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数字阅读文本的在线视频

卢嘉杰 张晗

摘 要：在数字媒体时代，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以及受众个性化内容需求和媒体消费方式的转变，在线视频方兴未艾。本文以詹金斯（Henry Jenkins）的媒介融合理论和参与式文化理论为分析框架，从技术、产业和文化的层面探讨在线视频作为一种新型数字阅读文本的可能性。需要强调的是，本文所讨论的“在线视频”特指通过动态视频呈现文字文本，且以字幕和旁白为主要内容的视频。本文发现：非线性、碎片化的在线视频内容在信息获取功能上部分取代了线性的印刷文本；在线视频本身也存在弱化视觉内容、强化听觉内容的文本化趋势。本文认为，将在线视频纳入数字阅读文本的范畴，是对数字阅读内涵边界的合理拓展，能为在线视频、人工智能生产视频等新兴业态的发展提供有益参考。

关键词：数字阅读；媒介融合；参与式文化；在线视频

DOI： 10.3969/j.issn.2097-1869.2024.01.004 文献标识码：A

著录格式：卢嘉杰，张晗. 作为数字阅读文本的在线视频：一项基于媒介融合视角的分析[J].数字出版研究，2024，3（1）：25-32.

1 媒介融合形态中的数字阅读

近年来，在各种新兴数字媒介技术的推动下，不同形态的媒介内容在数字媒体平台中逐渐呈现出融合的趋势。相应地，数字阅读的形态也发生了新的变化——通过在线视频来呈现文字内容的创作手法正在被越来越多的视频内容创作者采用。在哔哩哔哩（Bilibili）这个以长视频为主要内容的平台上，“硬核的半佛仙人”（746.4万粉丝）、“巫师财经”（284.0万粉丝）、“学院派Academia”（122.4万粉丝）等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内容创作者都使用了一种与传统视频截然不同的创作手法。

在上述创作者的作品中，视觉化的内容多数是自然风光、城市景色、人物特写、电脑特效，甚至是动图和表情包等非自制素材。这些素材多数与视频的主题内容没有直接关系，仅仅是用于填补视觉内容部分的空白，甚至创作者只是对素材进行了简单的剪辑拼接，并没有深度的创作实践。而这些作品的核心内容则是创作者撰写的文案。在一段时长30分钟左右的视频中，文案的篇幅一般在5 000～10 000字，篇幅具体的字数取决于文案朗读的语速。通常而言，观看一部以文案为主要内容的视频作品，获得的信息量与阅读一篇深度新闻报道相当。在个别作品中，文本的篇幅甚至会超过一部中篇小说。例如，“巫师财经”创作的一部分析中国网红发展史的视频，文本量高达12万字，视频长度超过4小时。

在一些早期的研究中，尽管有研究者反对将在线图片和视频纳入数字阅读的研究范畴，认为数字阅读只需要关注语言符号内容（即文字文本），而不应该“把‘阅读的内涵无限扩大”^[1]。但这一观点显然未能涵盖媒介融合中的数字阅读的新形态。

首先，即使是在传统的印刷出版物中，也存在大量的画册、图志、漫画、绘本等以图片内容为主体的图书。而且，我国《出版管理条例》（2020年第五次修订版）^[2]亦将音像制品与报纸、期刊、图书等印刷媒体内容和电子出版物等共同列为出版物范畴。因此，阅读行为的对象理应包含图片和视频等多媒体文本，而不仅仅是文字文本。

同时，有相关研究^[3]指出，在各种新媒介技术的助力下，阅读的媒介和场景边界愈发模糊，与数字阅读有关的行业实践及学术研究需要积极主动地适应当前高度融合的媒体环境。在当前的媒体环境中，数字阅读的文本不再仅限于静态的文字，同时还可以通过动态的视频来呈现文字内容，并在视频中配以文字旁白，为受众提供多种感官的数字阅读方式。而且就受众的媒体产品使用偏好而言，在消费篇幅较短、娱乐性较强的数字阅读文本时，视频会是一种更有吸引力的内容呈现方式。一项关于青少年的媒体使用和注意力的调查研究发现，青少年群体会将更多的时间用于消费视频、音频和互动式媒体产品，用于阅读文本的时间却是最少的^[4]。正如这项研究所总结的那样：年轻一代的媒体使用者更倾向于通过搜索视频内容来获取信息，在这些媒体使用者的眼中，文字似乎已经不再存在；在他们的阅读体验中，视频内容在功能层面已经部分取代了文字内容。

最关键的是，在当今这个各类媒介高度融合的媒体环境中，在实践层面几乎已经无法只使用一种形态的媒介内容来制作媒体产品。暂且不说各种天然具有媒介融合特性的数字媒体产品，即使是传统的印刷图书，也有不少书本附上了二维码，以便于读者通过手机扫码获取一些无法在印刷书本中呈现的内容。

2 理解媒介融合：从技术、产业到文化

不同形态的媒介内容不断相互融合，是当前媒体环境中的一个普遍现象，也是媒介技术和媒体产品的未来发展趋势。对于数字阅读文本这一形态的媒介内容而言，引入媒介融合理论这一分析框架，可以更有针对性地对以下三个近年新兴现象进行分析。

第一，得益于各种媒介技术的发展，当今的数字阅读文本形态愈发多样化，且各种媒介形态文本的互文性也愈发增强，媒介融合理论在技术层面的分析将有助于更深入地理解数字阅读文本形态的变化及其社会影响。第二，在出版业界的实践中，数字阅读文本与各种新形态媒介内容的融合不仅仅体现在技术上，同时也反映在产业结构的变化中，媒介融合理论为分析新业态中的数字阅读文本生产模式提供了有价值的视角。第三，更为重要的是，数字阅读文本是一种文化产品，需要穿透技术和产业层面的表象，从文化实践的层面去理解数字阅读文本形态的变化，而媒介融合理论对于媒介文化的关注可提供有益的参考。

基于上述三点分析，本文援引詹金斯（Henry Jenkins）关于媒介融合（Media Convergence）和参与式文化（Participatory Culture）的有关理论框架，把观看在线视频视作一种新的数字阅读形态，探討在当今的媒介融合环境中，将特定形式的在线视频内容作为数字阅读文本的可能性，并从技术、产业、文化三个层面论述媒介融合环境与数字阅读文本发展之间的关系。

2.1 技术层面的媒介融合

当谈及媒介融合时，人们通常首先关注到的是由新媒介技术（尤其是数字化技术）所催生的不同媒体内容形态在各种使用场景中所呈现的融合现象。这是从技术角度对媒介融合进行的理解。例如，巴尔（Trevor Barr）便从这个角度出发，将“媒介融合”定义为运用计算机的数字化技术对媒体内容进行加工，并通过以互联网为代表的信息技术传播媒体内容的现象^[5]。由于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的高度普及，这种将数字媒介技术视为媒介融合主要推动力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是合理的。

目前绝大多数媒体产品都具备数字化的可能，或是已经完成了数字化转型。以文字内容为例，从生产加工到发行传播，再到消费使用，都已经完全可以通过计算机和互联网完成。在过去，常规的做法是将实体印刷图书加工为数字内容，再通过互联网传播，谷歌、百度、超星等平台已经将大量的印刷出版物转变成为数字内容。而现在，则有越来越多的文字内容先通过数字文本的形态吸引消费者，然后再以印刷图书的形式发行，畅销书如《明朝那些事儿》《鬼吹灯》《盗墓笔记》便是典型案例。

更为重要的是，当今的人类社会正在经历数字化转型，个体的工作生产和生活消费及社会整体的经济发展和公共治理都在逐步向数字化平台过渡。正如弗卢（Terry Flew）所言，媒介融合只是更宽泛的经济、社会与文化数字转型中的一个因素，因为社会机构的活动以及个人生活的各方面都会通过各种数字媒介技术和设备发生在当今的媒体环境中^[6]。在这个大背景之下，媒介系统作为社会整体系统的组成部分，在数字媒介技术的推动下，势必会呈现出多种形态的媒体内容日益相互融合，甚至是催生出新形态媒体内容的趋势。

2.2 产业层面的媒介融合

在上述技术层面分析的基础上，有学者认为，媒介融合不仅仅体现在媒介技术的发展和变革层面，同时还和产业结构之间持续地相互影响。延森（Karl Bruhn Jensen）指出，媒介融合是一种跨越不同物质技术和社会制度的传播实践^[7]。延森的这个观点超越了媒介技术的局限，尝试从社会发展和产业结构的角度思考媒介融合的发生前提和后续影响。而德维尔（Tim Dwyer）则采用了政治经济学的分析视角，认为媒介融合与媒介产业的权力关系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媒介融合现象是新的媒介技术被现有相关产业及文化容纳并适应的过程^[8]。

毫无疑问，新出现的媒介融合现象会对现有的媒介产业结构造成影响，报纸销量下降、电视广告收入减少等挑战都是传统媒体机构所面临的问题。但同时，既有的媒介产业结构也会影响媒介融合的发展路径。例如，目前在为各大在线漫画平台服务的编辑和作者中，就有大量人员曾经供职或供稿于纸质漫画杂志，这使得数字化的漫画内容生产模式继承了部分纸质漫画杂志的特点，如以“话”为单位的更新方式及责任编辑对内容创作的深度参与等；而在图书出版行业，出版社在主动推出数字图书的同时，也在探索如何通过提升印刷图书的设计和装帧品质来为实体图书赋予工艺品和融合媒介的属性，这样做不仅可以提升读者的阅读体验，同时还能通过智能手机、H5等多媒体设备和技术实现跨媒介互动。中信出版集团近年出版的“三维互动推理小说”系列作品就是印刷图书在媒介融合方面的突破尝试，读者需要使用手机扫描书中的二维码获得推理提示，验证推理结果是否正确。

2.3 文化层面的媒介融合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发现，在产业层面之下，还有一个更深层的要素在影响着媒介融合，那就是文化。关于文化如何影响媒介融合，詹金斯的有关研究提供了许多具有开创性的理论。他认为，媒介融合不仅仅是指横跨多种媒体平台的内容流动，也不限于多种媒体产业之间的合作，而是同时指向受众为了寻求各种娱乐体验而在不同媒介之间迁移的行为——媒介融合鼓励消费者获取新的信息，并把分散在各处的媒体内容联系起来^[9]。

早在2004年，詹金斯便在一篇论文^[10]中指出人类社会的媒体环境中存在着这样一种张力：一方面，用户可以通过多种渠道获得多元化的媒体内容，并对这些内容进行更主动有力的修改和传播；而另一方面，则是少数几家跨国传媒产业巨头几乎掌控了传媒娱乐产业的各个方面。在这样的背景下，需要重新定义何为知识产权，并重新认识媒体内容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关系。

在当下这个各类媒介高度融合的媒体环境中，用户对于媒体产品的消费不再仅仅指向产品的内容，他们所参与的媒介实践也已经成了媒体消费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种媒介实践包括以下内容：在不同的媒体产品中寻找、搜集与自己的兴趣主题有关的内容；运用这些内容进行二次创作；组成以共同兴趣为基础的社群^[11]。

当我们把这个理论框架用于观察图书出版和阅读时，会得到一些有趣的发现。例如，《盗墓笔记》原本是《鬼吹灯》的读者模仿创作，最后却取得了不亚于后者的商业成功；而在另一个案例中，网络小说《此间的少年》则遭到了金庸的起诉，作者江南被法院判决构成不正当竞争行为^[12]。

综上所述，在媒介融合的推动下，普通用户参与媒体产品的创作在技术和文化层面上均较过去有了较大的主动性和自由度。不过由于媒介融合的现实发展超前于相关法规政策的制定，因此在知识产权保护和侵权认定方面依然存在未能清晰界定的领域。因此，对于实体出版图书而言，用户在参与式文化驱动下的二次创作中仍存在一定的法律风险。但在在线视频创作领域，由于视频作品和文字作品之间天然存在着媒介内容形态方面的差异，目前普通用户仍然能有较大的消费和创作空间。下文将结合在线视频的特点，通过媒介融合和参与式文化的视角探讨在线视频作为数字阅读文本的可能性。

3 阅读文本的视频化呈现

3.1 早期形态：从电视节目到在线视频

通过视频来分享图书内容并不是一个新现象。早在电视时代，便有专门介绍图书和分享阅读经验的电视节目，凤凰卫视中文台制作的《开卷八分钟》就是一个经典案例。《开卷八分钟》由梁文道主持^①，于2007年1月1日开始播出，至2014年12月31日结束，共完成了1 922期节目。据节目制作团队称，《开卷八分钟》目前仍然可能是电视史上坚持期数最多的读书类电视节目^[13]。

不过随着媒体环境的变化，电视在信息获取和娱乐消遣方面的功能逐步被互联网取代，电视节目的观众也开始流失^[14]。在互联网的冲击下，本来就小众的读书类节目愈发失去广告价值，从而逐渐消失在电视台的节目列表中。在《开卷八分钟》停播之后，梁文道将同类型的读书视频内容转移到了互联网平台，开设了《一千零一夜》这档在线读书视频。而在同一时期，其他创作者也制作了以介绍图书内容为主题的在线视频，并通过互联网的商业化模式取得了较好的盈利。其中，罗振宇制作的《罗辑思维》和樊登制作的《樊登读书》（现改名为“帆书”）是较为成功的典型作品。

值得注意的是，罗振宇和樊登此前都曾经在中央电视台任职，当他们通过在线视频获得商业成功之后，并没有完全放弃在电视节目方面的发展，而是将通过在线视频获得的用户注意力扩展到电视受众群体。2017年，樊登与广东卫视联合制作了文化类讲书竞技节目《我是讲书人》；而罗振宇更是在2015—2021年连续七年与深圳卫视合作举办跨年演讲节目《时间的朋友》。

上述案例反映出，在媒介融合的大环境下，阅读图书、收看电视节目和观看在线视频并非完全相互排斥的媒体消费行为。正如前文所回顾的媒介融合理论所指出的那样，媒体产品的消费者其实是在各种不同的媒介中主动获取他们感兴趣的内容，并将有关内容重新加工整合，由此形成他们真正消费的媒体产品。而同时，媒体内容的生产者也游走在各种不同的媒介之中，并结合不同媒介的特点，最大程度发挥专业技能和知识优势。读书类节目从电视台扩展到互联网，正是这种媒介融合趋势所催生的一个例子。或许可以把这个融合过程再引申一步，将电视上的读书类节目看作印刷图书与电视节目的融合。

3.2 阅读类在线视频的特点

尽管读书类在线视频与读书类电视节目在内容结构和制作流程中有诸多相通之处，但必须清楚地认识到，与传统的电视节目相比，在线视频具有以下特点。正是这些特点，使图书的内容能够跳出文字的限制，在视频中焕发出新的吸引力。

第一，在线视频的播出不受电视节目编排计划的限制，可以根据创作者的意图和观看者的需要设定时长，可以更充分地呈现文字文本的内容。从内容消费的角度看，观众可以自由选择观看在线视频的时间、地点和方式，无需受到电视台播出计划的限制。从商业化运营的角度看，在线视频的内容创作者既可以通过点击量和播放量获得平台提供的创作激励，同时还可以通过节目订阅的方式直接向观众收取费用。这两种商业盈利模式是电视节目通常难以实现的，而在线视频在吸引到一定规模的受众后，也可以像传统电视节目那样在视频中加入贴片广告，或是直接在内容中植入广告。与传统的电视节目相比，在线视频具有更多元化的盈利模式。

第二，在媒介融合的媒体环境中，内容创作者和内容消费者之间的界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在各种具有融合特点的媒介平台上，一个用户既是内容消费者，同时也是内容生产者^[15]。如果从广义的角度来理解“内容生产”这个行为，用户在媒介平台上留下的使用痕迹和行为数据其实也可以被视为他们所生产的一种媒体内容，因为这些使用痕迹和行为数据会被平台算法用于训练内容推送，从而成为平台所提供的服务的一部分。此外，融合媒介平台所倡导的参与式文化会鼓励普通用户制作和发布用户创作内容（User Generated Content，UGC）。在这种文化氛围下，在线视频的内容不再完全由专业的机构和制作团队所主导，这是与传统电视节目截然不同的内容生产方式。

第三，当受众通过在线视频来阅读图书时，其获取信息的方式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一方面，视频内容打破了文字文本的线性思维方式^[16]。受众通过在线视频中的话语来理解图书内容，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文字文本中的线性逻辑和上下文之间的联系，跟随节目主持人或旁白的思路在文字文本的不同部分之间跳跃。此外，在线视频的进度条功能进一步提供了更大程度的非线性阅读自由。另一方面，随着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移动互联网等技术和设备的普及，受众可以在更多的场景、更碎片化的时间中观看在线视频。与传统的电视观众和图书读者相比，在线视频受众所获得的信息更为碎片化，这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他们阅读长文字文本和观看长节目的注意力。一项由微软进行的研究发现，在2000年至2015年，人类注意力集中的平均时长从12秒下降到了8秒，研究人员认为，这显然是愈发普及的数字媒介技术对人类的大脑产生了影响^[17]。而这十多年的时间，正是移动互联网、智能手机、在线视频飞速发展的时期。

第四，在线视频内容的消费模式正在发生改变。在人们的通常认知中，在线视频平台提供产品的形态毫无疑问是直接作用于人类视觉的视频。然而，哔哩哔哩这个在线视频平台的手机端应用目前提供了一种功能，允许用户在后台播放视频内容，即使手机屏幕熄灭，播放也可以继续进行。这个功能的推出意味着，当用户在使用手机播放哔哩哔哩的在线视频时，视频的视觉内容并非他们最关注的信息，他们真正想要获取的是视频的听觉内容。在以听觉内容为重点的在线视频作品中，文案的重要性得到了凸显，这使得在线视频作为数字阅读文本的可能性得到了确认。

3.3 阅读类视频直播：互动式营销与表演

在当前的媒体融合环境中，视频直播亦是一种不能忽视的在线视频形式。出版业界普遍认为，在媒介融合的背景下，视频直播有助于实现图书内容的多媒体化、互动化和社交化传播，对开拓融合出版新业态具有重要意义^[18]。而且有相关研究^[19]已经证实，视频直播确实能为图书营销带来新的机遇。

与前面分析过的读书类在线视频稍有不同，视频直播在介绍和销售图书时更加侧重于通过情感话语让消费者产生情感共鸣和愉悦感，通过情感表达与受众进行互动，从而使受众对图书产品产生购买兴趣^[20]。从这个角度看，视频直播提供的并非纯粹的数字阅读文本，而更像是一个具有亲民意味的公共文化空间^[21]。与读书类在线视频相比，直播主播和受众之间的关系更为开放和平等，他们可以实现实时的互动。有研究^[22]认为，这种互动式营销对提升图书销量和打造出版品牌有积极影响。

但在某种程度上，受众在观看读书类视频直播时，与其说是对图书的内容感兴趣，不如说是在观看主播的表演。对于主播而言，如何通过直播表演将图书销售出去，是他们在直播时考虑的首要问题。而对于受众而言，是否能够通过观看直播获得社交和情感方面的满足，或许比了解图书文本的内容更令他们期待。有一项研究发现，在128家出版社举办的3 040场直播中，有83.16%的场次是销售型直播（即俗称的“带货直播”），而知识服务型直播的场次仅占14.38%^[23]。

上述数据揭示了读书类视频直播目前遇到的困境。一方面，视频直播由于过于强调销售和情感互动，而忽略了对图书文本内容进行有效的呈现；另一方面，受众由于无法通过视频直播清楚了解图书的内容，因而难以做出购买决策。读书类视频直播在销售转化和变现能力方面较弱，是业界的普遍现象^[24]。

视频直播平台作为当今具有庞大受众群体的融合媒介平台，在用户创作内容和交互体验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但如果要把视频直播转化为有可操作性的数字阅读文本，则需要适当弱化视频直播的营销和表演属性，重新回到图书内容和视频文案中寻找能够引起受众文化兴趣的元素，强化图书内容和视频文案的参与式文化文本的属性。

4 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的影响

自人工智能研究公司OpenAi在2022年11月发布ChatGPT以来，这款可通过自然语言与用户进行沟通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迅速引起了全球各界的广泛关注，在三个月内便吸引了1.23亿人次的活跃用户^[25]，并且激发了百度、阿里、科大讯飞等国内主要互联网公司对人工智能技术开发的投入。ChatGPT所展示出来的人工智能潜力甚至引发了多位人工智能专家和业界人士的担忧，他们认为这项技术会给社会和人类带来风险^[26]。

在当前的媒介内容生产实践中，无论是纯文字的文本，抑或是静态图片，甚至是动态视频，都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AIGC）。因此，在探讨数字阅读文本形态的未来发展趋势时，有必要将AIGC这种新形态的媒介内容纳入讨论范围，思考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带来的影响。对于作为数字阅读文本的在线视频来说，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带来的影响最有可能出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可以快速分析数字化图书的内容，并自动生成摘要文本。配合人工智能的语音合成功能，以介绍图书内容为主题的读书类视频的制作效率将会得到显著提升。但是，这同时意味着视频创作者的重要性在一定程度上会被人工智能技术冲淡，而且视频内容的同质化程度会越来越高。

更重要的是，人工智能内容生成算法会受到代码工程师和训练工程师的个体认知和习惯偏好的影响，且由于算法运行在很大程度上不透明，其存在的偏差往往很难被察觉，因而存在“偏差隐藏”风险^[27]。如果受众完全依赖在线视频来了解图书内容，一旦视频内容由于算法出现偏差，受众往往会受到误导而不自知。

此外，人工智能技术目前已经能够通过收集真人外貌数据来生成虚拟数字人形象，这种技术目前已被广泛运用于在线直播中，替代真人主播进行直播^[28]。当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能够完全整合文本生成、语音合成、虚拟数字人这三个方面的技术时，在线视频也许会成为全自动化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批量产品，从而使创作者完全失去创作的主导权。更为严重的是，受众也许会进一步放弃图书阅读，转向观看海量的读书类在线视频，以此作为数字阅读的替代行为。

5 结语

无论从技术、产业抑或是文化的层面观察，媒介融合及参与式文化的兴起和流行都已经成为当今媒体环境的明显发展趋势。各种数字媒介技术都在不断加速这一发展趋势。在这样的背景下，阅读作为一种传统的媒体产品消费行为，必然也会发生数字化转型。在当今的媒体环境中，数字阅读行为所消费的产品已不仅限于纯静态文字的文本，同时也包括通过视频形式来呈现文本内容的产品。

本文以此为切入点，探讨了在线视频作为数字阅读文本的可能性。通过分析发现，在线视频在内容生产和消费模式方面比传统的电视节目更加灵活，视频的时长不受节目排期的限制，而且受众在观看场景方面具有更多的自主性。同时，在参与式文化的鼓励和融合媒介技术的帮助下，普通受众也能积极参与在线视频内容的创作。此外，在线视频改变了受众获取信息的方式，非线性、碎片化的视频内容在功能上部分取代了线性的图书文字文本；与此同时，在线视频本身也存在弱化视觉内容、强化听觉内容的文本化趋势。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认为，在线视频作为一种多媒体文本，正在进一步拓展数字阅读的理论内涵与实践边界。

不过，作为另一种在线视频形态的视频直播，目前仍然过于注重图书营销和娱乐社交目标，而未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文本数字阅读功能。此外，近期兴起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在未来也许会对读书类在线视频的创作和消费造成影响，值得我们警惕。

数字阅读文本作为一种媒介产品，其形态发展、生产模式、消费文化都无可避免地会受到不断变化的媒介环境的影响。本文尝试将数字阅读文本置于媒介融合的大背景中，探讨特定形式的在线视频作为数字阅读文本的可能性。在行业实践层面，本文的分析和发现可为相关领域的从业者提供具有前瞻性的参考；而在学术理论层面，本文的观点则有助于将新兴的相关媒介现象纳入现有的学术讨论范畴中，以回应近年来的媒介环境变化，从现实出发，合理地拓展数字阅读研究的边界，为日后的相关研究奠定必要的基础。

作者简介

卢嘉杰，男，博士，东莞理工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特聘副教授。研究方向：数字媒介与社会变迁。

张晗，女，博士，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数字出版与阅读。

参考文献

[1]姜洪伟.数字阅读概念辨析及其类型特征[J].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13（9）：9-11.

[2]国务院.出版管理条例[EB/OL].（2020-11-29）[2023-10-01].https：//flk.npc.gov.cn/detail2.html？ZmY4MDgwODE3NzdkMDdjNTAxNzdiOGNlMmFlMDM4N2Y.

[3]敖然，李弘，冯思然.我国数字阅读行业的发展现状、特征与趋势[J].数字出版研究，2023，2（3）：67-73.

[4]HAYLES N K.Hyper and deep attention：The generational divide in cognitive modes[J].Profession，2007，6（1）：187-199.

[5]BARR T.Newmedia.com.au：The changing face of Australias media and communication[M].Sydney：Allen & Unwin，2000：21.

[6]弗卢.新媒体4.0[M].叶明睿，译.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9：28.

[7]JENSEN K B.Media convergence：The three degrees of network，mass，and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M].London：Routledge，2010：15.

[8]DWYER T.Media convergence[M].Maidenhead：Open University Press，2010：3.

[9]JENKINS H.Convergence culture：When old and new media collide[M].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2006：2.

[10]JENKINS H.The cultural logic of media convergence[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sStudies，2004，7（1）：33-43.

[11]詹金斯.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M].郑熙青，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43-47.

[12]张紫枫，屈明颖.同人小说数字出版与商业化侵权问题研究：基于中、美、澳同人小说侵权案例的比较[J].科技与出版，2022（11）：130-135.

[13]梁文道.开卷八分钟[EB/OL].[2023-10-05].https：//www.vistopia.com.cn/detail/23.

[14]卢嘉杰.媒介偏向对媒介使用行为的影响：以电视和互联网为例[J].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3，13（2）：38-41.

[15]POTTS J，HARTLEY J，BANKS J，et al.Consumer co-creation and situated creativity[J].Industry and innovation，2008，15（5）：459-474.

[16]波兹曼.娱乐至死[M].章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56-58.

[17]新浪科技.现代数字设备致人类注意力分散：比金鱼还差[EB/OL].（2015-05-19）[2023-10-06].https：//tech.sina.cn/d/bk/2015-05-19/detail-icczmvup1941821.d.html.

[18]张启阳，张晶.出版深度融合背景下图书直播衍生资源的开发[J].科技与出版，2023（9）：36-43.

[19]袁金敏.直播时代：图书营销的新机遇[J].现代出版，2017（1）：35-37.

[20]田娇，景俊美.图书直播“知识带货”模式的底层逻辑和未来趋向[J].编辑学刊，2023（5）：41-46.

[21]周敏，侯颗.直播热潮下出版行业新走向探析：基于文化分析的路径[J].科技与出版，2017（2）：71-75.

[22]曾建辉.图书直播营销的兴起与走向[J].现代出版，2017（4）：32-34.

[23]高海涛，段京池.中国出版企业的网络直播营销：现状、问题与对策：基于淘宝直播的实证分析[J].中国编辑，2021（5）：54-57.

[24]马光辉，郑苏晖.出版业图书直播带货的困境与纾解[J].现代出版，2022（2）：99-104.

[25]揭其涛，杨剑光，牛慧清.媒体深度融合中的ChatGPT：边界消逝、协同互嵌与风险挑战[J].出版广角，2023（11）：32-36.

[26]方晓.马斯克等千名科技人士发公开信：暂停训练比GPT-4更强大的AI系统[EB/OL].（2023-03-29）[2023-08-15].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2490961.

[27]谢梅，王世龙.ChatGPT出圈后人工智能生成内容的风险类型及其治理[J].新闻界，2023（8）：51-60.

[28]李颖，王家琪.拓展与重塑：元宇宙背景下我国虚拟主持人发展前瞻[J].中国电视，2023（8）：100-105.

Online Video as Digital Reading Text： An Analysi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dia Convergence

LU Jiajie1， ZHANG Han2

1.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 Donggu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523808， Dongguan， China; 2. School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Shenzhen University， 618061， Shenzhen， China

Abstract： Facilitated by the prevalence of internet use， the demands for customised content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media consumption， online videos have become prosperous in the era of digital media. In the light of Henry Jenkins theories of media convergence and participatory culture， this research explored the potential of online video for being a new type of digital reading text from the technological， industrial and cultural perspectives. It should be addressed that the ‘online video discussed in this research referred specifically to videos that present written text through moving video with voiceover and subtitles as the main content. It was found that： online videos partially replaced the information-access function of linear printed text with their non-linear and fragmental content; online videos had a tendency to highlight audio content and weaken visual content. In summary， it is reasonable expansion of the connotation boundaries of digital reading to consider online videos as a new type of digital reading text. This point of view can provide useful referenc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online video， AI-generated video and other emerging industries.

Keywords： Digital reading; Media convergence; Participatory culture; Online video

*基金项目：东莞理工学院2021年校级质量工程“数字媒介互动营销：从媒介理论到产业实践”（项目编号：202102019）。

① 在制作《开卷八分钟》这档读书类电视节目之前，梁文道其实早已尝试通过其他媒介传播图书内容和阅读体验。他在香港商业电台任职期间，便已主持过以阅读为主题的广播节目《打书针》。“打书针”是香港当地的俗语，原意是指在书店坚持不购买而看完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