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库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哲学意味

董瑞珂

【摘要】哲学是关于世界观的理论体系，而作为哲学的衍生品之一，哲理化是战后西方现代主义电影的共同特征。具体表现在文艺作品中，哲理化则是对哲理突出的强调甚至是对哲学观的极度渲染和图解。库布里克影片的哲理化内涵是以人、人性及人类未来的角度出发的，这种特点在其作品《2001太空漫游》表现得尤为明显，在该影片中库布里克着重表现人的工具性以及工具的人性，这部影片直接触及人性的弱点，因为库布里克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直达本质。故此本文深入研究库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中的哲学意味。

【关键词】库布里克；哲学意味；主题；音乐；场景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1-0050-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1.016

一、《2001太空漫游》主题的哲学意味

（一）进化与回归

《2001太空漫游》虽然是部科幻片，但观看完整影片，看到的更多的是人类文明的变迁、进步，以及看似永无尽头的循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迄今为止，艺术家们都未能解决的哲学命题，库布里克在这个问题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提出了“毁灭还是重生？”在《2001太空漫游》中，库布里克想要表达的是当人类进化到了临界点上，是否能够跳过必然的毁灭迎来重生。那么进化到底是什么？库布里克将其归结于一种顿悟，一种启迪，一种神谕。现实就如同一道鸿沟，跨越这道鸿沟之后人类迎来的必然是进化。影片中，黑石就是猿猴跨越“鸿沟”迎来进化的必经之路。

黑石没有出现之前，猿猴既要面对猎食者的威胁，还有遭受同类的争抢。但是这一切，在接触了黑石之后都变了，猿猴懂得了把动物骨头当做武器，凭借这一点他们征服了猎物以及同类。这是一次伟大的飞跃，因为猿猴在思想层面具备了进化成人的基本条件。紧接着，在一片欢呼雀跃中，猿猴把骨头抛向天空，伴随着宏伟激昂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音乐，库布里克创造了世界电影史上最伟大的蒙太奇——向上拋起的骨头突然变成了一艘宇宙飞船。这一简单的画面切换，却跳过了人类数百万年的进化历程，从400万年前的非洲一直到21世纪的现在，跳出了物质和思想的局限，导演通过这一系列视听语言，向观众揭示了使用工具是进化的本质。骨头是工具，“发现号”也是工具，工具为人类创造利益。但是，库布里克对于骨头又或者是黑石却是持矛盾的态度，因为黑石使人类思想进化的同时也为人类带来了毁灭。

《2001太空漫游》的回归主题让本身虚幻的题材立刻显得富有历史感。在影片中，导演多处使用隐喻暗示影片主题，比如圆和循环图案的多次出现，甚至整个影片都可以认为是一个封闭的“球体”。

首先，宇航员前往月球探寻黑石上的不知名物质时，所乘坐的飞船“发现号”是圆形；其次，在后来鲍曼与星孩那里，我们可以发现最初开始的地方也是最后结束的地方。在影片的第四部分即《木星以及无限苍穹》中，鲍曼穿过充满超现实色彩的“通道”后，终于到达房间。他不仅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洛可可风格的房间，他也看见了一个老化的自己正坐在饭厅里吃饭，当这个苍老的自己回头时，鲍曼又看到了一个更加苍老的自己正躺在床上。没多久后，这个更加苍老的自己变成了一个穿着太空衣星孩，鲍曼伸出手触摸眼前的黑石，之后便一直漂浮在太空中仰望星空。在这一部分，洛可可风格的房间象征着鲍曼回到了过去，但穿着太空衣的婴儿又象征着去到了未来。与之遥相呼应的是片尾又一次出现影片最开始播放的配乐——著名音乐家施特劳斯的《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中的第一段《日出》。生命就好像一个循环，从源起到进化再到毁灭直至重生。人类去往太空、未来的旅程，或许也可以说是一段回归之旅，或许我们也可以将这一旅程解释为人类的进化需要关怀历史。

（二）恐惧与死亡

当代电影中的恐惧主题，大多都真实地反映了现实社会中人们的恐惧心理。《2001太空漫游》也不例外，导演对于恐惧的挖掘主要表现在对于人性的描绘。

影片由四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呈现的是人类的诞生，这部分没有任何对白或旁白，只是长时间地记录一群猿猴的作息。第二部分直接跳跃到一段太空旅程，一群科学家到月球出任务，去观察新发现的生命痕迹：一座黑色石碑。第三部分则是相隔十八个月后，一艘太空船航向木星，去查探月球上黑色石碑所发射能量的指向之处。第四部分是太空船抵达木星后，其中一名宇航员穿越时空隧道后的经历。其中第三部分，哈尔面对自己任务的不可说，两位宇航员对于彼此的不可信，导演为观众展现了人性在现实面前是如此不牢靠，这也表明导演似乎是想隐喻工具与人类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导演在表现人性弱点的同时也对人性进行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库布里克认为只有在封闭的环境里，人类才会将最真实的自己表现出来，人性才能展现。因此，库布里克在他的影片中常常选用封闭式叙事空间。影片的后半部分几乎都是在飞船内进行的，封闭空间里，哈尔作为人类制造的工具所体现出的人性与鲍曼作为人类所体现出的工具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鲍曼与普尔同为宇航员乘坐飞船勘察黑石，面对危险鲍曼毫不犹豫将普尔关在飞船外导致他丧命，体现人性之恐怖。而哈尔作为人工智能，在普尔死了之后尚且为他吟唱“daisy，daisy”。

除此之外，库布里克对于暴力的描写，不是停留在电影表面，而是将其上升到了人性层面。库布里克将暴力视为人类的本性，认为暴力是与生俱来的。影片里表现的更多的也是个人暴力，这主要体现在鲍曼身上。他在父母唱生日歌时面无表情，在飞船上和普尔交谈甚少。但是他却能与人工智能哈尔愉悦交谈，这些足以表现鲍曼对自己的亲人、朋友实施的冷暴力。人类制造了机器人，但是机器人却比人类更具人性，技术和工具在客观世界见证了人类本真的存在，导演通过鲍曼行为的对比表现了他对于人性的讽刺。

（三）工具的异化

在马克思思想体系中，“异化”主题贯穿始终。但是异化究竟从何而来？导演在这部电影中通过哈尔作为一个人类制造出的工具阐释他心中的“异化”。

《人类的黎明》部分，人猿谨慎地触摸黑石，正在毫无头绪摸索时“他们”发现使用骨头可以获取食物。但黑石并不是如同观众以为的那样：黑石好像机器人一般，通过某种“魔法”施展咒语，从而把工具的使用方法告诉猿猴。这类似于一种“天启”。导演也通过动物骨头让时间跨越数百万年。在这段时间，世界从一无所有的人猿时代进入了文明有序、科技发达的太空时代。与此同时，影片呈现的是科学家们在月球的一处神秘地点发现了黑石，于是佛洛依德博士带领小分队登陆月球进行勘察。这时观众才会发现，原来神秘地点的神秘物质就是为猿人带来启蒙的黑石。但此时的黑石发出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噪声，此时影片戛然而止，跳到了十八个月后。

人与工具发生冲突的高潮段落是在木星计划的十八个月后，鲍曼和普尔二人驾驶着一艘宇宙飞船即“发现号”驶向木星，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三个处于冬眠状态的科研人员。但令人震惊之处在于鲍曼和普尔虽然一直处于清醒状态，但是他们对于这次的航行任务一无所知，知晓全部计划的是哈尔9000——一台高级人工智能电脑。除此之外哈尔还掌控这艘飞船的整体运行。

哈尔被教授指令在到达目的地之前隐瞒任务，但它的内部逻辑电路却也因此出现了故障。哈尔在这次的旅途中有两条指令在身，一条是对使用者绝对诚实，另一条是绝对执行命令。但是由于黑石所隐藏的秘密很有可能会威胁到自己，因此哈尔的逻辑系统让它产生了“背叛”想法，所以它选择“第三条指令”：破坏木星任务。为了达到目的，它不惜以宇航员们的生命为代价，这便展现了它典型的工具理性思维。与猿人时代骨头作为一种工具帮助它的使用者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境况正好相反，这一次由人类制造出来的、代表着最高层次的科学理性工具——人工智能，成了毁灭人类自身的凶手。

哈尔为达目的开始实行它的计划：首先，它把一个能够正常运转的通信部件AE-35报错，促使宇航员不得不走出舱外把这个部件更换。然后，普尔检查之后发现没有问题，面对普尔的质问哈尔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失误。最后由于哈尔的笃定，宇航员们开始自我怀疑。关于AE-35的报错，有两种不同的解释：第一种解释，按照克拉克的小说来看，这是哈尔所犯的一个错误，是它作為工具不可靠的表现；但另一种解释，从库布里克的影片来看，哈尔报错的举动紧接它和鲍曼的谈话之后，我们可以认为它是在试图影响宇航员鲍曼执行任务的决心，因为先前散布谣言的方式并没有产生任何实际效果，这就迫使它不得不另寻他路。无论哪一种更符合库布里克的本心，就结果而言，它都让鲍曼和普尔对哈尔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这也就引发了一场在所难免的博弈，最终结果自然是普尔的死亡和哈尔的被永久切断。哈尔作为人类制造出来的工具，是理性的最高表现，本不应该具有情感，但它表现得比人类更具人性。

二、《2001太空漫游》场景与音乐的哲学性

（一）场景的科幻未来感

在对影片场景的无限想象中，库布里克热衷于将电影空间塑造成圆形空间来表达他对于世界的思考。电影里，圆形物体随处可见。如太空船、飞行器和宇宙婴儿的外壳。飞往木星时，因“发现号”的主舱是一个环状的封闭空间，所以普尔和宇航员在太空船内所进行的运动也是圆形。导演也是借此在暗示观众：人类的运动永远处于一个圆中。

为了体现哈尔的人性特质，很多镜头都是以哈尔为第一视角，且这些镜头也是圆形，如鲍曼绘画、鲍曼和普尔对话等。这种镜头以“圆”为框架，把无限的电影空间限制在有限范围内表现，以此达到在封闭的空间中实现对社会的透视。观众透过银幕看电影，哈尔、鲍曼和普尔的相互监视，在有限的空间里将一切表演置于圆形构造中，再度增强影片表现力。

影片的布景也可以说是别具一格。飞船设计师从一个在旋转的封闭滑轮中奔跑的仓鼠实验上获得灵感，制造出了可以旋转的环状太空舱。演员在里面的动作幅度无论有多大，实际上都是原地不动。而观众所看到的运动，其实是由机械装置启动环状太空舱向宇航员假设运动的相反方向形成的。此时摄影机固定在摩天轮上，不随着人运动，给观众产生一种他们可以在舱内自由调动身体的错觉。

对人工智能机器人——哈尔9000的设计，库布里克费尽心思。之前的科幻电影，导演们热衷于把机器人设计得更加“人化”，似乎在他们看来越接近人才越像机器人。而库布里克打破了这一惯性思维定式，他只保留一盏红灯以代表哈尔的“眼睛”。从影片整体出发，哈尔可以说是无处不在。但是，哈尔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物质的存在，它更多的是意识上的存在，比如它操控飞船、执行任务等。

《2001太空漫游》虽然是在广阔的宇宙中航行，但实际上却是实实在在的与外界隔绝。在这种完全密封的环境里，空间也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具有感性和理性双重意识的人，另一部分是可以独立思考和行为自由并认为自己永远不会犯错的工具哈尔。

（二）音乐与存在主义

在影片中插入音乐这一方面，库布里克导演大胆尝试，甚至说是前所未有。库布里克热衷于在他的影片里，插入非原创音乐以及古典音乐。本来只供他人欣赏的音乐，被库布里克运用在电影中效果惊奇。因为音乐本身就具有庄重肃穆的仪式感，不仅可以营造氛围，还表达出关于人性的严肃性，更加凸显了影片的哲理性主题。

《2001太空漫游》这部影片，导演破除了剧本与小说之间的绝对必要性，整部影片只保留少数的对白，所有与主题相关的表达，全靠音效与非原创音乐的运用来实现。在《2001太空漫游》中，库布里克大胆运用了鼓声和号声，使得作品更加庄重严肃。但是这部影片中最突出的还是他对于非原创音乐的运用。在这其中最经典的是理查德·斯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及约翰·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理查德·斯特劳斯受到尼采的同名著作创作的一首交响诗。影片三个部分，库布里克都使用了第一段乐曲——《日出》。尼采在他的书中主要阐述的是他的超人说，这与库布里克想要表达的内容不谋而合。第一次是影片刚开始，月球、地球与太阳排成一列，太阳从地球身后冉冉升起，将《日出》的意象完全影视化。第二次是猿猴在敲打白骨的时候领悟到如何使用工具。第三次是影片的结尾处，宇航员鲍曼进化成“星孩”，俯视地球，音乐再次响起，表现人类的探索进入一个新阶段，获得了新生。

第二次、第三次使用这一乐段，导演想要表达的是关于人类的进化。第二次，在黑石的“天启”下，猿猴在思想上得以进化，身体上也进化成了人类。第三次人类进化成具有能量的孩子，如同超人一样。导演借此，将尼采书中的野兽到超人的哲学思想影像化，使观众更易理解。

当宇宙飞船即“发现号”与空间站对接时，导演插入《蓝色多瑙河》，这虽然是一首华尔兹舞曲，但是配合画面反而使影片具有了年代感，令人感觉久远。悠长。看似无垠的太空，一眼望不到尽头，“发现号”以及宇航员、哈尔等人的航行为它平添了一份生机，导演把我们更近距离地带到了飞船与空间站交界的场景，乐曲的悠扬、舒缓搭配画面，使我们体会到人类的伟大。

三、结语

斯坦利·库布里克可谓是世界电影发展史上的中流砥柱。虽然他的电影题材变幻莫测，但其作品所表达的哲理及引发的思考相当值得推敲琢磨，这一点从《2001太空漫游》就可以看出来。影片里不仅将理性和感性展现得淋漓尽致，还提高了影片的艺术表现力。《2001太空漫游》在引导并鼓励新一代的电影工作者敢于创新和改革的同时，也让我们感受到了电影哲学的魅力之大和适用范围之广，为电影创作者们开辟了更为宽广的创作空间与构思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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