东提出要“将我国建设成为一个具有现代工业、现代农业和现代科学文化的社会主义国家”[19],结合新的发展要求大力推进“现代科学文化”建设,极大地消除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封建思想残余,凝聚了推动社会主义建设的磅礴力量,对旧中国的教育科学文化事业进行了很有成效的改造,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创造根本的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础,奠定了“文化改造”的基础。
3.文化改革-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
一是推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改革开放以后,市场大潮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负面影响,拜金主义、消费主义、享乐主义、自由主义随风而起,特别是外来的资本主义腐朽思想向党内渗透,党面临着“没有硝烟”的战争,精神文明建设被摆在了更加突出的位置。以邓小平同志为代表的党的新一代领导集体始终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的辩证视野审视西方文明,强调“我们要在建设高度物质文明的同时,提高全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发展高尚的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活,建设高度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20],有效防止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和不良思潮的外部侵蚀。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吸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智慧以建立具有民族风格、科学真理、大众认可的文化,压制资本腐朽之风,营造良好社会风气,为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扫清思想迷雾,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思想道德素养、科学文化素养和精神文明水平。
二是推进社会主义和谐文化建设。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多宗教、多元文化的国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之所以既能够保持各民族大团结的统一局面、又能不断融合外来民族并充分尊重各民族的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就是因为中国传统社会秉持了“和而不同”“理一分殊”的理念,形成了“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优良文化传统。马克思主义关于共产主义社会的科学设想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构建指明了基本方向,中国共产党人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和谐智慧的滋养,创造性地提出和阐发了“和谐社会”,并明确指出我们所追求的和谐社会其实质在于促进各种文化互助与和谐发展,从而实现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
三是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中华民族在漫长历史发展中形成的独具特色的文化传统,深深影响了古代中国,也深深影响着当代中国。”[21]传统文化中优秀的东西会成为我们中华民族昂扬向上的共同精神依托和个性魅力,糟粕东西的附着也会使我们民族的劣根性充分暴露,损害我们民族在国际上的良好形象。所以,通过吸收和发扬传统文化中优秀的方面,使之与当代社会相适应、与现代文明相协调,保持民族性、体现先进性是我们文化建设中需要高度重视的一个问题。这就要求我们继续“坚持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的方针”[22],运用马克思主义指导文化建设工作,“建设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23],奠定了“文化改革”的基础。
4.文化自信-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时期
一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事业。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根本指导地位,围绕着中国式现代化文化形态提出了一系列新思想新观点新论断,形成了习近平文化思想,标注着文化建设规律认识的新高度。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如果没有中华五千年文明,哪里有什么中国特色?如果不是中国特色,哪有我们今天这么成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我们要特别重视挖掘中华五千年文明中的精华,把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同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结合起来,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24]可见,中国共产党从文化上层建筑层面主动引领时代发展,重视运用文化引领人民前进方向,通过推进文化建设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汇聚力量。
二是推进人民精神生活的共同富裕。“物质贫困不是社会主义,精神贫乏也不是社会主义”[25]。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全面发展、全面进步的伟大事业,没有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发展,就没有社会主义现代化。党的二十大报告再次将建成文化强国视为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总体目标之一,并明确把“人民精神文化生活更加丰富,中华民族凝聚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不断增强”列为未来五年这一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开局起步的关键时期要完成的主要目标任务之一。在“第二个结合”中实现精神上的独立自主,通过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不断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实现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厚植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精神沃土。
三是为人类文明作出突出贡献。“在五千多年漫长文明发展史中,中国人民创造了璀璨夺目的中华文明,为人类文明进步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26]在这一过程中,村落渐为邦国,线条终成文字,祭祀催生礼制,中华文明多元一体、连绵不断、兼收并蓄的特质和格局逐步确立,为人类文明进步事业作出重大贡献的基石就此筑牢。“尽管文明冲突、文明优越等论调不时沉渣泛起,但文明多样性是人类进步的不竭动力,不同文明交流互鉴是各国人民共同愿望。”[27]基于此,习近平总书记运用与时俱进的“和”文化理念,讲述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形塑中国形象,引领公正、合理、平等的国际新秩序,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包容超越文明优越。“让中华文明同世界各国人民创造的丰富多彩的文明一道,为人类提供正确的精神指引和强大的精神动力。”[28],奠定了“文化自信”的基础。
二、以“第二个结合”奠定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理论基础
“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后,科学社会主义的主张受到中国人民热烈欢迎,并最终扎根中国大地、开花结果,决不是偶然的,而是同我国传承了几千年的优秀历史文化和广大人民日用而不觉的价值观念融通的。”[29]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虽来源各异,但两者开放、包容的文化禀性以及相通的文化内核所呈现出的内在耦合性成为“第二个结合”推进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重要理论基础。
1.天下为公、讲信修睦的社会追求与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的理想信念相通
将天下为公视为善治仁政之则,是中国古代圣贤早在数千年前就已萌生的政治理想。中国的“轴心时代”是以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为中心,前后延绵数百年的文化辉煌时代。在这一时代,孔子、孟子、老子、庄子等哲人们也提出了一些重大命题。其中《礼记·礼运》关于“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愿景,正是中华文明“轴心时代”对人类社会和谐与普遍幸福这一命题的高度凝练;它向往体现大道精神的公正社会,借历史的回忆展望了未来社会讲信修睦、邦交和睦、国家和平的理想图景。近代以来,在中西文明的撞击和文化涵化的过程中,在中国共产党人寻找中国出路的过程中,“这样的社会理想成为中华民族长期以来的美好追求,在一定意义上,也成为适宜栽培共产主义思想的天然土壤”[30]。
诚然,中国传统的大同社会理想具有一定的空想性,而共产主义理想则科学地反映着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但二者对理想社会的诉求是相契合的,在理想社会原型上存在着天然亲和性。其一,二者均为劳动人民谋求幸福。中国传统文化中“公天下”的精神往往最终要落实为顺民心、保民心的事业;而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旗帜鲜明地提出共产党人代表着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利益。其二,二者均追求社会关系的高度和谐。“马克思主义从社会关系的角度把握人的本质,中华文化也把人安放在家国天下之中,都反对把人看作孤立的个体。”[31]这些契合揭示了二者之间的会通之处,以共产主义理想激活中国传统的大同思想,消解大同理想的空想性部分,顺应了中华民族对未来社会的期许,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奠定目标导向。
2.民为邦本、为政以德的治理思想与人民至上的政治观念相融
将民众视为治国理政之本,是中国古代圣贤早在数千年前就已萌蘖的远见卓识。从《尚书》中的“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到《礼记》中的“君以民为本”,到孟子的“民贵君轻”,到王阳明的“亲民”思想,到顾炎武的“厚民生,强国家”,中国政治文化传统中“民本”理念几乎一以贯之。同时,“以民为本”向“政在养民”的延伸,这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百姓利益,也保证中国古代传统社会的稳定和发展。但古代民本思想也具有较大的局限性,集中表现于其本质在于维护封建君主专制体制的运行。如朱熹认可“国以民为本”,亦提出“正君心是大本”。因此,传统民本思想并未赋予人民真正的权力。“夫徒言民为邦本,政在养民,而政之所从出,其权力乃在人民以外。”[32]
诚然,中国传统的民为邦本思想重点处理“劳心者”与“劳力者”的关系,而马克思主义人民性立场则立足于“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但是二者对本固邦宁的诉求是相契合的,在揭示人民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层面存在某种同构性。其一,二者均重视人民的力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民本思想警示统治者要重视人民的力量。马克思揭示了人民群众在历史创造中的主体性地位和主动性能力。其二,二者均以人民的需求和发展为核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主张“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真正做到“乐民之乐、忧民之忧”。马克思的远大理想就在于让人民获得解放和幸福,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些契合揭示了二者之间的会通之处,以人民至上的政治观念激活中国传统文化的民为邦本思想,消解民本思想维护君主统治的消极部分,以“不死的人民力量”[33]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奠定价值导向。
3.革故鼎新、自强不息的担当与共产党人的革命精神相合
将革新视为文明进步之源,是中华民族早在数千年前就已形塑的精神气质。“革故鼎新”最早见于《周易·杂卦》,原文为“革,去故也;鼎,取新也”,体现了古人除旧布新、守常求变的思想意识。从《诗经》中的“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到《大学》里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无不指引着后世对革故鼎新的观念不断进行诠释、阐释、弘扬,或倡导政治上的变法改革、风俗上的移风化俗、治学上的精进不止等,把创新和变革贯彻到各个领域。可见,革故鼎新作为中华文明永恒的精神气质,已经注入中华民族的思想基因里,沉淀为中华民族最深沉的民族禀赋。中华民族凭借这种民族禀赋创造了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在思想文化、社会制度、经济发展、科学技术等方面为人类文明的发展作出突出贡献。
诚然,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革故鼎新思想不可能回答人类先进思想提出的种种问题,但在吐故纳新、变革创新的求新姿态上,与共产党人的革命精神具有高度契合性。一种理论的当代价值决定于它的真理性含量,决定于它是否蕴涵着与时俱进、革故鼎新的理论张力,特别是决定于它的本质特性和内容是否能够与民族文化有效结合起来。一百多年来,我们党勇于在革故鼎新、守正创新中实现自身跨越,以党的伟大自我革命引领伟大社会革命,运用马克思主义指导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不断给党和人民事业注入强大的生机活力。这种新的精神文明既是激励中国共产党砥砺前进的强大精神动力,又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伟大事业在过去一百年中与时俱进地发展,一直保持旺盛生命力的基因密码。
三、以“第二个结合”锚定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价值指向
以“第二个结合”锚定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价值指向,表明我们党对开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新境界有更深刻的认知,也彰显了我们党对中华文明发展规律认识的深化,体现了我们党从文明复兴的高度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自觉与自信。
1.把握文明发展规律,理解历史必然
一是中华文明的命运与文明主体的命运脉脉相通。“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34]。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明历程及其凝练的文化传统,总是蕴含着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苦难、奋斗和追求,总是体现着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对世界、历史和文明的独特的感受、体悟和思辨,并积淀和升华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文化传统、文明血脉和精神家园。中华民族作为一个独立的文明主体,其存在状态及精神面貌直接决定着中华文明“何去何从”,进而影响着中华文明的生命力、影响力、传播力。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经济凋敝、政治腐朽连同文化蒙尘等一系列连锁反应相继发生,中华民族遭受了亘古未有的劫难。挽救中华民族的命运在于谋求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改变中华民族的命运在于激活中华文明。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历经百年奋斗,推进中华文明从文明蒙尘迈向文明复兴。百余年来,中华民族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中国人民正朝着物质富裕、精神富足的目标昂首迈进。
二是中华文明的博大气象与开放包容的文明特征息息相关。中国历史界对中华文明的起源及其发展的论证与判定,以“多元一体”的特质超越传统意义上集中于黄河中下游地区的“中原模式”。正是由于早期中华文明多样性的客观存在,才促使不同地域的文化产生交流互动的需求,逐渐形成较为开放、多元、互鉴、融合的文明特质。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史前区域文化对外来文明因素的吸收融合大多不是简单的“拿来主义”,而是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改造,多有创新。中华文明是中华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实践的智慧结晶,形成了各个区域文明百花争艳、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18世纪下半叶,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西方舶来品、反映世界文明发展规律的科学理论传入中国大地,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会通,促进了中华文明从文明蒙尘到文明复兴的伟大转折,开拓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
三是中华文明的绵延不断与守正创新的文明特征密切相关。马克思主义是在辩证地批判和扬弃资本主义文明的基础上形成和发展的科学理论。如何把一种产生于西方的思想形态植入中国大地,使它能够适合中国的发展境遇和社会条件,成为中国共产党人亟待了解并亟需解决的时代课题。不同于“器物论”“体用观”的狭窄视野,中国共产党在新民主主义文化建设时期提出,“山沟沟”里不仅出马克思主义,“山沟沟”里也需要马克思主义。一方面,坚决反对“山沟里出不了马列主义”的精英文化论,将马克思主义“和民族的特点相结合,经过一定的民族形式,才有用处,决不能主观地公式地应用它”[35]。另一方面,坚决批判“山沟沟里不需要马克主义”,主张只有“共产党对中国文化采取了正确的态度”,其方法是“能够掌握马列主义,才能很好地接受民族的优良传统”[36]。这一论断作为指导思想、处于观念形态的意识形态理念,引领中华文明的发展。
2.顺应文明发展大势,提高文化自信
一是以“第二个结合”推进“古”与“今”的有机衔接。一种抽象观念片面扩大文化传统的消极因素,甚至持有全盘否定传统文化的低迷态度,认为现代化进程中应当削除或者割断传统文化的根脉,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置于对立关系。另一种抽象观念则认为传统文化仅存在于遥远的过去,如若揭露中国传统思想的“本来面目”,必须将如其所是地还原至历史与文化的语境中去,将传统文化视为既定的存在于遥远的古代。中国共产党坚持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的进取精神,从根本上决定着真正的传统思想并非抽象地存在于过去,而是依然活泛于当下并开启着未来的过去。在此种意义上,真正的传统并不是现成地存在于遥远的古代,而是以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方式存在于现代化的展开过程中,存在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历史中展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才能得以充分地激活,才能得到真正的继承和创新。
二是以“第二个结合”推进“中”与“外”的有机结合。当前社会仍存在基于“西方中心主义”的文明立场,将西方理论体系视为解决“中国问题”的唯一答案。具体表现为一种将西方理论视为至高无上的真理,认为其对“中国问题”有着不言而喻的规范性作用;一种去历史性、去境遇性地简单移植“西方问题”作为“中国问题”,单线性地理解社会形态的演进问题。这无疑是将“西方理论”当作解决中国问题的先验标准,导致中国的理论研究受制于抽象的、无内容的形式主义和教条主义,理论研究沦为洋思想、洋理论的“跑马场”。“问题的解决”必须跳出西方世界历史时代的固有解释框架,系统构建“第二个结合”的道理学理哲理,形成中国自主的知识话语、研究范式、学术理论,以回答当代中国的社会实践提出和阐释“中国问题”。
三是以“第二个结合”推进“破”与“立”的相提并举。回顾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奋斗史,“第二个结合”的形成和实践过程也是思想文化领域的“破”与“立”双重交织的过程,以一种对全盘西化亦或是“夷夏之防”的“破”和指向未来的理论和制度的“立”,孕育着超越中西文化对立的“第三种文明”。可见,“第二个结合”绝非替代或消灭传统文化,而是本着有鉴别的对待、有扬弃的继承的原则,坚持先破后立、破中有立,破得彻底、立得更稳的态度;在保存本土文化的优秀文化基因和宝贵元素的同时,实现深层次和高层次的本土化转换。因此,“第二个结合”本质上为“破”提供了更为坚实的文化根基、更为广大的文化空间、更为开阔的文化视野,从而增强“破”的自觉性;同时,为“立”提供了更为坚定的文化自信、更为丰富的文化资源、更为充实的文化经验,从而增强“立”的自信心。
3.更新文明发展形态,彰显独特优势
一是迎来了中华文明的换羽新生,以儒家思想为内核的传统中华文明升华为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我们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不是偶然的,是我国历史传承和文化传统决定的。在此,如何促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成为亟需回答的时代课题。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第二个结合让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现代的,让经由‘结合而形成的新文化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37]马克思主义以真理之光激活中华文明的基因,站在民族复兴的立场上推进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型和生命更新,从民族性和时代性确认中华民族的精神根脉,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提供了更为丰沛的精神动力,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了必要的思想资源。
二是终结了西方文明关于“现代化=西方化”的神话,为发展中国家的文明建构提供中国方案、中国经验、中国智慧。现代文明的要素和形态,是在现代化发展过程中不断得以生成和发展的。伴随着工业文明迅速发展,东西方社会发展差距骤然拉大,整个世界逐渐形成“使东方从属于西方”的不平衡格局。“文明者们”将中国等东方国家被动地拉入世界化过程,并非出自西欧国家的“良心善意”,“完全是受极卑鄙的利益所驱使”[38]。在此,中华文明走到了十字路口,中华文明向何处去?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独立自主地走出“从中华大地长出来的现代化”,走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打破了狭隘的“西方中心论”和“文明冲突论”,以人民为中心的人类文明新形态超越了西方以权力为核心的霸权主义文明观,为广大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发展和文明构建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启示。
三是实现了对传统社会主义文明的超越,创造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的文明形态。中华文明推陈出新的过程就是以马克思主义为行动指南,在自我革命中淬炼而成的过程。从“走俄国人的路”到“以苏为鉴”再到“走自己的道路”,善于独立思考的中国共产党人不断地在实现自我革命的进程中探索富有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我们的社会主义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能够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关键就在于中国特色。中国特色的关键就在于‘两个结合。”[39]一百余年来,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推进自我革命,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中镜鉴政权兴衰的根本原因,避免落入历史虚无主义、文化虚无主义的窠臼。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历史和现实都表明,一个抛弃了或者背叛了自己历史文化的民族,不仅不可能发展起来,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场历史悲剧。”[40]可见,社会主义并没有定于一尊、一成不变的“套路”,也没有可供复制的“模板”。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沃土,独特的文化传统决定着我们必须走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创造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的文明形态。
“第二个结合”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确定了历史内涵和思想基础,这一创造性实践承载起引领人类文明新形态历史性变革的伟大使命,在守正创新中推进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话语体系构建,在“返本开新”的意义上不断引领和开辟人类文明新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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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邢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