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惠奇, 黎燚华, 康亮, 余润佳, 李荣, 吴辉, 周小雄,都治伊, 褚庆民 (指导:吴伟)
(1.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广东广州 510405;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广东广州 510405)
心房颤动(简称“房颤”)是由心房肌细胞不规则且快速异常收缩引起的一种严重心律失常,可导致患者出现心悸、头晕、气短、疲劳等多种症状,最终导致患者心力衰竭、缺血性脑卒中、心肌梗死、死亡等众多心脑血管事件的发生[1]。随着全球平均预期寿命和慢性病患者生存期的延长,房颤的发病率和患病率也在逐年增加。根据弗雷明汉心脏研究的数据,房颤的患病率在过去50 年中增加了3 倍[2];而一项来自中国13 个省的流行病学研究表明,预计至2050 年,中国60 岁以上房颤患者的总数将高达830 万[3]。诊治房颤及其并发症所产生的费用给患者家庭以及国家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如一项来自于北京市的回顾性分析显示,在2012 年,每位房颤相关性卒中的患者每年的总医疗费用就高达16万元人民币[4],成为患者家庭的主要支出项目。房颤作为最常见的一种心律失常,具有发病率逐年升高、心血管事件和全因死亡风险高以及财政花费高的特点,是目前心血管疾病研究领域的重要课题,故做好房颤的管理和治疗具有重要意义。
对于房颤的治疗和管理,现代医学主要通过药物和导管消融进行治疗。但是,目前所使用的抗心律失常药和抗凝药多具有一定的不良反应,如易诱发室颤、易导致出血等[5-6];而导管消融术总体成功率不理想,房颤消融后复发及导管消融的不良反应和并发症仍是现今临床亟待解决的热点问题[7]。根据房颤的临床表现,中医学将其归属于“心悸”“怔忡”“胸痹”“虚劳”“短气”“眩晕”等病症范畴。中医药治病具有整体观及辨证论治的优势,在治疗“心悸”“怔忡”“胸痹”等病症方面积累了较多的有效药物及方剂,具有确切的临床效果。故中医辨治或中西医联合治疗有望成为解决这类问题的重要方法。
广东省名中医吴伟教授是首届国医大师邓铁涛教授的学术继承人,从事邓老及各家学说研究和房颤研究工作30 余年,对房颤之病因病机、治法方药有独到的见解。吴伟教授在临床实践过程中创新性地提出“心-血-脉三位一体论”和“瘀毒致悸”论,认为房颤病位涉及心-血-脉,“瘀毒内成”是其致病之因,气滞血瘀毒成为其病机,治疗提倡“从瘀论治,兼以解毒,缓消其毒”,认为理气活血化瘀便是解毒之法,常用桃仁红花煎方灵活辨治,临床疗效显著。现将吴伟教授辨治房颤的临证经验总结如下,以期为房颤的中医临床辨治提供借鉴。
1.1 心-血-脉同病,三位一体相互影响
对于房颤的中医病名的归属问题,诸医家观点不一,未有定论。中国中医药学会中医诊断专业委员会根据房颤患者的症状及论治思路,将其命名为“心动悸”,归属心悸病[8];关于房颤的病位,现多认为其病位在心,久则伤及他脏,最终波及肝、脾、肺、肾四脏。吴伟教授认为,房颤的病位不止在心,而是涉及心、血、脉三处。心-血-脉三位一体,三者之间相互影响,互相为用,若一病则三者俱病,具有相同病机特点。吴伟教授认为,房颤病涉心-血-脉,证候主要表现为心主血脉和血脉养心两方面的功能异常。
心主血脉的功能主要体现在心主血和心主脉两个方面。心主血的功能是指心主行血与心助血成。人体血的运行主要依靠气的推动作用,一身之血由心脏泵出后,在心气的推动作用下才能周行全身,灌溉脏器肌肉,濡养全身脏腑经络。心助血成则表现为心具有促进人体津血生成之作用,如《黄帝素问直解·五脏生成》言:“心为君主,奉心化赤,故诸血者皆属于心”[9],可见心主一身津血的运行与生成。若心病则心气不足,血行不畅与血成不足皆可致血液凝涩而成瘀血,瘀血内阻而加重心病,发为悸动。
心主脉的功能主要表现为心血心气能维持脉道的充盈通利,即如《素问·平人气象论》所谓:“藏真通于心,心藏血脉之气也”。心气不足则脉道凝涩,即如《灵枢·经脉》所谓:“手少阴气绝则脉不通,脉不通则血不流,血不流则毛色不泽,故其面黑如漆柴者,血先死”。心气耗散则脉道不通,脉道不通则血流凝滞,发为瘀血,表现出面色暗黑无光泽的症状。
吴伟教授认为,血脉还具有养心的功效。心需赖脉道输血与津血之滋养,方能发挥心之生理作用和实现心藏神的生理功能。心为血气之纯体,心血与心气在心中环流不休,方能激发心之活力,维持心脏功能。若血不足则心气散,气不足则血凝涩,则心伤病生,久之发为颤动、惊悸。《丹溪心法·惊悸怔忡》载:“人之所主者心,心之所养者血,心血一虚,神气不守”,阐明了血能养心之理。而脉为血气之屏障,所谓“壅遏营气,令无所避”,故脉道正常是实现血之正常养心的基础和保障。若脉道损伤或被瘀血壅塞,血行不循常道,则心不能受血之濡养,亦会导致心神不守,发为惊悸等病。
综上,心行血,心助血成,血充脉管,脉血养心;津血养心,心血充脉道,脉道束血流。心、血、脉三者在生理上互为一体,相互配合,在解剖与功能上形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共同完成津血生成与运行及灌溉滋养脏腑经络的工作。而“心主血脉”则将循环系统中的三大要素相互连结,使之成为一体,心气、心脉、心血互为体用,共同发挥心主血脉之功能。血脉为心体,气动为心用,血脉亦养心;心病则血脉病,血脉病则心亦病。吴伟教授创新性地提出房颤病涉心-血-脉,故治疗时当三者同治,方能断其病之根本。
1.2 血瘀毒成,发为悸动,以致房颤
对于房颤的治疗,现代中医临床一般从“心悸”论治,复脉定悸、平冲降逆等为其常用治疗方法,炙甘草汤、苓桂术甘汤等方剂为常用处方。但临床实践提示,以复脉定悸、平冲降逆为法治疗房颤,症状虽能改善,但极易复发。吴伟教授基于房颤的临床特点及“心-血-脉三位一体论”,从中医文献出发,结合现代医学理论,创新性地提出了“瘀毒致悸”论,认为气滞血瘀久羁则化瘀毒,瘀毒内成则损伤心与血脉,进而发为房颤,症见动悸。因此,吴伟教授认为气滞血瘀毒成为其核心病机,理气活血化瘀便是解毒之法。
吴伟教授认为,房颤一病是由瘀毒内成而伤心血脉所致。心-血-脉三位一体,一病皆病,环行不休,相互加重。心病则气乱血缓,气乱则郁滞不行,发为气滞,血缓则血行不畅,郁滞而成瘀血。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二者相互依存,相互影响,共同发病,故心气郁滞则血行失常而凝滞,血缓少流则气行不利而成瘀血;脉道不利亦会壅遏血流,导致不畅,发为瘀血。心、血、脉三者之中但有一病则三者俱病,导致气滞血瘀脉塞,纠缠迁延,相互促进,最终导致瘀毒内成之证,而见悸动不止,以致房颤发生(如图1所示)。
图1 瘀毒所致房颤之病机示意图Figure 1 The illustration of the pathogenesis of bloodstasis and toxin resulting into atrial fibrillation
现代医学认为,房颤可致血流动力学的改变,最终造成心源性血栓。吴伟教授认为,心源性血栓即为瘀毒表现之一。心源性血栓可导致缺血性脑卒中、心肌梗死等心脑血管疾病,故保持血脉、血流通畅是减少房颤并发症的重要方法。抗凝治疗是现代医学治疗房颤的重要手段。现代中医临床方面,不少学者提出了气滞血瘀证为房颤的主要证型,如尹克春等[10]通过回顾性研究发现,气滞、血瘀是房颤患者最常见的证型;吕佳誉等[11]采用数据挖掘方法探索名老中医治疗非瓣膜性房颤的规律,结果发现,房颤患者以心血瘀阻证最为常见,常以丹参、川芎等活血化瘀药物为主拟方治疗;而王洪春等[12]的临床观察发现,房颤的病机多为瘀血阻滞心脉,气机不畅,治疗时在西药治疗基础上通过联用行气活血化瘀药物(联合用药组),其改善患者心功能水平及改善血清C 反应蛋白(CRP)、脑钠肽(BNP)、肌酸肌酶同工酶(CK-MB)及心肌肌钙蛋白I(cardiac troponin I,cTn I)等指标的作用优于常规治疗,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5)。因此,吴伟教授结合中医文献,基于临床经验及现代医学对房颤的认知,提出“瘀毒致悸”论,认为房颤的核心病机当为气滞血瘀毒成,以致悸动,终致房颤。治疗当以理气活血化瘀、解毒定悸为基本疗法。
2.1 辨证时首重脉象,散脉为先
吴伟教授在辨治房颤时,兼顾心-血-脉三位一体,且尤其重视对房颤脉象的把握,因脉有形可循。吴伟教授认为,散涩脉、散促脉是房颤的经典脉象,其变或兼细数,或兼缓弱,但其脉律不出散脉之窠臼。
散脉其意有二,一为脉形涣散,浮大无根,为元气衰败之象,此非房颤之散脉;一为散漫不定、至数不齐之意,正符合房颤心律绝对不齐之特点,此即为房颤之散脉。李时珍《濒湖脉学》[13]中“散似杨花散漫飞,去来无定至难齐”与《诊家正眼》[14]中“散乱不整之象也”之语,可为散脉特征之参考。吴伟教授认为,房颤之散脉多见于脉之寸部,寸部见散脉则其人多见心悸怔忡,可采用药物保守治疗,多可收效;散脉不当见于尺部,若尺部表现为散脉,则提示元气亏虚,心功能差,药物保守治疗效果可能较差,提示预后不佳。
房颤之散脉有散促脉与散涩脉的区别。快速型房颤的心率较快,参之脉象可见数促之象,故当属于散促之脉,其血流较快;治疗当缓其速,并定其悸。而慢速型房颤的心率较慢,其势缓和,脉律不整,李时珍言“叁伍不调名曰涩”,故为夹涩之脉,当属散涩脉,其血行多缓;治疗当强其心,以复其律。吴伟教授认为,散促脉和散涩脉是房颤的重要脉象,是判断心-血-脉病理状态的方法,故其在辨证治疗时,结合脉象之差异而加减用药,往往可增强疗效。
2.2 活血化瘀祛毒为治则,综合多方调理
对于疾病的辨治,吴伟教授主张辨病为先、辨证为主,当知其病,更要知其证。知其病则知危重缓急,知其证则能论治其源。吴伟教授认为,房颤的核心病机为气滞血瘀毒成,治疗当以活血化瘀祛毒为原则。但在把握祛除瘀毒的核心外,还需参合患者的发病时间、心理状态、兼证等,全面分析患者病情,整体把握,辨证加减,精准用药,并根据患者具体状态辅以食疗、运动、心理疏导等方法帮助患者调理身心,以收显效。如对于身体强壮的房颤患者,药量可较大,主以攻伐,以求立达病所,消削瘀毒;对于身体孱弱之人,则药量可偏小,兼用扶正之品,缓消其毒,谨防伤正;对于兼有胆气不足、惊恐不安者,则合安神定志丸以安神壮胆、定心消毒;对于四末厥冷,心悸脉弱者,则合当归四逆汤以温阳复脉、温化瘀毒等。
吴伟教授重视对房颤患者的生活管理,强调综合调理,认为健康的生活方式、自身体质的增强、良好的情绪管理是减少或预防疾病发生的根本之法。房颤作为一种慢性疾病,缠绵难愈,其引起的心悸、头晕乏力等不适,往往导致患者日常活动受限,生活质量下降,从而引起焦虑、抑郁等情绪变化[15],严重影响患者生活质量,甚至有加重房颤或造成患者自杀等风险。因此,对于房颤患者,吴伟教授尤为注重对患者进行心理疏导,主张心神得安,心脉乃畅,积极采用药物干预和行为干预辅助治疗。药物方面,常配伍柴胡、素馨花、郁金、甘松等行气解郁之品以疏利肝气、畅通气机、开畅胸怀。行为干预方面,则鼓励患者进行适当户外活动如散步、导引以放松心情,减少压力。此外,吴伟教授还常配合针灸、穴位贴敷、中药沐足等中医外治法以综合调理脏腑功能,提高患者的疗效。
吴伟教授认为,房颤的核心病机为气滞血瘀毒成,心-血-脉为病位,瘀毒为核心病理产物,理气活血化瘀解毒为基本治法,桃仁红花煎为基础方剂,并配合特色解毒药对,用之临床,疗效显著。
3.1 心-血-脉三位一体同治,理气活血化瘀并消毒定悸
吴伟教授认为,房颤既为“瘀毒”所致,理气行滞、活血化瘀便是解毒之法,并提倡“缓消其毒,以防伤正”。对于治疗方剂,则认为桃仁红花煎为首选,以其能入心经,消心经之瘀血。桃仁红花煎一方出自宋代陈沂(素庵)所撰的《陈素庵妇科补解》,主要由红花、当归、乳香、桃仁、延胡索、香附、赤芍、川芎、丹参、青皮、生地黄等组成,初为妇人月水不通而证属瘀血凝滞者所设。根据中医辨证的“证同方同,异病同治”之原理,吴伟教授将其用治房颤气滞血瘀之证,尤其是快速型心律失常,疗效较显著。
吴伟教授根据岭南气候多热多湿及当地居民体质易上火之特点,常去桃仁红花煎原方中苦涩之乳香、辛烈破气之青皮、辛燥之香附,加葛根、甘松二味,使其方整体药性趋于平和,适合岭南地区。吴伟教授治疗房颤所拟桃仁红花煎加减方中,重用入心经之桃仁、红花,以此二药为君,可活血化瘀,从而消瘀血、通脉道;辅以赤芍、丹参、当归为臣,可和血活血,而丹参、当归亦入心经,在加强活血化瘀之力的同时,兼能化心之瘀血,通一身之脉道;同时,化瘀不忘理气,气行则血畅,故配伍理气活血之川芎、延胡索,行气止悸之甘松,以消除气滞,定悸安心,畅达气机,均为臣使之药。为防温燥之理气药伤阴耗气,配伍养血滋阴兼能入心经活血之生地黄、生津舒筋且能起阴气之葛根以求调和诸药性情,使全方理气行滞而不燥,活血化瘀而正不伤。诸药合用,可疏利诸气,化行瘀血,滋补心阴,缓散其毒,从而使心血充沛,心气调达,津血充沛流通,脉道通利,血不凝滞,终达心动复常。以一方而治心-血-脉三位一体,共奏行气活血、化瘀解毒、养血滋阴、止悸定颤之效。
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吴伟教授治疗房颤所拟桃仁红花煎加减方的药物大多具有抗心律失常的功效。如红花所含的红花黄素能延长单个心室肌细胞动作电位时程,从而起到抗快速心律失常的作用[16];当归提取物对化学物质和缺血再灌注诱发的实验性动物心律失常均具有明显的对抗作用[17];川芎中的川芎嗪及其他挥发油、多糖类物质具有一定的镇静、镇痛作用,其能调节小鼠中枢神经系统的兴奋性,抑制交感神经的兴奋性,从而起到降低心率之效[18];丹参提取物则能通过调节相关蛋白表达,调节相关电通道的开放,提高心肌电稳定性,发挥对抗心律失常的作用[19];延胡索中的延胡索乙素对氯化钙(CaCl2)、乌头碱等诱发的心率失常具有明显的治疗作用,小剂量的延胡索乙素还具有抑制钙离子通道的作用,大剂量时对钠离子通道也有一定的抑制作用,类似于一种具有广谱抗心律失常作用的钙拮抗剂[20]。此外,张波[21]的研究发现,桃仁红花煎加减治疗可有效减少阵发性房颤患者的房颤发作次数、减少发作持续时间、减慢心室率。可见,以活血化瘀为主要功效的经典名方桃仁红花煎,经加减化裁后有望作为广谱抗心律失常的中药处方,在房颤的治疗中具有较广阔的应用前景。
3.2 衷中参西合药理,葛根-甘松特色药对止颤动
吴伟教授在辨治房颤时,常于方中加用葛根与甘松二药,这一药对为解毒专药,可解毒定悸。二药能加强原方理气通络之效,以利于解毒:葛根具有生津止渴、舒筋活络之功效,能在加强全方活血功效的基础上缓和理气药的辛燥,使处方药性趋于平和;甘松则理气止痛,健脾醒胃,有强化理气通络之效。此外,二药均具有抗心律失常的药理作用。药理研究显示,葛根具有β受体阻滞剂样作用和抗凝血之效[22],其中的葛根素可通过抑制大鼠心肌细胞L型钙离子通道电流和非特异性地抑制心肌细胞膜离子的转运,从而发挥抗心律失常作用[21],用于桃仁红花煎中故能发挥控制房颤心室率和减少房颤并发症之效。甘松为理气解郁之品,《章次公药物学纲目》[23]中言其“散精神忧郁”,“专用神经诸病,而于妇人尤有奇效”,故能缓解房颤患者焦虑、抑郁之情。此外,甘松的主要成分缬草酮以及甘松新酮具有膜稳定作用,能够抑制膜电位和延长动作电位的时间,延长心房不应期,阻断折返激动,发挥抗心律失常作用[24];甘松新酮还能影响环磷酸腺苷-蛋白激酶A(cAMP-PKA)传导通路,明显抑制大鼠心肌细胞的搏动紊乱,对快速型心律失常可能疗效更佳,最适用于房颤之治[25]。故葛根、甘松二者联用,可平衡方剂药性,加强全方理气通络作用,具有稳定细胞膜、抑制异位激动产生和控制心率之效,为吴伟教授治疗房颤之有效经验药对。
患者黄某,男,52 岁,因“反复心悸2 个月余,加重5 d”于2023 年1 月20 日就诊。患者自诉2 个月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心悸心慌,5 d 前因劳力后症状加重,遂于当地医院行动态心电图检查,结果显示:24 h 总心搏198 255 次,房颤/房扑30 阵,室性早搏930 次,报告提示为快心室率型心房颤动(平均心室率138 次/分)、室性早搏。冠状动脉CT 血管造影(CTA)结果示:双侧冠状动脉及其各大分支均未见明显钙化。心脏彩超检查结果示:左心射血分数65%,主动脉瓣轻度关闭不全。血分析、甲状腺功能、离子生化等检验未见明显异常。非瓣膜病性心房颤动-脑卒中危险(CHA2DS2-VASc)评分为0分。当地医院建议患者行射频消融术,患者拒绝手术,并拒绝抗凝、转律等西药治疗,遂来我院寻求中医药治疗。
患者刻下症见:患者形体中等,面色暗黑,神情忧郁,嘴唇干,色暗红。自诉心慌心悸,易惊,乏力,伴有胸闷,左侧背部胀痛,夜间加重,左手麻木感,胸胁部胀闷,情志易怒,心烦,常喜叹息,胸腹间有气冲感,晨起口干,无发热恶寒、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等不适;大便成形,小便清;纳可,眠一般,易醒;舌暗红,苔薄黄,脉散数。患者既往未服用相关药物。
西医诊断:(1)阵发性心房颤动;(2)室性早搏。中医诊断:心悸,辨证为气滞血瘀型。治法:理气活血,化瘀解毒。方拟桃仁红花煎加减,处方用药如下:桃仁10 g,红花10 g,川芎10 g,延胡索15 g,生地黄20 g,赤芍10 g,丹参30 g,大枣15 g,葛根45 g,甘松10 g,牡蛎30 g,茯苓30 g,玉竹30 g。共10 剂,每日1 剂,水煎至200 mL,分两次于早晚饭后半小时温服。
2023 年2 月3 日二诊。患者诉心悸较前明显缓解,胸闷消失,左侧背部疼痛好转,仍面色较暗,易怒,心烦,纳眠可,舌尖红,苔薄白,脉弦涩。方拟初诊方加柴胡15 g、栀子10 g。共10剂,每日1 剂,煎服法同前。嘱患者每日散步15 ~30 min以舒缓心情。
2023 年2 月17 日三诊。患者诉服药后情绪稳定,可控制发怒次数,服药期间未出现心慌胸闷等不适,背部疼痛基本消失,气冲感消失,但仍有心烦。刻下症见:暂无心悸心慌,嘴唇不干,但仍暗,乏力,心烦;大便稀,小便正常;纳眠可,舌略红,苔薄白,脉弦涩。方药予二诊方去玉竹,加党参20 g、竹茹15 g。共14剂,每日1剂,煎服法同前,继续嘱患者每日散步15 ~30 min 以舒缓心情。嘱患者复查动态心电图。
2023 年3 月3 日四诊。患者已于2 月17 日行动态心电图检查,结果显示:24 h 总心搏98 630 次,房颤/房扑0阵,室性早搏0次,报告提示为窦性心律,大致正常心电图。听诊未闻及不齐心律及早搏,各瓣膜听诊区未闻及病理性杂音。患者现已无明显不适,病情平稳,惟偶有晨起口苦,舌尖略红,苔薄白,脉弦。予三诊方10 剂巩固疗效,煎服法同前,并嘱患者每两周复诊1次。
2023 年4 月20 日电话回访,患者诉自三诊之后未再出现心慌心悸等不适,遂服完四诊药物后自行停药,停药后亦未出现心慌心悸等不适,并自称已完全正常。后每月定期回访,患者诉未再复发心慌悸动等不适。
按:本病案患者首诊时面色暗黑、神情忧郁,初步提示患者气郁血瘀病机之可能。患者主诉为心悸,伴随易惊、乏力,此为心之气血不足,当益气养血;心悸伴随胸闷、左侧背部胀痛,疼痛夜间加重,脉象散数,心率较快,提示心悸与瘀血相关,治当活血化瘀;患者胸胁部胀闷、易怒、常叹息,此为肝郁气滞,当理气解郁,而患者唇干,晨起口干,是气阻血行,津液不生之故,故治当理气兼生津。治疗选用具有理气活血化瘀之效的桃仁红花煎加减,方中以桃仁、红花、赤芍、丹参活血化瘀,川芎、延胡索理气兼能活血,生地黄、大枣养血活血,兼有滋阴及制约行气药温燥之效,牡蛎、茯苓安神定悸,玉竹生津除烦治疗口干、心烦。同时,酌加具有抗心律失常作用之葛根、甘松二药辨病治疗,且葛根生津,甘松行气,亦契合病机。诸药配伍,理气活血化瘀,疏肝养血定悸,且具有抗心律失常之效,故收效较佳。
二诊时患者仍易怒、心烦,脉弦,舌尖红苔白,提示肝气不疏,郁怒化火,故于初诊方基础上加柴胡疏肝解郁,栀子清热泻火除烦,并嘱患者散步舒缓心情,体现吴伟教授之药物治疗与心理疏导之综合调治原则。三诊时患者诸症好转,但仍唇暗、乏力,舌略红,脉涩,乃因瘀血久踞成毒,不能速解,且屡用消导所致,当缓去其毒,故于二诊方基础上加党参健脾益气。且因患者舌略红而心烦,但口不渴,故去玉竹,加竹茹清心除烦,并继续采用综合调理法改善心态。四诊时患者症状基本消失,动态心电图提示房颤发作明显减少,室性早搏消失,说明治疗有效,故守方不变,规律随诊至今,症状控制良好,未再出现心悸等症状。
吴伟教授在辨治房颤过程中,创新性地提出“心-血-脉三位一体论”与“瘀毒致悸”论,认为房颤由“瘀毒”所致,其病位在心-血-脉,核心病机为“气滞血瘀毒成”,气滞可导致血瘀,瘀血亦可变生气滞,两者相互依存,互为因果,反复促进,终致瘀毒而发房颤。治法则紧扣病机,提出“从瘀论治,兼以解毒,缓消其毒”之法,认为“理气活血化瘀”便是解毒,针对病情,或攻或补,随证而施。治疗拟方桃仁红花煎加减,并根据岭南之气候与房颤多影响情志之特点,去方中辛烈之品,而加特色解毒药对葛根-甘松,既能理气解郁,通络生津,在强化理气活血之时,缓和方性,更为辨病之治,增强全方抗心律失常的效力。其治疗还常配合沐足、针灸、导引等中医外治法和保健法,全面调理,缓消其毒,以复其元。吴伟教授治疗房颤采用中医药精准干预,综合调理,以减少房颤患者躯体和心理双重痛苦,进一步减少患者经济负担,达到促进症状消失及恢复窦性心律、改善体质等目的,其辨治思路可为房颤的中医药治疗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