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类思维方式固有的特点是信息茧房的成因。而随着数智时代的到来,全社会信息因子都置于数据算法框架之下,算法作为信息聚拢及分配的技术,为信息传播提供了各种可能。算法也系统参与到新型学术传播机制中,成为深化数字化学术传播的新动能,带动了学术传播全要素、全领域、全流程的数智化转型。算法技术一方面提供了信息爆炸下的信息推荐路径;另一方面推波助澜地加剧了信息的选择性过滤,使人们接触到的信息更加同质化、狭隘化,进一步使得人际传播的群体极化。概言之,算法可以应用于学术传播,精准把握出版及传播的各个流程;也会异化为算法歧视,成为支配与控制学术传播的一种规制力量。算法对学术媒介与受众的信息权力分配便形成了数字时代学术传播的算法权力,而价值塑造、算法治理和算法主体反思能力提升可对算法权力进行规制,将学术传播中的信息茧房效应降至最低。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可为算法权力下的学术传播提供新的思路。
关键词:信息茧房;过滤气泡;算法生存;信息素养;学术传播;算法技术
DOI: 10.3969/j.issn.2097-1869.2024.01.007 文献标识码:A
著录格式:陈媛. 作茧与破茧:算法时代学术传播的价值重塑与权力规制[J].数字出版研究,2024,3(1):51-59.
在网络技术、大数据技术和算法技术重叠交融的数智时代,随着媒介融合的加剧,大众化、规模化的学术传播导向驱动着学术传播由单向媒介传播向智能互联的价值传播转变。算法技术打破了供需之间的信息壁垒,通过对数据的分析和处理解决海量信息所带来的信息迷航,为用户提供更加精准、个性化的信息服务。可见,算法作为数字技术的核心,正在成为深化数字化学术传播的新动能。2022年4月,中共中央宣传部印发的《关于推动出版深度融合发展的实施意见》围绕加快推动出版深度融合发展,提出了构建数字时代新型出版传播体系的明确要求[1]。在此背景下,基于互联网、云计算(Cloud Computing)的蓬勃发展和多元媒体的快速兴起,学术媒体数据更加海量、细粒度和多元,协同过滤、算法推荐、聚合推送等计算传播方式成为优化学术传播的必然选项。隐藏在学术传播背后的算法正在解构和重构学术传播秩序,形成一种新的学术传播生态,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大众的学术阅读视野和学术作品的学术传播力,而学术视野和学术传播力本身也构成了学术评价的一项重要指标,进而反作用于学术建设[2-3]。
在算法推荐成为社会信息传播新范式的同时,也会进一步强化信息茧房的负面效应。就在我们身边,处处都有由算法代替人类认知的情形,并非因为某种重大的政府决策,而是由于狂潮般的个人日常选择。现实中的个体成为生物和算法的混合体,没有清晰的边界,也没有自我中心[4]。在算法的加持下,数字时代高度个性化的知识服务和智能推荐技术的发展是否会引发人们的认知偏差,这需要长期的定量追踪观察,涉及具备更强科学素养的大众是否以真理为价值共识,兼具数据反“喂养”意识和数字自驱力。学界对“社交媒体和算法推荐导致视野变窄”这一观点未形成简单结论,对造成“信息茧房”之间的因果关系也缺乏系统的实证检验。施颖婕等认为信息茧房并非算法技术的必然,传播结构是信息茧房形成的关键机制[5],针对算法在学术传播领域的应用,部分学者认为人工智能及算法技术可以赋能学术生产,强化学术合作与知识分享,预测学科领域前沿,助推学术出版和传播[6]。还可以深度开发文献,优化内容分发,建立良好传播交流环境[7],从而在立体数据获取、精准诊断分析、高质量评价反馈方面发挥作用,推动数据传递和支持,提升知识服务能力[8]。也有学者提出在算法分析、数据解读、数据训练的过程中可能面临算法黑箱、价值鸿沟、责任伦理等困境[9],甚至局限人们对过去行为的总结和反思,引发学术创新价值式微、学术角色偏差等问题[10]。此外,徐升国指出,将学术评价提升到了智能算法的层面,可实现学术评价体系的自动化,以及学术评价中人的主体地位回归,由学术评价进而影响到学术传播本身[11]。数字化学术传播的主导方向不可逆,并且在学术生产中日益显现出流量逻辑,如何在学术传播中规制和使用算法,在算法生存中寻求信息传播的自组织平衡,将会直接影响未来学术传播领域的发展态势,因此构建学术传播的算法规训对学术传播生态及媒介融合的发展尤为重要。为此,本文通过分析算法生存对学术传播形成的茧房效应问题,提出了以强化算法的可解释性及透明性、加强知识用户的主体反思能力等作为破解智能时代学术传播的算法困境的治理思路,为学术传播生态的健全发展提供理性思考。
1 学术传播中的算法嵌入
尼古拉·尼葛洛庞帝(Nicholas Negroponte)在《数字化生存》一书中说过,“计算不再只是和计算机相关,它决定着我们的生存”[12]。的确,在数字时代,人们作为信息消费者的角色被无限放大,但在宏观信息生态中又处于单向且不对等的客体地位,进而产生信息找人的需求。算法是采用人工智能技术,通过对大数据的抓取、分析及内容的选取、聚合,呈现用户需要的、有价值信息的技术[13]。在信息匮乏的时代,掌握信息资源的人往往能以一己之私影响大众的想法和认知。而算法作为数字时代的核心技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由于资源堆积而使得价值被埋没及“信息超载”所导致的用户认知负荷和信息迷航等不对称问题,这便赋予了算法“隐形的权力”。正如哈贝马斯[14]所说,作为新意识形态的技术统治,是依靠技术成果对个人需求的满足而获得的。“算法权力”通过使用算法来决定信息的排序、展示和推荐,发挥判断、分类、预测的作用,影响用户的信息消费行为,从而影响受众的信息获取方式的策略性选择,进而成为影响我们生存方式的重要因素,在社会生活层面重塑了新的关系。当前,媒介融合、数字化传播业已成为主流的学术传播形式,许多学术期刊开始采用开放获取(Open Access,OA)出版模式,将出版重心放在内容创新及让学术成果更容易被检索、获取上,降低出版成本,促进知识传播。学术出版的信息流、数据流早已超越了纸本传播力度,这也使得智能传播环境下的学术传播展现出了更加复杂的图景。算法已全面嵌入到学术生产及传播的出版业态中,导致知识体系、知识生产体系的撕裂及学术生产、传播秩序的异变[15],算法技术如搜索引擎、推荐系统、社交媒体分析、自然语言处理等已广泛应用于学术传播,并对学术传播产生了渗透和深度应用,以精准把握出版及传播的各个流程,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1 学术生产
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实现了对知识的深度挖掘、关联分析、智能化匹配,包括相关信息、数据的融合;将零散的知识提取、聚合生成知识图谱;对海量的数据进行挖掘、信息处理、知识计量和图形绘制等。一方面能够便捷、高效地对知识的结构、规律和应用情况进行可视化呈现;另一方面还能够动态勾勒算法推荐研究领域的知识结构、热点领域及演进趋势,全景化勾勒特定学科领域的历史脉络、交叉融合、发展样态和重点凸显。通过算法,知识可以被随时检索、随时呈现、随时在场、随时生产、随时分享,还可以据此实现更为精准的知识发现。学者一方面可以更好地了解前沿的研究动态和研究进展,更快地找到与其研究领域相关的信息,进行知识证伪;另一方面可以不依赖于先验知识,通过挖掘大规模、多样、高维数据中的复杂结构,阐释人类社会现象与科学问题,从而形成一种基于数据挖掘与算法逻辑规则的知识发现、理解、应用的过程,使数据成了新的知识生产要素,实现更细粒度的学术生产[16]。
1.2 学术传播
数字技术的媒体间性解构了原有的纵向的、金字塔式的传播秩序,形成扁平网状自组织联结架构。这提高了人与人、人与信息的连接效率,也重新塑造了人类的信息环境,体现了技术进步本身的先进性。搭载多种形式的信息形态、便捷的检索功能与交互功能,知识的符码化为知识生产、储存、传播提供各种联结,极大拓宽了学术传播空间、提高了学术传播效率。而算法作为数字资源整合的技术系统,通过智能分析、多维分析、查询回溯,为知识生产及传播提供有力的数据支撑。在算法运行机制的加持下,学术传播从为用户无差别提供到按需选取再到精准化、对象化传播,使学术传播呈现出超越纸媒传播的裂变式增长模式[17]。在此过程中,“协同过滤算法”会通过计算协同过滤知识用户的行为和偏好,判断知识来源和价值,匹配网络结构和学术关系,主动寻找目标受众,实现信息资源与用户需求的高度匹配,以及知识精准推荐,促使最新研究成果能够在全球范围内传播。例如各个网络平台大多使用了基于社交元素和主题关联度的算法推荐,以学术分享的链接传播,不断通过用户的圈层“社会性”扩大其学术传播影响力,重构学术传播的地缘关系、人际关系、层级关系[18]。
1.3 学术评价
数字传播下的学术评价以算法为基础,借由数据驱动,通过传播网络分析、传播文本挖掘、数据科学等工具,采用非介入的方法对学术传播过程进行追踪,进而分析计算学术平台及社交媒体中的学术传播行为数据,挖掘其引用模式和规律,从而探究其学科影响生成的评价机制。2018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分类推进人才评价机制改革的指导意见》对学术评价数据化提出了进一步要求,旨在对学术生产与评价活动的全过程,从数据的角度进行采集、甄别、挖掘、处理、存储与应用等系统流程的数据化,从而实现学术评价全样本化、多元化、动态化、系统化[19]。而学术评价样本数据的被引率、摘转率和流通率等学术评价量化指标的计算方式直接影响了学术评价,内生于学术行为反作用于学术本身。首先,学术数据流量成为制约学术传播的指挥棒,受到政策制定者和研究者的重视;其次,学者和各学术媒介通过算法及时获取学术成果的下载、引用、转载等各项量化指标,得以动态观察研究趋势和研究前沿,积极主动地通过构思选题力求得到认可,从而影响学术资源的流量和流向。
2 数字化学术传播中的茧房效应
在算法技术出现之前,人类就会主动选择信息并将之归类,决定取舍;既有的思维惯性更倾向于接受与自己意见一致的信息,而过滤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信息[20]。技术黑箱所预设的价值观构造了受众的价值囚笼,原本应为主体的受众沦为了算法推荐的客体,在不知不觉中支配了用户的信息获取范围、限制了思维方式的多样性。这在商业利益本能主导下的“信息茧房”(Information Cocoons)现象尤为明显。而在学术传播领域,也一直存在流量和算法的分配,例如知网、万方、维普、超星等学术资源数据库是当前主要的学术传播平台,而在百度学术等学术资源搜索平台、百度或搜狐等网页数据库、微信等社交平台,也可以搜索到包含学术文献、学术期刊、学术会议、研究报告等学术成果,还涉及讲义PPT、图表、程序、视频、博客、微信公众号推文等多元形式的学术资源。可以说,学术资源的数据化使得学术资源的概念泛化且量化,其传播结构也更复杂、多样,基于算法通过学术搜索和学术推送形成各种不同的学术流量和传播链,对研究者选择心理、选择路径方面可能产生的茧房效应,具体可表现为以下三点。
2.1 用户画像及路径的设定
信息社会的标志是知识作为社会核心资源,引发知识生产和传播加速、知识创新空前活跃、知识密集型产业飞速发展。那些存在于门户网站新闻、搜索引擎检索、问答社区对话、知识微博互动等的海量数据,借助自动化工具来实现新闻主题提取、内容理解、体裁归类等工作。算法技术可以实现异构数据的迅速整合、关键信息的提取及热点追踪等,能够辅助研究者进行高效的文本分析和内容理解,实现知识的量化生产。算法则将在类脑的社会化网络中,捕捉人们不易察觉、潜意识中发展的隐性知识,加强知识传播,依据知识用户画像,参与到知识生产和创新过程中。美国传播学者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认为,依据社会化网络去中心化结构,算法的参与可以将群体智慧运用于群体知识生产的目的[21]。这类隐形化的知识需要通过算法来显示并强化其存在,但算法并非一种完全价值中立的活动,总是隐含了价值判断,多为人类偏见在算法世界中的另外一种写照,而容易在算法权力中被隐没传播路径。如在群体知识生产过程中,算法技术记录了一个个用户在网络上的阅读内容和评论,统计每个用户在各个页面停留的时间,收集其在网络上的每个关注、转发和点赞,算法便能掌握个体的偏好,从而为他们描绘出一张张知识用户画像,进一步推进用户网络协同推荐与用户需求推理。也就是说,算法技术给知识用户设定了信息获取的内容和途径。尼葛洛庞帝将其命名为“我的日报”(The Daily Me),即根据用户的个人偏好和需求定制的只属于其个人的日报。这种每个人都在阅读的“我的日报”看起来千人千面,虽然看似满足每个人的个性化需求,实则限制了用户与不同环境的体外交流[12]。具体表现为数字化传播下人类信息环境和文化生态的技术逻辑在向私人化方向发展,虽然全球社交媒体平台对用户个人信息界面和信息时间线进行持续不断的精细化,却反而促使整个社会文化向反公共方向发展。例如,在学术生产中,小众知识生产者往往只搜索和接触与自己研究领域相关的专业知识领域,接受与自己已有知识结构相似的信息,而形成一种信息封闭的状态。当下人们面临着越来越单一而同质的信息供给和越来越窄化而趋同的交流环境,这不利于知识生产者思维发散、介入实践、创新融合不同的观点和思想,极易造成内生性偏见。并且当知识用户形成路径依赖后,主观性会进一步降低,习惯于接受算法的信息反馈,在无意识中被投喂信息,越来越难以接触到自我选择和机器推荐以外的信息,消弭了建立在公共文化性基础上的“反思”和“协商”下的批判性距离,这也加剧了茧房效应的存在。
2.2 学术资源的同质化
在复杂的、互相关联的世界里,算法能够解析海量的数字化文件,还能理解信息链及背后潜在的人际关系,甚至是情绪、情感和动机。推送技术所具有的信息过滤机制,满足了知识用户“心有所思,即有所得”的信息需求。在学术传播过程中,知识用户选择性地接受与自己的观点接近的信息,使知识用户处在多元化的信息网络环境下,因自身观点倾向而错失与其他观点的信息偶遇。观点的倾向性是用户知识画像的重要参数,推送信息同质化是信息茧房形成的关键因素。例如,徐翔、靳菁经过对微博用户的信息窄化及影响因素量化研究,发现使用微博时间越久,用户所发表的内容丰富度越低,自我相似度越高,表明微博用户的观点同质化程度增强[22]。在各种信息平台中,通过“流量”式的内容运作,掌握了用户的信息偏好,例如微信等熟人社交型学术传播基于朋友圈、搜一搜、看一看及公众号的推荐等,都是基于特定的用户身份和社交圈层,由计算机和算法技术做的内容过滤,同样的学术信息在圈层持续地转发和推送中,将用户限定在不同算法过滤后的拟态环境,拟态环境中的信息传播封闭化、固定化,外部信息流动排异化、孤立化,进而趋于筑茧[23]。可见,不管是知识平台还是其他信息平台,都会产生信息在被采集和分析时由于算法技术的推动而无意识地进入过滤气泡,接收并摄入带有主观倾向的信息,所导致的内容同质化的气泡困境[12],那些以错综复杂、粒度极高且常常十分隐晦的方式相互影响的不同信息内容则被淹没在转发的热度之中。而多样性和生长的内在张力是推动学术发展的基本动力,若忽视学术媒介的多元差异化,发展自然无从谈起。例如学术编辑如果依赖单一的信息渠道来获取学术信息,则往往会造成选题策划的同质化,陷入对选题的“热度”追求,而忽略学术科学本身的发展需求。而一些冷门的学科则受限于研究人群的流量而影响其自身的学术热度及学术发展。
2.3 学术群体的极化
信息茧房对个人价值的极化塑造,实际上属于算法技术对个体思维的一种规训,会导致单向度的主体自由意志在信息过滤机制隐形控制下形塑的结果,从而影响到人对客观世界的判断并导致人与理性世界的疏远。比尔·盖茨在2017年初的一次接受采访中表示:“诸如社交媒体促使观点相似的人聚在一起,但却不能共享和理解不一样的观点,这个问题要比我们想象得更为严重。[24]”这里的逻辑是:在内部具有高度相似性的群体中间,你喜欢的东西我也喜欢的概率比较大。在网络环境中,本身没有显著倾向性观点的用户在算法技术的频繁影响下经常接触到某类观点支持的信息,会不由自主地也倾向于支持此类观点,大卫称之为社交算法(Social Algorithm)[25]。同质化的用户倾向,又在算法推荐和网络交流的过程中产生同质化的信息内容,反复强化“回音室”,构建出更为宏观意义的茧房。
在此基础上,同一圈层的成员往往容易选择跟从群内其他成员,而不是通过自主思考来作出判断,群体内的观点越来越趋于统一。即使用户能接触到不同观点的信息,但在群内被不断重复的观点显然具有更强大的吸引力。相较于独立的个人选择,群体内经过统一的观点往往更容易掌握话语权、传播权,而出现极端化倾向,因为极端化倾向在群内更容易被重复、被传播。于是,信息茧房不再仅仅使用户接收的信息窄化,而是形成了群体的分层固化及观点的极化。比汗达尼的研究表明,很多社会团体是通过信念和行动聚合,再由信息驱动虚拟串联,进而产生社会串联(Social Cascades)[26]。学术群体的极化则表现为因信息过滤机制,而导致知识用户往往会接触到与自己已有知识结构相似的信息,从而形成一种信息封闭的状态,增强了学术壁垒,这对于当前大观念下学科融合以及保持相关学科领域联系的整体学术发展趋势不符[27]。学术群体的观点、立场、思维模式越来越接近,或形成了对立的学术阵营或形成学术利益群体,从内部摧毁了学术自由的根基,而导致学术研究的停滞和创新的不足。对于学术传播而言,也可能由于学术群体的极化而使学术传播形成壁垒式论坛,排斥与已有信念相抵触的观点,并在封闭的小圈子中得到加强,阻碍了多元观点的交流。
3 消解学术传播中的茧房之困
信息茧房是一个被广泛使用的概念[28],因为在数字传播中,只要有信息聚合、数据流向就可能形成程度不一的茧房,也可以说茧房本是信息社会中各信息因子之间互动互联的自组织产物,反映了数字化传播的复杂性和多变性,以及现代社会如何平衡共识及冲突,来达成知识的共享和共治的过程。信息茧房的存在可能无法完全消解,因为人类本就生活于其中。关键在于,大众要了解自身固有思维的不足,对茧房有准确的认识,克服人类自身的偏见,将价值公理置于行为法则之上,尽可能将茧房效应降至最低。
3.1 学术传播的算法价值塑造
算法渗透和扩张成为支配和控制数字化学术传播的一种规制性力量,但算法技术不具备道德、价值观念上的规范性。在算法的实施过程中,算法技术无法在道德判断、政治理论、社会实践等人类的理性活动领域内产生直接的规范力。从“事实与价值”的二元论上看,当前的算法技术仍停留在事实层面,且暂时不存在打破事实和价值间二元论壁垒的能力,尤其需要以人类社会以发展共同利益为准则,建立开放、公平、公正、多样、包容的公共传播秩序,坚定既服务实践又具有现代普适意义的价值立场和行动立场,以保证算法能够从工具层面的技术逻辑植入到制度规范和社会实践中,达成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算法时代的学术传播需要以开放、公平、公正的学术伦理作为知识生产及传播的价值预设,将社会公共利益置于首位,着眼于全人类的共同发展,进一步融入开放知识体系的对话中,以学术质量为公共价值,通过OA的公益性来扩大用户自主选择机制,增强所刊文章的交互性和透明度,不断优化公共的学术传播模式,建立起公平、公正的学术传播秩序。例如开放社会协会(Open Society Institute,OSI)发布了布达佩斯开放获取计划(Budapest Open Access Initiative,BOAI),开始了全球范围内的学术“拆墙”运动[29]。旨在通过统一行动和公共网络,使大众可以免费获取期刊论文,在保证作品完整性及作品被正确理解和引用的权利的前提下,实现文献的全文信息的公开阅读、下载、复制、分发、打印、检索、超链接,以及其他任何法律允许的用途。总之,学术传播的算法价值应赋予增进人类福祉的社会契约意识,秉持客观公正的立场、开放的格局,突出学术传播的公共服务性质和社会价值高度,倡导透明公开的学术传播环境,使知识按照知识体系本身发展模式,得到最大程度、最为客观全面的传播,有利于不同学科领域的研究者之间建立信任和互动,引导研究者之间形成数据、信息、知识共享。
3.2 学术传播的算法权力规制
尽管算法技术是中立的,但算法本身缺乏程序透明、要素透明等无意识行为,在数据分析过程中易形成偏差化自动决策、强化结构性偏见,而易被其背后的人为价值所操控,而导致算法权力失范。对算法技术的应用绝不能跌入“唯工具论”的陷阱,而应以算法向善及对社会公益为核心价值,将算法权力关进传播公权的“笼子”里。目前,算法治理(Algorithm Governance)已经成为各国构建社会信息秩序的关键,即政府和学术机构参与制定相应的应用规范和评估标准,通过立法加强对算法技术的监管和评估,使其符合社会规范和道德价值观,遏制算法技术的社会伦理风险。对数字化学术传播的算法权力规制成为诠释学术传播体系的一部分,实施于学术内容生产、学术内容分发、学术内容传播、学术内容评价等全流程中。《关于加强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综合治理的指导意见》(2021年)[30]、《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推荐管理规定》(2022年)[31]要求把握算法的内生性及应用性风险,明确算法推荐的红线,做到合法合规推荐,以保障用户的自主选择权和知情权,将治理覆盖算法运行的全流程周期。此规定旨在强化信息社会算法公平,增强对算法技术的透明度和可解释性,确保其不会滥用个性化推荐和信息过滤机制,从而限制用户的信息获取范围和思维方式的多样性。进一步来说,算法公平需要归纳偏置不同群体的准确性差异,以不同的对象来建立评测指标,关注不同社会群体、不同学科领域的特点,针对动态变化的问题建立相应的算法模型,确保算法过程具有客观性和可比性,细化算法在智能推荐、信息搜索、内容审核等不同场景中的应用,再根据实践和条件的变化、量化意见和参与度,不断予以算法改进和修正。例如,学术信息分发模式既能满足个体的个性化需求,又能满足群体的多元化和宽容性,在原有的基于社交和兴趣的分发模式外,加入多样性指标,构建基于区块链的算法分发模式,将个性化推送和共性化推送相结合,提高信息的偶遇度,尽可能将“我的知识”进化到“我们的知识”,从操作层面消解对极化的偏执,确保学术传播开放性视野和学术质量的公平公正。
3.3 学术传播的算法主体维护
算法局限于对人类思维的模拟及对过去行为的筛选和总结,过度依赖算法作为认知代理,会限制人们对未知的自由想象和发挥空间,影响人们自我实现的思考及其活动的塑造,造成人类自身理性及决策权的丧失,以技术自由取代人的自由,而走向“技术至死”的陷阱[32]。在技术和人构建的主客二元对立关系中,技术的无限增殖不能削弱人的第一性地位,“人”作为理性的存在,不能为人类缔造的算法衍生物所驯化,应强化其算法主体责任。此外,大众的集体意识在算法参与中会被潜移默化地传播和加强,强化为个人自觉地按照集体意识的要求而约束自身的行为,这必然要求公众应时刻保持自身的主体反思能力,对接触到的信息保持理性思辨力,辨别其客观性和真实性。当前,算法技术贯穿于学术生产、学术评价、学术传播的每一个环节,开放式访问、无限制的传播、互用性及标准化的传播算法设定,以及基于群体画像的个性化设定,都基于算法实现信息内容的高度和宽度,倡导向公众传播学术成果。反之,当学术话题都被视为流量性的知识传播要素时,那么每一个知识用户的数字素养、理性认知和批判性思维能力等可以成为抵御算法的路径设定,都会变为知识生产、创造的重要推动力。这意味着学术传播应更加贴近社会,放弃单向的学术金字塔传播结构,打破学术传播中的信息不对称,建立学术与公众之间的交互同频,鼓励公众以不同方式参与其中,强化大众作为知识生产的主体性,将其“欲知”诉求扩大为“应知”诉求。通过学术共同体不断发展群体的共同性经验,建立互惠的权力分享、更广泛的学术合作和交流。当大众对科学知识有了更多了解,具备了主体独立判断与思辨能力,强大的公众支持、公信意识就会随之而来,科学进步就能免受非理性或无知的攻击,更积极主动地承担起维护学术正义的义务,由单一的个体联结成为群体智慧共同驾驭对人工智能的使用,进而形成具有整体性、群体性以及个体性的学术生态。一个具有科学素养、理性认知、批判性思维的智慧型群体会进一步促进知识的认知和传播,促进公共决策、繁荣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
4 结语
身处茧房,人们就像在信息宫殿里的“独裁者”,看不到真实的世界,也听不到不同的声音,认为自己的认知就是宇宙的真相,以为自己的观点就是真理,把算法当成唯一可信的“宠臣”。不难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中,偏激、狭隘、极化会削弱人的主体性,逐步取代理性、宽容和多元化的思维方式。而算法本身是一门技术,具有技术中立性,并不会直接限制主体的自由意志,而对信息实施操控时会基于各种利益进行考量,具有价值和立场的信念是技术、人性、社会结构共同作用的结果。在算法技术的客观属性外表下,其依存的伦理算法需要与社会相关系统深度融合,与主体所预设的各种价值评判,与大众的数字化生存紧密结合,这意味着当前消解算法的负面作用需联结大众的共同认知并加以规范。算法对学术媒介与知识受众的信息权力分配的前提是学术共同体不能放弃对价值的判断及对理性的追求,在自组织的网络环境下,要有意识地对算法世界做出“去蔽化”努力,加强自身的感知度和自由度,避免让自身沉沦于“虚拟的数字现实”中。
作者简介
陈媛,女,硕士,浙江开放大学《远程教育杂志》编辑部主任,副编审。研究方向:数字化出版、媒介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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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on and Cocoon-Break: Value Reshaping and Power Regulating of Academic Communication in Algorithm Era
CHEN Yuan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Journal of Distance Education, Zhejiang Open University, 310012, Hangzhou, China
Abstract: The inherent characteristics of human way of thinking are the cause of information cocoons. With the arrival of digital intelligence era, information factors of the whole society are placed under the framework of data algorithm, which, as a technology of information gathering and distributing, provides various possibilities for information dissemination. Algorithms are also systematically involved in the new academic communication mechanism, becoming a new driving force of deepening digital academic communication, and driving the transformation of total factors, all ranges and whole process of academic communication. On the one hand, the algorithm technology provides the information recommendation path under the information explosion; on the other hand, it intensifies the selective filtering of information, making the information accessible to people more homogeneous and narrow, and further exacerbating the group polarization of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In general, algorithms can be applied to academic communication to accurately grasp the processes of publishing and communication; they can also be alienated into a discrimination and become a regulatory force that dominates and controls academic communication. The distribution of information power of algorithms over academic media and audiences forms the algorithmic power of academic communication in the digital era. Value shaping, algorithm governance and improvement of subject reflection ability, regulates algorithmic power and reduces the information cocoon during academic communication, which provides ideas for the academic communication under the power of algorithm.
Keywords: Information cocoon; Filter bubble; Algorithm survival; Information literacy; Academic communication; Algorithm technology
*基金项目:浙江省期刊协会、浙江省高等教育学会高校期刊分会2020年科研项目“全媒体视域下学术期刊公信力重构研究”(项目编号:ZGXB202001);浙江省高等教育学会2021年度科研项目“智能时代学术出版的知识生产模式重构——基于知识流的再造”(项目编号:KT20213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